那天，她和他聊了很多话。她觉得好开心。

“以后，我们可以常来这里吗？”

他点点头，有些不安，似乎压抑了太多的心事。

她和他并肩往学校走去。一路上，他都一直沉默。都是她在说。她好快乐，和刚才判若两人。他走得很慢，落在了她身后。还有最后一节课，是自习。她必须回去，老师通常在最后一节课点名，她不想做坏孩子。于是，她回过头，催他快点走，否则，她会迟到的。

离她两步之遥，凝视着她的脸，他打破了沉默。他说：“你相信，我已经喜欢上你很久了吗？”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跟风一样。

她还是听到了。

好半天，她都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突发事件。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一个男孩在一起，然后，她就听到了这句梦里无数次想象过的话。是的，有些突然。她才15岁啊！突然得让她一点准备也没有，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没有，他又说了一遍。

她笑了笑，但那笑很快就在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几乎是脱口而出，流氓！

他的脸红了。他没想到她会这样看他，争辩道：“我不是流氓！”

她说：“你就是！”

他说：“我不是！我是真心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一直远远地看着你，很想告诉你我心里的感受。”

她说：“我不信。你就是流氓！”

他生气了！她为什么要说他是流氓！一定是他的样子像流氓！他走过去，抓住她的手。

“你告诉我，你说谁是流氓？”

“我说你，你就是流氓！”她挣扎道。“你要干嘛？你不放开我？”

他的手攥着她的手，那么有劲儿，攥痛了她。她瞪着眼睛，对她而言，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的现在。她后悔和他说话，也许，他真的是一个流氓，他早就注意自己了，利用这个机会，跟了过来。她越是这样想，越是后怕。万一……

流氓！她尖叫着。愤愤的骂他。

他的脸一点点地涨红起来，手在用力，她被推到了一棵大树下。她用脚踢他，打他，他仍旧无动于衷。突然，他的头深深地低下来。天哪！他的嘴唇快要触到她的嘴唇了！她推不动他，也打不动他，他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她头顶上盘旋着俯冲下来。一只可怕的鹰。

她简直要窒息了。

很久，他终于得逞了，笑着对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她朝他脸上唾了一口唾液。

“流氓！流氓！流氓！”她歇斯底里地骂出来。

听到她在背后骂他流氓时，她停下来，转过身，笑着看着她：“丁家宜，我会记住你一辈子的，你会记住我吗？”

回到家里以后，她的眼泪早已经被夏天的风吹干，她的泪流在心里的，你看不见的。然后，她进了洗手间，不停地洗脸，洗她的嘴巴。洗被他沾染过的地方。洗她认为邪恶的地方。然后，她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

一股深深的恐惧像影子一样跟随着她。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会用手使劲儿地按自己的腹部。每天，每天，她都觉得那个地方在长高。长大。她认为，所有的罪恶都来自那里。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像一个隆起的山坡，会被许多人耻笑。

她怕极了。

她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男生和女生拉一下手就会在身体里产生如此强烈的化学反应？那就是怀孕吗？是什么东西在当中起决定性的作用？

而接吻……就是性。性很不干净。

不检点的女孩子才会随便和男人在一起有性关系。难道不是吗？她看见很多女孩子在大街上扯着男人的手，而女孩子的肚子那么大，里面又有了小孩。不是拉手，接吻的结果又是什么呢？对于这些问题，她心里有太多的问号。她很想去问一问老妈。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她告诉老妈，那个男生对她‘那样’了，老妈一定得暴跳如雷，不行，她不想让老妈知道这件事，问同学吗？怕她不小心，说出去，让老师和同学知道，一定会背后指指点点，老师也会另眼相看，甚至被开除……老妈也不会原谅她。她很快就会成为新闻人物……这样一想，她有说不出的后怕。

她决定去高三四班找赵光辉，她要他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否则，她会和他同归于尽的。被告知，的确有一个叫赵光辉的男生，但是，他已经转学走了，去了外地，至于外地是哪，就不知道了。好象他家搬走了。

这对丁家宜无疑是当头一棒。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一天，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

她后悔，让他拉自己的手，让他吻了自己。

她想做干净的女孩儿，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拉手也会怀孕？而接吻会更肮脏？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面吻她？拉她的手？他真的就是要毁掉她的快乐，她的青春和美好吗？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她该怎么办？

他走了，一切都没有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只剩下痛苦，和眼泪。

爱说爱笑的丁家宜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学习。

一切都是默默地。

她不让自己有一点空余时间，她的脑子里全部填满了课本，否则的话，她就会发呆，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去找生理卫生方面军的图书，那上面并没有这些东西，除了人体组成，除了血液循环和内脏，只是简单得再不能简单的提了一下，根本没有她想知道的东西。

偶然的一次，她路过书店，走了进去。她在寻找一本她想要的书。终于，她找到了，是是一本医学用的有关于身体方面的书，她如获释宝。

她很想知道，那里写了什么？

为什么上生理卫生课时，老师一讲到关于身体的章节就沉默了，要么就是让大家自己看。可是，课本上的不过是粗浅的一点点。鸡毛蒜皮。

上面写的是她知道的，而她想知道，课本上没有的。

那本书带有彩色插图。图文并茂。她倾其所有，买了下来，而兜里的那30块钱，是妈妈叫她给奶奶买药的钱。回到家里，老妈问她给奶奶买的药呢？

她答不上。

那本书多亏藏在书包里。否则是要被老妈发现的，如果妈妈发现，她用30块钱买了这样一本书，她不知道妈妈是不是要大发雷庭？她想，妈妈会的。

所以，她骗妈妈说：“钱丢了。”

“怎么会丢？你又不是小孩子？丢到哪去了？你以是没丢过钱，从来没有过的！”

不知道！她接着撒谎，心里却突突地跳。手紧紧地护着书包。低着头。还好，妈妈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让她以后注意一点。女孩子不要粗心大意。

每次，她看那本书时，一定是爸妈睡了，她会插好自己的门，完成一天的功课，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打开那本书，她打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关于许多的神秘。生理的，心理的，爱的，恨的，以及性的朦胧和悠远，那时，她的手会颤抖，她的心会跳。她的脸会红，会出一身的汗。

她不明白《圣经》上为什么要把相爱的男女在一起说成是禁果？

禁果是酸的，它没熟透吗？

书上的很多话，她看不懂。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罪恶的，肮脏的。她的思想是，身体也是。嘴巴也是。她害怕极了。害怕自己的身体会突然跟街上大腹便便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她觉得青春在一夜之间离她而去了，她觉得她会失去阳光，失去同学，朋友。而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许多怪异的眼光看着她。

书上的字，常常会在她的注视下，变成一个人的眼睛，黑黑亮亮地注视着她。终于又变成了一个人的声音——

“你相信，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吗？”

她捂住眼睛，还是看得见，她塞住耳朵。还是听得见他在大声说着那句话。

后来，后来……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的后来？有一天，她在无意中，看见爸爸在亲吻妈妈。天地良心，绝对是在无意中的。她的目光当时像触电一样迅速地移开了。她没有惊动爸爸妈妈，他们卧室的门没有关好……她听到了他们说的所有的话。那些话，也是肮脏的。和他说过的一模一样。

在她小小的心灵里，爸爸是一个有知识的人，母亲也是，可是，他们为什么在一起要说那样肮脏的话却又乐此不疲呢？这是莹绕在她心里的一个巨大的迷。

那天晚上，她害怕极了。一个人躲在被窝里不敢动。

在这以前，跟爸爸上街，每次她都乐意把胳膊伸在爸爸的臂弯来，她觉得很温暖。很踏实。那件事以后，她再也不把胳膊伸到爸爸的臂弯里了。可是，爸爸还是向以往那样，用宽大的身体拥紧她。像是冬天里裹紧身体的一件大衣。

她又一次想到了那两个字——肮脏。

那个夏天，已经过去差不多4年了。她上了大学。她又一次看到了那本书。

这是她唯一能了解自己身体的秘密通道，了解他身体的秘密通道。了解他当时，为什么要对她那样疯狂。她求他也不行，流了眼泪也不行。了解为什么那件事过去以后，她内心极度的恨，一点点失去了力度，直至消失，直至有一股股模糊不清的东西。在她心里，和春天醒来的土地一样，长出了碧绿的草芽。

她觉得，她的身体在某一天，慢慢地醒来，慢慢地有了让她无法和母亲，父亲，不能说出的感觉。

她突然觉得15岁时的想法很可笑。

她居然以为拉手会怀孕，接吻也会。她把这种行为，看成是性。可是，15岁时，她不知道，就算有人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她也不会相信。那本书，一直带在她身边，那时，即使她天天在看，也看不明白。而现在，她却恍然大悟。

现在，走在路上的丁家宜想起了她的15岁，一个已经离她很遥远的年龄和季节。那个声音像影子一样跟着她，挥之不去。

——你相信，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吗？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老是想起这句话。每当她烦恼的时候，每当她不快乐的时候，每当她内心特别孤独的时候，还有那个斜阳谷。

她在每一张陌生的面孔中寻找着这个声音的出处。

他在哪？她不知道。

他还记得4年前的那个午后吗？她不知道。

那么，我的恨呢？我的眼泪呢？

2

丁家宜没回宿舍，此时是休息天，大家都在宿舍，她这种情绪是不能回宿舍的，她不想让大家看到她情绪反常。该死的跳跳，她为什么要这么多嘴？

无处可去的她只能去教室。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知道，她不该粗暴地对待跳跳，跳跳一直把她当成好朋友。会把她心里的话一句一句的告诉她，比如，她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坐在草地上忧伤，发呆。呆过之后，她的心情就会好很多。听一首失恋的歌，她会泪流满面。有的时候，她好想好想，有一个人抱抱她。她的身体好冷。她说，寂寞。

丁家宜点点头，她说：“我懂。”然后，抱了抱她。

两个人抱在一起，萨克斯的音乐如泣如诉，

跳跳说：“抱紧我。”

丁家宜说：“你相信吗？我曾经以为，男人抱女人一下就会怀孕的。”

跳跳一点也不惊讶地说道：“我也曾这样认为过，还问过我妈，结果，让她给我大骂了一通，说我小小年纪不要脸。”

“那你什么时候改变这种思想的呢？”

到了高中以后。一个男生告诉我的。我不信，他说，你不信，那我就拉一下你的手，吻你一下。

丁家宜推开了跳跳。定定地看着她。

跳跳明白丁家宜的意思，她不想隐瞒，毕竟是过去的事了。她说：“他拉了我的手，也吻了一下我的手。”

“就是为证明会不会怀孕？”

跳跳点点头。

“那你当时不害怕吗？”

“当时，并没有害怕，我只是好奇，不过，第二天，我就害怕了，很怕很怕。有一次，我怕得不行了，就故意要和妈妈在一起洗澡，我想告诉她我心里的感觉，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就问她，我是怎么来的，她说，是她生出来的。我说，你怎么会生出我啊？她说，你在我肚子里，我不生你谁生你啊？我说，我怎么会在你的肚子啊？她感觉到了什么？瞪了我一眼说：你小孩子到底要知道什么？我说，我就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有我？妈妈并没有直接告诉我，而是说，这是男人和女人相爱的结果。长大了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然后，你就不害怕了？”

跳跳点点头：“因为我和那个男生并没有爱情啊。而是故意做的游戏。所以，我想，我就不会怀孕！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结局。结果，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你觉得那时，我们是不是很可笑？像一个小傻子，只知道疯玩。”跳跳说完，笑了起来。

丁家宜也笑了。是的，那时，她也很傻啊。

跳跳和那个男孩之间是两个人共同想玩的一种游戏，而丁家宜找不到玩游戏的人。她想知道，为什么他对她说完那些话，就走了，去了她不知道的远方。现在，他还好吗？还记得他曾对她说过的话吗？4年多来，她想告诉他，她已经不恨他了。不会再骂他流氓了，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此刻，丁家宜坐在教室里，她需要平静。表面上看起来她处惊不变，可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不是别人想象的那样坚强，她的内心也脆弱得跟别的女孩子一样，她需要呵护，她需要鲜花和掌声。她同样喜欢男孩子山盟海誓的诺言。

她不会像自己对别人说的那样，她不会恋爱，也不会结婚。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口是心非。

她打开日记，这是她平静自己的最好方式。她拿起笔，写了下去——

别人都说我是冷美人，我冷吗？我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那件事折磨着，而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它甚至改变了我的性格……我羞于向别人启齿。我曾经以为，我很罪恶。为什么这件事，在大人眼里就是正常的，而在我的年龄里就是不正常的？

性的结果有两种，那本书上说，一是愉悦，二是怀孕。

我没有愉悦，我不知道愉悦的感觉是什么？我也没有怀孕。我只是恐惧，深深的，不停的，恐惧！这么多年来，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我，直到大学以后，我重新看那本书。我不再恐惧，而是回忆。回忆所有的细节。每回忆一次，我发现了身体里太多令自己吃惊的秘密。我觉得，那不是罪恶，也谈不上性。15岁时，我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啊？

性是身体内部的东西。是人长大以后的一种生理现象。而我，还是那个干净如初的女孩子。我想回到过去，回到上个世纪，那个遥远的午后，太阳暖暖的挂在天幕上。他抓着我的手，深情地凝视着我。我聆听他对我说那句话。

也许，我已经爱上了这个曾经给过我无数眼泪和伤害的男孩。我想告诉他，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恨他了，我已经原谅了他的流氓行为。只要他来到我跟前，只要他还一如继往地对我说起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而这一切，只能成为过去，成为青春的记忆了。是我伤害了那个男孩。

跳跳不会明白我的心的，永远不会。

爱只是她充满浪漫而甜蜜的想像。她这么想也没错，难道爱不是这种颜色吗？

如果爱不是快乐的，那干嘛还要去爱呢？

女孩子多么傻啊？往往在爱着的时候，把身体当成是海枯不变的诺言。要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我曾经以为有的。我曾经是相信这一切的。

在出门之前，我怕自己不漂亮，所以，我偷偷地学会化妆。怕自己不够情调，拼命的买cd，听最时髦的抒情音乐。有时，一个人躲在家里，打着一通又一通永远也没有人接的电话。

我忽然觉得委屈，眼泪涌上来，多少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个遥远午后的声音，像是在上一个世纪。可是，它再一次像风一样飘过来。飘到我的耳边，然后，如此，如此的清晰起来：

你相信，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吗？

就因为他这句话，他那个笨拙的吻，我拒绝了那么多对我表示好感的男生。为了让他们彻底的死心，我变得让自己都感到冷漠。

我对我曾经的过去一直，一直，一直念念不忘啊？

那么，我的恨呢？

那么，我的眼泪呢？

那么，我那些关于身体的秘密，关于渴望的，关于性的，都是他给我的。我一直，一直在每一张过往的面孔中寻找着一个已经陌生的声音吗？

丁家宜再也写不下去了。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湿润了所有的笔迹……

漂亮，是那么容易让人忍不住让人爱啊。

3

丁家宜的出现，无疑让沉闷乏味的校园生活增加了柠檬的味道。飘着淡淡的花香。这花香像一针强烈的兴奋剂。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尤其是那些酷哥们。总想跃跃一试。这就应验了那句话，好男人总想去征服不可能征服的美眉。

丁家宜这样的女孩子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座险峻的山。越是这样，越是激起了男生的好奇心。如果这种比喻可以成立的话，那么丁家宜就是珠穆朗玛峰。而这些跟在她身后的男生就是登山队员。个个摩拳擦掌。做梦都想把这座山给征服了。

他们会征服吗？

晚上。男生宿舍一熄灯。并不急于睡去，而是要开一遍简短的碰头会，会议的主题就是丁家宜，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无非是她今天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大家戏称卧谈会，是不是和谁有亲密的举动。如果丁家宜稍稍和谁有一点亲密的举动，大家都要难过，甚至是愤愤不平。第二天就要把怨气想方设法发泄到那个男生身上，然后，还让他感觉不到是在故意报复。

如此一来，大家就成了侦探。暗中窥视丁家宜的一举一动，而丁家宜并不知道这些男生在她背后的举动。

也难怪这样，丁家宜很少和谁腻在一起。她总是很忙，上完课总是有很多公共事物要去做。她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

所以，她不会和谁主动坐下来闲聊。男生就猜测，她是不是背地里和谁偷偷地拍拖，表面上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好体验一下众星捧月的感觉？现在有很多歌星就是这样，怕歌迷伤心，所以，即使是真的结婚了，也不肯说出来，假装纯情。

“丁家宜不是那种轻浮女孩子。”李博第一个反对。

他听不得别人说丁家宜的坏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也就成了大家的笑柄。

吴敌败诡秘一笑。“你试过？”

宿舍里所有的男生哄堂大笑。都明白‘试过’是什么意思？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