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斯瓦鲁普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04
|本章字节:17734字
第三遍铃声响起,紫色的天鹅绒帷幕很快就要拉开。光线渐渐暗淡下来,直到只剩下出口处的红色标志在昏暗的电影院里余烬般发着光。兜售爆米花和冰镇可乐的小贩也渐渐散去。萨利姆和我在座位上安顿下来。
说到萨利姆,你得知道的第一件事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第二件事则是他是个狂热的印地语电影迷。当然不是所有的印地语电影,而是所有阿玛安阿里主演的片子。
据说早先阿米特巴巴克强最火,然后是沙鲁克汗,现在轮到阿玛安阿里了。他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动作明星,印度的希腊之神,成千上万人的偶像。
萨利姆热爱阿玛安,哦,准确地说,他崇拜阿玛安。在分租公寓里,我们那小小的房间犹如一个神龛,挂满了阿玛安各种造型的海报。身穿皮夹克的阿玛安。骑在摩托上的阿玛安。上身露出胸毛的阿玛安。举枪的阿玛安。骑马的阿玛安。在水池中被一群美丽女子环绕的阿玛安。
我们坐在班德拉皇家电影院包厢的最前排,a21和a22号座位。这其实并不是我们的座儿。我上衣口袋中的电影票是二十五卢比的正厅前座,而不是一百五十卢比的包厢座。只不过领座员今天心情不错,对我们格外开恩。他叫我们只管去享受包厢,因为正厅的座位几乎没有观众,甚至连包厢也大部分空着。除了萨利姆和我,坐在前面几排的不过二三十人。
每次去看电影,萨利姆和我都是坐在正厅的前排。在那儿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喝彩或吹口哨。萨利姆认为他离银幕越近,就离明星越近。他说这样他只要向前俯一下身子,差不多就可以触摸到阿玛安了,他可以数出阿玛安双头肌上的静脉,可以看到阿玛安榛绿色眼珠外的眼白,下巴凹陷处粗壮的胡茬,挺拔的鼻子上那颗小小的黑痣。
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阿玛安阿里,我觉得他在每一部电影中的表演都一模一样。但我,没说的,也同样喜欢坐在电影院的前面几排。离巨大的银幕越近,女主角的***越显得诱人。
现在帷幕已经升起,银幕一下子活了起来。一开始是广告。四家民营赞助商的产品,外加一条政府的公益广告。广告片教导我们怎样在学校拿第一并在板球比赛中得冠军只要早餐吃玉米片;怎样开快车俘获骄傲女孩的心只要使用斯拜司牌古龙水(这是阿玛安用的香水!萨利姆惊呼);怎样获得晋升并拥有闪亮的白礼服使用罗马牌香皂;怎样过得像一个国王喝红白牌威士忌。最后是怎样死于肺癌吸烟就是了。
广告过后,有一段换片盘的间歇。我们趁机咳嗽、清嗓子。接着,审查级别说明出现在宽银幕上,声明这个电影被定为ua级,有十七个片盘,胶片长463515米。审查级别是那位凯恩夫人签署的;她是审查委员会的主席。萨利姆经常问我有关这位女士的事情。他实在是太嫉妒她的工作了:她能近水楼台地在所有人之前看到阿玛安演的电影。
片头开始。萨利姆知道这个片子中的每一个人:谁是服装师,谁是发型师,谁是化妆师;他知道制片经理、核算会计、录音师,以及所有助理的名字;他的英语不咋的,但他可以读出所有这些人的名字,哪怕字非常小。这个电影他已经看了八遍,每看一遍就记住一个新名字。但假如你看到他现在脸上那种专注的神情,你会以为他看的是首映式,而且还是在黑市好不容易搞到的票。
不到两分钟,阿玛安阿里以一个从蓝白色直升机上跳下来的动作隆重登场。萨利姆双眼放光。他脸上那种纯真的热情,跟一年前他第一次亲眼见到阿玛安时一模一样。
记得那天萨利姆突然跑了回来,冲进门,崩溃般地倒在床上。
我吓坏了,萨利姆萨利姆我叫道,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我将他的身体扳转过来,却见他满脸是笑。
最、最、最神奇的事情叫我赶上了。今天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日子。他宣告。
什么呀?你中六合彩了?
不是,比中彩还要棒。我见到阿玛安了!
随着萨利姆上气不接下气的描述,我一点点儿地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萨利姆在送午餐盒饭的路上偶然见到了阿玛安阿里。当时阿玛安从他的梅塞德斯奔驰车上下来,正要走进一家五星级饭店。萨利姆恰好坐在公共汽车上,为客户送最后一份午餐。他在发现阿玛安的那一瞬,想都没想,就跳下了还在快速行驶的车子,差点儿撞到一辆擦身而过的风神牌汽车上。他没命地向他的偶像跑去。当时阿玛安正走过饭店的旋转门。高大魁梧身着制服的门卫在入口处拦住了萨利姆,阻止他进入饭店。阿玛安!萨利姆拼命喊叫,企图用近乎绝望的声音引来他的偶像的注意。阿玛安听到了叫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的眼睛与萨利姆的目光相遇,绽出一个令萨利姆晕眩的微笑,一下几乎无从捕捉的带有谢意的点头,然后他继续前行,走进大厅。送盒饭的事自然被萨利姆忘在脑后。他立马飞跑回家,告诉我他的美梦成真了。那个下午,嘉里午餐快递公司的一个客户只能饿肚子了。
阿玛安看上去跟银幕上有什么不同吗?我问。
没有。真实生活中的他看上去更棒,萨利姆说。他显得更高,更英俊。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握一下阿玛安的手,至少握一次。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可能会一个月不洗手。
萨利姆让我意识到,怀有一个简简单单的梦想是多么美妙,简单到握住某个电影明星的手。
此刻的银幕上,那只手正握着一把枪,指着三个警察。在这部电影里,阿玛安演的是一个土匪,一个有良心的土匪。他专门打劫富人,然后将钱财分发给穷人。在劫富济贫的过程中,他爱上了女主人公普芮雅卡普尔,一个颇有前途的女演员;他唱了六首歌;他满足了亲爱的母亲的愿望,带着她踏上了去维埃史诺第维神殿的朝圣之旅。至少,到中场休息时故事是这样的。
普芮雅卡普尔在电影里刚一露面,观众席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她是那类颀长秀丽的女演员,几年前当选过世界小姐。她的体型属于古典美,有着丰硕的***和纤细的腰肢。那些日子,她是我最喜欢的女演员。在电影里她总是绷着脸,一遍一遍地对片中的丑角说住口。很搞笑。
你的梦想是握一下阿玛安的手,我对萨利姆说,但你认为阿玛安的梦想会是什么呢?看上去他已拥有一切脸蛋、名气,还有钱财。
你错了,萨利姆严肃地说,他没有得到乌尔瓦希。
所有的报纸上都充斥着阿玛安与乌尔瓦希分手的消息;他们旋风般的罗曼史持续了九个月。人们推测阿玛安的心完全碎了。他拒绝进食。他很可能会自杀。而乌尔瓦希兰德哈瓦已重返自己的模特生涯。
我看到萨利姆在哭。他通红的眼睛满含泪水。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那个装有阿玛安与乌尔瓦希合影的心形玻璃相框它几乎花去了萨利姆半个月的、本已少得可怜的工资如今躺在地上,碎成了上百块。
听着,萨利姆,你太孩子气了。你怎么着都无济于事。我劝他。
只要我能见到阿玛安,我一定会安慰他,握住他的手,让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哭。人家都说哭泣会让心情变轻松。
那有什么用?乌尔瓦希不会回到阿玛安身边了。
突然,萨利姆抬起头来。我要是去找乌尔瓦希谈谈,你觉得行吗?没准我能说服她回到阿玛安身边。告诉她那完全是个误会。告诉她阿玛安有多么痛苦多么懊悔。
我摇摇头。我可不希望萨利姆傻乎乎地在孟买城乱窜,到处去找乌尔瓦希兰德哈瓦。多管别人的闲事,或者把别人的麻烦变成你自己的麻烦,这压根儿就不是个好办法。萨利姆,阿玛安阿里是个成熟的男人。他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自己的麻烦的。
那最起码我要送他一件礼物。萨利姆说。
他买回一大瓶翡戊科牌粘剂,打算将心形玻璃相框的碎片重新粘贴起来。这花了他整一个星期的工夫。最终这颗玻璃心又完整如初了,唯有纵横交错的裂纹提醒人,它曾经破碎过。
我现在要把它寄给阿玛安,他说,这是一个象征:一颗破碎的心是可以再次愈合的。
靠粘胶?我说。
不是,靠爱和关心。
萨利姆用布把礼物包好,寄往阿玛安的家庭住址。我不知道它是否真的能到阿玛安手上。也许它会被邮局弄碎,被安全警卫砸坏,被秘书助理当作垃圾扔掉。不过重要的是萨利姆相信它会被送到他的英雄手里,帮助他愈合伤口。在萨利姆心中,这个礼物会让阿玛安找回自己,激发他重返银幕,再创辉煌,就像这部我第一次看而萨利姆第九次看的电影。
银幕上,一首祷歌响起。阿玛安和他的母亲朝维埃史诺第维神殿攀登。
人们都说,如果你诚心诚意地向维埃史诺第维神殿中的玛塔女神祈求,无论是什么,她都会满足你的愿望。告诉我,你会求什么?我问萨利姆。
你会求什么?萨利姆反问我。
我想我会求财。我说。
我会请求她让乌尔瓦希与阿玛安和好。他不假思索地说。
银幕上打出幕间休息几个红色粗体字。
萨利姆和我起身活动胳膊腿,然后去食品摊买了两个湿乎乎的咖喱角。兜售饮料的男孩看着空落落的座位,一脸悲哀。今天他是没指望能挣多少钱了。我们决定去厕所。那里有漂亮的白色瓷砖,成排的小便器,干净的洗手盆。我俩每次都用固定的小便器;萨利姆总是去最右边的那个,我总是用左边墙上单独的那个。我一边清空膀胱,一边读着墙上胡乱涂写的字迹:操我提努在此撒尿茜娜是妓女我爱普芮雅卡。
普芮雅卡?我不由得暗骂那个添上最后一个字的涂鸦狂。我朝手上吐口唾沫,试着擦掉那个多出来的字母。但它是用不褪色的黑色签名笔写上去的,根本擦不掉。最后,我终于用指甲将它抠掉,成功地让涂鸦恢复了原样,与我四个月前刻上去的完全一样:我爱普芮雅。
铃声再响,中场休息结束。电影马上就要继续。萨利姆忍不住开始给我讲述接下来要上映的情节:在普芮雅被一个敌对帮派谋杀之前,阿玛安和普芮雅要先在瑞士高歌一曲,然后阿玛安为了复仇而杀死好几百个坏蛋,并揭露腐败的政客和警察,最终死于一个英雄之死。
我们回到a21和a22号座位。大厅重新昏暗下来。突然,一个高个男人穿过包厢门走过来,在萨利姆旁边的a20号座位上坐下。明明有差不多两百个空座位可以供他选择,他却选了a20。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察觉到他是个老男人,留着长长的飘逸的胡子,像是穿着帕坦人的衣服。
我对这人非常好奇。他为什么会在电影放了一半后才入场?他买电影票是不是只付了一半的钱?萨利姆却不受干扰。他向前抻着脖子,心无旁骛,专心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阿玛安和普芮雅之间的爱情戏。
阿玛安到了瑞士,表面上是去找一个联络人,实际上却是与普芮雅谈情说爱。他唱了一首歌,并由二十位身穿印度传统服装的白人女子伴舞。在那样一个寒冷的山地国家,这么穿也未免太单薄了。歌舞结束了,阿玛安坐在宾馆房间里,壁炉中火苗蹿动,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普芮雅正在洗澡。我们能听到哗哗的水声与普芮雅哼的小调。接着,我们看见她在浴室里。她将香皂抹在腿上、背上。她抬起一条满是泡泡的腿,用淋浴喷头将它冲洗干净。我们多么希望她也用喷头冲洗她丰腴的胸部,让所有的泡泡瞬间消失呵。可她却让我们失望了。
终于,她从浴室里出来了,身上只围着一条粉色浴巾。她那浓黑的头发蓬松地垂在肩头,散发潮润的气息;长长的双腿光洁无毛。阿玛安将她搂进臂膀中,在她脸上不停地亲吻。他的嘴唇慢慢移到她脖子的凹陷处。浪漫柔和的音乐响起。普芮雅解开他衬衣的扣子,阿玛安慵懒地褪掉它,裸露出他充满男子气概的胸膛。壁炉中火光摇曳,将两个相爱的身体笼罩在金色中。普芮雅发出轻柔的呻吟声,头朝后仰着,好让阿玛安亲吻她的颈部。他的手蛇一般游到她背后,一下子把浴巾扯开来;那粉色的纺织品松落在她的脚边。大腿与背部一瞥而过,撩人心魂,却不见***的镜头。萨利姆认为这里被电检人员剪去了一部分。这也是他嫉妒凯恩夫人的原因。
现在阿玛安将普芮雅紧紧地箍在了怀中。银幕上展现出她起伏的胸部,粗重的呼吸,还有额头上闪亮的汗水。观众席里喝彩声与口哨声响成一片。萨利姆旁边的老男人在座位上跷着腿,不舒服地动来动去。我不能肯定,但我觉得他的手正在裤裆那里来回揉搓。
你旁边那老东西不对劲啊。我对萨利姆低声耳语。但他对那个老男人和我都毫不在意。他正咧着嘴,入迷地瞧着银幕上与背景音乐旋律同步起伏缠绵的身体。变焦镜头摇向阿玛安一起一伏的后背,然后对准壁炉。那里,金黄色的火苗越来越旺地舔噬着圆木。然后镜头渐渐淡出变黑。
第二章英雄之死(2)
那天我回到公寓房间时,厨房里也燃烧着类似的火焰,只不过萨利姆用纸取代了圆木。
杂种!流氓!他一边嘟哝着,一边将厚厚一叠光滑漂亮的纸张撕成碎片。
你在干什么?我惊恐地问。
我要向那些诬蔑阿玛安的杂种报仇。他边说边将更多的纸张忿忿地扔进火堆。
我注意到萨利姆撕的是一本杂志。
这是什么杂志?看上去挺新的。
这是最新一期《星光灿烂》。能毁多少我就会毁多少,只可惜我从报亭仅仅买到十本。
我夺过一本还没有撕坏的杂志。封面上是阿玛安阿里,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这个男人裸的真相。
封面上可是你的偶像呵。你干吗要毁掉它?我嚷道。
因为里面说的那些有关阿玛安的事。
你又不认识多少字。
我认识字,再说我还能听。我无意中听到巴弗太太和谢克太太的谈话,讨论这期杂志中针对阿玛安的下流指控。
什么样的指控?
乌尔瓦希离开他,是因为他无法满足她。他是个同性恋。
那又怎样?
你以为他们能用这种方式伤害我的英雄而不受到惩罚吗?我知道这篇报道完全是胡说八道。阿玛安的竞争对手嫉妒他在电影圈里的成功;他们故意策划了这个阴谋来败坏他的名声。我绝不让他们成功。我要放把火烧了《星光灿烂》杂志社。
萨利姆的愤怒已经白热化了。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痛恨同性恋者。用同性恋这样的指控去玷污他的偶像,对他来说是大到极点的侮辱。
我当然也知道那些变态者对毫无戒心的男孩们做过什么。在黑暗的走廊里,在公共洗手间,在市区公园,在少年之家。
好在《星光灿烂》在下一期收回了他们先前的说法,因而避免了一个午餐饭包快递员变成一个纵火犯。
话说回来,此时,银幕下a20号座位上的事件正在升级。老男人悄然靠近萨利姆,他的腿漫不经心地轻触萨利姆的腿。第一次,萨利姆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第二次,以为只是偶然;第三次,他确定了对方是蓄意而为。
穆罕默德,他悄声对我说,坐我旁边那坏蛋如果再乱晃荡他的腿,我就狠狠踢他一脚。
你看他挺老的,萨利姆。也许只是他的腿在发抖而已。我劝道。
打斗场面开始了,萨利姆忙着去看银幕。阿玛安只身闯进敌人的老巢,整个匪巢都散了架。我们的英雄使出浑身解数佯攻和拦截拳击,空手道,功夫令他的敌人无从招架。
老男人的手这时也加入了战斗。他的肘部抵着共用的扶手,胳膊悄悄滑到萨利姆的胳膊旁,极其轻微地触碰它。萨利姆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全神贯注在影片上。故事正在进入高潮呢。
这部影片中最经典的一场戏就要上演了,就是阿玛安阿里消灭了所有坏人后即将死去的那场。他的衬衣浸透了鲜血,身体布满枪伤,长裤沾满了尘土与污垢。他拖动身体爬向他的母亲;她刚刚赶到现场。
萨利姆泪水盈眶。他倾身向前,深情地说,母亲,我希望我在您心目中是个好儿子。请别为我哭泣。记住,有尊严地死去胜过像懦夫一样活着。
阿玛安的头靠在他母亲的腿上。他模仿萨利姆说:母亲,我希望我在您心目中是个好儿子。请别为我哭泣。记住,有尊严地死去胜过像懦夫一样活着。母亲扶着儿子流血的头痛哭起来。泪水从她眼里涌出,落在阿玛安阿里的脸上。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胸膛剧烈起伏。
眼泪也落在我的腿上。我看到了另一个母亲,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孩子的额头,然后将他放进一个衣服筐里,将他身边的衣物重新掖好。背景音乐是寒风的怒吼。
警笛声响起。警察照例赶到了,不过总是到得太迟,在英雄替他们做了所有应该做的事之后。而他们现在却没法为他做任何事了。
我看见长胡子男人的左手移了过来,现在已到了萨利姆的膝上,并轻柔地停在那儿。萨利姆深深地沉浸在英雄死去的悲恸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老男人变得更加大胆。他的手掌在萨利姆的牛仔裤上来回摩擦。当阿玛安喘着最后几口气时,男人在萨利姆的裤裆处加力,几乎就要握住那东西了。
萨利姆爆发了。你这个该死的下流坯!你这个肮脏的变态狂!我要杀了你!他尖声叫着,一巴掌打在男人的脸上。狠狠地。
男人立刻缩回放在萨利姆膝上的手,试图从座位上起身。但他还没完全站起来,萨利姆已经抓向他。他没能抓住男人的领口,却揪住了他的胡子。萨利姆猛然一拽,胡子掉到了手中。男人低低惨叫一声,迅速跳离座位,冲向近二十英尺外的出口。
就在那一刻,电影院突然停电了。自备发电机立刻被启动。银幕一片空白;紧急照明灯突然在昏暗的大堂亮起,晃得人眼花缭乱。男人蒙了,像只被车头灯照晕了的鹿。他慌张无措,来回打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电突然地断掉,又突然地恢复,中间只隔了很短的一瞬。电影继续放映,紧急照明灯也熄了。男人匆匆穿过黑色幕布,走向有红色标志的出口,砰地打开门,消失不见了。
但就在那个极短的瞬间,萨利姆和我看到那双一闪而过的榛绿色眼睛,挺拔的鼻子,凹陷的下巴。
银幕上打出片尾制作人员名单,萨利姆的手中还抓着一把乱糟糟的灰胡子,闻上去有轻微的古龙水和粘胶的味道。这次,萨利姆没有数叨那些名字:宣传策划和技术指导,灯光师和聚光灯助理,武打指导和摄影师。他在哭泣。
他的英雄,阿玛安阿里,死了。
丝蜜塔怀疑地盯着我。这事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
差不多六年前。那时我和萨利姆住在加可帕的分租公寓里。
知道你刚刚跟我讲的事有多严重吗?
怎么?
这件事一旦曝光,会毁掉阿玛安阿里,结束他的电影生涯。当然,前提是你所说的都是事实。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没那么说。
我可以看出你眼中的怀疑。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过你不能无视这张光盘的证据。我们是不是来看看第一个问题?
丝蜜塔点头应允,按下遥控器上的播放键。
演播室的光线已转暗;我几乎看不清围绕着我坐成一圈的观众们。一盏聚光灯照亮了大厅中央;我就坐在那儿的一只半圆形皮转椅上,与普瑞姆库马尔面对面。我们被一张半圆形的桌子隔开。我面前是一个大屏幕,所有问题都会投映在上面。演播室的提示牌亮了,上面显出肃静二字。
摄像机拍摄,三,二,一,开始。
开场曲响起,普瑞姆库马尔浑厚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我们又回到这里了。大家准备好,看看今天谁将赢得有史以来地球上最高数额的奖金。是的,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谁将赢得十亿大奖!
演播室的提示牌亮出掌声字样。观众开始鼓掌,夹杂着欢呼声与口哨声。
开场曲淡出。普瑞姆库马尔说:今天晚上,我们请来三位幸运的参赛者,他们是通过电脑随机挑选出来的。三号参赛者是卡皮尔乔德哈里,来自西孟加拉邦的马尔达。二号参赛者是哈瑞帕瑞克教授,来自阿姆达巴德。不过,我们今晚的头号参赛者是十八岁的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来自我们自己的孟买。女士们先生们,请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
每个人都在鼓掌。掌声过后,普瑞姆库马尔转向我。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一个非常有趣的名字。它表达了印度的丰富与多样性。你做什么工作,托马斯先生?
我是个服务员,在戈拉巴的吉米酒吧餐厅工作。
一个服务员!这不是太有趣了吗!告诉我,你每个月挣多少钱?
九百卢比左右。
就这些?那么如果你今晚赢了,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的。
普瑞姆库马尔对我皱皱眉。我没有按照脚本设计的去表现。在这类闲聊中,照道理我要制造气氛,要娱乐观众。我应该说我要买一个餐馆,或者一架滑翔机,或者一个国家。我也可以说我将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娶印度小姐,去廷巴克图旅行。
好吧。现在我来说明一下竞赛规则。你将挑战十二个问题。如果每一个问题你都回答正确,你将赢得地球上金额最大的巨奖:十亿卢比!在第九个问题之前,你可以随时退出比赛,带走你已经赢到的奖金。但第九个问题之后,你就不能退场了。第九个问题之后,就是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不过还是等我们到了那一步再向你说明吧。如果你不知道某个问题的答案,别慌,有两种救生筏供你使用一个是友情提示,一个是一半对一半。好,我想我们可以开始第一个问题了,奖金一千卢比。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我回答。
好,现在请听第一个问题,一个轻松容易的问题,关于流行电影。我肯定观众席中的每一个人都答得出来。我们都知道阿玛安阿里和普芮雅卡普尔,近来最成功的银幕情侣之一。但你能指出阿玛安阿里和普芮雅卡普尔第一次联合主演而引起轰动的影片叫什么名字吗?是a,《火焰》;b,《英雄》;c,《饥饿》;还是d,《背叛》?
背景音乐转换成带有悬念的旋律,压过音乐的则是定时炸弹般的嘀嗒声。
d,背叛。我回答。
你经常去电影院看电影吗?
是。
你看过《背叛》?
是。
你确定吗,百分之百确定你的回答吗?
是。
鼓声渐强。正确答案闪现。
完完全全,百分之百正确!你刚刚赢得了一千卢比。现在我们休息一下,插播一则短广告。普瑞姆库马尔宣布。
演播室的提示牌亮出掌声。观众鼓掌。普瑞姆库马尔微笑。我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