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09
|本章字节:11758字
谁能全然单纯地善良?!
谁又能执着不变一直罪恶?!
你的心里和我一样,
都藏着许多不能说的秘密。
那是滋养你的,也是折磨你的,
那是保护你的,
也是毁灭你的。
贾聪坐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里,低头看着手中电话屏幕上小云发给他的最后那行字,目光呆滞。
小云真的从十八楼跳下来了。被小区保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脸冲下,趴在一摊血水中了无声息的尸体了。医生摸索了一阵,当场宣布人已经死亡。一条白色的大床单,把小云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只隐约可见到她身体的轮廓。纯白色床单上有些地方渗透了血,血沁出,洇开,一团团地绽开,鲜红触目。许多围观的人,在一旁欷歔不已,感叹年轻轻的就结束掉自己生命的女孩子,死得太可惜。
保安暂时还无法移动带着温度的小云,必须等派出所来人勘察现场,法医检查确定初步的死亡原因后,由殡仪馆来车将人拉到冷库,等待她的家人来确认身份。
半夜三更,警车救护车的动静声把晚睡的邻居们引得纷纷下楼看热闹。围观的人里面,有住在小云对面的邻居。他一眼就认出跳楼的就是住在十八楼,自己对面的女孩,还自告奋勇地带着派出所的民警到了小云家门口。
民警和保安一起叫来了锁匠,三下两下,就打开了防盗门和大门。屋子里一片狼藉的盘碗,证明主人生前曾经和人发生过冲突。阳台的栏杆边上,放着一把椅子,站上去的高度,刚好和栏杆的高度一样。餐桌上,放着主人使用过的手提电话。
出现场的民警回到派出所,值班所长马上召集他们开了个短会。人命关天,值班所长不敢怠慢,即刻分配了任务,开始调查工作。通过小云留下的电话,仔细地翻看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很容易就找到了贾聪。
手机里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一个叫夏菁的。警官们判断,这个夏菁可能是死者的朋友,是了解死者的知情人。他们打了夏菁的手机,在关机状态。
警察转而再拨打和死者生前互通短信的“老公”的电话。拨号前,大家通过分析死者和“老公”之间明显有矛盾的短信内容,认为这个“老公”还是有疑点和嫌疑的。大家一致决定,如果电话有人接听,要采取一些必要的策略。
电话接通后,民警只是简单地说了小云的情况,隐瞒了她已经自杀身亡的事实,只说她受了伤,小区保安以为是有人行凶,报了警,把人送到了派出所,人无大碍,需要贾聪配合把她接回去。
已经坐在了派出所的办公室里半天了,贾聪还是不敢相信小云给他发了最后一条短信后,就纵身从十八楼跳了下去。直到警察给贾聪看了数码相机里的现场照片,虽然里面的那个女人泡在一大摊血泊中,但也绝对能清晰地辨认出,她就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小云。
贾聪这次是发自内心地大放悲声,小云即使再可恶再麻烦,他也绝不希望她死。他边哭边想起小云的种种好处。贾聪心里觉得非常自责,甚至有些后悔,鬼哭一样的哀号传遍了派出所的每一个角落。
小云是在晚上十一点多钟跳的楼,十分钟后,被巡查的保安发现报了警,拨打了120。救护车、警察和法医,是半小时后到的现场。等殡仪馆来车拉走小云的尸体,再勘察完现场和小云家,最后折腾回到派出所,已经将近凌晨四点钟了。
从小云家离开后,饥肠辘辘、脸上带着伤的贾聪,本想去找夏菁,又怕她还在激动的情绪当中,只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看时间,才不到十一点,贾聪就把常常和他泡夜场、打台球的一个老乡哥们儿叫出来陪他。老乡一看贾聪的样子,就知道他心情不好。陪他吃完四川火锅后,两个人去了下沙村里的低级洗脚房按脚,老乡宽慰着贾聪。贾聪只是非常隐晦地说了关于自己心情不好的只言片语,闷着一肚子纠缠百结的心事,心不在焉地听着老乡的安慰。
贾聪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天亮以后的明天,即使他心里已经下了决断,彻底和小云一刀两断。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夏菁,用什么说辞和方法能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知道马上到来的春节,该怎么过,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好容易被卖力的洗脚小妹按得有点朦朦胧胧的睡意,电话报丧一样地响了起来。
一进到派出所,贾聪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不光没见到小云的踪影,民警还把他请进了办公室。警察们对他耍了半天太极,在贾聪的一再追问下,才拿着小云跳楼现场拍的照片,对贾聪讲出了实情。
和贾聪接电话时民警告诉他的情况完全不同,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贾聪,震惊和悲伤得无法自持,痛哭流涕,捶胸顿足。他不愿意相信小云就这样地离开了他。
“喂,先生,请你不要过于激动,配合我们调查!”民警有些粗暴地打断了贾聪。
“你叫什么名字?”
“贾聪。”
“年龄?”
“三十五。”
“职业?”
警察好像审犯人一样地询问,把还在悲痛中的贾聪惹怒了。
“你们当我是什么?犯人呀?!”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为了能有精神熬夜工作,三个警察每人一支烟,都在吞云吐雾。对像贾聪这样情绪激动的嫌疑人,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参与询问的值班所长在贾聪停车的时候,就从窗户里看到了他开的是保时捷吉普,知道这不是个一般人。
他态度非常和蔼地对贾聪解释道:“贾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出了人命,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可是既然发生了,调查真相是我们的职责。我们的询问是必须的工作程序,请你配合。你作为和死者最后见过面和通过短信的人,我们是必须要找你来做笔录的。为了你自己,你最好还是配合我们,把你知道的情况说清楚,以便我们调查清楚死者的死因。请你理解,我们不是为难你。”
值班所长的话,含义丰富,贾聪这才从小云死了的悲痛中清醒过来。他环顾四周,帮他做笔录的警察们,看他的眼光都充满了怀疑。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时间伤心,必须要强打精神,说清楚情况,和小云这条人命先脱开干系,当下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贾聪不敢再造次,找值班所长要了支烟,调整了一下情绪,识时务地表示自己会配合。
做笔录的民警再次问道:“职业?”
“红日置业董事长。”
“你认识死者吗?”
“认识。”
“死者叫什么名字?”
“小云。”
“全名是什么?”
“李凤云。”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什么朋友?她手机里为什么存你的号码是老公?”
“男女朋友。嗯……以前是男女朋友,所以她叫我老公,但是我们没有结婚。”
“你和死者认识多久了?”
“嗯,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快十年了。”
“你现在的婚姻状况?”
“我已经结婚了。”
民警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心照不宣。对这些敏感的问题,贾聪有点紧张,可又不得不照实作答。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今天去过死者家吗?”
“去过。”
“什么时间?”
“晚上八点钟左右。”
“你去死者家干什么?”
“吃饭。”
“是死者叫你去的吗?”
“不是。我自己打她家里电话,告诉她后才去的。”
“你经常去死者家吗?”
“算是吧。”
“你今天去死者家吃饭了?”
“没吃成。”
“为什么?”
“我们吵架了。我一生气,把桌子掀了。”
“为什么吵架?”
这个问题问到了贾聪的痛处。他紧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很不情愿地回答道:“小云打电话给我现在的老婆,让我老婆来了她家,把我们俩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她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来小云家的时候,在楼下停车场碰到我老婆了。她正在那儿哭。是她告诉我小云给她打电话的事的。”
“然后呢?”
“然后我老婆就跑了。我上去小云家,问她有没有这事。她承认了,我们就吵起来了,还动了手。”
“把你和小云在她家吵架、动手,直到你离开她家后的情况详细说一下。”
贾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回忆了片刻,然后说道:“我问她有没这事,她说有,我就骂了她,然后她也骂了我。我很生气,掀了桌子,打了她耳光。她也对我还了手,还抓伤了我的脸。她求我不要走,我就跟她商量解决办法,她不接受。我们又吵了一会儿,然后我就走了。”
“你是几点钟离开小云家的?”
“九点半左右。”
“离开她家后,去哪儿了?”
“我和一个老乡先去吃火锅,吃完了就在洗脚房按摩。”
“你老乡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是的,我心情不好,他一直陪着我聊天,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他叫什么?能把电话给我们吗?”
“可以。”
“离开后,你还回去过她家吗?”
“没有。”
“那你跟小云还联系过吗?”
“我没有主动联系她,她发过短信给我。”
“把你们互通短信的内容说一下。”
贾聪把手机拿出来放到了台面上:“你们自己看吧。”
做笔录的民警翻看着手机把贾聪跟小云互发的短信内容和时间一字不差地都抄到了笔录上,抄完,接着问道:“你当时在干吗?”
“我和一个老乡在一起吃火锅,我心情不好叫他出来陪我。吃完后我们去了下沙洗脚,一直待到你们给我打电话。”
看完现场,警官们对小云的死因是很有怀疑的。可见到贾聪,从他的反应和询问情况的回答,小云真正的死因又渐渐地浮出了水面。他们对贾聪的提问越来越深入,只是想进一步弄清楚小云死的动机。
“你认识小云快十年,这十年间,你们是什么关系?”
问到这儿,贾聪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作答。民警并不催贾聪,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好多年了,贾聪似乎从来没有完完整整地对人说过真话。此时,不得不说的真话,让他觉得非常艰难。组织假话和忽悠人的话,比讲真话简单多了。假话只需要跟着自己脑袋里编出来的幻象说出来就行,再没影的事也能说得口若悬河,妙语连珠。
可讲真话,每个字,每一句,都和深埋在记忆里的过去、刚刚发生过的曾经紧紧相连。鲜活的景象历历在目,心里那面不会说谎的镜子,不仅清晰地照到了小云,更把贾聪自己照得毫发可鉴,直入骨髓。那些画面都是他自己最不愿意去看,更不愿意提起的。
贾聪的心一阵阵地发抖发紧。“同志吧。”曾经的门口那个漂亮苍白的女孩,不加商量活生生地蹦到了贾聪的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答应会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照顾她的女孩,如今和她已经是阴阳两隔,永不能再见了。
眼泪瞬间布满了贾聪的眼眶。他用颤抖的声音答道:“在过去的十年间,她是我女朋友,但是分分合合,最终没有结果。我没有选择和她结婚。”
“你现在结婚了多长时间?”
“三个多月。”
“也就是说,虽然你已经和别人结婚,但是还在和小云来往,对吗?”
“对。”
“你老婆叫什么?”
“夏菁。”
“小云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老婆?跟她见面的目的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她为什么会突然地做出这样的行为。和她对质后,我才明白,她可能是想要制造我和我老婆之间的矛盾,想……想……”贾聪有些说不下去了。
“小云是想制造你和你老婆之间的矛盾,达到和你在一起的目的,是吗?”警察递了一张纸巾给贾聪,接着问道。
“我想是吧。”贾聪一边擦眼泪,一边回答。
“你对小云这么做,反感吗?”
“是的,我很反感,所以我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
“她当时有什么反应?”
“我们吵得很凶,她也哭得很厉害,但是,我一点都没看出她有轻生的迹象。我发短信给她让她去死,只不过是气话;她回给我的短信,我也只当是气话,根本没想到她真的会去死。”说到这儿,贾聪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悔恨,边说边哽咽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她是自杀,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我想……她是对我失望了,她坚持不下去了。”贾聪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做了一个多小时的笔录,大家都疲惫至极。负责做笔录的民警和值班所长都觉得问题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请示了值班的所长,认为可以先放贾聪回去。他们请贾聪仔细地看完每一页的记录内容,并逐页签字按手印之后,就让他先回家去了。
而警察们休息不了多久,还有许多工作要继续。从贾聪这里只是基本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和她死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们一定要联络上小云的家人来认领尸体,法医要等待家人的意见才能决定要不要做尸体解剖。警察们还要再去小云家仔细地勘察现场,结合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和贾聪的笔录,给小云的死做一个确定的说法,给她的家人一个交代。
贾聪耷拉着脑袋,迈着沉重的双脚准备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值班的所长叫住了他。所长客气地递给贾聪一支烟,很关切地对贾聪说:“贾先生,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我看得出来,你还是挺重感情的。虽然最后的结论还没有出来,但我个人觉得,她是自己一时想不开才走了这条路。大家都是男人,有些事,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听了所长的话,贾聪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烟,长长地吐了出来,已经通红的眼睛,又有些湿润发热。经过半天加一夜的折腾,他连说谢谢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长看着贾聪虽然无奈,但又不得不接着说:“后天就过年了,小云的家人这两天有可能也会到。你见过她家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