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色是最温暖的颜色

有你的下午，是最温暖的下午

高三的紧张气氛游走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和学生的每一张脸上。

熬夜出来的黑眼圈，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一张张青春的脸上。

戚月只得庆幸当初自己执意选了文科的历史班，没有和文慧韩轩他们一样选了物理，像是有先知一样避免了现在见面的尴尬。

班里几乎全是以前其他班的同学，偶尔有几个认识的，但也没到熟悉的程度。戚月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也没有人来询问她两只眼睛肿成核桃的原因。

放学后，教室前门口韩轩的身影让戚月立刻鼻酸起来。

自己无法面对他，便转身做出想逃离的样子来。

看到她转移了方向，韩轩立刻走到后门口，追上了她，开口道：“有没有时间？我需要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戚月让自己尽可能保持冷静的姿态，“不用解释了，谢谢。”

“戚月。”韩轩内疚地看着戚月。

戚月看着他的脸，回忆起了过去的一幕幕，心里五味杂陈。

还记得初中那个被众人推搡到她面前害羞表白时他的表情；还记得第一次在绿灯快要变红灯时牵手的那种温度；还记得很多很多和他有关的美好细节……只是，那一切都早已烟消云散，不能代替永恒。

“韩轩，没有关系。”戚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来，“从今天开始我就当没认识过你。”

韩轩默不作声。

“不要担心我会报复你，会报复文慧，会报复叶舞凉什么的，我才没那闲工夫。以后我们各不相干，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也不是那种记仇的小心眼的人，我只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有任何纠葛，不要像虐恋情节的一样搞那些有的没的。我这个人特干脆，结束了就彻底结束了，以后一句话也不会和你说，再见。”

这一次戚月走了，韩轩没有拉住。

这一定不是他最希望的结局，但也不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局。

索性两不相欠，倒让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而戚月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用了一个星期调整了自己。她接受了家里安排的留学的事，最后选择了美国。

之后为了办签证都没有去学校，高考也没有参加。

心里的酸楚，渐渐被时光抹去。

为了不影响大家的心情，高考完后，学校才组织了毕业聚会。

毕业聚会那天，所有人年轻的脸上都无一例外地挂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面对着一群可能再也不会见到的人，本来以为不会有的不舍感渐渐聚集起来，在女生之间像传染病一样扩散，一个哭了，其余的便都泣不成声。

戚月拿着新买的数码相机帮别人拍着照片。

分班后其实也有交到几个不错的朋友，虽然可能不是那种会陪对方直到葬礼那天的交情，但这一年的友谊，是不会被任何东西磨灭的。

戚月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觉得很奇怪。她有时候会很讨厌班里一些同学，他们之中有人比她优秀，有人嚣张，有人无礼，有人自恋，有人张狂犯错仍不自知。他们之中有韩轩这样不重视感情的，有叶舞凉这种夺人所爱的，有文慧这种背后伤人的……

有时候会在日记里说他们的坏话，说宁愿一辈子都没有遇见这些人。但是真正到了毕业的时候，却不知道心底那种伤心的情绪到底来自哪里。

明明从很久前就诅咒那些人“最好死了算了”或是“再也不想见到”，但真正迎来那一天的时候，希冀已久的东西变成将要发生的事时，却完全忘记了自己当时这么说的心境。

戚月抬起了相机，从镜头中看出去的世界，似乎在离自己很遥远的地方。

睁着一只眼，闭起另外一只。

就好像对待很多事物的态度一样。看见和看不见也没多大差，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在镜头里看到一对耀眼的影子，是叶舞凉和韩轩。戚月拉长了镜头，画面中两个人一下子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内。

每一个笑容都生动美好，是那种对相爱的人才会露出的微笑。

戚月没有犹豫，把这个镜头顺手捕捉了下来。

拍完的一瞬间，立马做贼心虚地拿下相机，四处张望确定没人注意着自己，才回看刚才拍的那张照片。

画面中两人对视着的神情，如同无限漫长着的柔软时光。

戚月的拇指在删除键上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有用力。

“嘿。”突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让她吓得马上把相机往怀里一抱。

是文慧。

是微笑着的好久不见的文慧。

“新相机么？帮我拍一张照片吧。”文慧嘴角的弧度，像是一张写着“我们和好吧”的合同，她的大名已经在上面，只等着戚月的签字。

一些东西在眼前交错重叠。

一些酸酸的味道从胸腔深处翻涌到鼻尖。

日光漫长，这种天气下照出来的照片会被持久保存。

戚月点点头，抬起相机到眼前，想按下快门的时候，她从镜头中看见了文慧身后一个和阳光一样耀眼的人影。

直直地看着那个人。

由于目光没有直接交汇，所以再用力看那个人也不会发现。

是一场如同时空交错般的对视。

终于，戚月徐徐放下了相机，和那个人对上了眼。

“你帮我们俩一起拍一张吧。”戚月对着那个人脱口而出的话，自然到造作。

安夕点点头，慢慢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相机。

戚月帮他稍许讲解了一下如何使用，然后笑着走到文慧身边，伸出剪刀手，笑得很灿烂。

这是镜头里所看到的画面。

好像时光穿梭回曾经的某个时段一样，那时候的戚月和文慧还是最好的朋友，和安夕还是天天打闹的同桌。

那时候每次的擦肩而过都不会那么窘迫。

那时身边曾那么温暖。

“咔嚓！”

被定格了。

这一个永恒。

快门闪烁的一刹那，把这三个人从那个奇幻的时空又拉了回来。

“我走了。”文慧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戚月，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沉默收尾。

戚月点点头，纠结了半天，那句“下次再见”还是被扼杀在了腹中。

“我要出国了，去意大利学设计。”斟酌了半天，文慧终于开了口，说完就走。

似乎听到并回答了戚月心中的那句“下次再见”。

——不，不用见了。

——好吧。珍重。

这是两人通过眼神最后的对话。

没有决绝，而是温暖。

或许面对再厌恶的人，见最后一面的时候都会抛开所有内心的黑暗，真心地祝福。

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也要出国的事情，想着去的又不是同一个地方，没有遇到的可能性，所以说不说也没什么意义。

朝着天空呼出一口气，然后看着地板。

此刻在她身边只剩下安夕与周边的万千尘埃了。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毫无焦距地在某处停留太多的时间，一阵风吹来，茫然回首的瞬间伸手把脸颊边的碎发往耳后一夹。

“咔嚓！”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戚月有些费解地看着缓慢拿下相机的安夕。

“我刚刚随便试了试。”安夕把相机还给了她，“一直很喜欢摄影。”

“可以去买一个啊，摄影很有趣。”

“太贵了。”

没有想过要伤他自尊，只是自己太不小心。

数码相机的价格，哪是安夕消费得起的。

身边的人都散到很远的地方去了，站在原地的两人显得有些被孤立。

“一起拍一张照吧？”为了打破沉默，戚月只得这么开口。

按照一般的程序，最后合完照，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虽然有些残酷，但这的确是毕业合照的意义所在。

这个下午是橘黄色的，是温暖到可以融化一切的颜色。

“可没有人帮我们拍了。”安夕回道。

“我这个相机很高级，是可以调定时的。”戚月跑到花坛对面的教室窗户旁边，把相机搁在窗台上。

比了一条直线画过去，找了一个最好的拍摄场地。

当她站到那个位置的时候，两人都倏地沉默。

——初吻的地方。

意识到这点的戚月觉得有些尴尬，脚趾不禁用力，手心攥紧。

安夕站到她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除了证件照，我是第一次拍照。”

戚月对着镜头笑得整个脸都有些发僵，说话的声音模糊不清，“是么……那真荣幸啊……”

“报考了什么大学？”安夕接着问。

“不在国内的大学。”

短促的沉默。

“怎么还没好？”安夕有些站不住，想走开，却被戚月制止，“很快就好了。”

两人接着保持着不敢眨眼的状态。

“你不是以前问我，我有什么梦想么？”安夕突然开口问道。

“是啊。”戚月不敢点头，只是头微微凑过去了一点，“怎么？你找到了？”

“嗯，就在刚刚，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是什么是什么？快告诉我。”

“哎。”安夕开口的一瞬间，似乎整个气流和他的气息交错，延伸到遥不可及的地方去了。

“嗯？”似乎时间差不多了，相机发出“嘀嘀”声。

“如果和他们说的一样，我喜欢你，那怎么办？”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啊？！”戚月张大嘴巴。

“拍照。”安夕用下巴指了指相机。

“咔嚓！”

不用看就知道画面有多滑稽。

戚月立刻奔过去看了照片回放。

画面中的男生微微扬起下巴，看上去一副落拓不羁的傲慢模样，女生则一脸木讷，嘴巴半张，看上去各种奇怪。

“唉，重新拍一……”话音回荡在整个校园，早被那些喧嚣给遮盖了。

无论怎么搜索，都再也找不到那个影子了。

戚月把相机挂到脖子上，加急了脚步。

找不到了。

戚月一下子哭了出来。

找不到了，怕再也找不到了。

“混蛋。”像是不顾一切地发泄，“你至少听完我的回答啊！”

一个个熟悉的人影中，终究找不到那个独一无二的。

被掩埋了。

秘密与青春。

秘密。少了那个侧耳倾听的人，拥有的秘密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青春。有无数可以被记住的东西，阳光、笑容、白球鞋还有打篮球的学长。

那些笑颜或是清透天真或是腹怀心事。

有人说那是既漫长又短暂的年华。

有人说那是最无忧无虑的年华。

有人说那是除了喜欢，什么都放得下的年华。

而那时候放不下的喜欢，注定陪伴你一辈子。

2013年夏

在很久以后，戚月又一次回想起那天的场景来，还是会脸红心跳，好像又一次回到那个时候，那个一切都充满可能的时空中去。

在美国读经济学的时候，戚月认识了那里的一个男生，他的名字叫陆言，也有着清澈的笑容和明朗的眼神。

和他在一起，戚月觉得很单纯。自己也好，感情也好，不会有那么多混乱的情感纠葛，也相对没有那么多可以铭记于心的瞬间。

本来说好研究生毕业后回国结婚，后来陆言决定在那里工作一年。戚月不想在美国度过下半辈子，为了坚定自己的立场，戚月先一个人回来找工作。

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这座城市都已经面目全非了，何况那些本就不光鲜的往事。

戚月再次回来的时候，没有那种久别重逢后的感动，反而觉得很奇怪。自己在熟悉了一座城市那么久后去了另一个地方，好不容易对那里了如指掌了，却又要回来。

有时候命运就像轮盘一样，你可以控制手指的用力，转到哪个终点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其实想过千千万万的偶遇可能，但是现实生活都不会像电视剧那样充满巧合。

回来了大半年了，突然有一天邮箱里收到一条以前高中学校发来的邮件，说要组织一次04届全体同学聚会。

本来以为没多少人会去，甚至觉得自己也不会去，但不知道为什么聚会前一天就突然想通了——也不排除突然没想通，去买了一身崭新的行头光鲜亮丽地跑去参加。

怎么也是个海归，要显出气质来。

穿着dior新款的连衣裙，拿着戴妃包，穿着chrisianloubouin10厘米高跟鞋的戚月在人群中显得很出挑。可能因为其他人都穿得过于休闲，所以她的样子会显得格格不入倒有些滑稽。

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也正好没见到什么熟人，刚想走，却被别人叫住了名字。

“啊，是戚月啊。”

戚月回过头，看到是以前班里一些和安夕关系很好的男生，给了个腼腆的笑。

那些男生，早就不见了高中的嬉皮笑脸，穿着西装衬衫，倒是有几分稳重。

“听说你大学是美国读的，现在回来了还是度假？”男生带着好奇问着，递给戚月一杯香槟。

“今年回来了。”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是吗，学的什么？”

“金融，现在在银行上班。”

“挺好的，适合小姑娘，稳定。”男生看着戚月，眼里有说不尽的怀念情愫，“对了，你毕业之后和安夕有过联系吗？”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感觉好像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人了，熟稔而陌生。

“没联系过了。”戚月叹了口气，“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吗？”

“我也不知道啊，一毕业就彻底失去联系了，只是听说好像没考大学吧。”

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戚月听到的时候没有太大的震惊。

又稍微唏嘘了几句，大家又分散活动起来。

同学聚会安排在一个同学开的咖啡店里，店面不小，但是来的人太多，所以吧咖啡厅挤得有些满。

其实她这次来参加聚会，并不是为了想见谁而来的，相对的，也没有特别不想见的人，毕竟现在的自己比起谁都不会输，所以当初那种由于自卑而产生的害怕也就不存在了。

戚月觉得有些无趣，想走的时候，突然看到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慧。”未经考虑就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还是去掉了姓氏的亲切称呼。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别人唤起，文慧一边笑着一边打招呼朝戚月走来。

如果要说改变，文慧的改变比自己还大。

可能因为是学设计的关系，从头到尾的打扮都很讲究，就连配饰的颜色也和鞋子搭配得完好无缺。

“戚月啊，好久不见啊。”对方兴奋得不顾一切地抱着戚月晃起来，“好高兴啊又见到你了，真的好高兴啊。”

戚月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回应对方，一定不会有她那么兴奋，但怀念与感慨，或多或少还是有的。

“哎呀戚月，你现在变得好女人好漂亮啊。”文慧上下打量着戚月，“好久不见啊，真的好久不见了啊，我看到有同学聚会马上决定来了。我就是为了能见到你才来的，刚下了班马上赶过来，你果然在，我好高兴哦。”

戚月的嘴角小幅度地抽搐一下，“你这些年怎么样？”

“我啊？我不是一直和你说我的梦想是做服装设计师吗？我在意大利学设计成绩都是排名前几的，然后回国就和朋友一起开设了自己的品牌，不过现在处于刚刚起步阶段，是专门做婚纱的。”文慧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戚月，“给你一张吧，如果以后你结婚我免费送你一件。”

戚月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品牌的名字叫“梦中的婚纱”，听上去就是个很浪漫美丽的名字。

“其实我还有半年就要结婚了。”戚月把名片小心翼翼地塞进包里，“到时候一定来找你订婚纱。”

“啊！这么快就要结婚啦！”文慧惊呼，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语调放柔，“是和谁啊？”

“在美国认识的，也是中国人，不过他在那里上班，半年后回来，回来就差不多办婚礼了。”

“你后来果然去美国啦？”文慧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最后还是笑着点头，“无论如何，你幸福就好啦。”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高中的事，可能是怕过去的美好或伤心会打扰到现在的氛围。再一次相遇，每一个动作和语言都那样轻松自然，没有过多地修饰和过于复杂的心事，这样的交谈让戚月很开心。

“对了，什么时候有空来我这里试试婚纱吧？”

戚月看着她笑笑点了头。

“还记不记得我说要给你做最漂亮的婚纱呀？那件婚纱就是我的毕业作品，得了全班最高分呢。”

戚月惊喜，“那就是说，我的婚纱你已经做好了？”

“当然啦。”文慧嘴角上翘，“修改过好几次了，全手工的哦，而且看来你身材和那时候没什么变化，应该穿得下的。”

“好啊。”戚月高兴起来，“那过几天就来试一试。”

文慧看着戚月的脸，心里渐渐柔软，声音绵长着说道：“我原本以为你再一次看到我会不愿意和我说话，又或者说你为了不想看到我，不会来同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