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蓝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51
|本章字节:12504字
周璇登上了人生的巅峰。1941年的《上海日报》电影专刊开展了一场“电影皇后”的评选,周璇一举夺魁。但谦虚的周璇却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刊登启事:
“顷阅报载,见某报一九四一年电影皇后选举揭晓,广告内附列贱名。顾性情淡泊,不尚荣利,平日除为公司摄片外,业余唯以读书消遣,对于外界情形极少接触。自问学识技能均极有限,对于影后名称绝难接受,并祈勿将影后二字涉及贱名则不胜感荷,敬希谅鉴此启。”
这是一个多么静好的女子,在这红尘俗世的热闹里,自恃天与娉婷,羞花闭月里,却独守一处澄明。
周璇,在严华长兄如父般的教导下成为了一个优秀而谦虚的演员啊,但是却不能再成为严华眼里那长相厮守的妻。有一回拍一部戏,为赶进度,柳中浩竟让人把摄影棚锁起来,所有工作人员被关在里头拍戏。激动的严华跑到电影公司对着柳中浩拍桌子大吵了一番,此举让周璇觉得严华让自己在公司里大丢面子。
而周璇经常拍戏到深夜,男演员常常充当护花使者,夜深人静,又困又乏等着妻子回家的严华,耳听着妻子跟人有说有笑回家的声音,涌起的不是欣喜,而是愤怒,这让周璇在同事面前很是尴尬,夫妻两人为此大吵,而严华甚至拳脚相加。后来周璇在报纸上控诉了她的这段婚姻生活:“璇往公司拍片,严君常限制时刻,倘因工作稍久,赋归略迟,严君即以恶声相报,甚至痛殴。严君家中不许雇用仆役,一切均由璇与璇之养母操作,然严君复又颐指气使,绝不体谅,偶或逢彼之怒,不第公然辱骂,益且当众施暴。又璇每含泪至公司拍戏,强颜欢笑以自掩饰,比及返家,严君犹未恝置,必逼璇引过认罪而后已。总之,璇精神上肉体上之痛苦,在婚后数年中与日俱增,屈指难数……辄思结束此生,闭悲剧之幕。顾又求死不获(去年曾图自杀未遂),痛定思痛,唯有离此牢笼,求光明之生路……”
在严华这种霸道的让人窒息的爱中,他们终究走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
1941年,周璇离家出走,严华在报纸上登出警告启事,还说她拿走了家里的存折,本只赌气离家散心的周璇被逼登报回击:“璇非婢妾,何能堪此侮辱?”斩断了两人9年的情分。
关于这次出走,周璇说:“直到回上海,随着严华北上,在北平结了婚,以至重来上海,加入国华影片公司为基本演员,我们始终浸沉在爱的旋涡中。我的幻想中,以为前途有的只是光明,美好的生活,谁知未来的光阴,并不如我预测的美好。渐渐地,猜疑、侮蔑、难堪,一一加到我的身上,它使我不安,使我痛苦,年余以来,终于粉碎了我的幻想,造成了无可避免的悲剧。天哪!我不能在无理的威胁之下生存下去,我应该重视我自己的生命呀!因此,我在一种迷惘的情绪下,做了‘娜拉’的继承者,我含着眼泪离去了我的家,同时也离去了相处九年的丈夫。
笛卡儿说:‘达到一个终点,总比停留在迷途中好,生活的行动也是如此,常常不容许自己半点迟疑。’我对于这话有深切的体味,我为什么要停留在迷途中呢?过去,我太浑浑噩噩了,所以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考虑。现在我已是一个二十二岁的人了,我有我的生命,我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我需要斗争,我应该尽我的力觅取我适当的终点,不容许有半点迟疑。
自离家以后,我始终是沉默着,希望获得一个合理的解决。直到舆论对我发生了许多误解,我万不得已,始终在报上登了启事,将我的隐痛约略向各界人士诉述了一遍。但是还有许多事,我尚未一一辩白。比如说,严华说我带了银行存折走的,不错,我是带了两万元的存折走的,但这不过是我的积蓄的一部分,实际上我名下所有的钱还不止此数,我在百代公司灌《西厢记》,版税就有八千元呢!但是我只找到了这二万元的存折,而且其中一部分还是定期的,我带了走也等于没有带。误解我的人以为我带了钱跑了!这简直使我只有悲愤。”
后来周璇又在1941年6月的上海《申报》和《新闻报》上,以文言文再次控诉严华重视床头之金十百倍于床头之人:“严君明知银行存款为璇之私蓄,而竟意图攫为己有,登报挂失,去函止付,迹其所为,严君重视床头之金十百倍于床头之人。璇以劳力所获之资,近年为数颇巨,即以灌音……《何日君再来》等片先后版税何止巨万?悉数交彼,璇囊中所存,每不逾五元,偶有亲友见访,无以置肴点,有失礼貌,使璇啼笑皆非。”
本不想离婚的严华,事已至此,终究不得不签字同意离婚,在他们签署离婚协议的那一日,相依为命了9年的两个有情人终究成了连面都不愿意见到陌生人,他在浦东大厦一个写字楼里签字,而她在枕流公寓里头签了字,用自己的名字签下此后永不再见。
严华说,“好像有人曾说过:‘今日的爱情,是明日的仇恨;今日的爱人,是明日的仇人。’”两个人相携手走了9年,却终究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两个人在此刻分道扬镳,各自行了各自的方向。而从此,她“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她似乎再没有认真地投入自己好好爱过一次,除了那一次意乱情迷,却误尽了一生。
严华在给《万象》写的《九年来的回忆》说:
现在应该要说到我的梦的破碎了。
周璇突然出走了。
她为什么要走?是我虐待她了吗?
我可以用一种迷信的说法:上面有天,下面有地,当中是我的良心,我绝对不承认虐待过她,非但没有虐待过她,而且我要说:我实在对待她太好了,平常爱护她的身体,顾全她的名誉地位,调剂她的生活,无微不至。
出走之前,周璇还曾写信给在成都的徐健小姐和傅小姐,她说也要到那边去活动,因为上海的环境太恶劣了。她问我:“你赞成我的计划吗?你舍得我吗?”
我鼓励道:“我虽然舍不得你,但是如果你真是要走,我也是高兴的,因为你是为了正义。”
然而相隔不到一星期,事情就完全变了,她没有一句话,她忍心地离开了我。
我想:或者她不能同我过着正义的生活,或者她已经有了一个灿烂的黄金之梦;不然,她怎么愿意离开我呢?她难道完全忘记了过去吗?
一个人是应该思前想后的。我曾给茜蒂先生编的一个刊物写过一篇序文,我说:“这一个社会,是吃人的社会,社会吃人,不会有血,自然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我又说:“托尔斯泰曾说过,‘恋爱是一个人的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分。’是的,严华还有他应该做的工作在。我失去周璇,心里自然很难过,正象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找不到他的家一样。然而我不必徘徊歧途,我要奋斗,我要为我的事业奋斗,‘事业’是我以后做人的趣味的最大的安慰了。”
我至今还没有恨过周璇,我想我是永远不会恨她的,我看得很清楚,杀害周璇的,是一个不健全的社会。
九年来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在我是梦里醒了的人。
他回忆了他们过往的时光,每一段对话他都铭记心尖,此时写下来,发表在《万象》里,是一种缅怀,也是告别。告别以后,各自有各自的方向,他知道她会有美好的前途,会得到她追求的幸福,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最后竟是如此悲剧的收梢,他在去世前对人说:“如果我不跟她吵闹,不跟她离婚,小璇子后来就不会那么苦了。”他在悔,悔当初不用温情的爱紧紧握着她的手,陪她走到世界的尽头。
他的心,不管当初用多少霸道、绝情的语言来掩护,但依旧深藏着人之初识里,他们最珍贵,最短暂的,纯净。
而周璇,也在同一期《万象》里,发表了《我的所以出走》:
“为什么要出走?”
许多访问者这样的问我;有时候,我也这样地问自己。
是的,一个人好好地为什么要出走呢?我相信,每一个人在她的事业之外,都是希望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的,美满的家庭永远会产生着甜蜜的生活,以调剂她耗费在事业上的劳苦的精神;所以,甜蜜的生活是一种幸福,谁愿轻易与她的幸福分离呢?
然而,相反地,当美满的家庭不能获得,甜蜜的生活成为幻梦,而一种例外的痛苦紧紧地压迫着她时,她自然只好挣断桎梏的锁链,与恶劣的命运诀别,而另觅她的新生之路了。
罗素说:“宁愿战斗以死,不愿忍痛以生!”我需要战斗,这就是我出走的唯一理由。
说起来,自然是一件痛心的事,我除了我的事业之外,还有一个幻想中的美满家庭,不幸这一个幻想只成功了一半,它变了!变得很可怕,于是我不能和这个可怕的环境诀别。
实际上,挣脱这一个桎梏的意念酝酿在我的心底深处已经好久,不过为了不忍,我一直是彷徨着。直到忍无可忍,我才决定了我的行动。外人看起来,以为是事出仓猝,因此对于我,就有许多的猜疑,许多的误解,在我实在是觉得十分遗憾的。
最后周璇也说,从此,她将寄情于事业:“此后,我将以铁一般的事实来答复大家,我既然为了生存的意义而从桎梏中解脱出来,自然我需要以更大的努力,为我的事业,为我的前途而奋斗。我可以坚定地说:我的生命将会比‘娜拉’更积极的。”
但是娜拉出走后,娜拉幸福了吗?
【以后】谁化蝶爱得沉重,不如一身古铜
最美的花朵,偏偏盛开在疼痛的沼泽里,越过了青春无畏的尽头,蝴蝶不会再栖停,一生都在飞不过的沧海里。
她衔歌而唱爱情,自己却不在爱情里,情深难长久,缘尽不可留,她害怕悲剧重演,生命中那些越美丽的东西她越不敢碰,容光未销歇,欢爱忽蹉跎。
红尘滚滚,一路行来,迷路的蝴蝶被一朵花枝短暂收留。跟他在一起,不是因为他是她的春闺梦里人,只是因为那一点贪念,贪念倾城乱世里,他牵手的温暖。
不曾以胸怀的虚谷去容纳他步步单音,只因自己随时准备离去,随时会做一个不告而别的异乡人。
他们的爱没有终点,随时到站,为一处美丽的风景,她便会随时下车走入风景里去。他们不过是生命的轨迹短暂相逢时,他搭送她一程而已。
他曾拥有过她,仿佛拥有了一座繁华锦城,实际上却是一座她的心不在此地的空城。
也许他对她的爱,不敢奢望可以天长地久,只要一刻拥有,即使为这短暂拥有,他独自坐守被人兵临城下举矢攻击的愁城许久……
离开严华以后,周璇认识了一个富家公子,上海一家最著名的绸布商店老板的儿子朱怀德。
他很爱周璇,细心呵护她,让她在乱世里有了一个可依偎的温暖。
跟周璇拍戏的女演员,曾亲眼看见朱怀德对她的呵护:“周璇上楼下楼,他(指朱怀德)搀抚着她。周璇需要什么,他很快就把她所需的送到她面前。周璇有所差遣,他奉命唯谨,一诺无辞。每逢拍戏的日子,或是午膳,或是晚餐,以至夜霄……在充满罗曼蒂克情调的(国际饭店13楼)云楼小餐厅里,桌上燃起了两支红烛,发出了烨烨的光华,坐在餐桌两端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周璇,一个是朱怀德。《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从朱怀德的口中轻轻哼出……”
而此时正是张爱玲一个人在黄昏的阳台上,骤然看到的乱世:“我一个人在黄昏的阳台上,骤然看到远处的一个高楼,边缘上附着一大块服脂红,还当是玻璃窗上落日的反光,再一看,却是元宵的月亮,红红地升起来了。我想着:‘这是乱世。’晚烟里,上海的边疆微微起伏,虽没有山也像是层峦叠障。我想到许多人的命运,连我在内的;有一种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
而在这样的乱世里,处处都是周璇的《夜上海》:“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只见她背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夜上海,都为了衣食住行,晓色朦胧,倦眼惺松,大家归去,心灵儿随着转动的车轮。换一换新天地,别有一个新环境。回味着夜生活,如梦初醒。”
周璇在这座大上海的灯火里夜夜笙歌,却找不到一处灯火融化自己冰封的心窟。周璇喜欢被人爱的温暖,但经历过第一次婚姻失败的她,似乎在与朱怀德的这段感情里并没有真正把自己的感情投入,她也许在担心,当身陷婚姻的囹圄,那个细心呵护自己的如兄如父的人会骤然变成狱卒,将自己禁锢。
所以她已不愿再自缚翅翼,但是她也很自惜羽毛,她非常看重自己的名声,所以在生活作风上非常严谨。当时的记者评论说她:“是一个好静的红星,我们在交际场中,很不容易发现她的踪迹。再说‘不尚荣利’,我们虽然不敢下一种断语,但是在她平日朴素的服装上看来,也许可以相信她对于虚荣的观念,是相当淡薄……”
但是蝴蝶自惜羽翼,只是因为她没有遇见让她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的那个人。
在周璇与朱怀德在一起大约有七八年时光,七八年的时光里,爱太长,也会厌倦,毕竟只有他在爱,而自己一直都在等待。所以他们的关系若即若离,让人雾里看花,终究世人不明,让朱怀德承担了所有的过错,其实他错就错在,爱上一个终究会离开他的人。他除了对她好一点外,他没有任何可以抓住她的诱惑力。有钱,周璇比他有钱,有才,周璇身边的才子佳人那么多,有貌,周璇在银幕上遇见多少比他要帅的男明星。他除了卑躬屈膝、无微不至地爱她外,还有什么可以留得住她?疲倦的蝴蝶,只是贪念他的好,暂时地栖停而已。
所以这期间,周璇也许等到了一个想要把身心交付的人。那就是石挥,为这个男人,她曾在日记中写过:“对这段感情既兴奋又恐惧,但心里知道这是个能够托付的男人。”
他是上海滩的“话剧皇帝”,周璇为他出众的表演而着迷。两个人曾一起演过一部电影《夜店》,有了一次短暂相逢的情缘,于是当时她要与他结婚的消息甚嚣尘上,记者去采访周璇,想要从她口中套出真切的消息。
记者问周璇:“你以为男性的面貌是清秀的好呢,还是粗壮的好?”
周璇说:“太清秀也不好,太粗壮也不好,失之过当,总不相宜吧?”
记者又问:“你最知己的男朋友是谁?”
她很俏皮地答复:“我告诉你,男朋友很多很多。”
“周小姐,直说不妨。”
周璇说:“像你今天和我谈的话,我不敢要求你不发表,那么就直写我的男朋友很多很多,这不完了!”说过后周璇自己为调侃记者的话哈哈笑起来。
记者不再拐弯抹角干脆直接步入主题地问:“那么你预备在什么时候和石先生结婚?”
周璇很镇静地回答:“我不否认,也不承认,结婚不结婚,那还得听命运和环境的支配,不过一时的友谊,还好。”
记者又问:“从友谊的立场,你看石先生有何优点,有何弱点?”
“他吗?”周璇脸红了一下,很快就改口道,“石先生的优、弱点,我一时还批评不出,见不到什么特殊的显著之处,不过我觉得他虽不温柔,也不粗暴,给他四个字吧:沉默寡言。”
“你理想的结婚生活要怎样才觉得美满?”
“但求生活能够安定而已。”
周璇所期待的婚姻生活,也如张爱玲一般,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但是但求生活安定而已的周璇,终究为一次意外的情迷意乱,而让自己的余生,如珊瑚珠翠,华贵的失散。
周璇与石挥的若有若无的情,终究不被人看好,有人就在报上说:“倘周璇正式下嫁石挥,这将仿佛与严华没有离婚一样地会受到他严厉的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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