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璇若蝶衣之美不堪手捉(4)

作者:倾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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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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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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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934字

而在周璇清醒时写下的病中日记里,她从未提过唐棣这个人。仿佛她清醒时,这个人从未出现过,是的,这个人在她糊涂堕入凡间的时候出现,清醒的她闪耀在半空时又怎能知道自己的生活里闯入了一个他!周璇甚至都没有提到她和唐棣生的这个孩子。


她经常提到敏敏,在日记里说:“心里忽然非常想念敏敏,这几天一定又长大了,周敏这名字我觉得爱珍给他取得不错,很好听,我很喜欢。”


而在这话下面,周璇很隐晦很亲密地提起这个被世人认定骗财骗色的朱怀德:“觉得冤枉,怀德几时要他自己声明一下!”


而周璇与唐棣的这个孩子,据当时的知情人说,周璇的养母和周璇说要做人流,有记者去问黄宗英,黄宗英说:“好像也听人说了一点。但当时周璇神志不清,在精神病院里,知道怀孕的时候已经好几个月了,当时的医疗技术不如现在,一切为了周璇的安全着想,医生也是这个意见。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大家的公愤,是周璇的养母把他(指唐棣)告到法院去的。石挥、吴茵、王人美他们只是在法庭作个证。”


唐棣的行为,激起了众怒,1952年5月,上海市静安区人民法院以诈骗罪和诱奸罪判处唐棣有期徒刑三年。


而唐棣自己也供认从周璇那里得到两根小金条和旧币1200百万元以外,有人说,周璇寓所里的浮产,被唐棣拿走了。


当周璇要生唐棣的孩子的时候,根据精神病院医生的建议,唐棣又被保释出狱,陪着周璇生下他们的孩子周伟,不久曾担任过国民党县团级以上职务的唐棣,在那个清算的时代,又被司法部门以“历史反革命”的罪名逮捕。


因为周璇在海外有很大影响,唐棣又被释放。1956年9月,唐棣又在其执教的常熟中学诱奸了年仅15岁的初中女学生。


当周璇1957年9月病逝后。唐棣被逮捕,数罪并罚,依法重判了唐棣有期徒刑12年。


1979年,唐棣被摘去右派帽子,接获撤销历史问题的判决。但他的诈骗、诱奸周璇和奸污常熟中学女生这两项罪名,至今都没有撤消。


出狱的唐棣,自称是“身似枯木,心如死灰的二世人”。


他一直说他跟周璇是有爱情的,周璇这样美的女子,很多人会爱,所以他爱她,不意外。可是周璇呢,一生都没提到他。也许周璇只有在自己疯狂的时候,才会与他在一起。而一旦清醒,他于她不过是个陌生人。


所以唐棣的爱,是在蝴蝶折翼的时候,他把她抓住了,毁了她的身,让蝴蝶从此不能再回到花朵上,只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沉沦。


蝴蝶不折翼,怎会与他相遇?


【敛翅】繁花遂灭似风前之尘


她最后的时刻,已经不省人事,仿佛她的蝶身已经上路,而庄生之身却被世间留住。


回望她此生,寸心错付,死生也不由己,只因蝴蝶太美丽,被众生在梦里困住。


她的灵魂慢慢迷离,一世的烟火慢慢消散,散到洪荒宇宙里,化成星火,溅落在人世里。


她的死亡,不是走到尽头,而是走出了时间,玉成了永垂不朽。


所有的垂死者几乎都恋栈生命,但她都来不及,在她不自知之中,生命就悄悄地萎谢了,芳菲歇处,仿佛生命只是一场落花流水,错置了人身,绽放了一生,走的时候,天使垂下翅膀,被云朵抱走,在那场秋风来临、蝴蝶花朵被碾成劫灰之前,没有被粉身碎骨,没有被挫骨扬灰,她尚得以完美蝶身归去。


她的生命如此华美,她却不得贪恋,却将生命结束得刚刚好,错过一场凛冽的风雨,结束在最美的时刻。


没有一朵如花美眷,能逃得过仓惶岁月。


经过长期艰苦的治疗,1957年夏天,周璇的情况好转了许多。当时的记者看到她说:“在黄晨家里,周璇的脸上洋溢着愉快的浅笑。看来她真是已恢复了健康。不久前新烫的头发非常整齐平贴,丰满的面颊发出蔷薇色的光泽。她的服装也很雅致整洁,白底黑色小方格的上装,衬着白底浅蓝格子的衬衫,浅灰舍味呢裤子,白袜,黑皮鞋。她竟是那样平静、安祥,在钢琴伴奏下唱了起来。在一曲终了之后,她与为她伴奏的同志紧紧地握了手,轻轻地说:‘谢谢!’”当时的作曲家陈歌辛看到这样的周璇,还想着要她作一首曲子《枯木逢春》。


周璇还给广大观众写了一封公开信说:“亲爱的观众:我的病已经好了,快要出院了,就快要工作了。我一定在党的培养下,好好拍电影,感谢观众们对我的热爱和关怀。”


人们都在无比期待地展望周璇美好的未来,记者说:“我们(和周璇)手挽着手,步出疗养院,欣赏郊区春色。在小木桥上,俯视潺潺溪水,又眺望远处的花房,无限美好的生活,在期待着她。”


得到这个消息的夏衍给她打电报来慰问并祝贺她,收到电报的周璇也按捺不住的喜悦,久未握笔的手颤抖地拿起笔给夏衍回信:


夏衍部长同志:


接到你五月二十五日给我的信,我是非常感谢的。我现在的情况很好,就快出院了。出院以后,希望在您的领导下,继续为电影事业工作,更好为人民服务。此致敬礼。


周旋1957610。


但是这一天并没有到来。


此时周璇还去了上海电台上对着麦克风,满怀深情地唱了她人生最后一支《四季歌》: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


打得鸳鸯各一旁。


夏季到来柳丝长,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


怎及青纱起高粱。


秋季到来荷花香,


大姑娘夜夜梦家乡。


醒来不见爹娘面,


只见窗前明月光。


冬季到来雪茫茫,


寒衣做好送情郎。


血肉筑出长城长,


奴愿做当年小孟姜。


经历了那么多,声音已诸多沧桑,人生不再甜美,而结局猝然而至。


1957年7月19日,周璇突感染中暑性脑炎,高热昏迷,政府想尽一切办法抢救,却终究回天乏术,她的生命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猝不及防中骤然消失了。一代歌后骤然去世,回到她的天堂。


临死前,她拉着朋友的手说:“我是苦命……一直见不到……亲生……父母……”


她一生38岁芳华,拍过四十多部电影,演唱了二百多首歌曲,最后却是这样凄凉孤独的收梢。


曾经有记者问她:“人生必有一死,你觉得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最痛快?”周璇答:“死在上半天,杭州西湖里。”但是她没有死在西湖里,她死在她一直想要摆脱的医院里。


生命消失之际,周璇最遗憾的不是爱情,而是亲情的失落。她曾写文章告诉世人:“我首先要告诉诸位的,就是我是一个畸零的人,我不知道我的诞生之地(只知道是常熟,不只是在哪一个村落),不知道我的父母,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姓。


当六岁的时候,我开始为一个周姓妇人所收养,她就是我的养母。六岁以前我是谁家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这已经成为永远不能知道的渺茫的事了!”


而到死,她都不知道,其实母亲已经找到她了,但是她们却不能相认。


1957年夏天,周璇的母亲顾美珍从报刊上得悉周璇患病住院,来到上海认亲。她说周璇腹部有一块胎记时,当时的负责人也觉得可信了。安排了母女俩相会,但是因为担心大喜大悲会刺激病中的周璇,没有向周璇说穿,大家都想等周璇病好了再相认。


但是,随着周璇的骤然离世,这次母女相会成了永别。


而当时,周璇的母亲未能相认,据去探访她的周璇的次子周伟说,顾美珍要说清周璇的身世,就必须说出周璇舅舅曾在旧社会当过警察局长,是他拐卖了周璇。这在当时“极左”的政治氛围中,将对苏家带来十分可怕的后果。因此,在部队当干部的苏铭硬是说服并管住了母亲,让她不要再坚持相认周璇为女儿了。


从此,周璇带着憾恨孤独地离开了人世,而她的母亲也带着悔恨活在余生里。


周璇去世了,她的生前好友,组成了治丧委员会,但是这个生前友好中没有石挥,因为,那是在1957年夏秋之交的那个非常时期,石挥已经被打成了右派分子。不久,他突然失踪了。17个月后,人们在海边找到了他的尸骨。他跟周璇前后脚离开了人世,也许在彼岸的路上,还能追到正陌上看彼岸花而缓缓归的周璇。


在公祭会上,周璇的生前好友,周民的养母黄宗英宣读了悼词《璇子,安息吧》:


“亲爱的璇子姐姐,你尝尽了旧社会给予一个女演员的痛苦,你还没来得及在新社会里和我们一起愉快地从事艺术创造,你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璇,我只想再和你谈一件事,我怕你放心不下你的民儿,他未出世就被父亲所弃,才入学又遭母丧,在你患病的这几年中,你不能清醒地知道他的生活。他才十几个月,你就已病得失去了抚育他的能力,当时我们剧影协会妇委会就把他送到剧影托儿所,后来他又在上影和市府机关幼儿园里,在阿姨们辛勤照顾下,度过了幸福的学前期。今年暑假他考进了小学,像你不久前看见过的那样,他长得健康、活泼、求知欲强、爱画图、喜欢唱歌,当然也很顽皮。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已经六年了,我和赵丹都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今后人们会因他失去了母亲,而对他倍加爱护。在这美好的社会主义时代,就连孤儿也会成为最幸福的人,他将被我们的社会培养教育为一个好孩子,成长为一个对祖国有用的人。璇子,安息吧!”


落款是:你的妹妹、民儿的养母、宗英。


周璇的儿子周民,在赵丹和黄宗英家长大。他对周璇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1957年春,周璇病情转好,上海电影局派人把周民带到虹桥疗养院。周民看到了母亲:“我坐到妈妈身边,妈妈一边拉住我的手不放,一边跟大人说话。我不让她拉,跑出去把蜻蜓、蝴蝶捉回来给妈妈看。妈妈看了说:‘把这些都放掉了吧……’还对周围的人说:‘这么大的孩子还不懂事,只晓得玩。’”


第二次的印象,就是在万国殡仪馆的终极之见了。周民看到母亲躺在玻璃罩着的铜棺里,化了妆,穿着黑毛衣,颈脖上挂着项圈。周民说:“我不懂难过,但有点儿怕。仪式结束后,阿姨就带我回家了,回家的路上,我记得,秋风秋雨一阵紧似一阵。”


周民不觉得自己的母亲有多漂亮,倒是觉得她是个很麻烦的人,只把她的作品当作是“靡靡之音”,但周民对养父养母的感情很深,黄宗英说:“他有怪脾气,家里好了,热闹了,他就走开;困难了,不太好了,他就回来了。”


“文化大革命”期间,赵丹受到了批斗。事后,黄宗英让周民走,说:“你和我们脱离了关系,人家不会寻到你的,你走吧……”但是他不肯走,他变成这个没有血缘的家庭的老大,而这段期间,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做人要像一个人样子。”


时光从这里回流,回到1948年,一个记者问周璇:“你的人生观如何?”周璇说:“做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要好好做人,像一个人。”


虽然周璇深爱这个孩子却无力抚养这个孩子,虽然儿子对母亲没有感觉,但是深藏在他们彼此骨髓里那种叫作血缘的痕迹磨灭不去,母亲的做人原则从未教授于自己的孩子,却在冥冥中被孩子沿着血脉的大河秉承。


周民,说起自己的母亲时说:“我历来不主张编写我的妈妈周璇,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若需要调剂听觉,若能包容、有点儿怀旧情绪,听听她的歌就行了。毕竟她那些花前月下、人约黄昏的歌不管是否做作,总还在追求、还有诉说,有一种爱情的体验和牵肠。譬如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也至少还朦胧,至少还有梦。不像如今的某些流行歌曲如此简洁、直白:梦醒时分,无怨无悔,拍拍屁股走人,没有谁为谁停留。”


如今蝴蝶仍在世间栖停,是为了庄生之梦,庄生的梦里,离不开蝴蝶的羽翼,将凡身化为羽身,去往花前月下里……


为了梦想,她披上坚硬的盔甲,在爱情的征途上,一路攻城掠池,在仓惶岁月中扬鞭,做一个誓死无悔的轻骑,只奔向自己的江山。


但是,当她打下自己的壮丽江山,却找不到有人跟她共享,当她山河破碎,亦找不到人与她承担。


每一次爱,对爱的要求太高,不能接受爱情的不完美,每一次都离去得义无反顾,每一次都在寻找,寻找到最后,是否有一个人在她蓦然回首的灯火阑珊处?


她所经历的大部分爱情,很多都是各取所需,她爱男才,他爱女貌,才子佳人在一起,是天作地合,却不一定是只因为爱情。


唯独遇到的一次爱,她梦想中的爱,如果自己是那疾驰的箭,他就是自己翎旁的风声,如果自己是那负伤的鹰,他就是抚慰自己的月光,他雪里温柔,而她尚还水边明秀。但,爱却经不起风雨瓢泼,她和他,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终究一场白头偕老的爱,成了万水千山也不见。


乱世倾城出来,活着就该庆幸,而爱到此刻,并不一定是两个人的争执、不爱,而是一个人在和自己作战,是否足够勇敢,再去携手度劫?劫后余生,仍心有余悸,不是每个人能交得起这份答卷。


她一生以爱情为马,为了登上梦想的高地而战,但战到最后,发现梦想的高台上,不过是一个人无处安身立命的虚空,生命的最后,她蝴蝶褪翼,如花瓣飘向死亡的空谷,她渐渐敛目而逝,仿佛不曾有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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