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四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54
|本章字节:44138字
别馆清幽,后院忽然轰隆一声巨响,远近可闻,震得栖鸟惊飞,屋宇簌簌作响。
一座小假山被炸飞一角,卿尘不想这东西如此猛烈,虽自觉站得够远,却仍被飞石击得睁不开眼睛。匆忙回身举袖遮挡,面前突然人影一暗,却是斯惟云快步挡在了她身前。
冥执满身狼狈地自不远处飞掠过来,抖落飞灰尘土:“王妃,不用木炭果然也行。”
卿尘躲过沙石,对斯惟云投去感激的一笑。斯惟云微微怔忡,却低头抚拍衣衫,避过了她的眼睛:“此处太危险,王妃还是避一避吧。”
卿尘却只凝神思量:“去掉木炭,这次加的是清油、松蜡和干漆,我们不妨再加桐油试试。不过这引信不行,常人没你这般身法,谁躲得过去?”边说边指着冥执灰扑扑的一身笑道:“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话音刚落,卫长征带了几个近卫匆忙过来,夜天凌身形出现在拱门处,看到院中情形,目光往卿尘身上一带,剑眉蹙拢,眼中生出丝惊怒。
卿尘吐吐舌头心叫不妙,刚对他露出个笑容,已听他沉声问道:“这是干什么?”夜天凌打量卿尘无恙,眸中怒色褪了几分,但看向四周乱石狼藉仍旧神色未霁。
卿尘伸手抹了抹发间灰尘,笑道:“没什么,做个试验而已。”
她白裘之上覆满灰土,再怎么整理也够狼狈。夜天凌语气峻冷:“整个别馆都快让你们拆了,岂能如此胡闹?”
先前多次失败,并未料到这次真能引发爆炸,卿尘自知理亏,早知如此,便该去外面寻个开阔的地方才对。她对斯惟云和冥执使个眼色让他们先走,免得一并遭训斥,笑着道:“妾身知错,殿下大人大量,还请息怒。”
身边众人退尽,夜天凌怒瞪她一眼:“没一日安分,哪有点儿王妃的样子?”
卿尘撇撇嘴:“我若能保全青、封两州呢?”
夜天凌眸中闪过诧异:“什么?”
卿尘被灰尘呛得皱眉咳嗽,“小女子自有妙计,咳咳,虽未成亦不远矣!”
夜天凌揽她走到廊下避开浮灰,审视她那花猫一样的脸庞,突然失笑:“你若真能保全两州,本王重重有赏!”
卿尘耸耸鼻子:“谁稀罕!”
夜天凌不以为忤,伸手替她抹了抹脸颊:“还不洗把脸去,黑一道白一道的,不知道还以为登台唱戏呢。”
卿尘抿嘴笑着,突然想起和十一在竹屋生炉火的情形,历历在目,如是眼前。
那时萍水相逢,夜天凌有伤在身,形容清冷,言语淡漠,却在见到他的一刹那,她像是坠入百世千生宿命轮回,无端地沦陷在那双眼睛中,一切便在不经意间注定。
当胸一箭,竟成了千年姻缘,此时想起仍然会心疼,卿尘回身抬眸,看向夜天凌的目光溶溶浸浸,不禁多了几分柔软。
夜天凌触到她的眼神,心头微微一荡,静阳深秋风中回暖,在他清冷眸底洒下温柔淡定,浮浮沉沉,“发什么呆?”他笑问。
卿尘被他这一问,却不由挂念起十一来,问道:“十一今日有信来吗?幽州可好?”
“只要虞呈不妄动,十一镇守幽州有山有水,比在天都逍遥多了。”夜天凌道。
十一这番“逃婚”可真不枉此行,卿尘扬头向着湛湛秋阳呼了口气:“哈!多日未见,还真有点儿想他了呢。”
“哦?”夜天凌眼波动了动,隐带微笑,“竟当着自己夫君想别人?”
纤眉高挑,卿尘转眼妩媚,挑衅道:“就是想,怎样?”
夜天凌不动声色地笑着:“小女子恃宠而骄,看来不立点儿家法不行了。”
卿尘眼中狡黠,盯着夜天凌笑意盎然,趁他不注意猛然抽手,竟让他一把抓了个空,“谨遵殿下令旨洗脸梳妆去,换衣服啊,你不准进来!”
夜天凌倒也不追,只负手闲闲走去,戏谑道:“还怕我看?”趁卿尘闻言脸红,身形一动便将她逮到怀中,反手掩了房门。
屋中笑声轻扬,秋叶随风,金灿灿地沐着阳光翩跹而下,舞尽缠绵。
一夜秋风紧,壅江水冷,长浪微退,露出峥嵘岸石。
自那日后,夜天凌下了严令,不准卿尘再靠近那火药分毫。令出如山,从斯惟云到冥执人人严守,自到山边去改进试验。
卿尘几次想偷跑去看,夜天凌却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无论何事都将她带在身边,害得她也只能跟着他,听他和唐初、卫长征等商量如何布兵,如何行军之事。
夜天凌此次只带了一万玄甲铁骑,加上本城守军,不过三万有余。他却要以这三万兵马,破西岷侯十五万东蜀军,奇谋险兵运筹帷幄,直叫卿尘看得咋舌。
蜀地秋冬并不十分寒冷,夜天凌理事的室内却因卿尘怕冷早早生起了暖火。卿尘倚在窗前坐了会儿,不耐烦地将手中书卷丢下,去拨弄铜炉中烧得通红的银炭,一边叫道:“四哥!”
“嗯?”夜天凌看着案前文卷淡淡应道。
“我去看看他们弄得怎样了吧。”卿尘将目光从铜炉上空朦胧流动的热气中投向夜天凌。
“不行。”
“那你和我一起去总行了吧。”卿尘仍不死心。
“前几天不是去过了吗?”
“可是又过了几天了。”卿尘可怜巴巴地托着腮,看着他。
夜天凌抬眸一瞥,眼中掠过丝笑意,“心浮气躁的,自从到了蜀中怎么竟不像在天都那么安静了?”
“你指望我待在别馆深闺画眉窗前描绣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啊?”卿尘道。
“你?”夜天凌失笑,“你昨天刚和唐初热火朝天地将我此次行军方略大肆研究了一番,各说各有理,哪有时间画眉描绣?”
“最后还不是都被你给否了,害我白操心,再不管了!”卿尘道,“坐得久了会冷,得出去活动一下才好啊。”
“冷吗?”夜天凌身上只着了件云青长袍,看了看那铜炉。
卿尘丢下盖子,绕到他身后环着他脖颈,不由分说便将手塞进去:“你试试看!”
指尖冰凉,夜天凌却只微微躲了一下,便任她暖着:“怎么这么凉?”
倒是卿尘反而抽手出来:“凉你干吗不躲?”
夜天凌一笑,伸手握着她:“此处离东蜀军驻地太近,何况今日外面风大,你在这里陪我不好?”
卿尘被他语中那若有若无的温柔圈住,只能贴着他耳边笑说:“好好好,我不过是看他们还没有进展着急嘛。”
夜天凌微微侧头,道:“等此间大事落定,我再抽空带你好好游玩。”
卿尘点头,越过他的肩头往案上看去:“四哥,这一仗你有几分把握?”
夜天凌眉目不动,淡淡道:“十成。”
“哦?”卿尘撑着身子打量他,“战事百变,岂能如此夸满?西岷侯手中可是有大军十五万呢。”
夜天凌目中掠过一丝微冷的光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西岷侯善勇无谋,一举一动尽在我眼中,十五万大军又有何惧哉?待他兵葬壅江,才知后悔莫及。”
沉敛里那份桀骜如兵锋慑人,西岷侯若大军一动便惨败收场,恐怕这四合之内无人再敢随虞夙妄图天庭,对北疆叛军将是沉重的打击。
案上散放着南宫竞今日快马传书,大军兵攻临安关数次不下,双方皆有损伤,卿尘心中泛起丝矛盾的苦涩。
夜天凌见她目光落在那军报上突然默默不语,倒笑说:“放心,他定当破得了临安关。”
卿尘微微一震:“为何?”
“大军兵在优势,破关不过是个时日问题而已。何况,虞夙亦会让他破。”夜天凌淡淡道。
“临安关是蓟州之咽喉,一旦破关,大军长驱直入,北藩岂不是兵败如山倒?”卿尘不解问道,“虞夙怎会容他破关?”
“临安关外北疆寒冬,届时胜负难料。”夜天凌微微闭目,“虞夙此人老奸巨猾,又岂如西岷侯这么好相与?”
“但久攻不下,粮草补给都将越发艰难。”卿尘道,“这临安关,不破也得破。”
“对。”夜天凌只简单说了一个字,便不再言语。
卿尘亦沉默,却听到外面卫长征禀道:“殿下,斯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殿下,王妃!”斯惟云自外进来,步履匆匆,神色似惊似喜,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定峤岭赶回来。
“坐下说。”夜天凌道,“定峤岭那边怎样?”
“谢殿下。”斯惟云在下首落座,道,“那火药威力非常,比起烧石开山快了不下数倍,如此一来,南渠指日可成!”
“当真好用?”卿尘问道,“究竟是怎么弄的,快说来听听。”
斯惟云道:“七分硝,三分硫,不用木炭而加清油、桐油、浓油、黄蜡、松蜡及干漆。初时也只能像在别馆一样炸开些松散山石,后来我寻了蜀中一家善做烟花的老工匠来,他研究过后,便改了些工艺,一旦点燃,当真石破天惊,开山辟岩如无阻碍。只是那引信和烟花的引信不同,老工匠还在改进,近日着实辛苦冥执了。”
“那照此来说,开凿南渠尚需多少时日?”卿尘问道。
斯惟云微一沉吟,道:“怕是还得两月左右,殿下!”话虽如此,但若军情不容耽搁,也无可奈何。
卿尘和斯惟云同时看往夜天凌。
夜天凌自案前站起来,负手静立,将墙上军机图看了半晌,稍后道:“我给你五十日时间,此已是极限。”
“多谢殿下!”斯惟云长身而起,深深拜下,神情激动。
时间虽极为紧迫,但青、封两州终于有望得以保全。人定胜天,这破山开渠之下,是两州百姓数万性命百年家园,亦是泽被蜀地功名千古的浩大水利构建,思之便令人热血沸腾。
“惟云,若你能精测细量,自不同地方同时穿山开凿,或可事半功倍。”卿尘伸手找出夜天凌案前备份的水利图,展开看道,“真正实地测量这些东西我就不懂了,便看你自己有几分本事能抢在西岷侯动兵之前。”
“臣知道!”斯惟云语出坚定,“定峤岭快得一分,殿下这里便多一分胜算。”
夜天凌微微点头:“五十日,只少不多,且不能耽误大堤完工,你去吧。”
斯惟云长身一拜,不再多做停留,立刻动身赶回定峤岭。
案前的军机图上勾着几道浓重的红色,乃是连日来商定好的行军路线。几道箭头锋锐,蹙于壅水古浪河河段,转而与两路兵力相合,划往幽州,将同十一的西路军会师,过合州,取横岭,入北疆,兵锋直指临安关。
卿尘站到夜天凌身边,看着军机图上辽阔疆土,目光落在蜀中古浪河,“四哥,如此无论如何也要引西岷侯出动,在此处渡江了。”
先前即有弃卒保车的想法,只要西岷侯兵马在壅水河段,哪怕窝于青、封两州不出都可一举歼之,但现在很多地方都要重新思量布置。
“不错,若要保两州无恙,唯有这道河段可行。再往下游,水分两渠汇入他途,便无用处了。”夜天凌深邃的眸底锋锐微绽,唇间掠出一刃淡笑,“待我亲自引军陪那西岷侯练练兵,给你看出好戏。”
常年带兵,夜天凌一向有早起的习惯。卿尘以前随侍在天帝身边日日早朝,被逼得不能懒睡,嫁入凌王府后倒没了这个规矩,早晚随她。但她却不知自何时起,竟养成了个每天清晨都要亲手为他整束衣容的习惯,只要夜天凌起身,她便再难入睡,已经许久没有贪睡的时候了。
这日却不知为何,夜天凌起身后见卿尘懒懒地窝在那里不动,半睡半醒蒙蒙眬眬地看着他,他伸手抚了抚卿尘散在额前的发丝,俯身问道:“怎么了,今天不跟我去校场?”
卿尘轻声道:“不去。”
夜天凌微微一笑:“我看你这几日是越发偷懒了,前些时候还总闹着要出门,如今倒安分起来。”
卿尘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我安分,你岂不是省心?”
夜天凌替她将被角轻掖:“如此便饶你再睡会儿吧。”
卿尘“嗯”了一声:“四哥,今日若没什么要事,就早些回来。”
“好。”夜天凌随口答应一声,起身出去。天光轻淡,远远透出晨曦,几名玄甲近卫早已等在门外,翻身上马,便往校场去了。
夜天凌此次带来蜀中的玄甲军乃是军中精锐,天色未亮便早已装束整齐,对阵操练,十余年寒暑如一日,从无间断。
别馆所在的江水郡城中驻军两万三千,自夜天凌到后,便日日随玄甲军一起操练。开始将士们都颇有些吃不消,但因底子还不错,到现在逐日习惯,似是阖军换颜,大有长进。
夜天凌一到校场,大将唐初同江水郡督使便自点将台迎上前来,“殿下!”
这江水郡督使正是当年曾冒险相信卿尘,使百姓避过地震之灾的怀滦郡使岳青云。他本就是武将出身,那次震灾后夜天凌赏识他人品胆识,借封赏之机设法将他调放外官到了蜀中。
这一步棋安排在蜀中,事事料先,环环相扣,也是十分关键之处。岳青云到任之后,整顿民生勤练兵马,倒真未辜负夜天凌一番提拔。
夜天凌登上点将台,唐初抬手施令。
玄甲军闻令而动,瞬间集于台下,行动之迅速纵使岳青云已不是第一次领教,仍旧暗中慨叹。
校场中轻尘飞扬,肃静无声,映着点点铺洒开来的晨光,玄甲慑人,兵戈耀目,军威如山。
唐初抬眼一扫,扬声问道:“何故缺了一人?”
领兵副将出列答道:“禀将军,神机营张争昨天不慎扭伤脚骨,是以在营中休息,今日未曾随军操练。”
唐初点头,回身道:“殿下。”
夜天凌自阵中收回目光,问那副将:“伤得可厉害?”
那副将答道:“回殿下,只是普通的扭伤,并无大碍,但为不耽搁过几日出兵,特稍事休养。”
“嗯。”夜天凌挥手令他归列,“待会儿一起去看看。”
那副将俯身道:“谢殿下!”后退一步,自行入阵。
岳青云目露诧异之色,不想一个士兵受点儿小伤,夜天凌以王爷之尊竟也要亲自垂询探视。昔日从军不在夜天凌帐下,只耳闻其治军极严,这些日子随行在侧,亦深深领教,但见如此恩威并施,怎不教三军将士人人誓死效忠。
他却有所不知,眼前这些玄甲军将士无不是夜天凌自带兵以来便亲手挑选训练的精锐之士,多年来随他纵横边疆征战南北,几乎从来不离左右,攻城略地立下汗马功劳。
这支精锐之师曾如利刃长驱奇兵突起,一日之内攻陷南番重镇百色城,未伤一兵一卒,反而将夷族援军杀得丢盔弃甲,狼狈弃守。曾仅凭七千兵力驻扎潼阳关,震慑西突厥八万大军不敢轻举妄动,连夜退兵。更曾深入西域,周旋于大小三十六国战乱之间,平息干戈,使西域诸国多数臣服为天朝属邦,亦使吐蕃控制西域的想法落空,长久以来只能友好相交,不敢有所妄动。
无论北疆西陲,玄甲军皆威名远扬,锋芒所指,闻者色变。一场场铁血征战,夜天凌与之同生死共患难,名为部属,实胜兄弟,诸将士亦深感他知遇之恩,追随身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万兵马此次入蜀,神不知鬼不觉,就连岳青云这个督使都丝毫未曾察觉。事后思及,若这是攻占江水郡的敌军,当真防不胜防,暗中惊出一身冷汗。莫说夜天凌有调军龙符在身,便是没有,谁人又能逆其行事?
而甫入蜀地十日之内,玄甲军中的神机营已将青、封两州驻军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沿江山岭城郡各处地形也尽在掌握,纤毫不遗。
冥执依夜天凌之命归入神机营,一身轻功来去无踪,有日竟将西岷侯送给爱妾的玉锁环佩取了来挂到雪战脖子上,不过自然遭了夜天凌训斥,还被雪战极为不满地吼了一通,直把卿尘笑得不行。
神机营本便集中了军中善工事、机关、间谍的顶尖人物,再得冥执调教点拨,更是如鱼得水。便如前几日,照斯惟云用来开山的火药方子,弄出个名为“玄甲火雷”的东西,一枚轻弹随手丢出,爆炸连连,瞬间便浓烟四起烈火焚烧,极具威力。
卿尘同神机营这些年轻将士处得极熟,不时偷偷出些鬼点子让他们去研究,总有意外收获。幸而这帮小子深知轻重缓急,军纪严肃,决不误事惹祸,否则还真会叫夜天凌头疼。
江水郡所属两万三千士兵遵夜天凌之令,每日沿江边负重快跑以增强体力,这时候已在操练中。夜天凌便对岳青云道:“走,到江边看看去。”
唐初却道:“殿下请留步,兄弟们今日有话对殿下说。”
夜天凌微觉奇怪,回头道:“何事?”
唐初俊面带笑,转身步到夜天凌面前,扬手挥下。校场中玄甲军一整军容,突然随他一起单膝行军礼,齐声道:“玄甲军十营将士恭贺殿下寿辰!”
天际晨光万里,朝阳破云而出,映出万道金芒。贺声自万名将士口中齐声喝出,如同出自一人之口,气势慑人,撼天动地。
饶是夜天凌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看着校场中一片玄色亦面露惊诧,但只愣了一瞬,便扫了眼唐初:“什么时候竟也学会这些花样了?”
唐初俯身:“今日是十一月壬午,兄弟们都记得殿下寿辰。呵呵,不过也得了高人指点。”
夜天凌心中微微一动,看向场中这些随他刀林剑雨过来的将士。若许年并肩征战,似是早已血脉相连,平日不想倒不觉如何,此时面对众人,心中竟是深深感慨,一股铁血豪情亦是凌云而生。
但他平日在军中人前肃冷惯了,仍是面无波澜,负手淡淡道:“起来吧,近来大家都辛苦。唐初,晚上备美酒犒劳兄弟们,畅饮无妨,但不可醉酒生事,听清楚了?”
“谢殿下!”唐初及众将士哄然应命。
岳青云拱手道:“不知今日是殿下寿辰,未曾备得贺礼,不如今晚这酒便让末将预备如何?”
夜天凌薄唇微挑,似是想到什么事而带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道:“难得你有心,你们商量着办吧。”
出了校场,夜天凌巡看江水郡驻军操练,后同卫长征等人去了定峤岭。
五十日时间已过大半,定峤岭这边昼夜不停地抢筑水渠。斯惟云算计准确,自两处同时开山通渠,并在山岭至江水间设了一道横空铁索,炸开碎石就地装入竹笼,沿铁索运至江边,即刻乘船送上壅水堤坝。
如今大堤已成,北渠也进入收尾,只南渠还剩一小段,照此情形,不日亦将完工。
事多不觉,转眼过了大半日。夜天凌在山岭间立马,突然记起卿尘嘱咐他早些回去。一旦思及,心里竟不知为何格外想她。练兵筑渠,无论多大的事情,周遭这忙碌似是便在这种情绪里远远地荡开了去。这些日子无论何事形影不离,乍然一日不见,她的轻语浅笑缠绕心间,出其不意地竟如中了什么毒一样,百转难解。
夜天凌迎着山间冷风不由一笑,清寂的眼中略带自嘲偏又深软幽亮,十分无奈不敌情浓。
斩不断理还乱,此般滋味不亲身尝得永远也无法想象,七情六欲竟是如此惑人。何况今日最是想同她一起啊!
便是立时回程,到了别馆也已近黄昏。夜天凌下马步往房中,走到门前突然一停,推门的手半空中顿了顿,眼中笑意微绽,方将房门推开。
刚刚迈入门槛,立刻有双柔若无骨的手蒙上了他的眼睛,身边那熟悉的淡香若有若无,衣衫窸窣,不是卿尘是谁?
“四哥!猜猜面前是什么?”夜天凌身形高挺,卿尘勉强踮脚才能从身后捂着他的眼睛,清声笑道。
夜天凌嘴角扬起个愉悦的弧度,微微侧头:“很香,有酒……”
“还有呢?”
“这味道极是熟悉。”
“是什么?”
“葱姜爆蟹。”
“还有?”
“鸡茸金丝笋?”
“还有?”
“猜不到了。”夜天凌失笑。
卿尘笑着引他去案前,一下子放开手,夜天凌微微一怔,眼前冰盏玉壶伴着几道精致菜肴,赏心悦目,香气扑鼻。
卿尘俏盈盈环着他的腰,秀发长垂,自身后探身出来:“看是不是都是你爱吃的?”
夜天凌眸含笑,反手将她揽过来,鸡茸金丝笋、葱姜爆蟹、荔枝肉、素八珍、班指干贝、油焖鲜蘑,六道菜肴盛在一色的水纹冰色透花浅碟中,佐了几样素淡开胃小菜并一品膳汤,色香味俱全。“观之不错,却不知味道怎样。没想到这别馆的厨子竟也会做宫中的膳食。”他笑道。
卿尘扬眸看他,却哂道:“咳,味道大概马马虎虎,这是我做的,那小厨房已经被我折腾得人仰马翻了。”
“你做的?”夜天凌惊讶,随即恍然道,“怪不得今天赖床不随我出去,原来是想偷偷弄这些。”
卿尘俏然浅笑:“今天特别嘛。”
“今天特别?”夜天凌故意板起脸,“特别到连我帐前大将玄甲铁骑你都敢私下支使了?”
卿尘吐了吐舌头:“我不过出了个主意,反正他们早便要给你贺寿,是唐初自己来找我讨法子的。”
夜天凌修长手指一动,在她额角轻弹,卿尘伸手拉他坐下:“我第一次做菜,尝尝看!”
夜天凌轻声叹道:“其实这些事自有人伺候,何必你亲自去做?”
卿尘抬眸看他,目光清亮,柔声道:“别人做的不一样,我就是想亲手做来你尝,只做给你一个人。以后只要你不嫌难吃,我便常常给你做。”
夜天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宫中府中山珍海味无数,此时都不如眼前简单几道菜肴,他伸手取过象牙筷:“那让我先试试看你的手艺。”
卿尘目不转睛地看他脸上表情,见他尝了一块竹笋,故意不语,便催促道:“好不好吃?”
夜天凌露出一点儿悠远的神情,道:“让我想起儿时在延熙宫的日子。”
卿尘雀跃道:“那便是不难吃了?”
夜天凌笑道:“我的清儿最是聪明,做出来的菜哪里又会难吃?”
卿尘知道自己这临时学来的手艺也就是勉强说得过去,不过仍旧十分开心,执壶替他将酒斟满,道:“这酒今天你得好好喝,这可是十一差人从幽州快马送来给你贺寿的‘冽泉’酒。十一还带信来,说自小至今未得逞的心愿便是看他四哥一醉,今日碍着战事不能前来,要我借着好酒怎么也把你灌醉看看。”
盏中琼浆如玉,微带着点儿冰蓝颜色。酒香清冽,似是撷了山间灵气水中精魂,飘逸悠远透彻清明,未饮便已沁入肺腑。夜天凌执杯笑道:“摆酒叫阵,看来胸有成竹呢。”
卿尘浅笑妩媚,嫣然道:“我可比十一有自知之明,反正论酒量我是敌不过你,只看你是不是自觉。你不是说自己酒量不大吗,怎么就不见醉过?”
夜天凌挑挑眉梢:“饮酒过度,伤身乱性,昏聩者为之。”
“人生得意,纵酒一醉也不为过。”卿尘反驳道,“总是醒而不醉,岂不无趣?”
夜天凌将盏中酒香深嗅,扬眉畅笑,一饮而尽:“你怎知我没醉过?”
“咦?”卿尘顿时好奇心起,“十一都没见过?快说什么时候,我好告诉他!”
夜天凌把玩手中冰玉盏,目光一动,极专注地看她,那眸中深邃处清光幽灿,静静无声却铺天盖地,“我自娶了清儿那日便早已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他淡淡笑着,不无感慨地道。卿尘未沾酒香,却已霞染玉容,被他看得羞怯,垂眸小声嘀咕,“这种话怎么和十一说?”
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夜天凌耳中,他促狭笑道:“你便和他说,我若醉也只为一人,让他此生惦念着吧!”
卿尘含笑嗔他一眼,手却被他握住,“陪我喝一杯。”
一双冰盏,酒色醉人。“冽泉”入喉,如同一道炙热的暖流直润肺腑,这酒果然如十一所说,清澈中性烈无比,饮之回味无穷。
卿尘微微闭目细品那酒香纯冽,转而款款起身,夜天凌亲手为她做的那张“正吟”琴安然放在窗前。她步到琴前,拂襟而坐,按弦理韵,指下一抹澄透清音悠然扬起。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月色初起,伴着一丝轻云如缕,清光淡淡流泻满院,斜窗而入。七弦琴,红酥手,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卿尘随性弄琴,低吟浅唱。这琴声,似有似无,如仙如幻,仿佛空彻浩渺又自四面八方萦绕飘来,处处不在处处在,丝丝扣着神魂,牵着心弦。
夜天凌知道她没酒量,不敢让她多喝,只静静看着她,把盏独饮。不知是这酒当真性烈,还是眼前人太美,歌太柔,琴太妙,月色朦胧一片,心间已没有任何事情可想可念,只愿此情此景一生长伴。
玄甲军中设宴,卫长征受命来请夜天凌,方走入院中便听到这里琴声清绝伴着优雅低歌,深情缠绵,柔肠百转。他驻足不前,低头思量一会儿,忽而一笑,转身退了出去。
酒微酣,人初醉,夜天凌略饮了几杯,便知这酒确是烈酒,亦是好酒。前劲清润而后劲深醇,那五脏六腑间恍惚的香绵,叫人纵醉也值得。
诚然从不醉酒,却并不是他海量,不醉只是因不能醉,不愿醉,亦没有人让他醉。
卿尘抚琴而歌,玉箸布菜,轻声低语同他谈笑。夜天凌撑着额头安静地听她说话,面色清冷如常,薄锐的嘴角乍一看就像平日遇到事情时不经意地掠起,然而那却是一丝淡淡的笑意。
卿尘也曾见过无数人醉酒,就连夜天湛那样温文尔雅的人,酒至酣处亦会有三分狂放不羁。而他偏偏如此安然,静静地一言不发。
你若说他醉了,他真要答你话时清晰如许;你若说他没醉,他已不是平常的他。
中宵月影,朦胧入室,卿尘倒是真的不胜酒力,自己早已迷蒙,拎着酒壶一晃,笑道:“又空了,四哥,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便真的醉了!”
夜天凌淡淡一笑,低头看向她:“你不是想见醉酒的我吗?”
“那你醉了吗?”卿尘问道。
夜天凌望向窗外月色,停了片刻,握手成拳,又在自己面前伸开,修长的手指干燥而稳定,若握上剑,叫人丝毫不怀疑可以一剑封喉。
他静静看了半晌,道:“酒,确已经喝得太多,但却不像,是吗?”
“没有这样醉酒的。”卿尘轻声道。
“嗯,或许没有。”夜天凌眼中黑得清透,淡淡道,“但我从第一次喝酒便告诉自己,不管喝多少,人不能醉。”
“为什么?”
“因为醉了,便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了。”夜天凌道。
“一直清醒着不会累吗?”
“醉而复醒,实则更累。”夜天凌缓缓闭目,轻嘲道,“何苦自寻烦恼。”
卿尘专注地看着他,眼前那刚毅的轮廓因唇角浅浅的笑意而柔软,叫她看得痴迷。她伸手触摸他的唇:“在我面前,你也要这样控制着自己吗?”
夜天凌睁开眼睛,眼底浮起神色温柔:“有你,我不因酒醉。”
卿尘双颊飞红,笑着站起来,身子却软软一晃,她伸手去扶桌案,不料落入了夜天凌的怀抱。
夜天凌俯身看她,瞳仁深处如有魔力,叫人晕眩迷失在里面。他略一用力,将她带往身后烟罗帐里,锦被柔软丝滑,触到因酒意而烫热的肌肤,温凉如水,划过心扉。
月光如同轻纱,淡淡地铺泻窗棱,洒了一地,清亮而幽静。
卿尘身边尽是夜天凌身上熟悉的气息,他的体温如同深沉的海洋,无处不在地包容着她,叫她几乎溺毙在这样的温存中。
夜天凌靠近她,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拥着她靠在榻前,静静看她。卿尘亦没有说话,那一刻的宁寂中她能听到他心脏的跳动,那轻微的声音在她的心灵间如此清晰,没有任何的隔阂,他属于她,就如同她也属于他,完全地毫无保留地拥有彼此。
一室静谧,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夜天凌自卿尘微笑的容颜上移开目光,闭目长叹道:“清儿,希望此生此世我都能护佑你,让你永远这样笑着,远离人间悲恨愁苦。”
“若悲恨愁苦里你都在身边,那其实也无妨。”卿尘轻声低喃。
夜天凌缓缓摇头,唇边似有似无荡起微笑:“我在的话,便只给你欢笑。”
“那你得宠我疼我爱我,便管不了我了。”卿尘俏然道。
夜天凌抬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你要是开心,我管你做什么?”
卿尘抬眸:“你不怕我闯祸?”
夜天凌剑眉微挑,却道:“不怕。”
卿尘故意叹道:“殿下果然是善用兵谋之人,欲擒故纵,这样一来我倒不好意思闯祸了。”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失笑,突然夜天凌目光一动,掠往窗外。
卿尘听到一阵远远的破空声,随他看去,夜空中绽开一声轻响,银光洒落,竟是耀目的烟花。
“哎呀!”卿尘起身叫道,“险些忘了,四哥,我们去看烟花!”
夜天凌见她步履还踉跄,就要往外跑,一把拉住:“刚喝了酒便出去吹风,什么烟花?”
卿尘道:“是斯惟云请老工匠特地做的,说是极为精巧,只有蜀中才能得见。我让神机营送上壅水大堤,今晚给你贺寿,也是贺堤坝落成!”
“就你花样多。”夜天凌无奈笑着,同她一起向外走去。
壅水江畔,神机营几个年轻将士已将烟花安放在大堤之侧,偶尔随手点上一支穿云箭,啸声清锐破入夜空,带出一道似有似无的烟火。
时至戊半,空中几朵花炮首先亮起,层层开放,映照江水山岭。
斯惟云立在江畔仰首望去,转身对卫长征道:“还未见殿下同王妃过来,要不要等一会儿?”
卫长征一笑,回头示意。斯惟云沿他目光看去,山岩临江不远处一块高起的岸石上,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两个人,白衣轻裘,携手相依。
一朵巨大的烟花高高升起,在半空骤然爆开数层,金银两色交织,映得四方夜色有如白昼。
烂银碎金,炫耀长空,清晰地照在凌王妃的脸上。江风飒飒,吹拂白裘微动,她双手合十似是在默默祷祝,雪琢玉雕的面容带着圣洁与虔诚,炮声热闹的夜风中显得如此淡静,似乎一切尘世喧嚣都寂灭在她的温柔中,如此深刻的温柔。
那是一个妻子想起丈夫时的神情,柔软而宁静。
斯惟云恍然失神,曾经在太极殿上俯瞰朝臣的从容高华,曾经在天机府中不让须眉的果断锋锐,曾经在壅水高岭指点山河的奇谋聪慧,曾经在军机图前挥洒谈兵的运筹帷幄,这一切似乎根本都是错觉,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清平郡主,凤家嫡女,御前修仪,这一切都不曾存在。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安静地站在丈夫身边的女人,同他并肩而立、不离不弃的女人。
或者,便是那只挽在她肩头稳定而温暖的手,让她的神情如此沉静,让她的微笑如此炫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绚丽烟火满天,唯有凌王,静静看着自己身边的妻子,少有情绪的眼中映着淡淡火光,一片柔情无边。
命中注定,只有这个谜一样的女子,才能让凌王的无情万劫不复,也只有凌王这样的男人,才会让如此女子倾心相许。更是只有这两个人,才值得他,值得岳青云,值得唐初,值得卫长征追随左右,誓死相从。
斯惟云深深舒了口气,望向远处的定峤岭,暗中遥祝。人世间总有些事情不尽如人意,说不得,却偏偏亦叫人终生不悔。
“许了什么心愿?”见卿尘那样认真地合十许愿,夜天凌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告诉你。”不知是被一朵烟花映红,还是突然害羞,卿尘脸上掠过淡淡的娇红绯色,妩媚动人。
夜天凌笑了笑,也不追问,只不紧不慢地道:“我刚刚也许了个心愿。”
卿尘抬眸询问,夜天凌道:“要不要交换听听看?”
女人天生好奇,怎经得住诱惑,卿尘咬着红唇想了想,终于踮脚在夜天凌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夜天凌眸间笑意隐现,臂弯微收,低声道:“这个不难,咱们今晚便努力就是了。”低沉的声音,暧昧的呼吸逗得卿尘颈间痒痒的,躲又躲不开,挣扎道:“轮到你了,快说!”
夜天凌抬手替她将一缕秀发遮回风帽中,清峻的眼中深亮无垠,微微扬眉,淡看这漫天烟火,缓缓道:“但愿长醉不愿醒。”
心有灵犀,情意绵绵,卿尘明白他话中之意,含笑不语。
烟花耀目此起彼伏,似是绽开了无数的喜悦,丛丛簇簇,天上人间。
夜风激荡飘摇,江水带着无数流星般的光芒流逝东去,滔滔拍岸,浪声高远。
逝者如斯夫。卿尘微微仰首,看着彩亮光明洒照长空,绚丽多姿,绝艳惊人。
如此的夺目明亮,却又如此的短暂。
星辉流火,将最灿烂辉煌的一刻尽情绽放,转瞬即逝,陨落凡尘。
美丽的悲哀,最是叫人痴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间喜悦骤然落入一点哀伤。江风寒凉,刺得双目微酸,不觉竟有两行清泪悄然流下。
夜天凌像是立刻感觉到了她心绪起伏,俯身问道:“清儿?”
卿尘却转眼带着泪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太高兴,总觉得不真实。”她拉着夜天凌的手:“四哥,你陪我去放烟花好不好?”一边说着一边就拉着他向大堤那边举步跑去。
“慢点,”夜天凌无奈道,“没有人和你抢。”
卫长征他们见两人突然过来,纷纷俯身见礼。夜天凌抬抬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卿尘从一旁侍卫手中取过香火,笑着准备去点引信了。
“我来!”他一把将她抓回,“不准你胡闹。”
“那我们一起。”卿尘和他一同持了香火,触上引信。火花轻闪,夜天凌很快带着她后退几步,那烟花冲天而起,星星点点落得四处尽是光芒繁亮,却是那种近看的火树银花。
层层星光似是将周围化作了神奇的花火世界,璀璨明炫,卿尘拍手笑道:“太美了!”
老工匠特制的烟花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精工巧做,品样繁多,卿尘挑挑拣拣,一个个亲自燃放来看,一时间笑闹嬉戏,玩得不亦乐乎。
夜天凌始终陪在她身边,光影此起彼伏,在他清淡的脸上投下若隐若现的笑意。卫长征在旁新奇地看着,忍不住同斯惟云相视而笑,突然有神机营中兵士寻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后将一样东西交给他。
“殿下!”卫长征上前一步,低声请道。
夜天凌回身,听他轻声禀报了什么事情,复又接过他手中一张信笺就着烟火明亮浏览看过,略一思索,交代了几句,便又回到卿尘身边:“还有哪个没试过?”
唐初和岳青云都立刻离开了大堤,卿尘知道定是军中有事,虽是意犹未尽,却懒懒道:“我累了,不想玩了,咱们回去吧。”
夜天凌俯身一笑:“正在兴头上,怎么就累了?陪你再玩会儿。”
卿尘摇头:“真的有些乏了,留几个以后玩。”
夜天凌岂不知她的心思,道:“并无大事,不过神机营截住一个虞夙遣来蜀地的密使,自有他们审着,明日再去也不迟。”
卿尘柔声道:“事关军情,怎好耽搁?还是去看看吧。”
夜天凌却接过她手中的香火,道:“今晚哪儿也不去,就陪你。”眼中清光淡淡,一片干净的深黑,似是真的丝毫不挂心那些军务。
卿尘见他当真不打算过去,倒有些诧异,夜天凌剑眉一挑,“怎么,整日都是这些,竟连一晚也不容我歇歇?”
话说得随意,卿尘却蓦然心疼。他一年到头眼前心中尽是朝事军务,且不说那些艰难险阻,纵然事事游刃有余,却也难免操心疲惫,就这特别的一刻奢侈放纵,又如何?
那一夜,夜天凌陪卿尘燃尽了所有的烟花,夜色无边,似是永远会这样炫美,留在记忆深处,经久不褪。
后来真的累了,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别馆,夜天凌待卿尘睡熟后却仍去了军营,回来已近清晨。卿尘醒来时,只知道她依旧睡在夜天凌的臂弯中,人说百世修得共枕眠,而他和她,已是修了万世,千生。
圣武二十六年冬,长风,晴冷。
青州西岷侯府,两名便衣侍卫携西岷侯廖商的密信手令,护着北晏侯来使秘密出城,行至江边临岸雇了舟楫,顺水东上。
壅水悠悠,过尽千帆。
长楫入水轻点,不急不慢。船上舟子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身量挺瘦,形容朴实,招呼客官进了舱中避风,自在船头掌楫。
客船杂在往来行舟间,远远看去似是大江之上一落飘叶,行了几程,悄无声息不见了踪影。
河道愈窄,渐渐入了密林山岵。
一个侍卫自舱内出来,“咦”了一声,回身对舟子喝道:“这是何处?为何离了主江?”
“这是一段近路,大爷没走过?”那舟子漫不经心地往他身后瞥了一眼,随意道,“此程尽处,便是丰都鬼城。”
前途曲幽,杳无人迹兽踪,寂静得叫人心底悚然。那侍卫隐约觉得不妙,突然看到舟子眼中闪过与身份极其不符的精光,惊觉后方要发作,猛地脚下船身晃动,身体失衡的片刻,眼前微花,一杆竹楫已迎面袭来。
侍卫骇然抽刀,那长竹如附鬼魅,挟着劲风锐利,千重虚影中一点淡光疾驰,破入他匆忙抵挡的刀势中,不偏不倚穿喉而入,骤然带起一蓬细微的血花。
手中之刀似是戛然被斩断生机,凝空僵住。他双目圆瞪,不能置信地低头看着身前,喉间咯咯两声哑嘶,伏地倒毙。
另外一个侍卫察觉有异,匆忙持刀扑出舱外。
身形未稳,背后杀机袭来,猝不及防时颈间轻电般带过一丝冰凉,回头处,见那北晏侯密使手中寒光闪过,白练耀目,锋芒之上的那抹鲜血,变成了他看到的最后景象。
举手之间,一切悄无声息。小船依旧沿水行驶,平稳悠然。
那北晏侯密使顺势一带,身前侍卫倒入舱内,反手亦将另一具尸体拽入。抬手在面上抹了抹,露出本来面目,身上长袍抖落,底下是件粗布衣服,杀人的剑早不知隐往何处。
他自一个侍卫身上搜出什么东西,躬身出了船舱,捞起搭在近旁的竹竿笑道:“卫统领好枪法。”
卫长征亦笑道:“冥执兄的快剑,叫人看得手痒。”边说边伸手在船篷之上摆弄几下,乌篷客船化作渔船,再看不出先前痕迹。
冥执道:“若不是殿下有令军中不准私斗,倒真要讨教几招。”
卫长征无奈地耸肩,两人相视一笑,长风顺水,转过几道河湾,施施然往江水郡城中去了。
三日后,虞夙接到入蜀密使飞鸽传书,报说已与西岷侯达成协定,一切依计而行。白纸黑字加盖朱红信印,确凿无疑。
与此同时,蜀中壅水双渠穿山越岭大功告成,命名“安澜渠”。
十一月壬辰,西岷侯廖商以“正君位”之名自青州起兵举事,与虞夙两相呼应,兵分水陆沿渊江而上,欲取壅江水道南攻天都。
当日,虞夙叛军出临安关迎击湛王大军,一反避退之势,行动狠辣,北疆战况立时吃紧。
虞夙长子虞呈率西路叛军猛攻幽州,幽州地势平原坦荡,不易死守。十一皇子率幽州将士化守为攻,与叛军多次激战,将虞呈叛军生生阻于城外二十里。双方日有交战,战事不定,频频多变。
各处消息传至天都,举朝惊忧。
两路平叛大军被北晏侯攻势缠住,无暇兼顾蜀中,不过数日,青州、封州、岳州、衡州等几处重镇已完全落入西岷侯手中。
朝臣各执己见,太极殿朝议,竟有大臣上书天帝言议和之策。
天帝震怒,连贬中书郎奉恒、按察使成纶、都指挥同知唐匡等几名重臣,即刻降旨革西岷侯廖商世袭爵位,撤西侯国,发讨逆檄文,却未动一兵一卒。
廖商兵取扼于雍、渊两江咽喉处的江水郡城,江水郡督使岳青云拒绝归顺,率将士两万迎击叛军于丰岭,寡不敌众,且战且退。
西路叛军声势夺人,兵锋大盛。
烽烟四起,西北皆乱,中原数十年安定分崩离析。
军报战情频频飞奏入城,时日渐寒,江水郡似是极为冷清,城中军禁,坊肆街道空无一人,倒真显出几分冬季的萧索来。
卿尘同斯惟云遥立在壅水高处,风冷刺骨,长浪击岸。
斯惟云虽是身着裘袍,却仍不住咳嗽,卿尘极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惟云,你这病是思虑忧劳过甚,兼之外感风邪,着实不宜在此吹风。”
斯惟云原本便清瘦的脸上此时更添苍白,强忍下胸中不适,道:“不在这一时,事关重大,岂能让王妃一人在此承担。”
卿尘叹了口气,常听人道呕心沥血,这一坝双渠工程之大时日之短,令斯惟云倾尽心神,如何能不伤身?安澜渠一成,他便是一场大病,今日非常之时,他硬是挣扎起身与她一起前来江上,否则要她自己掌控这长堤陡门助夜天凌行兵,说是无碍,心中倒也真有几分忐忑。
千古江水,在人的超卓智慧下蓄水成湖,改流入川。眼前战事成败在即,自此蜀地水旱从人,斯惟云所做之事,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确实前无古人。
卿尘知道斯惟云刚正严谨,是个非常执拗的人,劝而不得,只好道:“待此间之事落定,不管这渠坝还有什么未曾完结之处,你必须歇息些时日,按昨日我说的方子先服用着,好好调养。”
斯惟云心里泛起一股暖意,偏偏亦杂着酸楚,低头微微咳嗽,再开口时声音已平寂无澜:“惟云遵命。”
卿尘无奈摇了摇头,斯惟云似乎永远不会如杜君述或是陆迁一样在她面前谈笑自如,不过这正是杜君述之所以为杜君述,斯惟云之所以为斯惟云。
每个人都会用不同的方式生存于世间,这便也是人生精彩之处。
沿着这山河远远望去,斯惟云心中似乎豁畅了许多。
目所能及之处,壅水大坝截江而立,十二道陡门交错分布扼于各处,分水湖蓄水拦洪,安澜渠穿山过水,蜿蜒长流。
自然山川广袤的力量是人所不能及,却也能处处为人所用,造福苍生。人生于自然,长于自然,用于自然,眼前一切看来都如此和谐平静,却又暗藏生机。
浮生短暂,多少人荒唐虚度,空过蹉跎。而自己却能将毕生心愿付诸现实,这番作为足以为傲,他迎风一笑,不由道:“今生不枉来世上一趟,斯惟云虽死无憾了!”
卿尘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话,难道人世中再无留恋了吗?今后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去做呢。”
斯惟云闻言怔忡,人性有七情六欲,苦苦执著,岂会真的了如浮云无牵无挂?他与卿尘清隽的目光微微对视,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方道:“此后王妃但有用得着惟云之处,请尽管吩咐,惟云在所不辞。”
卿尘眸光通透,在他脸上一顿,淡淡笑说:“怕是难,此时要你卧床静养都不行。”
斯惟云语塞,正尴尬,卿尘却放过了他,静静转身望向前方,俯瞰山峦,眼底是一片幽深的清肃。斯惟云心中轻轻一震,她这神情竟似极了凌王,叫人几乎不敢逼视的风神中沉敛的是深稳与从容。一身冲淡平和下仿佛看尽一切,一切又都不在心中。
惶惑时醍醐顿悟,他眉心舒展,同卿尘一并望向远处,削瘦的身子如松柏迎风挺立,风骨肃然。这世上还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能共同处事,得使天下安澜,亦何其幸也!
人只应该做自己该做之事。
前方突然响起破空之声,一道烟花升上半空,爆开鲜明的血色,刺人眼目。
“来了!”两人同时一震。烟花为信,表示己方兵将已撤出江岸。卿尘与斯惟云对视一眼,纤眉微扬,目中掠过清光明锐,回身断声喝道:“传令开闸!”
令出,隆隆声响,几乎同时传入耳中。
江上十二道陡门水闸缓缓升起,分水湖中所蓄江水应势而出,洪峰奔腾,挟着千军万马之势铺天盖地地泻往江中。
飞流激溅,白浪滔天,如同十二道怒吼的蛟龙,撼动江河。
辽阔江面上激起猛烈的水雾,脚下大地亦微微震动,声势惊人。
平静了许久的壅水瞬间卷起洪浪咆哮怒吼,再不复往日温柔风貌,似乎要毁灭一切,狰狞万分。
谋出于智,成于密,败于露。
称病不朝,暗中入蜀,筑堤蓄水,练军调兵,一切都行得极为隐秘。夜天凌将西岷侯一举一动看在眼中,但连朝中近臣也鲜有几人知道他已到了西蜀,多少人还在猜测凌王失势,甚至更有凌王已被天帝幽禁的传言。
此处,西岷侯起兵之机,朝中不早不晚传出凌王奉旨治江的旨意。岳青云亦适时散布消息,令西岷侯得知凌王到了江水郡军中,而后引兵节节败退,诈作不敌。西岷侯果然下令水军骑兵两路夹击,紧追不舍,务必要将凌王生擒活捉。
以凌王在军中威信,手中领兵不败的神话象征着天军常胜之势,他若被擒,必然将给天朝军心带来致命的一击,这正是叛军迫不及待想要的效果。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对与错,成与败,生与死,往往便在这一步之间。
等待十五万东蜀军的,不是匆忙迎战的玄甲军,而是壅江沉寂了多时的大水。
西岷侯部下五万骑兵贪功冒进,自水流浅缓的古浪河段渡江追击退往江水郡的天军,却不料遭逢灭顶之灾。
洪水无情,往日脉脉江水化作猛兽深渊,同时将陈列江中的十万水军数百战船瞬间吞没,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岳青云待洪水稍退,挥军反攻,紧追穷寇。
西岷侯在亲卫拼死救护下幸免于难,率残兵往青州方向退去。
丛林荒野,萧零于瑟瑟寒冬。
曾威震西陲的东蜀军残部尚余三万人许,深夜仓皇回军,行至桐岭飞仙渡,离青州已不足百里。一路行军,人马皆疲,几近极限,领军方传令安营暂歇。
散兵疲将狼狈歇于林间,为怕引来追兵,一律不得燃火照明,但黑夜中尚秩序井然,倒不愧历来训练有素。
高石嶙峋,枯树残叶,黑魆魆一片瘆人的死寂。忽而不远处夜鸟飞起,掠得深林一阵微响。
廖商一生戎马生涯,此时纵然疲惫却警觉犹存,手按住剑柄,沉声喝道:“传令警戒,以防有变!”
像是呼应他这句话一般,四周本来沉寂黑暗的山林突然亮起火光,几乎是在一瞬间照亮四野,将东蜀军余部所处的地方映得清晰无比。
如此迅捷整齐的火把,看人数不在万人之下。而最可怕的是两边山崖同时燃亮,陷他们于居高临下的包围之中,这悄无声息却又分毫不差的行令,普天之下唯有一支军队可以做到。
前方微微伸出的山崖之上火光最盛,映出百名玄甲战士,肃然而立。当先一人傲然立马崖前,火光明暗,一身利落的轻装武士服在黑夜中削出清拔轮廓,正是叛军欲先擒之而后快的凌王。
“侯爷别来无恙。”夜天凌居高临下,遥遥问候。
廖商此时既反,早已废了臣属之礼,凌王灭他十余万东蜀军,此时仇人相见,恨不能生啖其肉,喝道:“夜天凌!你竟敢蓄水淹城,与老夫使诈!”
夜天凌唇锋略挑,似是带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意:“兵不厌诈。”
廖商骁勇善战,此生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向来极为自负,今日虽经惨败,却仍不将对手放在眼中:“以巧为谋,侥幸得胜,何足称道?如今既狭路相逢,正好一较高下,让老夫看看你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败军之将,有何资格再与本王对阵。。”夜天凌淡淡道,“你若自己束手出降,本王或可留你一命。”
廖商仰天长笑:“小子狂妄,以眼下你我兵力,胜负尚且难料,你口出狂言为时过早。”
夜天凌冷眸扫过东蜀军,黑夜深沉,面对眼前三倍于己的兵马,他锐利的目光似乎穿人肺腑,清淡话语却若闲谈风月,“若本王所料不差,侯爷定是想杀回青州,东山再起吧?”
廖商冷哼道:“老夫兵归青州,必先取你首级祭旗!”
“哦?”夜天凌轻描淡写应了声,随意抬手。身后暗处纵马转出一人,廖商一见之下心中大震,此人正是青州巡使罗盛。
“见过侯爷。”罗盛拱手,上前致礼。
不过数日之前,罗盛将青州城拱手让与廖商起兵立事,供兵械、粮草辎重之物,出谋划策左右随行,不料竟在此时现身凌王军中。
廖商只道罗盛因己方兵败而归顺凌王,怒极拔剑喝道:“反复小人!无怪你青州守军不出一兵一卒,原来私下背叛于我!”
罗盛神情肃穆,扬声道:“侯爷此言差矣!我罗盛受君之恩食君俸禄,岂会当真纵逆叛乱?我等不过是遵凌王殿下密令行事罢了。”
青州既是如此,封州亦不远矣。此时东蜀军由进可攻退可守顿时变作进退两难,廖商本欲据蜀中天险重新立足的方略再不可行。
夜天凌漠然道:“本王遣工匠军民抢修水渠保全青州、封州,从来没有打算白手送与侯爷谋逆作乱。”
壅江大水,沿江重镇原本绝无幸免,东蜀军众将士不少当地人氏,此时听得青、封两州居然无恙,多数暗中松了口气,惨败之事倒成了其次。
罗盛趁机道:“侯爷若体谅这些跟你的将士,便莫要执迷不悟。如今多少父兄妻儿翘首盼归,何必去同逆贼虞夙一并送死?”
东蜀军阵后突然掀起骚动不安,廖商喝道:“何事惊慌?”
有士兵飞奔来报:“北面追兵临近,约有两万人许,请侯爷示下!”
这正是岳青云率军追至,前后夹击,东蜀军残部已入合围之势。一方初逢大败,兵疲马倦;一方乘胜追击,士气长足,优劣之势立判。
天边月上东山,波澜清冷。
夜天凌早已料到岳青云行军的速度,沉声喝问,“侯爷可知本王为何要在这飞仙渡拦你?”随着他的话音,身后火光高亮,那方山崖之上原来雕凿了几个大字。
蜀中安澜。
银钩铁画,每字如有丈余,刻于高耸岩石之上,年岁过尽,风雨犹坚。
这岩壁石刻乃是开国之初安定蜀中后,蜀中民夫工匠自发所凿而成。既是昭显天朝盛世,亦希望自此蜀中安靖平定,永无乱日。
东蜀军中一阵寂静。山风强劲吹得火光招展涂满高岩陡壁,摇摆不定的明暗映入人人心底。
“这四个字侯爷应当熟悉。自古战者,胜败百姓皆苦。你既镇守川蜀天府之地,却为何不体恤蜀中军民,偏要枉自兴兵,倒行逆施?”
廖商冷笑:“冠冕堂皇之言,蜀中兴亡都在老夫掌间,你休想以三言两语乱我军心。”
夜天凌语锋微冷:“以一己之私,陷百姓于不安,陷将士于不忠,你若不降,便莫怪本王无情了。”
“休得胡言!”廖商人老脾气弥暴,“老夫生平不识降字!”
“好!”夜天凌眼中精光骤盛,“本王佩服,便凭此言留你全尸无妨。”抬手处,长剑离鞘斜指天峰,“东蜀军众将士,廖商叛逆欲乱川蜀,本王念汝等无知被惑,不欲深究。此时弃械投明,既往不咎,若负隅顽抗,杀无赦!”
话音落时,万剑出鞘。
杀气,玄甲军疆场浴血的狂肆杀气弥漫于黑夜之中,慑人心魂。
东蜀军气势完全被压制,其中突然有人扬声道:“我等已然作乱,此时纵降也是叛军之名了!”
夜天凌剑锋侧处耀起一刃寒光:“你等能保得性命至此,足见皆是东蜀军中精锐之兵,本王素来惜才,愿归顺我军中之人,本王以夜天凌三个字保其无恙。”
夜天凌三字,乃军中之信,兵中之义,凌王言出素来无悔。
廖商幡然醒悟,再拖延下去,手下之兵军心必乱,不觉又中了凌王之计,挥剑喝道:“三军听令,与我杀出重围!”
话音甫落,身侧几名部将对视一眼,扬剑而出,竟齐齐发难将廖商挟持在手。廖商身旁的亲兵猝起反抗,却寡不敌众,数合之后便被斩杀拿下。
唐初传下军令,玄甲铁骑强弩戒备。东蜀军阵前生变,乱作一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廖商性情暴烈刚愎自用,众将中早有不满。罗盛得凌王授意,暗中设法笼络,致使廖商起兵难以齐心合力。壅水一战,廖商又一意孤行几乎葬尽东蜀军精锐,如何能再使众将为之卖命?
游刃有余,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之上者。夜天凌居高临下看着眼前骚动,面如平湖,漠然冷肃。
“我等愿归顺殿下!”几名东蜀军将士率部属俯身请降。
身后军中数处响起呼声,“西岷侯已然被擒,都降了吧!”夜天凌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挑起,罗盛安插进东蜀军的这些人倒很懂得如何把握时机。
东蜀军残部经此大劫,皆不愿再为叛乱而战,此时主帅已然被俘,一旦有人呼吁,纷纷附和,去剑解甲就地跪降。
夜天凌持缰纵马,率玄甲铁骑缓缓行至阵前。
廖商横遭大将叛变,破口高骂众人无义,须发皆张怒到极处,直骂得几名军将神色尴尬。
夜天凌眉目冷然,眼中寒光微慑:“廖商,他们既愿归降,便已是本王部属,本王帐下将士岂容你辱骂,再不收声莫怪本王不念情面。”
廖商被兵将压持却依旧暴躁如雷,白眉竖扬骂道:“老夫兵定西陲之时,你这竖子小儿还不知身在何处,如今竟敢如此同老夫说话!满腹阴谋诡计,有本事真枪实剑一见高低!”
“北王阴,西王烈,果然名不虚传。事到如今还是这副口吻,便是不败在我手中早晚亦斗不过虞夙。”夜天凌俯视他道,“你可叛我天朝,如何怨他人叛你?”
廖商双目圆瞪,突然哈哈大笑:“天朝夜氏一族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叛我我叛你,你们这些皇子们哪个不是包藏野心!”
夜天凌不怒反笑,目如惊电掠往廖商眼中,慑得他猛然住声。他在马上低身于廖商耳边,淡淡道:“那你就更不妨留着性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谋事。”
语中孤绝,气度狂傲,廖商愣在当场,夜天凌挥手道:“押下去。”眸间冷冷一瞥:“本王耐心有限,你若再敢口出妄言,马粪灰土总够你吃!”
凌王言出必行,此乃人尽皆知。倘若在人手中受辱还不如战死,廖商想到此节倒收了斥骂,立刻被人押走。
夜天凌看了看东蜀军,淡声道:“东蜀军仍是蜀中重兵保障,自此时起既入本王麾下,本王一视同仁。罗盛,协助众将即刻清点人数,救治伤员,分发补给,整顿休息,天明前前来复命。”话声淡淡却透着凛然霸气,传遍三军。
东蜀军将士早折服于凌王手段之下,此时稍整队列,数万人单膝跪俯行军礼,齐声道:“东蜀军愿追随殿下,将功折罪!”
夜天凌傲然回马,遥望天际,风飞大氅,峰峦尽处薄云飞扬,天,便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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