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02

作者:屠格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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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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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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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6000字

?天、堂


“约有一百俄里吧。那么你是住在自家的领地上?”“是的。”“想必常常玩枪打猎吧?”“的确是那样。”“那挺好;为了身体,多去打打松***,不过得常换换村长。”


到了第四天傍晚,波卢特金先生派人来接我。跟霍里老头告别,我有点依依不舍。我同卡利内奇一起坐上马车。“再见吧,霍里,祝你健康,”我说……“再见,费佳。”“再见


,老爷,再见,别忘了我们。”我们动身了;晚霞刚刚燃红。“明天会是好天气,”我望着明亮的天空说。“不,要下雨啦,”卡利内奇反驳我说,“鸭子在那边使劲拍水,再说,


青草散发出浓烈的气味。”我们的马车跑进了丛林。卡利内奇在车夫的座位上颠簸着,低声地哼起歌曲,一面不断地瞧着晚霞……


第二天,我离开了波卢特金先生的好客之家。


傍晚时分,我偕同猎人叶尔莫莱一道前去打“伏击”……我的读者大概不是人人都了解什么是伏击。那就听我说说吧,先生们。春天里,当日落前一刻钟光景,您带上枪到小树林


里去,不带狗。您就在树林边上找个地儿,观察一下周围,检查一下子弹火门,跟同伴交换交换眼色。一刻钟过去了。夕阳下去了,可林子里还是亮堂的;空气清洁而明澈;鸟儿在饶


舌地啁啾着;嫩草闪着绿宝石般的欢快亮泽……您就等着好了。林子里渐渐昏暗下来;晚霞的红光缓缓地滑过树根和树干,越升越高,从几乎光秃的树枝移向发愣的、沉沉欲睡的树梢


头……接着树梢也暗下来了;红通通的天空渐渐地变蓝了。林子的气息也渐渐浓烈起来,微微地散发着暖洋洋的潮气;吹进来的风一到您近旁便停住了。鸟儿们就要入睡不是一下


全都睡去,而是分批分类地睡去:最先安静下来的是燕雀,过一会儿是知更鸟,接着是鹅白鸟。林子里越来越黑了。树木连成了黑压压的一片;蓝蓝的天上羞答答地出现了第一批星辰


。各种鸟儿全都进入了梦乡。惟有赤尾鸟和小啄木鸟仍在困倦地啼喊……过不多一会儿它们也沉默下来了。在您的头上又一次响起了柳莺清脆的歌喉;黄鹂在一处悲悲切切地叫喊,夜


莺初次啼啭了。您正等得心烦,突然但只有猎人才明白我的意思突然在沉寂中响起一种奇特的嘎嘎声和沙沙声,听得到一阵急促而富于节奏的鼓翼声一只山鹬姿势优雅地


侧着长长的嘴,从容不迫地从黑洞洞的白桦树后飞了出来,迎着您的射击。


所谓的“伏击”指的就是这个。


就这样,我和叶尔莫莱一起前去伏击;不过请原谅,我先得向诸位介绍一下叶尔莫莱。


此人是个四十五六岁的汉子,瘦高身材,细长鼻子,低脑门,灰眼睛,一头乱发,两片带嘲笑神情的宽嘴唇。无论严寒或酷暑,他都穿着一身浅黄色土布外衣,还系着一条宽腰带


;下穿蓝色灯笼裤,头戴羔皮帽,这帽子是一个破落地主一时高兴送给他的。他那腰带上系着两个袋子:一个系在前边,被巧妙地扎成两半,一半装弹药,一半装子弹,另一个系在后


边,是用来装野味的;而所用的棉屑,叶尔莫莱是从自己那顶仿佛取之不尽的帽子里掏出的。本来他用卖野味所赚的钱不难为自己购置弹药袋和背袋,可是他压根儿想不起去买这类用


品,仍然照老办法装弹药,他能避免散弹和火药撒落或混合的危险,其手法之高超常令观者为之惊叹不已。他的枪是单筒的,装有火石,并具强度“后坐”的坏习性,所以叶尔莫莱的


右腮总是比左腮肿大。他是如何使用这支枪射中猎物的即便机灵人也想象不出,可是他能射得中。他有一条猎狗,取名为瓦列特卡,是个怪得出奇的造物。叶尔莫莱从来不喂它。


“喂狗干什么呀,”他自有道理地说,“再说,狗是种聪明的畜生,它自个儿会找到吃的。”此话确实不假:瓦列特卡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虽然让不相干的过往生人也大感吃惊,可是


它依然活着,而且还挺长寿;尽管它境况可怜,可它一次也没有逃走过,从来没有表示过想要离开自己主人的意思。只有过一回,那是在它的青春年华,为了谈情说爱而离开过两天;


不过它很快就不再干这种蠢事了。瓦列特卡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对世上的一切都持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无所谓的态度……倘若这里谈的不是狗,那么我就想用一个词去说明:


“悲观失望。”它常常坐着,把它那短尾巴蜷在身子底下,双眉紧蹙,不时地哆嗦几下,从来不见它露出笑容(大家知道,狗是挨的,甚至笑得挺可爱)。它那副长相奇丑无比,凡是闲


来无事的仆人总不放过机会把它的仪表刻毒地嘲笑一番;可是对于所有这些嘲笑以致殴打,瓦列特卡都以惊人的冷静态度忍受下来。有时候由于那些不单单是狗所特有的弱点,它把自


己的馋嘴巴探进暖和而香气扑鼻的厨房那扇半开半掩的门里,厨子们便立刻丢下手头的活,对它大喊大骂,并去追赶它,这给厨子们带来了极大的快乐。行猎时,它一向不知疲累,嗅


觉又极灵敏;不过,如果偶尔追到一只被打伤的兔子,它就会远远地躲开那个用各种懂得和不懂得的方言大骂的叶尔莫莱,躲在绿丛林里的荫凉处,把兔子美美地吃个精光,连骨头都


不剩一根。


叶尔莫莱是我邻近一个in式地主家的下人。那些旧式地主不喜欢“鹬鸟”,而爱吃家禽。只有遇到特殊情况,如逢生日、命名日或选举日,旧式地主家的厨子们才烹制一些长嘴鸟


作菜肴。俄国人都有一个特点,每当自己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来了劲头,那些厨子就是这样,他们一来劲便想出高招,调制出奇离古怪的菜肴,使得大多数宾客只能好奇地欣赏端


上来的美味,可怎么也不敢去尝一尝滋味。叶尔莫莱按吩咐每月要为主人家厨房供应两对松鸡和山鹑,其他的事便不用他管了,他想住哪儿就住哪儿,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人们都不要


他干活,把他看成百无一用的人就像奥廖尔人所说的,是“废物一个”。不用说,正是依照他那种不拿东西喂狗的规矩,人们也不供给他火药和散弹。叶尔莫莱是一个怪得出奇的


人:如鸟儿一般无牵无挂,贫嘴长舌,从表面看懒懒散散,笨里巴几;他非常贪杯,不爱在一地久居,走起路来两脚磨磨蹭蹭,身子东摇西晃就这样磨蹭和摇晃,一昼夜却能走五


十来俄里路。他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险遇:曾在沼地里、树上、房顶上、桥底下宿过夜,多次被人关在楼阁、地窖和棚屋里,失掉了狗、贴身穿的衣服,被人长时间狠揍过,然而,时隔


不久,他又回来了,也有衣服穿,还带着枪和狗呢。不能管他叫快乐的人,虽然他的心情几乎是蛮不错的;总的说来,他像个怪人。叶尔莫莱喜欢跟上等人侃上几句,特别是在酒酣之


时,但他侃不多一会儿,抬起屁股就走。“你往哪儿去呀,死鬼?深更半夜的。”“到恰普利诺村去。”“你跑十来俄里去恰普利诺于啥呀?”“到那边庄稼汉索夫龙家过夜。w就在这


儿过夜吧。”“不,不行”就这样叶尔奠莱带着自己的瓦列特卡在黑夜里穿过一处处丛林,越过一道道水沟,匆匆地赶路,而那个庄稼汉索夫龙没准连门也不让他进,还可能拧他的脖


子,不准他来打扰规矩人家。话说回来,叶尔莫莱的某些能耐却是无人可及的,比如他善于在春汛时捕鱼,赤手捞虾,凭嗅觉找到野殊,诱招鹌鹑,驯养猎鹰,捕捉那些会唱“魔笛”


和“杜鹃于飞”曲段的夜莺。惟独驯狗这一行他干不来,他缺乏耐心。他也有妻子。每星期他去会她一回。她住在一问歪歪斜斜,破烂不堪的小屋里苦挣苦扎,艰难度日,今天不知明


天能否填饱肚子,总之,受尽苦命的煎熬。叶尔奠莱本是个心地温厚、无所挂心的人,可是对老婆却很粗暴而无情,在家里爱摆臭架子,显得严厉可怕他那可怜的婆娘不知如何讨


好他,他一瞪眼,她便吓得发抖,把剩下的最后一分钱都给他打酒喝。当他神气十足地躺在炕上熟睡的时候,她便像奴婢似的给他盖上自己的皮袄。我也不止一次地看到他无意中流露


出来的阴沉的凶残劲:他在咬死被射伤的鸟儿时的那种脸部表情使我很厌恶。叶尔莫莱从来没有在家里待过一天以上。到了外边,他又变成了“叶尔莫尔卡”,方圆一百俄里内人家都


这样称呼他,有时他本人也这样称呼自己。最卑贱的奴仆都觉得自己比这个流浪汉优越,也许正因为这样缘故,对他倒是蛮友好的。农人们起先为了寻开心,跑去追逐他、逮住他,就


像对待野地里的兔子似的,过后又发慈悲而放他,一听说他是个怪人,就不捉弄他了,甚至还给他面包吃,跟他闲聊……我就是带着这样一个人同去打猎,与他一起到伊斯塔河畔一个


很大的桦树林里去伏击。


俄国有许多河流跟伏尔加河很相似:一边是山,另一边是草地;伊斯塔河也是如此。这条小河像蛇一样蜿蜒着,奇特异常,没有半俄里是直溜的。在有的地方从陡峭的山岗上放眼


望去,十几俄里长的小河,以及堤坝、池塘、磨坊、围着爆竹柳的菜园和茂密的果园,都可一览无遗。伊斯塔河中的鱼多得没法数,尤其是大头鲈(天热的时候农人们在灌木丛下用手去


逮)。一些小滨鹬一边啁啾着,一边沿着那些流淌着冰凉而清澈的泉水的岩石岸边飞来飞去;野鸭子向池塘中央游去,小心翼翼地四下顾盼;苍鹭停歇在一些河湾里悬岩下的阴影处……


我们伏击了近一小时,猎到两对山鹬,希望在日出之前再碰碰运气(早晨也可以伏击的),便决定到最近处一家磨坊去歇宿。我们走出丛林,下了山冈。河水滚着深蓝色的波浪;空气变


浓了,弥漫着夜晚的潮气。我们敲了敲大门,院内有几只狗一齐叫了起来。‘‘谁呀?”响起一个沙哑的、睡意噱陇的声音。“是打猎的,想借宿一下。”没有回答。“我们会付钱的。


”“我去对老板说说……嘘,该死的畜生!……怎么不死呀!”我们听到那雇工进屋里去了;他很快就回到大门边。“不行,”他说,“老板不让进。为什么不让?…他害怕;你们是打猎


的,弄不好把磨坊给烧了。你们带有弹药呢。前年我们的磨坊已烧过一回:有几个牲贩子来过夜,不知怎的把房子给烧了。”“怎么,伙计,总不能让我们在外头过夜吧!“那随你们的


便了……”他走开了,靴子噔噔噔地响。


叶尔莫莱朝他骂了一通脏话。“咱们到村里去吧,”最后他叹口气说。但到村子还有两俄里地呢……“就在这儿过夜吧,”我说,就睡在外头,夜里还暖和;给点钱,让老板给咱


们送些麦秸来。”叶尔莫莱顺从地同意了。我们又敲起门来。“你们要干什么呀?”又传来那个雇工的声音,“说过了,不行。”我们向他说明了我们的要求。他去跟老板商量了一会,


便和老板一起转回来。小门嘎的一声开了。老板露面了,他是个高个子,肥肥的脸,公牛般的后脑勺,滚圆的大肚子。他同意了我的要求。离磨坊百来步远的地方有一18


个四边通风的小敞棚。他们把麦秸和干草给我们送到敞棚里。那雇工在河边草地上摆好茶炊,蹲下身子,尽心地去吹那生火的筒子……炭火闪烁着,清楚地照亮了他那张年轻的脸


。磨坊老板跑回去唤醒妻子,终于他自己提出让我到他房子里过夜;但我宁愿在外边露宿。老板娘给我们送来了牛奶、鸡蛋、土豆、面包。茶炊很快就烧开了,我们便开始饮茶。河面


已是雾气腾腾,没有风;秧鸡在四周咕咕地啼叫;磨坊的水轮边发出微弱的响声,那是轮翼上的水点往下滴,水从堤坝闸门里渗漏出来。我们生起一小堆篝火。叶尔莫莱在灰烬上烤着


土豆,我趁机打了一会盹……一阵压低的轻声细语惊醒了我。我抬头一瞧:那磨坊老板娘正坐在篝火前一个倒放的木桶上同我的猎伴在聊天。我早先从她的穿着和举止言谈中已看出她


是某地主家的女仆她不会是农妇,也不会是小市民,不过直到这一会儿我才看清她的脸容。看样子她有三十来岁;清瘦的面容还留有当年姿色的遗韵;我特别欣赏她那双忧郁的大


眼睛。她的两肘支在膝上,手托着脸。叶尔莫莱背朝着我坐,不时往火堆里添些木柴。


“热尔图希纳那边的牲畜又闹瘟疫了,”磨坊老板娘说,“伊万神父家已死了两头母牛……愿上帝保佑!”


“你们家的猪怎么样?”叶尔莫莱沉默了一会后问道。“都活着呢。”


“能给我一只小猪崽就好了。”


老板娘一时不答话,稍后叹了气。“和您一起来的是什么人?”她问。


“一位老爷,柯斯托马罗夫村那边的。”


叶尔莫莱往火里扔了几根枞树枝;树枝立即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一股浓浓的白烟直扑他的脸。


“你丈夫干吗不让我们进屋?”“他怕。”


“瞧那胖样,大肚皮……小鸽了,阿丽娜?季莫费叶夫娜,给我一小杯酒吧!”


老板娘站起身,消失在黑暗中。叶尔莫莱低声地哼起歌来:我去找情妇,鞋子都磨破……


阿丽娜拿着小酒瓶和小杯子回来了。叶尔莫莱欠一欠身,画了下十字,一口气喝干了酒。“棒极了!”他说r一句。


老板娘又在木桶上坐下来。


“怎么,阿丽娜?季莫费叶夫娜,你还老是有病?”“可不。”


“这怎么回事?”


“夜夜咳嗽,可折磨人啦。”


“老爷看来睡着了,”叶尔莫莱沉默了一会说。“你别去找郎中,那会更糟。”


“所以我没有去。”“上我家串串门吧。”阿丽娜埋下了头。“到时候我把家里那婆娘赶走,”叶尔莫莱继续说……“真的。”


“您最好把老爷叫醒,叶尔莫莱彼得罗维奇:瞧,土豆烤熟了。”


“让他好好睡吧”我的忠实仆人冷静地说,“他跑累了,睡得很香。”


我在干草上翻起身来。叶尔莫莱站起来,走到我身旁。“土豆烤熟了,吃点吧。”


我走出敞棚;老板娘从木桶上站了起来,想要走。我跟她聊了起来。


”这厝坊你们租很久啦?”


“去年三一节那天租的,一年多了。”“你丈夫是哪儿人?”


阿丽娜没有听清我的问话。


“你丈夫是啥地方人?”叶尔莫莱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是别廖夫人。他是别廖夫城里人。”


“你也是从别廖夫来的?”


“不,我是地主家的人……以前在一地主家干活。”“谁家的?”


“兹韦尔科夫先生家的。现在我自由了。”


“哪一个兹韦尔科夫?”


“亚历山大?西雷奇。”


“你是不是做过他妻子的婢女?”“您怎么知道的?我做过。”


我怀着双倍的好奇心和同情心瞅了瞅阿丽娜。“我认识你那家老爷,”我继续说。


“您认识?”她低声地答话,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