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瓦尔特·惠特曼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43
|本章字节:15104字
脸
在大街上徘徊,或者骑着马在乡村的小道上驰过,看哪,这么
多的人脸!
友爱的、严正的、深思的、和蔼的、理想的脸、
有精神预感的脸、总是受欢迎的普通的仁慈的脸、歌唱音乐的
脸、后脑广阔的律师与法官的威严的脸、
前额凸出的猎人与渔人的脸、剃刮得很干净的正教市民的脸、
纯洁的、夸张的、渴求的、疑问的艺术家的脸、
某些包藏着美丽的灵魂的丑陋的脸、漂亮的被憎恨或轻视的
脸、
孩子的圣洁的脸、多子的母亲的发光的脸、
爱恋者的脸、表示尊敬的脸、
如同梦一样的脸、如同坚定的岩石一样的脸、
完全隐去了善与恶的脸、被阉割了的脸,
如一只剽悍的鹰,他的双翼被剪翼者所剪割,
更如最后终于听命于阉割者的绳索和利刀的大雄马。这样在大
街上徘徊,或者横过不断来去的渡船,这多的脸呀,脸呀,
脸呀,
我看着它们,并不抱怨,所有这些脸都使我很满
2
你想假使我以为这些脸就表示出它们本身的究竟,我对于它们
还会满足么?
现在这张脸对于一个人是太可悲了,
卑贱下流的虱子在上面苟且偷生,
长着乳白色鼻子的蛆虫在上面蠕动至蚀。
这张脸是一只嗅着垃圾的狗的突鼻,
毒蛇在它口里面做窝,我听得见咝咝的叫声。
这张脸乃是比北极海更凄寒的冷雾,
它的欲睡的摇摆着的冰山走动时嘎吱作响。
这是苦刺丛的脸,这是呕吐者的脸,它们不需要招贴,
更还有一些像药棚、毒剂、橡胶或猪油的脸。
这是癫痫病者的脸,它的不能说话的舌头叫出非人的叫声,它
的颈项上的脉管膨胀着,它的眼睛转动着完全露出白眼,
牙关紧咬着,拳曲的指甲透进了掌心的肉里,
这人倒在地上挣扎着,吐着白沫,而意识是清醒的。
这是为恶鸟和毒虫咬伤了的脸,
而这是谋杀者的半出鞘的刀子。
这张脸还欠着打钟人的最可怜的薪金,
一种不停的丧钟在那里响着。
3
我的同辈的人的面貌,你们要以你的皱纹满面的和死尸一般苍
白的前进来欺骗我么?
告诉你,你欺骗不了我。
我看得见你那滚圆的永远抹不去的暗流,
我能看透你那失张失智的鄙陋的伪装。
不管你怎样扭曲你的肢体,或如鱼类或鼠类虚晃着你的前肢,
你的假面一定会被揭开。
我看见疯人院里最污垢的满是唾沫的白痴的脸,我自幸知道他
们所不知道的东西,
我知道那个使我兄弟贫穷破产的管理人,
这个人现在正等待着清除破落的住屋里的垃圾,
我将在一二十代以后再来观看,
我将遇见真实的完美无损的地主,每一寸都如同我自己一样的
美好。
4
上帝前进着,不停地前进着,
前面总有一片阴影,他总是伸出手来拖起落后的人。
从这脸上出现了旗帜和战马,——啊,壮丽呀!我看得见那里
来的是什么,
我看见先驱者的高冠,看见清除街道的疾走着的人群,
我听到了凯旋的鼓声。
这张脸是一只救生船,
这是威严的长着浓髯的脸,它不要求别人的让步,
这张脸是可以啖食的香果,
这健康的诚实的青年的脸,是一切善的纲领。
这些脸不论睡着醒着都证明,它们乃是神自身的子孙。
在我所说的话里面,无例外,——红人、白人、黑人,都是神
性的,
每一家室都是一个孕育神的子宫,千年之后它才生育。
窗子上的污点或裂纹并不使我烦恼,
后面站立着高大完全的人向我示意,
我看见了希望并忍耐地期待着。
这是盛开的百合花的脸,
她向着靠近花园栅栏的腰肢健捷的男人说话,
“到这里来呀,”她羞答答地叫,“到我跟前来,腰肢健捷的
男人,
站在我旁边,让我高高地靠在你身上,
以白色的蜜充满我,向我弯下身来呀,
用你的刚硬的浓髯抚摩我,抚摩我的胸脯和我的双肩。”
5
一个有很多孩子的母亲的年老的脸,
听着呀,我完全满足了。
星期一清晨的烟雾沉静而迟缓,
它悬挂在篱旁的一排树上面,它薄薄地悬挂在树下的黄樟、野
樱和蒺藜上面。
我看见晚会中的盛装的贵妇人,
我听着歌者的长久的歌声,
听着谁从白色的水沫和青色的水彼中跃进红色的青春。
看这一个女人!
她从奎克教徒的帽子下向外窥视,她的脸比青天还要清朗和美
丽。
她坐在农家阴凉的廊子里的躺椅上,
太阳正照着她的老年人的白头。
她的宽大的外衣是米色的葛布作成,
她的孙儿们在理着亚麻,孙女们则在用线杆和纺轮纺织。
这大地的柔美的性格,
这哲学不能超过也不愿超过的完美的境界,
这人类的真正的母亲。
神秘的号手
听,有个狂热的号手,有个奇怪的音乐家,
今夜无影无踪地在空中飞翔,吹奏着变幻莫测的曲调。
我听到你,号手,我警觉地倾听着你的声音,
它时而在我周围倾泻,回旋,像一阵风暴,
时而低沉,抑郁,向远处消失,如炊烟袅袅。
2
走近些吧,无形的精灵,兴许你心中回响着
某个已死的作曲家,兴许你那郁郁不乐的生活
洋溢着未成形的理想,崇高的追求,
波涛,那混饨地汹涌着的大海的曲调,
那个此刻在俯身靠近我的狂欢的幽灵,应和着和震响着你的短
号,
不倾诉于别人,只倾诉于我,只随意地让我听取,
让我来阐明你的灵窍。3
号手哟,自由地、清晰地吹吧,我能听懂你,
当烦躁的世界、街道、喧嚣的白昼
从你那愉快明朗的流动的序曲后退时,
一种圣洁的宁静会像露水般滴落到我心里,
我在凉爽而清新的夜雾中漫步于天国的便道,
我嗅着青草、润湿的空气和玫瑰;
你的歌舒展着我的麻木而郁结的精神,你把我解放,激发,
让我浮在天国的湖心,沐着太阳的光辉。
4
再吹吧,号手,为了我的耽于美感的眼睛,
请把古代壮丽的庆典带来,显示封建世界的场景。
你的乐曲产生多大的魅力啊!你在我面前施行魔术,
久已死去的贵夫人和骑士、男爵在他们的城堡大厅里,行吟诗
人在吟唱,
全副盔甲的武士出去伸张正义,有的去寻找圣杯,
我看见比赛,我看见对手裹在笨重的甲胄中,端坐在跃跃待发
的马上,我听到呐喊,以及刀剑铿锵的碰击声;
我看见十字军喧嚷的队伍——听,饶钹在怎样锵鸣,
看,那些僧侣走在前头,高高地扛着十字行进。
5
继续吹啊,号手!作为你的主题,
现在采用那包罗一切的、有溶解力和凝结力的主旋律,
爱,是一切的脉搏,是供养与苦痛,
男人和女人的心全是为了爱情,除了爱没有别的主题——爱,
结合着、包罗着并弥漫于一切之中。
那些不朽的幽灵怎样在我周围聚集啊!
我看见那庞大的蒸馏器一直在运转,我看见并且认识那些给世
界加热的火苗,
那光彩,那红晕,那些爱侣们的激跳的心,
有的是那样幸福愉快,有的那样沉默、暗淡,而且行将枯槁;
爱,这是情侣们的整个天地——爱,它嘲弄时间和空间,
爱,是朝朝暮暮——爱,是太阳、月亮、星星,
爱,是绯红的,奢侈的,香得使人眩晕,
除了爱的思想没有别的思想,除了爱的言论没有别的言论。
6
继续吹啊,号手!——召唤战争的警钟。
一种像远处沉雷般的战栗的嗡嗡声一听到你的召唤就立即滚
动,
瞧,武装人员在匆忙奔走——瞧,刺刀在尘雾中闪烁,
我看见满脸烟尘的炮手们,我注意到硝烟里玫瑰红的闪光,我
听到劈劈啪啪的枪声;
不单是战争——你那可怕的乐曲,狂热的演奏者哟,带来了每
个可怕的情景,
那些无情的强盗行径,抢劫,凶杀——我听见呼救的叫喊!
我看见在海里沉没的船。我目击甲板上下那些吓人的场面。
7
号手哟,我想我自己也是你演奏的一种乐器,
你熔化了我的心,我的脑子——你随意地把它们拉扯、改变、
刺激;
如今你那忧郁的曲调使我心如刀割,
你把全部喜悦的光辉和全部的希望都拿走了,
我看到全世界那些被奴役、被推倒、受损害、受压迫的人,我
感受到我的同类的无限羞愧和耻辱,那全都成了我的,
人类的遗恨,历代的冤屈,无法解决的争执与敌意,也成了我
的,
彻底的失败沉重地压着我——一切都完了——敌人胜利了,
(不过在废墟中巨人般的骄傲屹立着,坚持到最忍耐和决心坚
持到最后。)
8
现在,作为你的结束,号手,
赐给我一首空前高亢的乐曲吧,
向我的灵魂歌唱,让它那凋谢的信念和希望返青吧,
唤起我的迟缓的信心,给予我某种对未来的憧憬,
至少这一次,把它的预言和欢乐给我吧。
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登峰造极的歌哟,
你的曲调中有一种比大地更强的活力,
胜利的进行曲——解放了的人类——最后的征服者,
宇宙的人献给宇宙的神的赞诗——多么欢乐!
一个再生的种族出现了——一个完美的世界,多么欢乐!女人
们和男人们都享有智慧、天真和健康——多么欢乐!
一群吵闹的、大笑的、满怀欢乐的狂饮者!
战争、悲哀、痛苦都过去了——腥臭的地球净化了——只剩下
欢乐了!
海洋充满着欢乐——大气中全是欢乐!
欢乐!欢乐!在自由、崇敬和爱之中!欢乐,在生命的狂喜中!
只要活着就够了!只要呼吸就够了!
欢乐!欢乐!到处是欢乐!
致冬天的一个火车头
你,适合于我的吟诵,
你,就像此刻在迅猛的风暴中,在雪中,在冬天衰落的时令,
你,披戴着全副盔甲,浑身有节奏地震颤着,痉挛地跳动着,
你那黑色圆筒般的躯体,银白的钢和金黄的铜,你那笨重的侧
栏,平行的连杆,在你的两胁旋转着,来回移动,
你那有韵律的喘息和吼叫,时而高涨时而在远处渐渐低沉,
你那巨大而突出的头灯紧盯着前面,
你那长长地飘曳着的灰白色蒸汽之旗略带紫晕,
你那浓黑的云朵从你的烟囱中喷涌,
你那紧凑的骨骼,你那些弹簧和活门,你那些铁轮的闪忽的晶
莹,
你身后那一列顺从地紧跟着的车厢,
穿过疾风或平静之境,时快时慢,但总是不停地驰骋;
现代的典型——运动与力的象征——大陆的脉搏,来一次吧,
就在我此刻瞧着你的地方,来服务于缪斯,融合于诗中,
披着暴雨和一阵阵猛袭的强风和纷纷大雪,
白天以你那长鸣的警钟送出乐曲,
夜晚摇晃着你那寂静的号灯。
声势凌厉的美人哟!
请滚滚穿过我的诗歌吧,连同你全部放浪无羁的音乐,你那在
黑夜倾泻的灯光,
你那像隆隆回响的、唤醒一切的地震那样狂啸般的笑声,
你自身的那么完整的规律,你自己牢牢抓着的铁轨,
(但没有你自己的呜咽般的竖琴的甜美和钢琴的优雅轻灵,
你那嘶叫的颤音引来岩谷和群山的响应,
飘荡在辽阔的大草原上,越过湖泊,
飞向漫无拘束地愉快而浩大的启由的天空。
磁性的南方啊!
磁性的南方啊!闪耀的、喷香的南方啊!我的南方啊!
急躁的气质、刚强的血气、冲动和爱!善与恶!这一切对我都
多么可爱呀!
我出生地的东西——那里所有活动的东西和树木——谷物,植
物,河流——对我是多么可爱呀!
我自己的缓慢而懒惰的江河,在那儿远远地流过平坦的、闪着
银光的沙滩或穿过沼泽的江河,对我是可爱的,
罗阿诺克河,萨凡纳河,阿塔马哈河,佩迪河,汤比格比河,
桑提河,库萨河和萨拜因河,对我是可爱的,
啊,我沉恩地在远处漫游,如今带着我的灵魂回来再一次访问
它们的两岸,
我再一次在弗罗里达明净的湖泊上漂浮,我在奥基科比湖上飘
浮,我越过圆丘地带,或穿过令人愉快的空地或稠密的林
区,
我看见林中的鹦鹉,我看见木瓜树和正在开花的梯梯树;
我驾着我的贸易船行驶在佐治亚附近的海面,我沿着海滨向卡
罗来纳航行,
我看见充满活力的橡树生长的地方,我看见长着黄松,芳香的
月桂树,柠檬和柑桔,柏树和优美的矮棕榈的地区,
我经过崎岖的海岬,由一个小港驶进帕姆利科海湾,然后将我
的目光向内地投去;
啊,棉花地!茂盛的稻田,蔗田,大麻田!
披着护身刺儿的仙人掌,开着大白花的月桂树,
远处的山梁,茂密的地方和光秃的地方,
负荷着槲寄生和蔓延的苔薛的古老林木,
松树的香味和暗影,自然界可怖的沉寂,(在这些稠密的沼泽
里海盗带着枪,逃亡者有他们隐蔽的茅屋;)
多神奇的魅力啊,这些很少有人到过和几乎无法通行的沼泽,
蛇蝎出没于其中,回响着鳄鱼的吼叫、猫头鹰和野猫的悲
鸣、以及响尾蛇的呼噜,
那模仿鸟,美洲的小丑,整个上午都在歌唱,整个月明之夜都
在讴歌,
那蜂鸟,那野火鸡,那浣熊,那负鼠;
一块肯塔基玉米地,身材高挑的、姣好的、叶子很长的玉蜀黍,
修长的,摆动着的,翠绿色的,披着流苏,携着严严地包
在外壳中的棒杵;
我的心哟!那敏感而猛烈的剧痛哟,我忍受不住了,我要走;
啊,作一个我在那里长大的弗吉尼亚的人,作一个卡罗来纳人
呀!啊,多么无法抑制的渴望!啊,我要回到亲爱的田纳西
去,永远也不再漂流。
曼纳哈塔我在为我的城市要求某种特殊而完美的东西,
这时你瞧!那个土著的名字冒出来了。
现在我才看到,一个名字,一个流畅、明智、不驯、悦耳而自
足的单词,其中包含着什么,
我看到我的城市的字眼就是从古代来的那个字眼,
因为我看到那个字眼生长栖息于壮丽的水湾,
一个富饶的、被帆船和汽轮密密包围的、十六英里长的岛屿,
基础坚实而稳定,
无数拥挤的大街,高大的钢铁建筑物,瘦长、强大、轻盈而壮
美地矗入晴朗的天空,
接近日落时我所深爱的迅速而宏大的潮水,
滔滔的海流,小岛,大一些的相连的岛屿,高地,别墅,
无数的桅杆,式样美观的黑色海船,白色的海滨汽艇、驳船和
轮渡,
商业区的街道,批发商的营业所,船商和短期贷款人办事处,
河边的街铺,
每周一万五千或两万人的源源到达的移民,
拉货的大车,威武的马车夫,褐色脸膛的水手,
夏季的空气,炎炎高照的太阳,高高飘浮的云影,
冬天的雪,雪橇的铃铛,河水涨落时漂流起伏的碎冰,
城里的机械工,师傅们,身材匀称,长相漂亮,直盯着你的眼
神。
拥挤的人行道,车辆、百老汇,女人,商店和展览品,
上百万的人——态度从容而高雅——声音爽朗——殷勤——最
勇敢而友好的青年男子,海水匆匆地、闪亮地流过的城市
哟!到处是尖顶和桅杆的城市哟!
偎依于海湾里的城市,我的城市!
1曼纳哈塔是印第安土人对曼哈顿的旧称。
全是真理
我啊,长期以来不大有信仰的人,
总是站在一旁,拒不承认自己的本分,
直到今天才意识到有严密的普及一切的真理,
发现今天,凡是谎言或形似谎言的东西都会也只能会不可避免
地像真理那样,
或者像世界上任何一条法则或世界上任何一种自然的产物那
样,对自身增加影响。
(这有点奇怪,可能不容易了解,但是必须了解,
我心里觉得我与旁人同样地象征欺罔,
而且宇宙也是这样。)
哪里有无论谎言或真实不受到充分报应的事情?
是在地面还是在水星火星?或者在人类精神上?或者是在血肉
中?
我在说谎者中间几经思索,并严肃地退而自问,
发现毕竟没有什么真正的谎言或撒谎的人,
发现每一事物都确切地代表自己及其以前的东西,发现一切都
会招来充分的回报,而那些叫做谎言的东西就是十足的报
应,
发现真理包括一切,就像空间那样严密,
发现真理的总和中并没有缺陷或真空,倒是一切都毫无例外地
纯属实情,
于是我想歌唱我所看见或我本身所意味着的一切,
我唱呀笑呀,什么也不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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