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庸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7 01:49
|本章字节:11758字
张无忌被她一说,不自禁的放脱了她手腕,退后两步,靠壁坐下。这钢牢方圆不过数尺,两人走远也只能相距一步,他又是忧急,又是气恼,闻到她身上少女气息,加上怀中的花香,不禁心神一荡,站起身来,怒道:“我明教众人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何故处心积虑,要置我们个个于死地?”
赵敏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既然问起,待我从头说来。你可知我是谁?”
张无忌一想不对,虽然颇想知道这少女的来历和用意,但若等她从头至尾的慢慢说来,殷天正等人已然毒发毙命,何况怎知道这少女的来历是真是假,倘若她捏造一套谎话来胡说八道一番,枉然耗费时刻,眼前更无别法,只有逼她叫人开启翻板,便道:“我不知道你是谁,这当儿也没功夫听你说。你到底叫不叫人来放我?”赵敏道:“我无人可叫。再说,在这里大喊大叫,上面也听不见。你若不信,不妨喊上几声试试。”
张无忌怒极,伸左掌去抓她手臂。赵敏惊叫一声,出手撑拒,早被点中了胁下穴道,动弹不得。张无忌左手叉住她咽喉,道:“我只须轻轻使力,你这条性命便没了。”这时两人相距极近,只觉她呼吸急促,吐气如兰,张无忌将头仰起,和她脸孔离开得远些。
赵敏突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泣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这一招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一愕之下,放开了左手,说道:“我是不想欺侮你,只是要你放我出去。”赵敏哭道:“我又不是不肯,好,我叫人啦!”提高嗓子,叫道:“喂,喂!来人哪!把翻板开了,我落在钢牢中啦。”她不断叫喊,外面却毫无动静。赵敏笑道:“你瞧,有什么用?”
张无忌气恼之极,说道:“也不羞!又哭又笑的,成什么样子?”赵敏道:“你自己才不羞!一个大男人家,却来欺侮弱女子?”张无忌道:“你是弱女子么?你诡计多端,比十个男子汉还要厉害。”赵敏笑道:“多承张大教主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张无忌心想事势紧急,倘若不施辣手,明教便要全军覆没,一咬牙,伸过手去,嗤的一声,将她裙子撕下了一片。赵敏以为他忽起歹念,这才真的惊惶起来,叫道:“你……你做什么?”张无忌道:“你若决定要放我出去,那便点头。”赵敏道:“为什么?”
张无忌不去理她,吐些唾液将那片绸子浸湿了,说道:“得罪了,我这是迫不得已。”当下将湿绸封住了她的口鼻。赵敏立时呼吸不得,片刻之间,胸口气息窒塞,说不出的难过。她却也真硬气,就是不肯点头,熬到后来,身子扭了几下,晕了过去。
张无忌一搭她手腕,只觉脉息渐渐微弱,当下揭开封住她口鼻的湿绸。过了半晌,赵敏悠悠醒转,呻吟了几声。张无忌道:“这滋味不大好受罢?你放不放我出去?”赵敏恨恨的道:“我便再昏晕一百次,也是不放,要么你就干脆杀了我。”伸手抹抹口鼻,呸了几声,说道:“你的唾沫,呸!臭也臭死了!”
张无忌见她如此硬挺,一时倒是束手无策,又僵持片刻,心下焦急,说道:“我为了救众人性命,只好动粗了,无礼莫怪。”抓起她左脚,扯脱了她的鞋袜。赵敏又惊又怒,叫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张无忌不答,又扯脱了她右足鞋袜,伸双手食指点在她两足掌心的“涌泉穴”上,运起九阳神功,一股暖气便即在“涌泉穴”上来回游走。
“涌泉穴”在足心陷中,乃“足少阴肾经”的起端,感觉最是敏锐,张无忌精通医理,自是明晓。平时儿童嬉戏,以手指爬搔游伴足底,即令对方周身酸麻,此刻他以九阳神功的暖气擦动她“涌泉穴”,比之用羽毛丝发搔痒更加难当百倍。只擦动数下,赵敏忍不住格格娇笑,想要缩脚躲闪,苦于穴道被点,怎动弹得半分?这份难受远甚于刀割鞭打,便如几千万只跳蚤同时在五脏六腑、骨髓血管中爬动咬啮一般,只笑了数声,便难过得哭了出来。
张无忌忍心不理。赵敏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跳了出来,连周身毛发也痒得似要根根脱落,骂道:“臭小子……贼……小子……,总有一天,我……我将你千刀……千刀万剐……好啦,好啦……饶……饶了我罢……张……张公子……张教……教主……呜呜……呜呜……”张无忌道:“你放不放我?”赵敏哭道:“我……放……快……停手……”
张无忌这才放手,说道:“得罪了!”在她背上推拿数下,解开了她穴道。
赵敏喘了口长气,骂道:“贼小子,给我着好鞋袜!”张无忌拿起罗袜,一手便握住她左足,刚才一心脱困,意无别念,这时一碰到她温腻柔软的足踝,心中不禁一荡。赵敏将脚一缩,羞得满面通红,幸好黑暗中张无忌也没瞧见,她一声不响的自行穿好鞋袜,在这一霎时之间,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似乎只想他再来摸一摸自己的脚。却听张无忌厉声喝道:“快些,快些!快放我出去。”
赵敏一言不发,伸手摸到钢壁上刻着的一个圆圈,倒转短剑剑柄,在圆圈中忽快忽慢、忽长忽短的敲击七八下,敲击之声甫停,豁喇一声,一道亮光从头顶照射下来,那翻板登时开了。这钢壁的圆圈之处有细管和外边相连,她以约定的讯号敲击,管机关的人便立即打开翻板。
张无忌没料到说开便开,竟是如此直捷了当,不由得一愕,说道:“咱们走罢!”赵敏低下了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张无忌想起她是一个女孩儿家,自己一再折磨于她,好生过意不去,躬身一揖,说道:“赵姑娘,适才在下实是迫于无奈,这里跟你谢罪了。”赵敏索性将头转了过去,向着墙壁,肩头微微耸动,似在哭泣。
她奸诈毒辣之时,张无忌跟她斗智斗力,殊无杂念,这时内愧于心,又见她背影阿娜苗条,后颈中肌肤莹白胜玉,秀发蓬松,不由得微起怜惜之意,说道:“赵姑娘,我走了,张某多有得罪。”赵敏的背脊微微扭了一下,仍是不肯回过头来。
张无忌不敢再行耽搁,又即施展“壁虎游墙功”一路游上,待到离那陷井之口尚有丈余,右足在钢壁上一点,冲天窜出,袍袖一拂,护住头脸,生怕有人伏在井口突加偷袭。身子尚未落下,游目四望,水阁中不见有人。他不愿多生事端,越过围墙,抄小路径奔回明教群豪停歇之处。眼见夕阳在山,刚才在陷井中已耽了大半个时辰,不知殷天正等性命如何,心中忧急,奔得更快,不多时已离原处不远,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大队蒙古骑兵奔驰来去,将明教群豪围在中间,众元兵弯弓搭箭,一箭箭向人圈中射去。张无忌心想:“本教首领人物一齐中毒,无人发号施令,如何抵挡得住大队敌兵的围攻?”脚下加快,抢上前去。
刚奔到近处,只听得人丛中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叫道:“锐金旗攻北方,洪水旗至西南方包抄。”正是小昭的声音。她呼喝之声甫歇,明教中一队白旗教众向东北方冲杀过去,一队黑旗教众兜至西南包抄。元兵分队抵敌,突然间黄旗的厚土旗、青旗的巨木旗教众从中间并肩杀出,犹似一条黄龙、一条青龙卷将出来。元兵阵脚被冲,一阵大乱,当即退后。
张无忌几个起落,已奔到教众身前,众人见教主回转,齐声呐喊,精神大振。张无忌见殷天正、杨逍、周颠等人以及五行旗的正副掌旗使都团团坐在地下,小昭却手执小旗,站在土丘上指挥教众御敌。五行旗、天鹰旗各路教众都是武艺高强之士,只是首领中毒,登时乱了,但一经小昭以八卦之术布置守御,元兵经久攻不进。
小昭喜叫:“张公子,你来指挥。”张无忌道:“我不成。还是你指挥得好。待我去冲杀一阵,杀他几个带兵的军官。”只听飕飕数声,几枝箭向他射了过来,张无忌从教众手里接过一枝长矛,将来箭一一拨落,手臂一振,那长矛便如一枝箭般飞了出去,在一名元兵百夫长身上穿胸而过,将他钉在地下。众元兵大声叫喊,又退了数十步。
突听得号角呜呜声动,十余骑奔驰而来。张无忌见当先是赵敏手下的“神箭八雄”,不禁眉头微蹙,暗想:“这八人箭法太强,若任得他们发箭,只怕众兄弟损伤非小,须得先下手为强!”
却见那“神箭八雄”中为首的赵一伤摇动一根金色龙头短杖,叫道:“主人有令,立即收兵。”带兵的元兵千夫长大声叫了几声蒙古话,众元兵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钱二败端着一只托盘,下马走到张无忌身前,躬身道:“我家主人请张教主收下留念。”张无忌一看,只见托盘中铺着一块黄色锦缎,缎上放着一只黄金盒子,镂刻得极是精致。张无忌也不怕他弄什么鬼,伸手拿了。钱二败躬身行礼,倒退三步,转身上马而去。
张无忌将黄金盒子交给小昭,他挂念着众人病势,也无暇去看盒中是何物事,当即从怀中取出花来,命人取过清水,捏碎深紫色小球茎,调入清水,分别给殷天正、杨逍以及五行旗各正副掌旗使等人服下。这一役中凡是赴水阁饮宴之人,除了张无忌因有九阳神功护体、诸毒不侵之外,所有明教首脑,无不中毒。只是杨不悔陪着殷梨亭在外,小昭及诸教众在厢亭中饮食,各人遵从教主号令,于各物沾口之前均悄悄以银针试过,倒是没有中毒。
解毒之物甚是对症,不到个半时辰,群豪体内毒性消解,不再头晕眼花,只是周身乏力而已,当即问起中毒和解药的原委。
张无忌叹道:“咱们已然处处提防,酒水食物之中有无毒药,我当可瞧得出来。岂知那赵姑娘下毒的心机直是匪夷所思。这种水仙模样的花叫做‘醉仙灵芙’,虽然极是难得,本身却无毒性。这柄假倚天剑乃是用海底的‘奇鲮香木’所制,本身也是无毒,可是这两股香气混在一起,便成剧毒之物了。”
周颠拍腿道:“都是我不好,谁叫我手痒,去拔出这倚天剑来瞧他妈的劳什子。”张无忌道:“她既处心积虑的设法陷害,周兄便不去动剑,她也会差人前来拔剑下毒,那是防不了的。”周颠道:“来!咱们一把火去把那绿柳山庄烧了!”
他刚说了那句话,只见来路上黑烟冲天而起,红焰闪动,正是绿柳山庄起火。
群豪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心中同时转着一个念头:“这赵姑娘事事料敌机先,早就算到咱们毒解之后,定会前去烧庄,她便先行放火将庄子烧了。此人年纪虽轻,又是女流之辈,却实是劲敌。”
周颠拍腿叫道:“她烧了庄子便怎地?咱们还是赶去,追杀她个落花流水。”杨逍道:“她既连庄子都烧了,自是事事有备,料想未必能追赶得上。”周颠道:“杨兄,你的武功也还罢了,讲到计谋,总算比周颠稍胜半筹。”杨逍笑道:“岂敢,岂敢!周兄神机妙算,小弟如何能及?”张无忌笑道:“两位不必太谦。咱们这次没受多大损伤,只十三四位弟兄受了箭伤,也算是天幸,这就赶路罢。”
群豪在道上问张无忌,如何能想到各人中毒的原因。张无忌道:“我记得‘毒经’中有一条说道‘奇鲮香木’如与芙蓉一类花香相遇,往往能使人沉醉数日,以该花之球茎和水而饮可解。如不即行消解,毒性大损心肺。这‘醉仙灵芙’的性子比之寻常芙蓉更是厉害。因此我要叫各位不可运息用功。否则花香侵入各处经脉,实有性命之忧。”
韦一笑道:“想不到小昭这小丫头居然建此奇功,若不是她在危急之际挺身而出,大伙儿死伤必重。”杨逍本来认定小昭这小丫头乃敌人派来卧底,但今日一役,她却成了明教的功臣,实令他大出意料之外,一时也想不透其中原由。
众人沿途谈论赵敏的来历,谁都摸不着头脑。张无忌将双双跌入陷井、自己搔她脚底脱困等情隐去不说,虽然心中无愧,但当众谈论,总觉难以启齿。
当晚众人一早投客店歇宿,大队人众分别在庙宇祠堂等处借宿。小昭倒了脸水,端到张无忌房中。张无忌道:“小昭,你今日建此奇功,以后不用再做这些丫头的贱役了。”小昭嫣然一笑,道:“我服侍你很是高兴,那又是什么贱役了?”待他盥洗已毕,将那只黄金盒子取了出来,道:“不知盒中有没藏着毒虫毒药、毒箭暗器之类?”
张无忌道:“不错,该当小心才是。”将盒子放在桌上,拉着她走得远远地,取出一枚铜钱,挥手掷出,叮的一声响,打在金盒的边缘,那盒盖弹了开来,并无异状。他走近看时,只见盒中装的是一朵珠花,兀自微微颤动,正是他从赵敏鬓边摘下来过的。赵敏所除去的两粒大珠已重行穿在金丝之上。他不由得呆了,想不出她此举是何用意。
小昭笑道:“公子,从位赵姑娘可对你好得很啊,巴巴的派人来送你这么贵重的一朵珠花。”张无忌道:“我是男子汉,要这种姑娘们的首饰何用?小昭,你拿去戴罢。”小昭连连摇手,笑道:“那怎么成?人家对你一片情意,我怎么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