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神出鬼没

作者: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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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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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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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4246字

只见江别鹤垂首走出了门,身法立即变快,四顾无人,一闪就出了院子,小鱼儿眼珠子一转也悄悄自屋檐上溜开。


小鱼儿直跃出几重屋脊,才敢一掠而下,从角门穿出院子,找着厨房,炉火还有余烬,上面还烧着一壶水。


他拎着这壶水,才大摇大摆地走回去,那间屋子里的灯火,果然还是亮着的,小鱼儿过去,拍门道:&quo;客官可要加些茶水么?&quo;他一心想瞧瞧这神秘人物的真面目,竟不惜涉险,扮成茶厨,也不管这人会不会认得出他,屋予里竟没有应声。


他壮起胆子,轻轻推门。门竟没有拴上,他一推就开了。


只见桌上燃着灯,灯旁有个盘子,盘子里有个茶壶,四只茶杯,茶壶和茶杯全没动过。


再瞧那张床,床上的被褥,也是叠得整整齐齐的。


这神秘的人虽然住在这屋子里,但却连动都没有动这屋子里的东西,他显然只不过是借这间屋子来和江别鹤说话而已。


小鱼儿却喃喃道:&quo;壶里不知还有茶没有,我不如先给斟上吧,也免得客人回来没水喝。&quo;他一面说,一面已走进房子。


一走进门.他才发觉屋子里竟弥漫着一种如兰如馨的奇异香气,他竟像是一步踏上了百花怒放的花丛中。


但除了这奇异的香气外,屋子里却再也没有丝毫可疑的痕迹,这屋子简直好像从来就没有人住过。


但这屋子却打扫得一尘不染,连床底下的灰尘,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子、椅子、衣橱,都像是被水洗过。


就连那石板铺成的地,都被水洗得闪闪发光。


那神秘的人物,既然只不过用这屋子作谈话之地,并不想在这里住,也没有沾这里的东西,却又为何要将这屋子洗刷得如此干净,而且还在屋子里散布出如此神秘、又如此珍贵的香气。


这神秘的人物,莫非有种特别的洁癖。小鱼儿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喃喃道:&quo;这么爱干净的人,倒也少见得很&quo;突听一人冷冷道;&quo;你是谁?来干什么?&quo;


这声音竟赫然就是从小鱼儿身后发出来的!小鱼儿心里这一惊当真不小,嘴里却含笑道:&quo;小的是来瞧瞧,客官是不是要添些茶水。&quo;那人道:&quo;你是这店里的伙计?&quo;


小鱼儿赶紧道:&quo;是。&quo;


那人道:&quo;白天来的,好像不是你。&quo;


小鱼儿道:&quo;钱老大当日班,小的王三是值夜的。&quo;那人突然冷冷一笑,道:&quo;江小鱼果然是随机应变,对答如流,只可惜你出娘胎,我就认得你,你在我面前装什么都没有用的!&quo;小鱼儿大骇道:&quo;你是谁?&quo;那人又不说话。


小兔儿霍然转身,身后空空的,那扇门还在随风而动!门外夜色深沉,哪里有人的影子!那人莫非又走了!


小鱼儿又惊又奇,刚松了口气,谁知身后又有人冷冷道:&quo;你瞧不见我的!&quo;那人竟又已到了他身后!小鱼儿连转五六个身,他身法已不能说不快了,但那人竟始终在他身后,就好像贴在他身上的影子似的。小鱼儿就算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禁被骇出了身冷汗。此人轻功如此,武功可想而知,小鱼儿知道自己非但万万不能抵敌,连逃都逃不了的。


他眼珠子一转,索性站住不动了,笑嘻嘻道:&quo;你若不愿被我瞧见,为何要来呢?&quo;那人道:&quo;你想不出?&quo;小鱼儿眨着眼睛,道:&quo;我想,你总不会是要杀死我吧。&quo;那人道:&quo;你怎知我不杀你?&quo;小鱼儿道:&quo;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就算瞧见你的真面目,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你若要杀我,就不妨让我瞧瞧了,是么?&quo;他已隐约觉出这人的确没有杀他之意,胆子不觉大了起来,瞧里说着话,突然一步窜到衣橱前。


那衣橱油漆本就很新,又被仔细擦洗了一遍,更是光亮如镜,小鱼儿身子往下一蹲,一个白衣人影,便清清楚楚地映在衣橱上。


只见这人长发披肩,白衣如雪,神情飘飘有出尘之概,但面上却戴着个狰狞恐怖的青铜面罩。


小鱼儿又不禁骇了一跳,失声道:&quo;你原来就是铜先生!&quo;小鱼儿只觉他一双眼睛正狠狠瞪着自己——这双眼睛的光射到衣橱上,再反射出来,仍是冷森森的令人悚栗。


小鱼儿强笑道:&quo;那日黑蜘蛛说你武功如何如何之高,我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才知道他不是吹牛的。&quo;铜先生冷笑道,&quo;你用不着奉承我,我既不想杀你,就永远不会杀你。&quo;小鱼儿道:&quo;永远不会?&quo;铜先生道:&quo;嗯!&quo;小鱼儿松了口气,笑道:&quo;我见你这样爱干净,又弄出这香气,本来以为你是个女人……幸好你不是女人,否则你就算说不杀我,我也不相信。&quo;铜先生道:&quo;你不相信女人?&quo;小鱼儿笑道:&quo;妇人之言,绝不可听,谁若相信女人,谁就倒霉了!&quo;铜先生突然怒道:&quo;你母亲难道不是女人?&quo;小鱼儿道:&quo;天下的女人,有谁能和我母亲相比,她又温柔,又美丽…。&quo;他虽从未见母亲之面,但在每个孩子的心目中,自己的母亲,自然永远是天下最温柔、最美丽的女人。


他说着说着,不觉闭起了眼睛,依着他的幻想,描叙起来,他口才本好,此番一描叙,更是将自己的母亲说得天下少有,世间无双。


铜先生冷漠的目光中,却似突然燃起了火焰。


小鱼儿也未瞧见,犹在梦呓般道:&quo;世上别的女人,若和我母亲相比,简直连粪土也不如,我…。.&quo;话未说完,突觉脖子上一阵剧痛,身子一麻,整个人竟都已被这&quo;铜先生&quo;提了起来!


以小鱼儿此时的武功,竟无还手抗拒之力!


只见铜先生目中满是怒火,冰凉的手掌,越来越紧,竟似乎要将小鱼儿的脖子生生拗断。


小鱼儿大骇道:&quo;你…你说过永远不杀我的.说出来的活怎能不算。&quo;铜先生道:&quo;只因你满嘴胡说八道,令人可恨。&quo;小鱼儿道:&quo;我几时胡说八道了?&quo;


铜先生道:&quo;你母亲是好是坏,是美是丑,你根本未见过,如此为她吹嘘,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quo;小鱼儿道;&quo;你……你怎知我未见过我母亲的面?&quo;铜先生冷笑道:&quo;我不知道谁知道?&quo;


小鱼儿忍不住道:&quo;我母亲长得是何模样?&quo;


铜先生道:&quo;你母亲跛脚驼背,又麻又秃,乃是世上最丑最恶的女人,世上无论哪一个女人都比她好看得多。&quo;小鱼儿大怒道:&quo;放屁放屁,你才是胡说八道!&quo;话末说完,脸上竟挨了两个耳掴子。


铜先生这两掌虽未使出真力,但已将小鱼儿两边都打得肿了起来,鲜血不住自嘴角沁出。但小鱼儿仍是骂不绝口。


他虽未见过母亲,但只要一想起母亲,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痛苦,也是温馨。


他平日虽然最喜见风转舵,所以这&quo;铜先生&quo;若是辱骂了他,他自知不敌,也绝不会反抗还嘴。但辱骂了他的母亲,他却不能忍受。


铜先生耳括子打个不停,小鱼儿还是骂个不停,他牛脾气一发,什么死活都全然不管不顾。


铜先生咬牙道;&quo;你再敢骂,我就杀了你。,


小鱼儿满嘴流血,嘶声道:&quo;只要你承认我母亲是最温柔、最美丽的,我就不骂你。&quo;铜先生道:&quo;你……你死也不肯承认你母亲是最丑最恶的女人?&quo;小鱼儿立刻点头。


铜先生道:&quo;你……你情愿为她死?&quo;他眼睛里充满怨毒,语声却渐渐颤抖。


只见这&quo;铜光生&quo;站在那里,全身抖个不停。


小鱼儿偷偷瞧着他,却也不敢妄动,过了半晌,才终于忍不住道:&quo;我母亲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恨,你要如此骂她?&quo;铜先生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


小鱼儿再不迟疑,纵身一跃,跳出窗户,转首瞧了瞧,那铜先生似乎并没有追出来,小鱼儿心里虽然有许多怀疑不解,此刻却也顾不得了,展开身法,没命飞掠,眨眼间使已掠出了客栈。


突听身后一人冷冷道:&quo;你还不承认?&quo;


小鱼儿身子刚掠起,又跌下,他知道只要被这人追着,便如附骨之蛆,再也休想甩得脱了,突然大喝道:&quo;你有本事,就宰了我吧!&quo;喝声中,他猝然转身,双拳雨点般击出,但他连对方的人影都未瞧见,背后一麻,身子又跌到地上。


花无缺本不喜欢喝酒,今夜也不知怎地,竟然自酌自饮起来,而且酒到杯干,喝得迷迷糊糊的,往床上一倒,便睡着了。


这时窗外正有人在呼唤!&quo;花无缺!醒来!&quo;


声音虽轻细,但每个字却似能送人花无缺耳朵里。


花无缺定了定神,便推开了窗子,窗外夜色朦胧,一个白衣人影,鬼脸般站在五六丈外。


淡淡的星光映照下,这人的脸上似乎发着青光,仔细一瞧,才发觉他脸上竟戴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花无缺一惊,失声道:&quo;莫非是铜……铜先生?&quo;那人点了点头,道:&quo;出来!&quo;


铜先生已飘上了屋脊。花无缺跟了过去,掠过屋脊,越过静寂的街道。


铜先生头也不回,忽然冷冷道:&quo;移花宫门下,怎地也贪酒贪睡起来!&quo;花无缺怔了怔,垂下头不敢说话。


只见这铜先生从头到胸,从未动弹,飞掠却迅急无比,整个人都仿佛在驭风而行一般。花无缺瞧见这样的轻功,也不禁暗暗吃惊。


只听铜先生又道:&quo;你自然已知道我是谁了。&quo;花无缺道:&quo;晚辈出宫时,家师已吩咐过,只要见到先生,便如见家师,先生所有指示,晚辈无不遵命。&quo;铜先生道,&quo;你出宫时,宫主还曾吩咐了你什么?&quo;花无缺终于沉声道:&quo;家师要我亲手杀死一个叫江小鱼的人!&quo;铜先生像是笑了笑,道:&quo;很好!&quo;


他不再说话,也始终未曾回过头来,只见去路渐僻,渐渐到了个山坡,山坡上有株枝叶浓密的大树,铜先生身形突然飞掠而起,口中却道:&quo;你在树下站着!&quo;短短五个字说完,他身子已站在树梢,满天星光,衬着他一身雪白的衣裳,看来更觉潇洒出尘,高不可攀。


突见铜先生自浓密的枝叶中,提起一个人,叱道:&quo;接稳了!&quo;叱声方自入耳,已有一个人自树梢急坠而下。


这大树高达十余丈,一个重量虽不满百厅,自树梢被抛下来,那力量何止五百厅。


花无缺更猜不出他抛下的这人是谁,也没有把握能否接得住这人的身子,刹那间不及细想,也飞身迎了上去。


花无缺突然出手,捞住了这人的衣带,但闻&quo;嘶&quo;的一声,这人衣裳已被撕破,花无缺也被这下坠之力带了下来。


但等到落地时,下坠之力已减,花无缺口中吆喝一声,临空一个翻身,又复将这人身子直抛上去。


等到这人第二次落下时,花无缺伸出双臂,便轻轻托住,满天星光,映着这人苍白的脸,紧闭着的眼睛。


这人猛然竟是小鱼儿!花无缺虽然深沉镇定,此刻也不禁惊呼出声。


铜先生犹自站在树梢,冷冷道:&quo;他是否是江小鱼?&quo;花无缺道:&quo;不错。&quo;


铜先生道:&quo;好,你杀了他吧!&quo;


花无缺心头一震,垂首瞧着晕迷不醒的小鱼儿,嘴里只觉有些发苦,一时之间,竟呆住了。


铜先生缓缓道:&quo;你若不愿杀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不妨先解开他的穴道!&quo;花无缺茫然伸手,拍开了小鱼儿的穴道,小鱼儿张开眼睛,瞧见了花无缺,展颜笑道:&quo;是你救了我?&quo;花无缺呆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小鱼儿笑道:&quo;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们是朋友。&quo;花无数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只觉一酸,竟扭转了头去。


突听一人冷冷道:&quo;花无缺,你为什么还不动手?&quo;&quo;小鱼儿这才瞧见站在树梢的铜先生,倒抽了口凉气,转首面对着花无缺,眼睛瞪得大大的。…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小鱼儿默然半晌,苦笑道:&quo;我知道你不敢违抗他的话……好,你动手吧!&quo;花无缺也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quo;我现在不能杀你!&quo;小鱼儿一喜,铜先生怒道:&quo;你忘了你师父的话么?&quo;花无缺长长吐了口气,道:&quo;我已和他订了三个月之约,未到约期,绝不能杀他!&quo;铜先生喝道:&quo;你的师父若是知道这事,又当如何?&quo;花无缺霍然抬头,大声道:&quo;师命虽不可违,但诺言也不可毁,纵然家师此刻便在这里,也不可能令晚辈做食言背信的人!&quo;铜先生怒道:&quo;花无缺你莫忘记,见我如见师,你敢不听我的话?&quo;花无缺叹道:&quo;先生无论吩咐什么,弟子无不照办,只有此事,却万万不能从命。&quo;铜先生忽然大喝道:&quo;你不杀他,只怕并非为了要守诺言,只怕还另有原因?是么?&quo;花无缺心里又是一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不杀小鱼儿,到底是完全为了要守诺言,还是另有原因。


方才小鱼儿无助地躺在他怀里,他心里竟忽然泛起一阵难言的滋味,他瞧着小鱼儿的脸,忽然觉得这不是他的仇人,而是已相交多年的亲密的朋友。


他手臂上感觉到小鱼儿微弱的呼吸,又觉得这不是他要杀的人,而是他本应全力保护的。


直到小鱼儿跌到地上,这份奇异的感觉,还留在他心里,再瞧见小鱼儿那充满信任的笑容,他现在又怎能动手!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他自己心里,却丝毫不觉和小鱼儿有何仇恨,他自己也说不出这种奇异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这份感觉,像是久久以前便已隐藏在他心底,只不过等到小鱼儿的肌肤触及他的肌肤时,才被引发。


他瞧着小鱼儿,心里喃喃自语:&quo;江小鱼,江小鱼,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的可是和我一样?&quo;小鱼儿也在凝注着他,心里的确也在沉思。


铜先生自树梢瞧下来,瞧见这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冷漠的目光,又变得比火还炽热,厉声道:&quo;花无缺,莫要再等三个月了!现在就动手吧!&quo;小鱼儿突然抑首狂笑道,&quo;为什么不能再等三个月?你怕三个月后,他更不会动手了吗?&quo;铜先生嘶声道:&quo;我怕什么!你两人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你们的命中已注定,必有一个人要死在另一人的手上!&quo;小鱼儿大吼道:&quo;既然如此,你现在为何还要逼他,你若想我现在就死,就自己动手吧…。·你自己为何不敢动手?&quo;铜先生像是被人一刀刺在心上,长啸着一掠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