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面上变了颜色，只道他将向小鱼儿下手，谁知他竟长啸着扑入树林，举手一掌，将一棵树生生震断！

只见他身形盘旋飞舞，双掌连环拍出，片刻之间，山坡上一片树木，已被他击断了七八株之多，连着枝叶倒下，发出一阵震耳的声响。

小鱼儿瞧见这等惊人的掌力，也不禁为之舌矫不下。

他知道这铜先生的武功，若要杀他，实是易如反掌。他也知道这铜先生对他实已恨到极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但铜先生竟偏偏不肯自己动手，宁可拿这些木头来出气。

这究竟是为的什么?岂非令人难解！

心念闪动间，铜先生已掠到花无缺面前，厉声道：&quo;你定要等到三个月后才肯杀他，是么？&quo;花无缺深深吸了口气，道：&quo;是！&quo;

铜先生忽然狂笑起来，道：&quo;你既重信义，我身为前辈，怎能令你为难，你要等三个月，我就让你等三个月又有何妨?&quo;这变化倒又出人意料之外，花无缺又惊又喜。

铜先生顿住笑声，道：&quo;现在，你走吧。&quo;

花无缺又瞧了小鱼儿一眼，道：&quo;那么他…．。&quo;铜先生道：&quo;他留在这里！&quo;

花无缺又一惊，道：&quo;先生难道要……&quo;

铜先生冷冷道：&quo;无论他会不会失信，这三个月里，我都要好好的保护他，不使他受到丝毫伤损，三个月后，再将他完完整整地交给你……&quo;小鱼儿笑嘻嘻道：&quo;要你如此费心保护我，怎么好意思呢?&quo;铜先生道：&quo;保护你这么样一个人，还用得着我费心么?&quo;小鱼儿笑道：&quo;你以为我很容易保护，你可错了，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喜欢找人麻烦，江湖中要杀我的人，可不止一个。&quo;铜先生道：&quo;除了花无缺外，谁也杀不了你！&quo;小鱼儿叹了口气，道：&quo;你话已说得这么满，在这三个月里，我若受了损伤，可真不知道你有什么面目来见人了。&quo;铜先生喝道：&quo;在这三个月里，你若有丝毫损伤，唯我是问。&quo;小鱼儿大笑道：&quo;那我就放心了，在这三个月里，我无论做什么，都没关系了，反正任何人都伤不了我。&quo;铜先生冷冷道：&quo;你只管放心，在这三个月里，你无论什么事，都做不出的。&quo;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quo;那倒未必……&quo;花无缺想到小鱼儿的刁钻古怪，精灵跳脱，铜先生武功纵高，若不想上他的当，怕真不容易。想到这里，花无缺竟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铜先生怒道：&quo;你还不走?等在这里做什么?&quo;

小鱼儿截口道：&quo;你放心走吧，三个月后，我会在那地方等你的！&quo;他转向铜先生，笑着又道：&quo;但现在我想和他悄悄说句话，你放不放心？&quo;铜先生冷冷道：&quo;天下根本没有一件可令我不放心的事。小鱼儿皱了皱鼻子，笑道：&quo;你本事虽不算小，但牛也未必吹得太大了。&quo;铜先生忽道：&quo;你敢无礼?&quo;

小鱼儿大笑道：&quo;我为何不敢，在这三个月里，反正没有人能伤到我的，是么？&quo;铜先生气得呆在那里，竟动弹不得。

小鱼儿走到花无缺面前，悄声笑道，&quo;只可惜他戴个鬼脸，否则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好看得很。&quo;他虽然故意压低声音说话，但却又让这语声刚好能令铜先生听到，花无缺几乎忍不住又要笑出来，赶紧咳嗽一声，道：&quo;你要说什么?&quo;小鱼儿道：&quo;明天下午，燕南天燕大侠在今天那花林等我，你能不能代我去告诉他，我不能赴约了。&quo;他这次才真的压低了语声。

花无缺皱了皱眉，道：&quo;燕南天?…．&quo;

小鱼儿叹道：&quo;我知道你跟他有些过不去，所以你纵不答应我，我也不会怪你。&quo;花无缺忽然一笑，道：&quo;这三个月，你我是朋友，是么?&quo;小鱼儿目视了他半晌，笑道：&quo;你很好，结交你这朋友，总算不冤枉。&quo;花无缺默然许久，淡淡道：&quo;可惜只有三个月。&quo;他故意装出淡漠之色，但却装得不太高明。

小鱼儿笑道：&quo;天下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事，这些事每天都有几件发生，说不定我过两天就能看见你也未可知。&quo;花无缺叹道：&quo;我总不相信奇迹。&quo;

小鱼儿笑道：&quo;我若不相信奇迹，你想我现在还能笑得出么?&quo;忽听铜先生冷冷道：&quo;奇迹是不会出现的！花无缺，你还不走么？&quo;小鱼儿瞧着花无缺走得远了，才叹息着道：&quo;一个人若是非死不可，能死在他手上，总比死在别人手上好得多了。&quo;铜先生喝道：&quo;你不恨他?&quo;小鱼儿道：&quo;我为何要恨他?&quo;铜先生道：&quo;他的尊长，杀死了你的父母！&quo;

小鱼儿道：&quo;我父母死的时候，他只怕还未出生哩！他师父做的事，与他又有何关系，他师父吃了饭，难道还能要他代替拉屎么?&quo;小鱼儿说出这番话，铜先生竟不禁怔住了。小鱼儿凝目瞧着他，忽然笑道：&quo;我问你，你为何要我恨他?铜先生忽道，&quo;你恨不恨他，与我又有何关系?&quo;小鱼儿道：&quo;是呀，我恨不恨他，和你没关系，你又何苦如此关心?&quo;铜先生竟没有说话。小鱼儿微笑道：&quo;他竟要亲手杀死我，而又说不出原因来，我本已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更是越来越奇怪了。&quo;铜先生道：&quo;你虽不恨他，他却恨你，所以要杀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quo;小鱼儿笑道：&quo;你以为他真的恨我么?&quo;

铜先生身子竟似震了震，厉声道：&quo;他非恨你不可！&quo;小鱼儿叹道：&quo;这就是我所奇怪的，你和他师父，要杀我都很容易，但你们却都不动手，所以我觉得你们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我死，只不过是要他动手杀我而已，你们好像一定要看他亲手杀我，才觉得开心。&quo;铜先生道：&quo;要他杀你，就是要你死，这又有何分别?&quo;小鱼儿道：&quo;这是有分别的，而且这分别还微妙得很，我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个很奇怪的原因，只可惜我现在还猜不出而已。&quo;铜先生道：&quo;这秘密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知道，而他们绝不会告诉你！&quo;小鱼儿眼睛里像是有光芒一闪，却故意沉吟着道：&quo;移花宫主自然是知道的&quo;…．&quo;铜先生道：&quo;自然。&quo;小鱼儿大喝道：&quo;移花宫主便是姐妹两人，你既然说这秘密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那么你又怎会知道的？&quo;铜先生身子又似一震，大怒道：&quo;你说的话太多了，现在闭起嘴吧！&quo;他忽然出手，点住了小鱼儿的穴道，小鱼儿只觉白影一闪，连他的手是何模样，都未瞧出。

这神秘的&quo;铜先生&quo;，非但不愿任何人瞧见他的真面目，甚至连他的手都不愿被人见到！

花无缺心里又何尝没有许多怀疑难解之处，只不过他心里的事，既没有人可以倾诉，他自己也不愿对别人说。

天亮时，闷酒又使他朦胧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声，才将他惊醒了。

他披衣而起，刚走出门，便瞧见江别鹤负手站在树下，瞧见他就含笑过来，含笑道：&quo;愚兄昨夜与人有约，不得已只好出去走了走，回来时才知贤弟你独自喝了不少闷酒，竟喝醉了。他非但再也不提昨夜在酒楼上发生的事，而且称呼也改了，口口声声&quo;愚兄&quo;&quo;贤弟&quo;起来，好像是因为那些事根本是别人在挑拨离问，根本不值一提——这实在比任何解释都好得多。

花无缺目光移动，道：&quo;现在不知是什么时候了?&quo;江别鹤笑道：&quo;已过了午时。&quo;

花无缺失声道：&quo;呀，我一觉睡得竟这么迟……&quo;他一面说话，一面匆匆回屋梳洗。

江别鹤也跟了过去，试探着道：&quo;愚兄陪贤弟出去逛逛如何?&quo;花无缺笑道：&quo;小弟已在城里住了如此久，江兄还担心小弟会迷路么?&quo;江别鹤在门口又站了半天，才强笑道：&quo;既是如此，愚兄就到前面去瞧瞧段姑娘了。&quo;他似乎已发觉花无缺对他有所隐瞒，嘴里不说，心里已打了个结，走到院子里，就向两个人低低嘱咐了几句。

那两条大汉齐声道：&quo;遵命。&quo;

江别鹤瞧着他们奔出院外，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喃喃道：&quo;花无缺呀花无缺，我虽然一心想结纳于你，但你若想对不起我，就莫怪我也要对不起你了！&quo;花无缺像是在闲逛。只见他在一家卖鸟的铺子前，听了半天鸟语，又走到一家茶食店，喝了两杯茶，吃了半碟椒盐片。路上立刻就有个人，回去禀报江别鹤。

江别鹤沉吟道：&quo;喝茶…。．他一个人会到茶馆里去喝么?难道他约了什么人在那茶馆里见面不成?&quo;那大汉道：&quo;花公子在那茶馆里坐了很久，并没有人过去和他说话。&quo;又过了半晌，一人回禀道：&quo;花公子此刻在街头瞧王铁臂练把式。&quo;江别鹤皱眉道：&quo;那种骗人的把式，他也能看得下去?…你们可瞧见那边人从里，有什么人和他说话么?&quo;那大汉道：&quo;没有。&quo;

江别鹤道：&quo;现在谁在盯着他?&quo;

那大汉道：&quo;那条街是宋三和李阿牛在管的……&quo;话未说完，宋三已慌慌张张地奔了回来，伏地道：&quo;花公子忽然不见了！&quo;江别鹤赫然震怒，拍案道：&quo;你难道是瞎子么？光天化日之下，行人往来不断的街道上，他绝不能施展轻功，又怎会突然不见?&quo;宋三颤声道：&quo;那王铁臂和徒弟练完单刀破花抢，就轮到他女儿耍流星锤，谁知她正使到一招云里捉月，流星锤的链子忽然断了，小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锤，冲天飞了出去，瞧把式的人都怕它掉下来打着脑袋，惊呼着四下飞逃，那把式场立刻就乱了。&quo;江别鹤道：&quo;流星锤的链子，是怎么断的？&quo;

宋三道：&quo;小的不知道。&quo;

江别鹤冷冷道：&quo;你只怕是瞧王铁臂的女儿瞧晕了头吧？&quo;宋三以首顿地道：&quo;小……小的不敢。&quo;

江别鹤厉声道：&quo;你这双眼睛既然如此不中用，还留着它干什么？&quo;话未说完，已有两条大汉将宋三拖了出去，宋三脸如死灰，却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过了半晌，后面便传人一声凄厉的惨呼！

江别鹤却似根本没听见，只是喃喃自语道：&quo;花无缺哪里去了?他为何要躲着我?莫非他真的和江小鱼有约，要来对付我?这两人若是联成一路，我该如何是好？&quo;他话声说得很轻，目光已露出杀机，冷笑道：&quo;宁可我负天下人，莫令天下人负我…。江别鹤呀江别鹤，这句话你千万忘记不得！&quo;花无缺出了城，嘴角带着微笑，现在若有人问他：&quo;那流星锤是怎会断的?&quo;他一定会笑得很大声——能用一粒小石头打断那精铁铸成的链子，他对自己的手力也不禁觉得很满意。

花无缺到达花林时，锦绣般的紫花，已被昨日的剑气摧残得甚是萧索，阴霾掩去了日色，风中已有凉意。

花无缺想到自己又要和燕南天相对，嘴角的笑容竟瞧不见了，但他纵然明知此行必有凶险，也是非来不可。

花无缺踏着落花，走入花林，燕南天并末在林中，却有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垂头斜倚在花树旁，似乎在细数着地上的残花。

她背对着花无缺，花无缺只能瞧见她苗条的身子，和那乌黑的、长长披落在肩头的柔发。

花无缺虽然瞧不见她的脸，但一眼瞧过去，便已瞧出她是谁了——铁心兰，铁心兰怎么还在这里?

他想不到在这里见到铁心兰，他也不知道自已是不是应该招呼她，他的心里似乎有些发苦。

她心头似有许多心事，根本不知道有人来了，凉风轻抚着她的发丝，她的头发像缎子般光滑。

良久良久，才听得幽幽长叹了一声，喃喃道：&quo;花开花落，顷刻化泥，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quo;花无缺本不想惊动她，也不忍惊动她，又想悄悄转身走出去，但此刻却也不禁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铁心兰似惊似喜，猝然回首，道：&quo;你……&quo;她只说了一个字．她瞧见来的竟是花无缺，便立刻楞住了。

花无缺心中纵有许多心事，面上却只是淡淡笑道：&quo;你好么?&quo;在这一瞬间，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说。又有谁知道他在这一句淡淡的问候里，含蕴着多少情意。

铁心兰也似不知该说什么，只有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半晌，花无缺又微笑答道：&quo;你想不到来的是我，是么?&quo;铁心兰垂下头，悠悠道，&quo;瞧见你没有受伤，我实在很高兴。&quo;她说话的声音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但花无缺每个字都听得清清理楚，他心里一阵刺痛。

他努力想使自已的笑容变自然些，但无疑是失败了，幸好铁心兰并没有瞧见他的笑容。

她仿佛根本不敢看他。又过了半晌，铁心兰才又叹息着道，&quo;我本来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quo;花无缺的微笑更苦涩，柔声道：&quo;有些人是很难被忘记的，有时你纵然以为自已忘却了他，但只要一见着他，他的一言笑，就都又重回到你心头…．&quo;铁心兰道：&quo;你你能原谅我？&quo;她霍然抬起头，目中已满是泪珠。

花无缺也不敢瞧她，垂首笑道：&quo;你根本没有什么事要求人原谅的，我若是你，说不定也会如此。&quo;铁心兰道：&quo;但我实在对不起你，你…。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怪我？那样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些，你的同情和了解，只有令我更痛苦。&quo;她语声渐惭激动，终于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