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林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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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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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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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954字

餐厅的灯火似乎比以前大得多,我们的头顶亮起了一盏大灯。大灯的灯罩上还可以看见积了很厚的灰尘,我们很快就座了。我,教授,还有岑画家。今天的菜是非常丰盛的,在桌上腾着热气,一会儿工夫,餐厅里热气弥漫,由于腾腾的热气灯火的光芒似乎也渐渐减弱不少。我们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桌子是圆桌。菜碗是很大的,里面的菜和菜汁在晃动着,灯光尽管微弱,但几乎可以看见菜新鲜的色彩,汤汁的美味冲鼻而来。我们的脸几乎被雾气打湿了,前倾身子的教授在伸筷子夹菜的时候,我几乎看见了他的鼻子上晶莹的露水。我们一边夸赞着菜的可口,一边很响地咀嚼着。我们的酒杯在雾气中很响地碰撞着。


很显然,我们三个人很尽兴,人一尽兴,就很忘我。我们都喝了不少酒,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是感觉到了酒的烧麻,很快,我们的嗓子就麻木了。一杯酒很容易的灌下肚来,就像是喝一杯水一样。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教授和画家的中间,又坐下来两个人,由于雾气的存在和蒙眬的醉眼,我一直看不真切那两个人究竟是谁。那两个人将筷子伸到了我们的碗里,也是很响地咀嚼着食物。或许是教授招呼他们坐下来的,或许是画家招呼他们坐下来的,反正不是我。我其实是事先醉倒了,我感觉到自己像是一条蛇一样软软的,没有丝毫力气,然后顺着椅背溜了下去。桌下的雾气要小得多,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在桌子下有很多条腿。我几乎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睡了一觉,我现在还记得那天酒后嘴巴伏地的阴凉。


我听见上面一些粗暴的划拳声,和衣袖碰翻杯盏的声音,然后我看见从桌沿上流下了长长的菜汁。菜汁是黝黑色的,还有一股热气,然后在我的头顶的前方响起了菜汁飞下地的声音。开始那么流畅,慢慢的,慢慢的,那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点点滴滴。


他们将我弄回旅社房间我一点也不知道。后来我听瘸子厨师说起,那天我们三个像极了三条癞皮狗,我是其中最没有用的一条。他告诉我当时我头发上沾满了的菜汁还是他用围裙擦干净的呢,他们几乎是抬着我回到了房间然后扔上床的。而对于瘸子厨师的那个惊喜的说法,他根本没有提及,的的确确是一个小小的伎俩。而瘸子厨师却有他的说法,惊喜那天是有的,只不过你们都已经消受而不自知罢了,他说。


最后,他总算给了我一个谜底,那天的惊喜是一盘不同寻常的菜肴和一瓶烈酒。按照他的说法,我们的确是幸运的,因为他也很高兴就拿出了久藏的货。而我竟一时不知所云。


36


次日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先生忽然间想起了那个在河边相遇的老女人。


他对邻床的学生说,你还记得那个老女人吗?在河边碰见的那个?


学生这时候已经侧卧在床上,他说,她就叫沣?先生不置可否,只是将他的眼睛一味地盯着天花板。


先生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的水迹洇成了一大块,像一个人。


然后房间里沉寂了下来,房间的橱顶上一阵动静。


学生用拳头敲了敲床沿,老鼠的动静立即停了下来。


先生显然陷入了回忆。在回忆的幻象中,他那么清晰地看见了沣,把他抱下树的沣,给他敷药的沣,给他捣衣的沣,跟他月下聊天的沣,还有跟他滚在一起的沣。


而这一切,隔了这么多年了,就像一场梦一样。


就像一场梦啊。人生真是一场大梦啊。


学生听见了先生在床上的说话,他自言自语着,眼睛木木地盯着天花板。


早晨的光亮照进了窗户,有一丝光亮落在了先生的头发上,那光亮金黄金黄的。


窗外传来了鸟叫声,声音清脆欲滴。远处传来丛林中的风声,还有更远处的涛声。


在起床前,这是静谧的一刻。学生坐着,腰上感觉到床栏杆的坚硬和冰凉,这种感觉熟悉得很,一点也不陌生。在校园里他有一张床,他每天也是经常这样坐着,腰抵床栏,耳朵里听着窗外那棵大树上的鸟声。在那么一小忽儿的恍惚中,上苍是允许人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恍惚的。学生想。


先生露出被窝头的斑白的头发击破了他的幻想。很显然,这不是他的同学。是他的先生,师长。这也不是校园的宿舍,这是一个孤岛,一个冰冷潮湿的旅社。如果不是这一次外出机会,他怎么会跟有响当当名声的教授同居一室呢,而且是在这个梦幻一样的地方。他这么想着,感到了一丝庆幸。


学生看见先生起来了,先生的哭泣引起了学生的不解,那是一个谜。


先生用被角,那个充满了异味的被角很快地擦了一下眼睛,动作很快,由于学生是一直看着先生的,先生的斑白的头发,和睡姿赢得了学生的尊敬。先生几乎蜷缩在被窝里,像一个虾米那样,充满了慎独和禁欲的风格。


先生对学生的提问,没有做回答,而是默默地穿着衣服,像是完全没有听见。


学生心忖,这到底是一个谜了。事实上,学生一直也没有弄懂。


后来在吃早饭的时候,学生还注意到了先生的红眼角,可是他觉得不便再说了,先生如果觉得可以告诉,早就说了。学生不再提着擦泪的事,而是说了很多关于成青的话。先生在说成青时,整个人一下子浸泡在喜悦中。学生是看得出来的。吃完早饭后,他们收拾了一下然后出门了。他们要出去一趟了。


在这儿不出去是不行的。出去是我们的目的,寻找是我们的宗旨。


学生跟着先生从旅社门口的碎石小道上前进了。


学生回头看旅社时,如水的茅草正涌向了剥蚀的墙,旅社像是被高涨起来的黄潮淹没了。


37


教授一会儿想起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一会儿又抛掷脑外,也就是说他的头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些泥药丸的副作用,还是酒精的作用。但是无论是怎么样,他总是坐在那儿不停地写着,在外人的眼里他绝对是一个清醒至极的人。你想,一个头脑昏沉的人怎么能去著述呢,而且是那么高难度的学术著作。而我,则保留自己的观点。当然我不对此作任何评价。再说,我的那点小小的爱好经常拱着我闹哄哄的内心,使我不得安宁,我是分身乏术呀。可是潜在的焦虑与担心他的那种忽而清醒忽而沉迷的状态,实际上倒不是有关他的著作的水准,而是他的健康。其实这几乎是我的使命,否则我将辜负所有关心他的人。难道不是吗?


次日醒来后,昨天的酒精使我们的头很不舒服,在枕头上动一动,就像要裂开的南瓜似的。我还是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眼前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天意味着新的开端,新的行动。太阳光在我的胳膊上滑动,我的脸上也留下了崭新的光斑。墙上的美人图也淹没在一片斑驳的阴影里。


教授还在睡着,他的脸上的光斑似乎更为清晰些,鲜明些。我在南边的窗前玻璃跟前用手梳拢自己的头发时,看见玻璃里的影子如同鬼魅,脸部阴暗,我几乎被自己吓坏了。那些脸上的光斑犹如霉斑在人身上开始一样,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霉斑蔓延到了我的手上。当我将合上窗户,光便被推到了墙上,在墙上留下的却是灿烂至极的光点。仿佛太阳贴到了墙上。墙皮有点剥蚀了,但是还可以看得出那墙体之白的过去,在那光亮中可以看见有一个黑腿小虫在那个翻开的墙皮上睡眠。那个薄薄的如同一片透明的叶子斜插在那儿,而里面正开始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