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睛

她很凶，一点不疼我，我恨她。

记忆中，她一直以这样的方式埋怨母亲。

小时候，她家穷，买不起电视机，所以她经常跑去邻居家看电视，一看便是很晚回家。有一次，母亲故意将大门门栓栓上，黑暗中的她感到万般恐惧，哭泣着百般求饶后，母亲才将门打开。之后，晚上她不再敢踏出家门，但幼小的心灵却蒙上阴影——母亲并不爱她。

读小学，内向的她好不容易找到两位极为友好的同学，带她们回家玩耍，一起做作业。当时，母亲并不在家，她们玩得很疯，捉迷藏，家里被折腾得“惨不忍睹”。母亲回来后，楞是劈头盖脸地把她骂了一顿，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滚，手却紧紧地握起了小拳头，因于此，她失去了年少时的友谊。

中学，羞涩的她已如亭亭出水的芙蓉，楚楚动人，自然是男生追求的“重点目标。”原本是虚荣的年纪，她是多么欢喜他们的赞美，迷恋她们的羡慕目光啊，可是，母亲却像一把锋利的“倚天剑”，无情“斩断”了她与任何男生的联络，每天定时接她放学，不给她任何接触他们的时间与空间。青春懵懂的美好记忆，不复存在。

她是被母亲骂着去上大学的，母亲说，每天看到她烦都烦死了，并问她是不是想让她每天发火，少活几年。那时的她，徒然觉得母亲不可理喻，她不想去读书是为了这个贫穷的家。

学有所成后，她和多数的女子一样开始恋爱，只是，她的对象，是一个偏僻山村的农家儿子，他的条件，还远不及她。母亲几乎是用赶的方式将他推出家门的，不管她如何哭泣，都断然反对，并一口一口骂着她没出息。她的心碎了，狠狠牙，毅然离家，跟他而去。至此，母亲也了然大怒，说以后再无她这个女儿。

时光苍然，细数的光阴从指缝中一晃而过，她和母亲没有任何联系，甚至连她的女儿都不知道外婆是谁。虽说时间的良药让她对母亲的埋怨逐渐淡然，可她却仍放不下虚荣的“尊严”，不肯回家看望遥远的她。

一个心烦意乱的午后，她接到邻居大妈的电话，被告知母亲生命垂危。她和家人连夜赶去老家，心灵的空缺被后悔与内疚填满。仓皇焦虑地赶到家中，母亲已是不醒人世，邻居告诉她，母亲走时一直念叨着她爱看电视，念叨着现在连她也已经忘却了的她小学时的同学，念叨着她的丈夫，念叨着关于她的一切。原来，母亲在乎她，也在乎她身边的朋友与爱人；原来，并不是天下所有的母爱，都应是温柔体贴的，凶怒的指责声中其实也深藏着细腻的关怀与爱。她跪于母亲床前，嚎啕大哭。

这些年，她的条件转好，住上了新房，也买起了小汽车，可内心总有一些不安与自责的情愫难以释怀，好比当年她一直无法读懂母亲那双冷漠而又决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