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晓辉·逆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2
|本章字节:5220字
深藏在时光中的卑微父爱
我一直渴望逃离这个村庄,离开家中的那个男人——父亲。
1、
父亲是个酒鬼,嗜酒如命,每次喝醉酒,不是在众人面前丑相百出,就是回家对母亲破口大骂,肆意摔打东西,吐得满地污秽。母亲受够了这样黯淡无光,提心吊胆的日子,终在父亲酒后对其的一次殴打辱骂之中,咬咬牙,狠心离去,从此杳无音讯。
很小的时候,我便常被迫给父亲买酒,然后,一路上尽是别人对他的闲言碎语,言语之中带着轻蔑与漠然,尤其是,我害怕他们提及母亲二字。我始终认为,这样的卑怯与孤独都是父亲带给我的,所以,我恨他。
我开始长大,叛逆之心与日俱增,每每父亲再让我买酒或者厉声呵斥我时,我便会以沉默的方式表示反抗。终于,小学六年级,我第一次与父亲吵闹之后,冲进夜色,离家而去。之后邻居告诉我,那晚父亲一直喝酒,咿咿呀呀地叫囔了整个晚上,似乎很痛苦,吐了一地。
2、
初二那年,我迷上了“小霸王”学习机,不仅可以用它学习英语,记单词,练发音,还可以听成语故事,学习汉字拼打,更重要的是可以玩游戏:魂斗罗、超级玛利亚、忍者神龟等。那时“小霸王”很流行,价格也贵,像我这种穷困孩子根本买不起,而我们班上也就只有两个同学有。那两个同学自从拥有“小霸王”后,神气极了,每天都有数多同学围着他们转。一日放学回家后,我向父亲撒了谎,说班主任要求班里每位同学都要拥有一台“小霸王”学习机,这样有利于学习,而目前,班上就我一个人还没有。父亲一听,并没有欣然允诺,只是坐在炕上吸烟,吸完烟又喝了口酒,转身出门。家里离奇得安静,我望着这一贫如洗的家,心里突然就酸酸的。晚上,直到十一点多,父亲才推门回家,在自己房中,一直喝酒,忧心匆匆。我知道,父亲是因为没有向亲戚朋友借到钱而烦虑。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身上多了条毯子,父亲已烧好稀粥,出门了。我背着书包,行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心里很闷,猜想着此时的父亲,是不是又在外面喝酒,当别人的笑料。可始料未及的是,经过学校附近的那条马路时,我分明看见了父亲熟悉的身影:他着一件到处是补丁的长布衫,手里推着一辆生了锈的自行车,后座上担了整整两大麻袋的稻谷,又沉又重。他一手把着车龙头,一手护在麻袋上,弯腰前倾,一步一顿,显得非常吃力。可能是轮胎被一小石块给绊了一下,自行车往外一斜,父亲一时把不住,一个咧咀,车和人一块摔倒在地,腾空朝起的车轮子不停地旋转,仿佛天空都在讥笑他的狼狈不堪。我惊慌,刚想冲上去帮忙,可见周围往来的多是同学,怕被人知道,倒在地上那寒酸至极的便是自己的父亲,怕在学校也遭人嘲笑,又不禁止住了脚步。父亲在路人的帮助下重新扶正自行车,迈着沉乏的步子继续往前走去。我站在路的一边,心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捏着,纠结得厉害。我心里非常清楚,父亲是要将这两袋稻谷运到路途遥远的县城的粮运站里去卖,换得钱后给我买“小霸王”学习机。一次因虚荣而撒的谎言,居然让生性刚烈的父亲卑微劳累至此,我的心一阵强大的搐动,第一次为曾经憎恶的他而泪流满面。
3、
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得去省城读书。父亲高兴,拿起酒瓶,边喝边在村上叫囔,我儿子真出息,以后肯定是国家的人才。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田埂上,身上异味难闻,那也是他最后一次醉酒。醉梦中他反复说着一句话:“孩子要用钱,我得出去打工,得戒酒,不能误事。”
我在省城读书时,给父亲打过一次电话,问他身体如何,在哪打工。父亲在电话那头大声回答说自己就在镇上的一个工地上干活,管吃管住,可以做到年底。又接着嘱咐我要好好读书,不要担心钱,不要和别人吵架等,说着说着,突然呀了一声,说已经一分多钟了,匆匆挂掉电话。
一次美术课,老师带我们去学校附近的建筑工地上写生,为的是让我们知道生活便是创作最好的素材。那时正值中午,艳日高照,蝉鸣不断,似乎是在控诉着天气的炎热。同学们都极不情愿地来到工地上,摆开画板,然后准备去找那些在烈日下拼命工作的民工们交流沟通一番,以期画出理想作品。很快,同学们就围着一位戴头盔的民工问这问那。我出教室比较慢,刚摆好画板,便有人喊我过去,说前面有一民工很有意思。我应了一声,听得人群中传来阵阵笑声,朝前走去。当那中年男人笑着说我儿子也有你们那么大时,突然瞥见站在人群一角的我,而我,也几乎在那一瞬间看见戴一副破手套,光着膀子,皮肤黝黑,手推一辆水泥车的他。两个人顿时沉默,相视了会,又互相逃避目光。同学们似乎觉察出什么,最后,我低下了头,红着脸说,他是我的父亲。而原本兴高采烈的父亲,表情变得僵硬,慢慢地推车走出人群。同学们也不说话了,惊讶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那时,我徒然觉得世界末日已经到来,有一种想把自己吞噬掉的无助与难堪。正当这戏剧性的一幕要以悲凉结局收场时,人群中不知是谁鼓起了掌,大喊着说我有如此一位伟大的艰辛付出的父亲,是我的骄傲与荣誉。同学们也似乎受到某种启悟与醒然,纷纷鼓起了掌声,那掌声如海潮,此起彼伏。也正是这经久不息的掌声,将我禁锢了十多年的心砰然打开,让我勇敢地抬起头,喊着父亲,向他跑去,哭着说对不起。
那一天,我很认真地给父亲画了一张他在工地上辛勤忙碌的画像,画的过程中,历历在目的往事,如电影一般在脑海中反复出现;而在将画转递给父亲的那一刻,我突然很难过,父亲倾其一生爱我,而我却只有在那一刻才真正走进他,才似乎真正懂得这份深藏在时光中的卑微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