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艳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4
|本章字节:10640字
眼看就要到农历的新年了。周老三还在滨海市牛强开的乐翻天玩具厂里打工。乐翻天玩具厂生产的玩具都是出口美国的。可是因为美国的经济不景气,七八家销售乐翻天玩具厂玩具的经销商都关门跑路了。他们拖欠牛强的货款自然都成了死帐!
乐翻天玩具厂资不抵债,一下子就到了破产的地步。本地的原材料供货商都坐在乐翻天玩具厂不走,找牛强索要货款。牛强内忧外困,他闷头喝了一瓶高度的红星二锅头,然后一头从8楼阳台上跳了下去,他自杀了。
老板娘侯九妹把玩具厂低价卖了出去,算是勉强把原材料供应商们的货款还上。乐翻天玩具厂一倒闭,可就苦了周老三这帮干了一年,一分钱没拿到手的工人们。
侯九妹面对群情激奋的讨薪工人,吓得也有点六神无主,她找来在厂子里当电工的弟弟侯秃子,两个人一商量,只得把玩具厂仓库里的出口玩具当工资分给了工人。
周老三一年一万多的工资,就变成了编制袋子里一百多个出口的玩具。周老三想哭,可是没有眼泪,他凄惨地背着袋子里的玩具,到火车站买了一张直达满洲里的车票,登上火车后,直奔老家黑龙江而去!
周老三的家住在满洲里兰西县的小德营子村,他的父母早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等他30岁的时候,好不容易讨来了个老婆,可是那个婆娘嫌他穷,两年前就跟他离了婚,进城寻找自己的幸福生活去了。想起自己那个青灰冷灶,冰疙瘩一样的家,周老三就浑身打哆嗦,可除了自己的那个小狗窝,他还能去哪儿呢!
火车走了一天一夜,到了满洲里站,天色阴沉沉的。周老三下火车上了长途汽车,汽车直奔300里外的兰西县开去。汽车走的比蜗牛爬得都慢,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迷迷糊糊的周老三揉揉眼睛,被冻醒了过来。车窗外正下着鹅毛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天地一片雪白。
周老三低声骂了一句鬼天气,然后从旅行袋子里摸出了一个大面包,还没等咬上两口,就听“吱嘎”的一声刹车,汽车猛地站住了。
原来汽车要经过的一段山沟,这场特大的暴雪已经把山沟填满,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车厢里响起了一片的埋怨和咒骂的声音。可是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最近一两天之内,这场暴雪也不见得停啊。随着车箱内的温度越来越底,周老三也是冷得直往手上哈气。
路上的积雪都已经有半尺厚了,汽车再想原路返回已经是不大可能了。司机看见路旁不远处的岔路口有个不大的小镇子,他征得大家的同意后,司机一打方向盘,把汽车开到了小镇子里。等汽车刚刚在镇子里停稳,周老三背着他那一大袋子玩具,第一个跳到了一尺深的雪里。
这个小镇子并不大,周老三先在镇里找了一家面铺,等他吃过一碗热汤面,手脚才算暖和了过来,他一打听才知道,这镇子名叫盛林镇,镇里的几家旅店,都在镇中心市场的旁边呢。
周老三扛着自己那袋子玩具,来到了镇中心市场,别看外面下着雪。市场里卖大红对子和年货的买卖却分外地红火。
周老三转了几圈。最后,他来到了一个卖玩具的小摊面前,他将袋子口打开,对着正准备收摊回家的小老板说道:“哥打工的厂子黄了,这些玩具就是他们给我发的工资,你要是能卖,给我俩钱,这些玩具就归你!”
小老板挠了挠头皮,为难地道:“大哥你都够不容易的了,我再低价收你的玩具,你说我成啥人了!”那个小老板还真的挺仗义,他收摊回家,竟将自己的摊位借给了周老三。
周老三忍不住地连声感激,一百多个出口的玩具,被他定价10元一个,周老三还没招呼几声,摊前就围上了不少人,半个小时后,他那一袋子玩具,竟卖了1000多块钱。最后摊子上只有一个掉了轮胎的电动小汽车还没有买主。
买到玩具的人们纷纷散去,摊子前只剩下了一个十多岁的瘦男孩。这个头发乱乱的小男始终帮他照顾着生意,周老三也有点过意不去,他将那个坏掉的小汽车往那男孩手中一塞,说道:“谢谢帮忙,这个给你吧!”
那个小男孩接过汽车,眼睛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趁着周老三一低头,他两只手抱起小汽车,一溜烟,直向市场外跑了出去。周老三拿起编制袋子,一摸装钱的衣兜,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原来他衣兜里的钱不见了!
看着小男孩在市场外雪地里奔跑的身影,周老三恍然大悟,这个假装给他帮忙的小子一定是个小扒手啊!周老三丢掉编制袋子,大喝一声:“站住”,几个箭步就冲出了市场。市场外面都是呼呼的风雪。
那个男孩别看瘦小,可是跑得却不慢,周老三气喘吁吁地追了半天,一直把小男孩追到了镇东,眼前是一片低矮的棚户区,看着那个小扒手东钻西转,最后“吱溜”一声,钻进了一个小院子。
周老三一边喘气,一边跑了过去。破旧的木门已经被小扒手在里面闩死了,周老三狠命地砸了几下木门,吼道:“开门,快开门!”
随着周老三的吼叫声,就听屋内有个老太太再喊:“谁啊?毛头,开门去啊!”
可是那个叫毛头的小扒手哪敢给周老三开门啊,屋里的老太太见喊不动孙子,拄着拐杖摸索着下地,等她站在院子的雪地上打开门闩,周老三猛地一推门,老太太“咕咚”一声,被门扇撞倒在了雪地上。
毛头隔着门缝,一见奶奶被撞倒了,他小老虎似的从门里扑了出来,对着周老三连踢再打,口中叫道:“叫你推我奶奶,叫你推我奶奶!”
老太太被周老三从雪地里扶了起来,她翻着白果似的眼睛,叫道:“毛头,快给我住手!”
原来这个老太太竟是个瞎子。周老三用手指着毛头的鼻子,吼道:“你这个小扒手,快说,你把我的1000多块钱,藏哪去了!”
毛头把脖子一梗梗,叫道:“我没偷你的钱,谁看见我偷你的钱了!”
老太太一听说毛头偷钱,最后被人追到了家里,她颤巍巍地举了手里的拐棍,正要朝毛头是身上打去,毛头吓得一挑门帘子,兔子似的钻到了屋里!
老太太一把拉住周老三的手,连声央求道:“毛头他爹今年开春到南方打工被火烧死了,毛头就成了野孩子,他偷你多少钱,我会一分不少地还你,求你千万不要报警抓他啊!”
看着老太太竟要在雪地上给自己下跪,周老三急忙把老太太扶住,说道:“只要把钱找回来,我一定不报警!”
周老三扶着瞎老太太进屋,老太太一把抓住躲着门后的毛头,连问那笔钱的下落。周老三眼睛在简陋的屋子里一扫。就像一个雷打在脑袋上,他当时就愣住了,只见火炕的对面摆着两只看不出颜色的木箱子,箱子上放着一张镶着黑框的遗像,这张遗像不就是自己的工友赵春余吗!
赵春余和周老三在乐翻天玩具厂打工的时候,还在一个车间里干活呢。因为两个人长得像,还经常被人误认为是亲兄弟呢。记得赵春余出事那天是个下午。赵春余那台玩具拼接机有点不好用,他就喊来喝得醉熏熏的电工侯秃子,侯秃子鼓捣了几下后说好了,赵春余一按启动开关,只听“忽”的一声,电机着火了,这个该死的侯秃子竟把电机上的电线接短路了!
救火的赵春余竟被活活烧死在车间里,牛强把周老三找到办公室,硬塞给了他1000元的封口费,并威胁他,如果他说出赵春余是死于电机事故,他就不给周老三开今年的工资!
周老三拿着这烫手的1000元回到了宿舍,就一头病倒了。牛强报了一个假案,把失火的责任都推给了赵春余,诬陷他违章吸烟,烟头把车间的机油引燃了……听着赵春余的老婆来厂里领尸的哭声,周老三的心都要碎了!
瞎老太太挥动巴掌,打在毛头的身上“啪啪”地声,周老三正要阻拦,就听房门“咣”的一声被撞开,从门外冲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这女人将身上背的编制口袋丢到地上,她伸出双手抱住了连哭再叫的毛头!
瞎老太太气得呼呼直喘,她指着毛头对那个女人说道:“书芬,你赶快管管毛头吧,他竟把这个大兄弟的钱给偷家里来了!”
那个叫书芬的女人一转头看到了身材魁梧的周老三,她一把放开了毛头,伸手抓住了周老三的胳膊,惊喜地叫道:“春余,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周老三和赵春余都是东北的汉子,国字脸,脸腮胡子,长得非常像。赵春余被火烧死后,书芬的精神受了刺激,已经变得疯疯癫癫地了!
周老三一听书芬错把自己认成了赵春余,他急忙解释说道:“我不是赵春余啊,我是他的工友,名叫周老三!”
瞎老太太一听周老三三个字,她用手一拍大腿,惊喜地说道:“春余往家里写信时,经常提起你——在他打工的厂子里有一个比亲弟弟还要亲的弟弟,名叫周老三,不用说,那一定是你了!”
周老三听老太太说完,只觉得喉头哽咽,他还没等说话,就见书芬哭叫道:“我知道你为啥不认我们娘俩了,你是怨我没把这个家,没把你儿子照顾好是吗?”
周老三冲着书芬连连摆手,说道:“不是,真的不是!”
书芬一把将毛头拉了过来,她一边伸手在毛头的衣兜乱翻,一边叫道:“毛头是个乖孩子,他怎么能去偷钱呢!”书芬翻着翻着,一叠钱“哗”的一声,从毛头的内衣兜里掉到了地上。
毛头一见偷的钱被翻了出来,吓得脸煞白,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书芬“啪”的一声,抬手给了毛头一个大耳光,她声嘶力竭地叫道:“快说,这钱是不是你偷来的!”
周老三一俯身,把惊慌失措的毛头抱在了怀里,他瓮声瓮气地说道:“这钱是乐翻天玩具厂发的年终奖啊,年终奖也有春余大哥的一份,厂里委托我给你们送了过来,这笔钱本来就是你们的啊!”
瞎老太太听完,怀疑地问道:“孩子,你不是再骗我们孤儿寡母吧!”
周老三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怎么会骗您呢!”
书芬一听这笔钱就是年终奖,他欢喜地把这笔钱数了好几遍,然后把钱交给了瞎老太太,她转头对周老三温情地说道:“春余,你上炕暖和一下,我给你包饺子去!”
书芬把地上那只编制袋子里的东西“呼啦”一声,倒到了地上,里面竟是她到菜市场捡来的白菜叶子!看着这一袋子喂***都不吃的白菜叶子,周老三鼻子一酸,急忙把怀里的毛头放到了炕上,然后俯身把那冻得硬硬的菜叶子都捡到了袋子里。他真不敢想象,这娘儿仨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啊!
瞎老太太听着周老三捡菜叶的声音,他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不怕你笑话,自打你春余哥死后,不是镇政府给我们送米送面,再加上疯疯癫癫的书芬出去捡菜叶子,我们娘儿俩恐怕早就!……”
周老三把菜叶子捡完,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扑通”一声跪在了瞎老太太的面前,说道:“在厂子里打工的时候,人都说我和春余像是兄弟,可是我对不起春余大哥啊!”
周老三把自己没有替被诬陷的赵春余作证的经过一说。瞎老太太也愣住了,她哆哆嗦嗦地问道:“孩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周老三一把抱住老太太的大腿,痛哭流涕地说道:“真的,都是真的,您拿棍子打我一顿吧,这样我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瞎老太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傻孩子,就是那个黑心的厂长赔给我们一大笔钱,你春余大哥也不能复生啊,再说厂子黄了,那个黑心的厂长也自杀了,我们还能埋怨什么?我们的日子还要继续往前过啊……谁对谁错,别看我老太太眼睛瞎,可是心里明白着呢……傻孩子,你快起来,这事不能怪你啊!”
周老三跪在地上,对瞎老太太哭诉道:“您原谅了我,您真的原谅了我?”
看着瞎老太太点头,周老三“咣”的一个头叩到了地下,他激动地说道:“如今春余大哥不再了,我也没有娘,您就认下我这个儿子吧,以后我就是您的亲儿子,只要有我一口干的,我绝对不叫您们娘仨个喝稀的……!”
瞎老太太一听周老三要认自己当娘,他连连摇手,对周老三的说道:“傻孩子,不成啊,你认了我这个瞎娘,不纯属是自己找罪受吗?”
周老三边抹眼泪边道:“人都说没娘的孩子才是最苦的,我十几岁就没了爹娘,您能认我这个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周老三仰头喊了一声——娘。乐得瞎老太太嘴都合不拢了。
周老三一把将毛头抱在了怀里说道:“我领着毛头买年货去,今天晚上,我们吃顿像样的饺子!”
当周老三走出院门的时候,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毛头窝在周老三的怀里,他试探地伸手摸着周老三硬硬的胡子茬,然后小心地问道:“我,我应该叫你啥?”
周老三笑道:“随便!”
毛头忽然大声喊:“爹——!”
周老三先是一愣,接着他高兴得一蹦,叫道:“你喊啥?喊我爹?哈哈,我有儿子了!哈哈!”
镇子里忽然响起了“噼噼啪啪”地鞭炮声,真的快要过年了,再回头,周老三发现毛头的家,不,那也是他自己的家啊,亮起了一盏桔黄色的灯,那是一盏温暖人心的灯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