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滩小学的孔校长领着哑巴刑二呆到县里去办事，孔校长在回来的土路上竟被摩托车给撞倒了。骑摩托车撞人的小伙名叫毛卫山，是毛县长的侄子。

毛卫山是给毛县长进山打猎去的。等苦水滩小学的民办老师姜梅赶到的时候，奄奄一息的孔校长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后，两眼一闭就咽气了。哑巴刑二呆成了车祸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经过调解，毛卫山情愿赔给死者两万块钱，他随后就被公安机关放了出来。

苦水滩的老百姓一听可炸了庙，孔校长是个大好人啊，不是他的努力，苦水滩小学早就黄了。人们聚集在一起，来到县法院的门前扯起了横幅，他们强烈要求法院严惩肇事者。

县法院的萧法官接到姜梅的诉状，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毛卫山骑摩托车撞人的案子他也听说过，当时发生车祸后，由于报案不及时，现场土路上的痕迹都被赶来的村民们破坏掉了。根本就弄不清是孔校长先撞了摩托车，还是毛卫山用摩托车先撞了孔校长。

刑二呆不仅是个智障，而且还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因为患肌肉萎缩症，他的两条胳臂自小就抬不起来，更别说写字了。虽然他是现场的唯一目击证人，可派出所的警察问了半天，愣是没问出一丝半点有价值的证据来。

萧法官面对群情激奋的老百姓，忧心忡忡地对姜梅说道：“要是没有新的证据，你们很难推翻交警队的裁决！”

姜梅满怀信心地说道：“到时我一定给您找出新的证据来！”

三天后，县法庭重新审理毛卫山骑摩托车撞人一案，毛县长把省里最好的律师张铁嘴用奥迪车给接了过来，苦水铺的乡亲们把县法庭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

萧法官刚说了一声开庭，张铁嘴就站了起来，他先把毛卫山那天肇事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话题一转，就把责任全推到了孔校长的身上。他说孔校长不仅不给摩托车躲道，反而迎着摩托车直冲了过去。毛卫山反而成了受害者。看来姜梅不拿出点证据，孔校长被撞身亡这件案子铁定是打不赢了。

姜梅征得到了萧法官的同意，对外面一招手，四名苦水铺的乡亲抬着一块颜色发白的黑板走了进来。刑二呆别看是个智障，可他却会画画，他还是苦水滩小学美术课的代课老师呢。

刑二呆可以把肇事的经过在黑板上画下来啊。姜梅走到的刑二呆身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刑二呆傻呵呵地点了点头，嘴吧“伊呀伊呀”地张开，姜梅拿起一根粉笔，把粉笔的粗头放进了刑二呆张开的嘴巴里！

刑二呆用牙叼着粉笔，把一张脸凑到了黑板前，他一边移动身体，一边活动着脖子，半个小时后，连绵的苦水山已经被他画在了黑板上。刑二呆用嘴叼着粉笔画画可是相当的辛苦的事情，不大一会，口水就把胸口和粉笔打湿了。姜梅急忙给他换了一根干粉笔。两个小时过后，姜梅帮他换了五六根粉笔，黑板上又多出了三个人——毛卫山骑着摩托在村路上飞驰，刑二呆和孔校长在村路的另一端走了过来。黑板上的孔校长用根竹扁担好像还挑着什么东西。

刑二呆画得相当的传神。毛卫山在被告席上坐不住了，他抹了一把冷汗，求救似的望了张铁嘴一眼。

张铁嘴站起身来，又开始大放厥词，他先对一个智障病人复原事故现场的真实性提出了怀疑。萧法官和身边的副裁判长低语几句，说道：“证人画得非常有条理，辩护律师反对无效，请证人继续！”

第一副画画完，时间已是正午。刑二呆累得直晃悠，姜梅急忙搬过一把椅子叫他坐下。萧法官宣布休庭，下午两点接着开庭再审。

赶来抢新闻的记者们把镜头都对准了刑二呆，刑二呆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直往姜梅的身后躲。苦水滩的乡亲们一见，急忙在刑二呆的身前站成了一道人墙，把记者都挡到了人墙外，这才算解了刑二呆的围。姜梅用水壶接来了点自来水，叫刑二呆吃了几个黑馍馍。下午两点一到，法庭开庭，所有人的目光又全都集中在刑二呆嘴里叼着的粉笔上。

刑二呆画得不错，可他画的画却缺少条理和顺序。他下午画的第二张画的竟是苦水滩的小学校，三间东倒西歪的危房，几十个孩子坐在石头蛋蛋上听课。讲课的姜梅手里的教鞭是一条柳枝。苦水滩小学的教学条件真的是太艰苦了。张铁嘴真怕这个刑二呆画画会泄露车祸案的天机。可他一见第二幅画和肇事现场一点也不挨边，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二副粉笔画画完，刑二呆休息了一会，又开始用嘴里叼着的粉笔画第三副画。第三副画的是孔校长担着的担子——担子里的东西不是别的，竟是他在废品站低价买来的两堆打印纸。听审的人们都交头接耳——孔校长弄回这两堆用过的打印纸做什么？

萧法官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石英钟，见下午休庭的时间已到，便叫刑二呆停了下来，宣布今天庭审结束，明天接着叫刑二呆再画。刑二呆已经累得直打晃了。萧法官走到满脸粉笔灰的刑二呆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派法院的吉普车把姜梅和刑二呆送回了苦水滩小学。

当天夜里。县电视台就在焦点新闻里，着重报导了刑二呆画的第二副画。全县的人都知道了苦水滩小学有三间危房，几十个孩子在随时都可能有危险的教室中学习！

画了一整天的刑二呆累病了。高烧发热，倒卧在床。看样子三五天是无法到法庭上去复原肇事现场去了。

危房的消息先上了县报，接着又被市报和省报转载，毛县长听着省市两级领导一个比一个严厉的批评电话，他实在是坐不住了，钻进奥迪车里，一溜烟，来到了苦水滩小学。

孔校长出事那天到县教育局找过侯局长，他要求教委拨钱把学校的危房加固一下。侯局长把电话直接打进了毛县长的办公室，毛县长连说三个没钱，就把孔校长加固危房的申请给拨回了。今天他到苦水滩一看，才发现苦水滩小学的校舍竟比他想像的还要破烂。

毛县长当即表示，不管县财政多么困难，也要首先把苦水滩小学的校舍维修一下。姜梅听毛县长讲完，说道：“苦水滩小学的教室全都成了危房，简单的维修根本就解决不了啥问题，我现在正式像县政府提出申请，还是拨钱给我们重新建三间新教室吧！”

毛县长为难地挠挠脑袋，说道：“可县财政确实是有困难啊！”

姜梅说道：“前几天进城，我发现县政府正在装修，你们少装修两个办公室，就够我们盖一个学校的了！”

毛县长擦去冷汗，连连点头，说道：“我回去召开一个县常委扩大会，研究一下再答复你们！”

姜梅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纸，这是明天刑二呆要在法庭上画的肇事现场图的底稿。毛镇长接过那几张铅笔画的现场图，刚看了一半，冷汗就冒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回去问一下毛远山这个小杂种，车祸真的要是这样，我绝不会放过他！”说完，他钻进了奥迪车里，急匆匆地回县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梅领着刑二呆和乡亲们一起又来到了法庭上。刑二呆用嘴叼着粉笔，接着画画，等他画完第四副画的时候，人们才明白，原来孔校长是要把那些单面用过的复印纸裁成本子，叫孩子们掉过来写作业用啊！

中午休庭后，刑二呆接着画第五副画——起风了，山风把十几张复写纸刮到了路中间，孔校长正在路中间捡纸呢。刑二呆画完这副画后，累得走路都直打趔趄，姜梅对法庭提出申请说刑二呆今天不能再画了。望着累成了一瘫泥似的刑二呆。人们纷纷猜测，难道是孔校长捡纸的时候，毛卫山骑着摩托车把他撞倒的？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眼看时间不晚了，萧法官宣布休庭，明后天是大礼拜，这件案子要到星期一才能够接着继续再审。

毛县长的奥迪车就停在法庭的门外，他一见姜梅把刑二呆扶了出来，毛县长急忙上前亲自打开车们，把他们两个让进了汽车，他用很生气的口气，说道：“我那不争气的侄子毛卫山昨天跟我讲过了，确实是孔校长在土路中间捡纸的时候，他开摩托车不小心，才撞到了孔校长的身上！”

刑二呆别看不能说话，可他的耳朵不聋，还没等毛镇长讲完，气得他两手挥舞，嘴里“伊呜伊呜”地直嚷，毛镇长拍了拍刑二呆的肩膀，安慰他说道：“县政府决定，不装修办公室了，用省下来的钱，给苦水滩建一座像样的小学！”

“真的！”姜梅惊喜地叫了一声。

毛县长加重了语气，说道：“县里还决定，同意把你转为国家正式教师，二呆的工资定为每个月500……可你们要把主要的精力都用在教学上，告状的事我看就算了吧，交警队那边不是有定论了吗？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把毛卫山告进了监狱，可苦水滩小学呢？能修一座全新的苦水滩小学，那恐怕是孔校长一辈子的心愿啊！”

刑二呆“伊呜伊呜”地叫嚷着，他在怀中把最后一张的肇事现场复原图掏了出来。在毛县长面前抖得“哗哗”直响。姜梅望着苦水滩的方向，点头擦泪。说道：“只要孩子们能有学校，能有书读，二呆能有口饭吃——用不着把我变正式教师！”姜梅含着眼泪，接过刑二呆手里那最后一张肇事现场复原图，一下下撕碎，把碎纸装到了衣兜里。奥迪车里，响起了刑二呆凄厉的干嚎声……！

两个月后，苦水滩小学6间新教室拔地而起，摩托车肇事案也就不了了之啦。等风声一过，毛卫上仍旧背着猎枪，隔三岔五地骑着摩托到苦水山上给毛镇长打野味下酒来。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毛卫山打了三只山鸡，两只野兔，骑着摩托正在往县城里赶，刚走到半路，就看到两个人远远地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刑二呆，后面走的竟是瘦瘦的孔校长。一定是孔校长，他还带着他那顶旧草帽，担着两担子复印纸呢……！

一阵山风吹来，十几张复印纸被刮到了路上，那天的情形竟重现了，毛卫山吓得一声尖叫，“唰”地出了一头的冷汗——他记得那天是孔校长怕毛卫山压坏了复写纸，一边捡纸一边叫他停车，蛮横的毛卫山一见有人拦路，支摩托车下来，就把拦他的刑二呆打倒在地。孔校长张口喊人，毛卫山怕孔校长喊来人自己无法脱身，他急忙坐上摩托车，加大油门，摩托车发疯一般夺路而逃，站在路中间的孔校长被卷到了车轮底下……！

毛卫山两手哆嗦，摩托车的前轮乱晃。全身的血液都好像涌到了脑袋上。正好有一张复印纸糊到了他的脸上，毛卫山两眼一黑，惨叫声中，摩托车一下冲到了深深的路沟里！

担着复写纸的姜燕急忙摘下了孔校长留下的草帽，冲着刑二呆叫道：“二呆，赶快救人，这么宽的道，他怎么骑车骑路沟里去了呢！”

毛卫山的脑袋正撞到路沟中的一块大石头上，血流满地，人已经没救了……他的坟也埋到了苦水滩，竟和孔校长的坟埋到了一起。

孔校长的坟正对着新学校——那画图的主意就是孔校长出的，他在临终前叮嘱姜梅，为了学校，为了孩子……真像永远没有一座学校重要啊。现在学校已经建了起来，孔校长也该瞑目了。姜梅把最后一张事故现场复原图的碎片撒到了孔校长的坟头上。远远地看上去，那坟头上就好像开遍了白色的小花。

刑二呆跪在孔校长的坟前，今天是他第一次开资，他买来了一大堆孔校长爱抽的叶子烟，在孔校长的坟前点燃。他的脑门顶着坟上的泥土，泪水雨点一样落下！……

姜梅望着苦水滩小学旗杆上飘杨的国旗。真像真的没有一座新学校重要。她轻轻地擦去了眼泪。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切都会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