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5
|本章字节:12344字
江天养听得入了神。周浩然继续说:“而报社与律师事务所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报社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为了金钱在工作,在报社这样的机构里,驱使着每一个人起五更爬半夜的努力工作的原动力就是两个字。”
说到这里,周浩然故意地停顿了一下,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江天养。
江天养明白了周浩然的意思,他把目光移向了周浩然办公室墙上悬挂的一幅字,那是一位书法名家赠送给周浩然的,两个用狂草书写的大字:良心!
周浩然看见江天养盯着那幅字,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所说话的含义:“没错,在我的报社里,驱使着每一个人去拼搏的原动力就是这两个字——良心。”
江天养好老半天才转过头来,神色凝重,显然周浩然这番话在他心中起了很大的波澜。
周浩然继续说:“一个社会,不管它是多么的物欲横流、多么的拜金媚俗、多么的矛盾重重、多么的道德沦丧,但是媒体必须永远保持着清醒,永远保持着良心,因为媒体在任何时候都应该是社会道德的捍卫者,是整个社会良知的守望者。媒体必须永远能够正确地指引着社会前进的方向,告诉人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什么是值得歌颂的、什么是需要鞭挞的。
一个社会不能只依靠法律来维系道德底线不被突破,因为法律能约束的只是人们的行动,而真正能让人们从灵魂深处明辩善恶是非的,除了学校以外就只有媒体了。”
江天养沉思着说:“您的意思是,当初招募我进入报社,成为一名记者,等于是您在和律师行业争夺一个人力资源?”
周浩然点了点头:“没错,我当时是有那种想法,与其让这个年轻人去当一名为金钱打工的律师,还不如让他成为一名为良心工作的记者。”
“您是不是有些夸大了媒体的功效?如果真的像您说的这样,给媒体赋予了这么高的评价,那么我们国家干什么不设立道德法庭,让媒体来评判每一件事情的是非曲直呢?”
周浩然呵呵一笑:“你知道媒体的作用是谁最先发现并且运用得最好吗?”
江天养疑惑地摇着头,毕竟他是学习法律出身的,并不像那些正规学习新闻的科班毕业生,专门有新闻史那样一门功课。
“我要是告诉你,是希特勒那个混蛋你相信吗?”周浩然戏谑地望着江天养说。
江天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那个发动二战的刽子手吗?”
“没错,就是他。”周浩然点起了一支香烟,“希特勒最善于运用媒体,宣传工作做得最好。就在他上台后不久,德国的一个地区发生了水灾,灾情很严重。
当时媒体就号召每个德国民众都向灾区捐款,每人捐5个马克。而与此同时,德国的统计部门正在全国范围内统计人口数量,好为即将发动的战争调查有多少可用的兵员。不到一周的时间,雪花一样的汇款单到达了接受捐款的部门,在最终统计了捐款数额之后,工作人员吃惊地发现,用捐款总额除以5马克,得到的正好是统计部门刚刚统计完的全国人数。你说,这是不是媒体的作用呢?”
江天养像听故事一样认真地听着。
“后来希特勒用媒体鼓动得全德国人热血沸腾,最后把战火烧遍了半个地球。
这也就让人们看到了,媒体是一把双刃剑,运用好了,媒体可以让一个国家的民众一心向善;运用不好,也可以让一个哪怕是天使般的人变成恶魔。”周浩然见江天养听得点头,抽了一口烟又接着往下讲,“当然,现在我们的媒体在报道一些新闻事件的同时,还有着另外一个职责,就是进行舆论监督。通过媒体的独立调查,既不偏袒任何一方的当事人,又可以最大限度地还原一个事件。而你在《中国法制观察周报》所做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工作。”
最后,周浩然弹了弹烟灰,总结似的说:“做这样的工作其实和你当律师是一样的。当律师,你需要去调查一件案件,就要一边最大限度地接近案件真相,一边注意搜集证据,最终,把你了解到的案件事实和证据全部交到法庭,让法院来作出正确的判决。做一个记者,你在调查一个新闻事件的时候,也是要去最大限度地了解真相,同时还要把每一个细节都要留有证据,最终把一篇新闻报道展示在公众面前。二者虽职业不同,但是方式方法却一样。我很欣慰地看到,由于是学习法律出身,所以你得以迅速地由一名普通记者发展成为可以独立思考、独立调查的深度报道记者,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给你提供足够的空间,顶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的同时,让你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你的才干。”
江天养充满感激地点着头,此刻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就是跟着周浩然这样的总编辑干事业,可能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一件事情了。
“尽管你是抱着投机思想到我的报社来的,但是这九年的时间里,你却真正地做到了你当初的那句承诺——铁肩担道义,妙笔著文章。那个全国新闻奖就是对你工作最大的肯定。说实在的,我还真是舍不得放你走。”周浩然颇有些失落地说,“矿难、黑狱、赌博的稿子我就不说了,单说你小子到现在为止收到了多少封恐吓信、接到了多少个恐吓电话和信息,被人跟踪过多少次,这些就足以说明我当初没看错人。”
江天养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周浩然也有些动情,但是他很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打着哈哈:“嗨!
马老恋主、人老多情啊!”随即,他拿过江天养的辞职报告,看都没看一眼,就挥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字后,周浩然略加思索又说:“晚上,我请你吃饭。
你知道,在这个报社里,我还没单独请过谁吃饭呢。”
江天养颇有些受宠若惊,刚要推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江天养一边抱歉地向周浩然示意,一边拿起电话匆忙走出房门。那个来电的号码他太熟悉了,因为等这个电话,他已经等了半年之久。
“怎么样?进舱了没有?”江天养来到走廊尽头的长椅边,匆忙接起了电话。
“江兄弟,倩倩进不了舱了,她……她……”电话那边,是一个中年男子哭泣的声音。
“别哭,别着急,怎么了?慢慢说。”江天养心里一颤。
“倩倩瘫痪了!”电话那边稳定了一下情绪,“医生说,倩倩这次的瘫痪将直接影响到她能否进入无菌舱,并且……她所有的造血骨髓都被破坏了,就是进舱接受移植也没用了,现在只能是维持了。”
江天养放下电话呆呆地站在窗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二那还是一年多以前,江天养奉命到江南某省一个小镇暗访当地厂矿企业污水排放超标的事情。那段时间,他以一个打工者的身份,落脚到小镇上一个叫苗伟松的中年男子开的小旅馆里,住的是10元一天的小隔间,每天早出晚归,名为找工作,实为找线索,暗访调查。
苗伟松夫妇觉得这个小伙子挺不容易的,背井离乡出来打工,因此对他颇为照顾。晚上,江天养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旅馆时,他们总为他留着饭菜,苗伟松的妻子卢婕还烧好热水,提到房间叫他烫脚,这让白天处于高度紧张与劳累的江天养很感动。有时候江天养回来得早,他们就干脆叫上他一起吃饭,完事后苗伟松还和江天养杀两局象棋什么的。这一家人对江天养的关怀甚至让他觉得,如果不是身负着秘密的任务,他还真想干脆就留在那里找事情做打工仔算了。
经过周密的访问和调查后,江天养取得了大量的一手证据,还根据当地线人的帮助,直接录下了那些企业表面上敷衍环保局,贿赂减污小组,继续放纵污水排放的视频。
但是,他在那一次调查中也露出了马脚,那些个小工厂的老板平时和当地的黑恶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准备在江天养下班的路上伏击他。
那天,机警的江天养见势头不对,一溜烟跑了。他凭着自己大学时校足球队前卫的体质和速度一口气跑了三公里,这才甩开了持着砍刀、土枪扬言要收他命的追杀者。
江天养脱身以后不敢回旅馆,他担心那些人会跟踪到他落脚的地方,也不想为这件事连累了苗伟松一家,就在那个城市公园的树丛里蜷缩了一夜。偏巧那天晚上下大雨,江天养给淋成了落汤鸡,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才偷偷地回到旅馆。
苗伟松听到敲门声,开门见是江天养很吃惊。江天养来不及和他解释,回到自己住的小屋,将湿衣服甩在地上就昏睡了过去。长途奔跑加上一夜的雨淋,让他在下午时发起了高烧,虽说那一次的遭遇和他以往的经历比起来是小菜一碟,但如果苗伟松没有出于关心去瞧了瞧江天养,那么他至少有一场大病要生。
江天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他一睁眼就见到苗伟松站在他的床头,而自己用防水材料贴身隐藏的记者证和暗访机都摆在床头的桌子上。他一惊,挣扎着就要下床,却被苗伟松一把按住了。他对江天养说:“小老弟,我一看你就不是普通人,没想到你居然是记者,这次你来这里是调查污水处理的事情吧?怎么不早和我说呢?”
江天养疑惑地看着苗伟松。苗伟松笑笑说:“你昨天回来的时候发高烧昏倒在床上,我们守了你一天了,你别多心,我是在帮你收拾衣服的时候才看到你这些东西的。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可以放心,先休息吧。”他说着朝外走,稍停了一下又转过头,“我们这里的人都烦透了那些工厂,兄弟,我佩服你!”
小旅店老板的话让江天养心里暖暖的,涌起很多感慨。中国的老百姓们,朴实,本分,但并不代表他们愚昧,他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而且该当他们承担的时候,他们会义不容辞。
苗伟松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中国汉子,他开的旅馆设施齐全,房间整洁,价格公道,完美地体现出一个中国商人做生意的良好信誉。而他对于江天养的帮助,则充满了只有武侠里才有的侠气。那几天里,他们所在那条街不断有工厂雇佣的打手在这里闲逛,还有人有意无意地和苗伟松套近乎,问东问西,全给苗伟松挡了回去。
江天养身体素质不错,这场病来得虽有点猛,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得养几天。晚上,苗伟松跟江天养交代说:“兄弟,我得给你挪个地方,这几天我这条街不对劲的人越来越多,昨天晚上有几个混混跑我这里来说要住店,我担心他们已经盯上你了,凌晨的时候我送你到我乡下老家避几天,然后从那里转到邻近城市坐车去省城。”
那一刻,江天养觉得自己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他有些哽咽地说:“苗大哥,那太对不住你了,我怕我会连累你们啊。”
苗伟松手一挥,爽快地回答:“没那事儿啊,兄弟,你只管好好养好病,一切有我,你放心,在这条街,还没有谁动得了我!”
到了凌晨,苗伟松打开旅馆的后门,乘着夜色用他那辆小货车把江天养送出了城。就在那些混混还在四处寻找给他们带来如此之大麻烦的人时,江天养已经坐在苗伟松老家那个清雅的小院门口,乐支支地啃着玉米棒子,而他写好的稿件和暗中录下的视频早已借助苗伟松的电脑传给北京的白小宁。
那可以说是江天养干上深度报道后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他后来给白小宁和杨淼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除了苗伟松和卢婕夫妻俩对他无微不至的呵护,还特意强调了一直不离左右照顾他的,苗伟松的女儿——苗倩倩。
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江天养这些年接触了很多“90后”,从“富二代”到“问题少年”,这个群体一直给他的印象就是贪慕虚荣,难当大任。但在倩倩的身上,他看到的是一个漂亮、聪明、懂事的“90后”。苗倩倩那个时候刚15岁,就读于家附近的一所语言学校,学习的是日语。苗伟松生意忙不过来,乡下的家里也只有老迈的爹妈,就把她从城里叫回去照料江天养。小姑娘每天天亮就起床,给爷爷奶奶和江天养做饭,做家务,这些都干完以后也不出去玩,只在院子里静静看书,做习题,要么就捧着笔记本上网查资料什么的。但有一项娱乐,是她每天必做的,在黄昏的时候,她会陪着江天养到村边的小河边散步,高兴起来,就用那银铃般的声音给江天养唱歌。
那段日子,这个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女孩给江天养带去很多欢乐,她涉世不深、天真浪漫,对病中的江天养照顾得无微不至。最关键的一点是,她是一个连花儿谢了都要难过得落泪的充满爱心的孩子,而这种纯真的爱心正是江天养在很多像她那么大的同龄人身上看不到的。
江天养深深喜欢上了苗倩倩。苗倩倩也很崇拜江天养,在她眼中的江叔叔,和电视剧里那些身负特殊使命的卧底英雄简直就没什么两样,她天天缠着江天养给她讲故事,每次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听得很专注。她甚至动了以后要考北京的大学,毕业后也去《中国法制观察周报》当记者的念头。
“好啊,你努力学习,三年后咱们北京见!”江天养在病愈回京的时候,和倩倩这样约定。
江天养回京以后又抽时间专门去看望了苗伟松一次,两人又好好地喝了一顿酒,说了半夜掏心窝子的话。苗伟松的旅馆生意越来越好,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江天养很为他高兴。
再后来,两人的联系渐渐少了,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大家都很忙而已。
江天养再次见到苗伟松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年以前了,那天下午,江天养赶完一个稿子正要下班,忽然接到前台的电话说有人找他,被武警拦住不让进。
来者是对夫妇,看上去在四十开外,男的穿着一件白衬衫,身体敦实,面容憨厚;女的一袭黑裙,显得很苗条。他们正是苗伟松和卢婕。
故人相见,三人都很激动和高兴,互相握着手就不愿放开。苗伟松说:“江兄弟,你这地方好难找啊,戒备还这么严,我们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让进。”
江天养有些奇怪地问:“苗大哥,你不是有我手机号么?来之前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苗伟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卢婕在旁边说:“江老弟,你大哥手机丢了一次,联系电话全都没了。”
江天养哦了一声,忙拉过两人又说:“咱们别站这里啦,到我家去,你们这么老远来一趟,这次咱们可要好好聚聚。”
一路上,江天养开着车载着苗伟松夫妇朝家赶。江天养心情本来有点不好,但此时恶劣的情绪冲淡了许多。不过,他也大概看出点名堂来,自己这位苗大哥今天来找他,恐怕不仅仅是叙旧那么简单。他看人一向很准,苗伟松和卢婕虽然也和他笑谈,但两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宇间隐隐有忧色,卢婕的两只眼睛浮肿,明显是哭过的。但是他们不说,江天养也不好细问,他心里转了一下,问苗伟松:“苗大哥,你们来北京,那倩倩呢?”
苗伟松有些讪笑:“她嘛,忙啊,在家念书呢,快高考了。”而卢婕也在一旁搭腔,只是那笑容看着也很勉强。
江天养点点头不再说话,专心开车,快到小区时拐了个弯到农贸市场买了些菜。进家门后,他把苗伟松夫妇安排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沏上一壶好茶,这才一边系上围裙一边笑说:“苗大哥,我在你那里的时候可没少吃嫂子做的水煮鱼,这次,你看我给你显显手艺。”说着,他把买回的菜拎到厨房开始操持,苗伟松夫妇要来帮忙也给他挡了回去,说你们是客,安心坐着等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