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惊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本章字节:5312字
叶母点点头,她虽然不出房门,但叶望舒忙不过来的时候,偶尔也能帮帮女儿。只是女儿提到死去的丈夫和监狱里的儿子,本来就脾气不好的叶母立时道:“望权快出来了,你把我挪到楼上去。我看不见那孽种,还能多活两年。”
当年叶父在世的时候,因为叶父精通外科伤病,是个远近皆知的赤脚医生,所以叶家家境不错。这栋房子是叶父在世的时候盖好的,两层的建筑,铝合金的门窗,宝石蓝的玻璃,上下层都有暖墙,当年花了不少钱。后来叶父故去,叶望权吸食毒品进了监狱,家里剩下孤儿寡妇,渐渐地这房子也衰败下来。烧煤的暖墙已经好些年没有用过,到了冬天,娘四个都挤在一个屋子里,剩下的四个房间都空着,可以省不少取暖的费用。
叶望舒点点头,家里没有男人,上下换房间对自己来说也是难事一桩。一阵疲累涌上来,清明了,地里的农活等着人做,水田旱田,即使自己从早忙到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那活计似乎仍是无穷无尽。每年的这一个月,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要被榨干了汁水的黄牛,不知道哪天就会体力不支昏倒在地里。
可即使这样,家里的生活仍然入不敷出。粮食不值钱,她们又没有别的收入来源。山下人家在农闲的时候,青壮年纷纷出去打工,可她有一老两小需要照顾,不能去。不能打工,她就没有钱,而两个孩子上学,三天两头的杂费书费要交。为了抚养这两个侄儿,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给自己添置过任何东西了。
她走到自己屋子里,拿钥匙打开箱子,从一个铁质的饼干盒里掏出六十块钱,十块给小燕,另外五十留着自己去看哥哥叶望权和给爹上坟用。她数了数剩下的钱,一百七十块,这就是买了种子和化肥之后全家半年的钱了。她把一百七十块钱放好,锁上箱子。她回过身来到炕上,拉上窗帘,脱了衣服躺下,眼睛盯着屋子里雪白的棚顶,好半天睡不着。
她起身把窗帘轻轻拉起一个角,看着山里的月亮,又大又明净,清辉洒在自家的庭院里,能看见刚刚几寸高的青葱墨黑的影子。她把目光自庭院抬起,看着缥缈的夜空,远处的山影起伏着,能看见山上树木的边角高高低低地印在天边一般,近处山下的人家有的亮着灯火,谁家的狗吠了几声,静夜里听来很吵人。
这样的寂静,静得人能听见心怦怦跳动的声音。她把手放在胸口,隔着带补丁的衬衣,她感到自己胸膛的起伏。二十四岁了,至今不曾有媒人上门向她提亲,拖着老的小的三个人,谁敢娶她?这山里的小伙子出去打工之后,见了外面的繁华世界,那世界里的姑娘穿着质地好的衣衫,不做粗活的人肌肤光滑得掐一下能出水,一下就把日夜操劳的叶望舒比下去了。
她把窗帘放下,这个日子快要到头了吧?等哥哥出狱,两个孩子自然可以跟着哥哥,自己出去打工,城里的工作再难找,可只要能吃苦,什么活她都能干。有什么工作会比在泥地里打着滚翻地施肥勾垄插秧更辛苦的呢?
她身材不好,脸蛋不漂亮,没有男人愿意娶她,可是只要能找到一份工作,能养活家人和自己,日子总会一天比一天好。
她慢慢闭上眼睛,这些年日夜操劳照顾一家人,她已经学会了不要奢望将来。想得太长远,容易软弱,眼前的日子就越发地苦。人就靠这一口气,只想着眼前,用这口气把眼前挺过去了,日子就没那么难捱了。靠着这个法子,她不是已经挺了五年多了么?只要再忍忍,等到哥哥出了监狱,她就算熬过去了。
想到这里,她浑身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她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起早做饭,她把两个孩子打发去了学校,又喂饱了两头猪,十三只鸡,四只鹅,六只鸭子,跟母亲交代了一下家里常用的东西在哪里,换了一件出门的衣衫向山下走去。
父亲的墓在山西边的坟场,因为她是女儿,没法给父亲打钱印,只能多花些钱买现成的冥币。进了崔家的小卖部,里面有几个妇女在打麻将,崔胖子站在柜台里面,看见她进来,打着招呼问:“望舒来了,买点啥?”
叶望舒告诉了他,再转过头跟那几个打麻将的妇女打招呼。虽然都是山里的人家,别人都是祖居于此,叶家是后搬进来的,山里人极为排外,所以叶家只能在山上独门独户地居住,跟这里的居民来往不多。
叶家人名声不好,叶父不用说了,是有名的花货;叶望权和张萍是十里八乡的笑柄;叶母虽然没有山里人不齿的作风问题,可孤僻难以相处,乡里人也讨厌这类人。只有叶望舒,以十九岁的年龄,扛起一家人的生计,抚养母亲不算,还带大了两个孩子,一养就是五六年,不言不语不抱怨,让人敬重。那些妇女就放下牌,跟叶望舒一言一语地拉话。
几句话之后,一个崔家的婆子突然说:“望舒啊,你知道小铁要回来了么?”
叶望舒听了,心头一跳,当着这些崔家的人,她强自镇静地问:“是么?他不是要出国了么?出国前回来看看?”
“不是,是要结婚。听说女的是小铁同校的,俩人结了婚,那女的跟他一起出国。这样他就有个伴不是?”几个婆子差不多同声道。
叶望舒点点头,当年跟崔铁二人自小学到高中,一直同窗,想不到今日他真的结婚了。叶望舒跟几个婆子告辞,走到柜台前付钱拿了冥币,出门向着坟场匆匆而去。
路两边的草都长了有一寸高了,枯草梗子乱叉叉地横满了一路,越往坟场去,路越是荒凉。她只觉得心里难受,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伸手擦擦,边擦边告诉自己:“别哭啦,有什么好哭的——”
可眼泪还是无声地流着,到了父亲坟前,她慢慢地坐在地上,一边烧纸,一边泪珠子啪啦啪啦地掉在火上。烧完了纸,她站起身向山外的公路走。运气好的话,能有到镇里的三轮车捎她一程,要是运气不好,她只好徒步走到镇里,再从那里坐汽车到城里。这样估计得天黑才能到哥哥所在的监狱,明天是月末的周五,监狱允许的探视日子。
她运气还好,走了不远,正好有到镇里买化肥的三轮车。她眼睛因为刚才流泪还肿着,也不好意思看驾车的大叔,低头说了声谢谢,爬上了后车座。
从镇里坐了汽车,三个小时之后到了城区。再转了两次公共汽车,到了郊区监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为了省钱,在一里开外的一家简陋的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走了一里地来到监狱,进去先检查和登记,走进接待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坐着了,她选了靠边的一张椅子等着哥哥。
铁门哐啷一声,她哥叶望权走了进来,看见妹妹,叶望权笑了。他坐在叶望舒对面说道:“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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