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趁时光还未苍凉(1)

作者:姚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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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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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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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534字

始于一场告别


在沈更笙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人的时间从来都是不够用的。譬如她的母亲,在难产中死去,为一个她爱的男人,守口如瓶。


有时候,更笙又觉得时间仿佛会静止,在她跟随外婆蹒跚的脚步前往寺院的时候,山水和香火让一切都缓慢下来。


七岁之前,更笙在桑柔镇的外婆家度过。在人前,外婆很少对她表示亲昵,每晚哄她入睡时,都唱着怅然的歌谣。镇里人家的孩子似乎都被告知不许亲近更笙,于是更笙的童年,便是独自在后山看日落过去的。


也许,外婆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女孩,从不属于这里。


正月十五,外婆领她从寺庙回来,家门口等着陌生男子,身后跟随伶仃少年,远远看到更笙便迎上来,伸手想去捋一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更笙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纵然某个瞬间她看见束手的少年满眼笑意。


那天晚上,外婆把她放到男人的背上,男人什么也没有带走,只是带着她离开了桑柔,离开了她七岁之前缓流的时光。


男人说:“更笙,我是爸爸,这是江默哥哥。”更笙便扭过头去看那个笑盈盈的少年。


爸爸。那段时光里,她的生命里没有父母,没有爱恨,不知别离,只是安静地随着这个看起来有些颓唐的男子坐了动荡的火车与摇晃的长途车,回到了原本,就应属于她的那座城市。路上江默不断拿零食和画书给她,她都小心翼翼接过来,而后转向光秃秃的车窗外。


家门是江默用泛黄的钥匙打开的,慵懒女子坐在桌边,只是抬眼看了看父亲与更笙,说了句:“接回来了?”便继续懒懒地吃午饭。


第一顿饭吃得很沉默,更笙几乎没有吃几口。后来回到房间,江默拿了半盒饼干和一听可乐给她,更笙接过来,江默伸手轻轻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对她说:“你回家了。”


后来父亲才告诉长大以后的更笙,他从来没有忘记她的母亲,也从来没有想过丢下她不闻不问,只是生活总是阴差阳错,他终究是来不及。他总归是要成家的,于是看到独自带着儿子的这个女人,他便想起更笙的母亲。


这,就是更笙生命中的第二个家,一个陌生的父亲,一个没有表情的女人,以及一个有着锐利眼神的男孩,沈江默。


相持的一些情分


更笙的第一次正规考试没有及格,那晚父亲不在,她拿了卷子找江姨签字,江姨不情不愿的脸上写满了鄙夷,“不聪明的人生不聪明的孩子,学也学不好。”


江姨提笔准备签字,而更笙却突然伸手抢过卷子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发现任性与坚硬,她握着卷子,跑下楼,跑出小区,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那时候,江默在学校附近一条隐蔽的小巷里打游戏,输光了所有游戏币,悻悻地出来,看到蹲在破败门边撕着卷子的更笙。


他们的目光微微对峙,江默转身回到游戏厅,找哥们借了十块钱,出来拉起蹲在墙根的更笙,留下一堆撕得粉碎的试卷。


江默在路边馄饨摊给她买了热腾腾的馄饨,用开水涮了筷子递给她,而后又去路边买了一杯八宝粥来递给她,看她埋头吃起来。


“多大点就学会离家出走了。”江默的语气里却全无责备。


更笙咽下嘴里的馄饨,说:“那你教我读书么?”


“读书?”江默笑了一下,忽而换上认真的神色看着更笙,“读书不是我要做的事情,但也许,是你应该做的事情。更笙,好好念书,离开这里,去远方,你就会快乐。”


彼时,更笙尚小,模模糊糊知道面前这个还没完全长开穿着系错了扣子的白衬衫的少年,这个打游戏踢足球打架不读书的少年,他在说一件郑重的事情,虽然她并不明白,却也懵懂地点了点头。


那晚,江默拉着更笙回家,家门半开着,里面爆发出父亲和江姨的争吵以及摔打声。更笙跟在江默身后进门,撞上江姨厌恶的目光,她的脸上有掌印,飞快地走过来,拉过江默塞进他的屋子里,而后转身去浴室关上了门。


更笙独自面对父亲,父亲蹲下身来,不知道该愤怒还是怜悯,只有拍拍她的脑袋,说:“这样很不好。”


更笙闪开父亲的手,去架在客厅阳台边的小床上关上灯蒙上被子,于黑暗中听见父亲轻微的叹息。


当寂静落于深夜,更笙依旧枯坐在被窝里,没有睡着,颤抖着在哭泣,想念外婆和桑柔,想念那时天光流云。突然被子被掀开,江默做了“嘘”的手势,把一卷卫生纸递给她,帮她擦眼泪,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找人教你功课,不许再哭了。”


更笙看着江默,眼泪却更汹涌起来。


如果不想失去


那是江默第一次与白兰说话,为了更笙。


白兰是成绩好老师爱性格温婉的女孩,坐在教室前排。一日课间操,江默没有跟他的狐朋狗友去杂货间抽烟,而是特意留在教室,等同学鱼贯而出,只剩白兰独自趴在第二排的位置埋头做题。


他走过去在白兰面前坐下来,白兰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他,碰上他锐利而沉静的目光。


那是后来白兰告诉更笙,在他还没有开口请她来辅导更笙时,她就知道她会答应他的一切要求,“他总是很沉默,可是那天他的眼睛,很诚恳。”


于是每周六,江默就骑着自行车载了更笙去市图书馆,白兰总是捧一本书看,坐在馆外的台阶上等他们,挂着清浅笑容对他们挥手。再回忆起来,画面总是带着阳光的,无关风雨。


更笙跟着白兰进图书馆,白兰仔细给她辅导功课。而江默则去踢球或者看录像、打电玩,中午会提着饭来找她们。


白兰笑起来很好看,总是夸赞更笙聪明。可是更笙知道,她从没有喜欢过白兰。


因而,更笙的努力学习或许能够解释为不想再看见白兰的出现,可是每周末,他们还是会一起,看书、爬山,或者随处走走。白兰偶尔会说些悄悄话给她,从不知这个女孩自始至终就没有对她友好过。


有时,更笙觉得他们说的话距她很远,便突然跌落了兴致,回家的路上不与江默说话,仿佛置气,江默便会突然背起她往家跑去,她便在掠过耳边的风中笑出声来。


可是那一日,江默去见白兰,却没有带上更笙。更笙悄悄尾随出去,发现了等在狭窄巷弄里的白兰。


更笙看着他们并肩离开,心里好像突兀地空出一块来,于是她默默转身回去,回到家里,回到江默的房间,翻开他的学生手册,扉页写着班主任的电话。


她抓起桌上的硬币,口中喃喃重复着那串数字,再次飞奔下楼,奔向江默与白兰刚刚离开的小巷,那里有一家小卖部,可以打公用电话。


他却先她离开


江默被江姨推搡着进门时,更笙正蜷缩在自己的床上,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江默却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用力摔上了房门,更笙的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那天晚上,一家人吃晚饭,江默依旧没有出来。爸爸说更笙去给哥哥送饭进去,江姨说少管他,让他好好反省。更笙埋着头往嘴里扒着食之无味的白粥,只觉自己做了错事,丧失所有的底气和勇气。


终于,寂静夜晚,在确定爸爸和江姨都睡着了之后,更笙悄悄爬起来,去拧江默的房门。起初没有动静,可是她不停地不停地去拧,突然门被打开了。


她的眼泪瞬间就糊满了脸庞,她突然抱住江默,压制哭泣而颤抖的声音,“对不起,是我,是我说的,是我给老师打的电话。”


黑暗里,她看不清江默的反应,只觉得江默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附在她耳边说:“我没事的,不怪你。可是白兰的情况很糟糕。更笙,不要再做任性的事情,为了你自己,好不好。”


更笙在他怀里用力地点头,却并不知晓被原谅亦需要付出代价。


同学之间的嫌话渐渐传开,愈演愈烈,白兰走在路上甚至会被男生吹口哨,问价钱。于是那一天,江默在路上拉住了白兰的手,大声说了句:“我沈江默就是和白兰在一起,不会分开!”这宣告便即刻击退了所有的飞短流长。


其实那一天,更笙不在场的那一天,江默拒绝了白兰,他说更笙需要我的照顾,直到有一天她不再需要我。


更笙如何能够料想,她以为的挽留却是亲手完成的葬送。


于是,那个夏天,白兰考取了广州知名的大学,而江默也去了广州,去打工。


江默临走的那一天,更笙不肯去送他,独自坐在他的屋子里,听外间利落的关门声。从此,这将是她的房间。


突然,门被打开了,她回过头,是江默喘着气跑过来,他说:“我忘了东西。”


“是什么?”更笙茫然地看着他,他走过来用力把她抱进怀里,“要好好的,让我能够安心。”


那一刻更笙心里充满绝望,这是她生命里的第几次告别呢?凡发生的告别,从未有再见。


江姨的催促声从楼下传来,江默放开更笙,消失在了门边。更笙觉得,他是永远离开她了。


来不及做选择


那是江默睡过的床,江默坐过的椅子,用过的桌子,更笙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觉得江默好像已经是隔世的一个人了。虽然,她每个月都会给他写信,每封信都夹着窗前那棵梧桐树的叶子,是要摸索时光变迁的线索,结绳记事,算他不在的日子。


江默并不回信给她,只是会在节日寄来卡片,每月都有汇款单寄到更笙的班级给她。她从江姨的床头柜里偷出户口簿去邮局取出来,藏在柜子最底层,她知道江姨从不会翻动她的东西。或许,这是继母的好处,向来不闻不问,无须斗智斗勇。


更笙不知道自己寄出了多少叶子,而江默,三年没有回家,说是工作很忙,想好好表现,多赚钱。可是更笙却每每在新年的烟火里看见他那张锐利的面孔,和他曾经说与她的话:“离开这里,去远方,你就会快乐。”


于是她给他写信,她说:“沈江默,你厌恶这个家,你在逃避我,你根本就不想再回来,对不对?”投递出信件,更笙却笑了,她终于长到能够说出这些话的年纪。


江默依旧没有回信,却在国庆假期突然回家,并且带回了白兰。白兰走过来拥抱更笙,说:“更笙已经是漂亮的姑娘了。”更笙却僵着身子,定定地看着移开了目光的江默。


此刻,更笙十七岁,三年未见的江默,脸上有淡淡的青涩胡楂,她有伸手去摸一摸的冲动。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白兰轻而易举讨得此刻父亲与江姨的欢心。在江默准备送白兰回家时,更笙忽而胡乱把蓬乱头发束在脑后,说:“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