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约好的以后(2)

作者:姚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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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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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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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008字

清欢自然明白顾佳黎为什么对她说这些。不是纯良的动机,却也是她应当知晓的真相。于是,她明白了他为什么能在解剖室的门口喊出“苏清欢”这名字,为什么他背起她的样子那么地义无反顾,为什么他从不追问童年过往,甚而为什么他要带着她远远离开那座城。若一切皆与爱情无关,那真是一场完败。此刻,她也终于找到那些未曾间断的玫瑰的意义,为了表达的表达。


她说了“谢谢”就冲出了咖啡厅,留下满满一马克杯的抹茶拿铁。


她回到公司,飞快地打了辞职报告递给经理。此刻唯一盘旋的想法就是离开,不是那座伤痕累累的南方城市,亦非盛昆营造给她的这座复乐园。也许各自后退一步,便能回到最初。即使那不是她想要的海阔天空。海阔天空,此刻深秋初冬,置身海边能否看到潮汐涌回的南半球的春天。


面向繁花盛开的世界,固定缺席


清欢只背了一个包,就去了北站。她记得上世纪90年代一个诗人曾经写过,冬天,到北方去看海。她仰起头看着电子屏幕,决定买去北戴河的票。


今天最后一班车刚刚发车,清欢买了次日七点的票,在候车室寻了一排空旷的椅子坐了下来。


盛昆打来电话,她看着屏幕上他跳动的笑脸,突觉酸楚,接了起来。


“你在哪?佳黎找过你了?我想你有误会。”


“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你刻意努力学习和我考到一个学校,你想照顾好我,对不对。那就没有误会。”


“清欢,这些都是事实,很多次我都想告诉你,只是怕你会多想,就像现在。你尽可以怀疑一切的前因后果,只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对这份爱情没有一点信心?”


清欢只觉自己百口莫辩,内心横冲直撞的情绪找不到缺口,“我还能对什么有信心?原来不止命运会插手干涉,你制造了我的四年。我如何相信自己面对的是一份诚恳的爱?就算诚恳,亦太过沉重,我们有太多的事情避而不提,各自心里的委屈无法交换。我知道,和我一样,你也累了。”


“你要去哪里?”


“回家。不要再打电话,我不会再接。”说完清欢合上电话,泪水开始在脸上汹涌,她没有听见电话彼端盛昆沉沉的那一句:“不要走,听我说一个完整的故事。”


电话再响,却是joey:“今天的事情还好吗?顺利或者不开心?”


清欢努力克制自己紊乱的呼吸,依旧鼻音浓重,“冬天的大海会不会很寂寞?我只是想去北戴河看一看。”除此她再也不能多说一句话,切断电话,关机。


后来她抱着包侧身躺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joey把她拖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他的臂弯温暖安宁,清欢忽而觉得在他的怀抱里,世间一切跌宕皆与她无关。


他们一同去了冬季的秦皇岛,彻骨的冷,走在荒芜的公路上,沿着海岸线,贝类生物尸骨堆积,阳光在沙滩上制造起温暖的假象。整座城市如同被遗弃的空城,而海浪依旧回环往复,是躲也躲不掉的命运的心血来潮。


他们住在滨海小区的公寓里,是极淡的淡季,偌大公寓租金低廉。每天散步,打牌,吹冷风,偶尔看电视。清欢常常笑,单薄的脸上被北风吹得通红,不知保养。那一段日子,就算皮肤迅速老去,心却轻盈无比。日复一日,切断了来路与去处,坚持到了年末。


年末的深夜,湖南台在直播热闹的跨年演唱会,寒风在窗外呼啸,清欢说我们去海边。


是零点零分,静默的潮水喧哗涌动,joey笑着跑向大海,转身看着清欢,张开双臂。清欢看着他和他背后一整面的大海,像寂静的热带鱼回归海洋,清欢飞奔进他的怀里,他低下头去吻她,旧年便过去了。


快乐才刚刚开始,悲伤就已潜伏而来


茶几上有盛昆留下的字条:“我想你应该会回来取东西,我知道你没有回南京。所以还是我离开比较好。公寓续租了半年,你可以继续住。可是清欢,答应我,要幸福。需要我,就找我,我一直都会在。”


也许一切都该复位,也许遇见盛昆只为遇见joey,遇见她,只为给他与顾佳黎一场旷日持久的考验。而幸福,真是太抽象的概念。


那么,就各自生活吧。默默祝一句好。清欢这样想,又去觅了一份策划的工作,准备着考营养师资格证。起死回生只能是妄想,不如春风满面地活着为好。


每天傍晚下班,在三里屯等着joey牵着他的松狮出来散步,或者吃饭或者喝一杯咖啡一份甜点,只觉岁月无比静好,风和日丽风平浪静。


而她却接续了去岁的梦境。她又回到持手术刀的姿势,女子似笑又似哭泣,这里没有心,没有心。她拿了线去缝合那伤口,曾经有,只是一点又一点被带走了,这样好,你再也不会生病了。女子的脸上写满了愕然,她依旧长着苏清欢的脸。


猛然惊醒,只听暖气轰然作响,窗外有雪花被吹进了屋内,已是人间三月天。清欢起身,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去关窗子,看着雪花无声地落下。若雪一直这样不停地下,是否会将这座城市一同埋葬,就这么静静地,悄无声息地结束。


直到早报送来,苏清欢都没有再睡着。翻看广告单,发现附近新开的影院有旧片专场,《花木兰》的海报排在最显眼的位置。这尚算是较新的片子,只是去年首映时她与joey都在北戴河与世隔绝错过了档期。于是她拿过手机,给joey打电话:“晚上去看电影吧,《花木兰》,是中国一个很古老的传说,我想你应该感兴趣。”


joey说:“好啊,应该比《2012》好看……嗯,清欢,我也正好有事情要和你说。”


于是这一整天,joey电话里稍显郑重的结束语总是不时浮现出来,让清欢翻着营养学的书就恍惚走神。临街教堂的钟声准时敲响,鸽子从钟楼飞出来蔓延过窗外的天空,清欢隐约听到弥撒曲,心里如有深潭静水在轻轻摇晃。


坐在影院里,清欢问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joey沉吟了一下:“看完电影再说吧。”


整个电影放映的过程中他们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像其他观众一样或笑或哭,他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人生百年,如梦如幻,生有何欢,死亦何憾。joey问她:“我大概都看明白了,只是为什么最后他们不能在一起,他要对她说,对不起,忘了他?因为他是王子,她只是普通人?”


清欢摇头:“因为他是王子,他要他的国家和平,所以要娶敌国的公主,这样两个国家就不打仗了。所以,他不能和花木兰在一起。”


或许,那将是joey最后一次抱紧她,最后一次长久地吻他,他贴在她耳边,轻轻说:“清欢,工作调动,我必须要去阿富汗。那里的情况,很不好。很多人生病,死亡,失去父母或者孩子。”


清欢停留在他怀里,只觉心脏一片寂静,没有疼痛,不再哭泣,轻轻合上眼睛,便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生别离。


他说:“如果我被绑架,做了人质,你不要来,也不要找我,对不起。”


到最后,他也未能免俗对她说了台词最后一句,对不起。


故事的另外一半


那一天,清欢牵着松狮仰着脸,看joey的航班刺穿青天白日,纷纷的过往都一并碎裂掉落,一转身,便是盛夏时光。


清欢成了公司有名的策划快枪手,没有人相信她曾经是理工科学医出身的女孩。营养师资格证亦拿下,在网络上写温情的夏季饮食专栏。傍晚依旧带了松狮在三里屯或者亮马桥路散步。没错,松狮就叫做松狮,joey说它的中文原名读来很有语感。有时走过joey曾经租住的公寓,松狮总会不自觉地停下来。清欢抬起头,阳台上偶尔会毫无遮拦地晾着内衣或者洗旧的牛仔,或者出现一个年轻的外国女孩在大声打电话抽烟。


没有想到会再见到顾佳黎。她挽着陌生男子的手臂走出亮马桥地铁站d口,与遛狗的清欢迎面碰上,彼此都愣在原地。


“你不在南京?他告诉我要回南京去找你,我以为你们终究是要在一起,情深缘浅,我也只能接受。”


清欢亦有同样的以为,以为眼前的人应和盛昆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过寻常温情的生活,“可他说他知道我没有回南京。”


“对不起,清欢,也许你可以回南京去找他。现在我也联系不到他。”


时过境迁,言语间也涂上释然的色彩。站在一边等待佳黎的男子指了指腕上的手表,佳黎与清欢告别,腻进男子的臂弯。


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可是最初的那个人,却在哪里?清欢想着,从路边买了她坚持买了许多年的杂志,在探讨栀子花开毕业季节。于是那个晚上,清欢打开电脑,就着雷光夏的音乐写着只言片语:“我却原谅了你,像海洋原谅了鱼,潮水在月光下涌动着语言,说我已原谅了你,那个已经远在异国的你,那个把松狮留给我的你。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座干燥缺水的城市里等你回来,带我回归海洋。”


短短数百字,意外登上了这本杂志的卷首语,更意外的是,编辑转给了她一封电子信件。


清欢:


十一年前,我第一次看见你,与老师争执,你说编悲剧的人一定没有见过悲剧,我正从窗前走过,听到老师愤怒地喊你的名字。苏清欢,原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放了学,你去水族馆,趴在玻璃上看鱼的样子非常快乐,快乐得让我觉得心疼。


十年前,虽然努力,但基础太差,没有考上你的高中。每天放学和佳黎一起,可是经过你的学校,都会不自觉地张望。久而久之,我问自己为什么。


九年前,父亲独自去新加坡,看到母亲每日以泪洗面,一度又开始自暴自弃。可是那一天,我看见你扶起路边摔倒的孩子,脸上的笑容明媚不已。可是转身你自己却也摔了下去,我想冲过去扶你,可你自己站起来仿若无事。从此,我再也没有找到颓废的理由。


七年前,和你考上一所大学。学校举办媒体论坛,你笑容满面端茶递水,积极拍照,推开侧门在室外楼梯的角落平静地抽完一根烟。那时候我想走过去,怀抱着相认的心情,即使对你来说我尚是陌生人。


可是六年前,我必须要装作素不相识从你身边狼狈走过。其实那一日我与你的师兄大打出手,他因你的重要实验成果获奖,在颁奖典礼上丝毫没有提到当时的你,我分明看见你失落的样子,我知道你在意。而你却意外喊住了我。你总是摔跤,大学之后我看到你摔在寝室楼前,摔在水房门口,所以我要背你走过浅浅急湍。在背起你的那一刻,我下定决心,陪你走以后的路……


一年前,我找遍了北京站、西站,终于在北站看见你靠在异国男子的怀里,是那么平静安稳甚或满足。突然,我才明白,也许自始至终就不该有我。


现在,我在南京,你爱的杂志每期必买,不想竟真的看见你的踪迹。他走了,对吗?而我,还在等你……


删掉邮件,心中那个故事的框架而今终于填满血肉之躯。只是花影缭乱,青春也终归是过去了,粗粗一数,竟能道出十一年前的种种,顿觉可怕。况且,她轻轻自言自语,那是多么恶俗的一句话,我们都回不去了,我就在这里,如我所说,等待潮汐往复。


她弯下腰抱起松狮,轻轻地眼泪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