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瑶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8
|本章字节:9198字
于是她便踩了拖鞋,连内衣也没有穿,就套着宽大的吊带和短裤,跟在牵着手的两个人身后,慢慢地晃悠,晃悠过落满了暧昧路灯微醺光线的小巷。而后在白兰楼下,她转过身去,等两个人吻别完毕,在江默走到她身边的瞬间,突然跳起来钩住他的脖子,说:“你背我回去。”
“更笙,不要这样。”
黏腻潮湿的十月,更笙把脸贴在江默的背上,力图抹掉三年可能带来的一切生疏。她说:“你等着我,我要去广州,我会考去,去找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江默没有说话,背着更笙沿着寂静的石板路往回走去,于是更笙的心里便注满怅惘的欢喜。
可是她怎么会想到,她明明填了白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却是北方的高校,父亲说:“江默说你的分数报广州太可惜,我们私下里让老师给你改了。”
如果此刻江默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冲上去推搡他踢他甚或咬他,问他到底在躲避些什么,在承担些什么?
世界总是很狭小
大学的第一个假期,更笙用曾经江默寄给她的钱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独自南下,凭着写在信封上的那行地址找到江默偏僻的住地。是城中村,条件很不好,她走上吱呀作响的逼仄楼梯时,江默正光着上身洗头发,白兰在做饭。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水瓢哗啦啦从他头顶淋了下去,他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错愕。
白兰看见她,绽出一贯笑容,拉她进屋。
“沈江默你快乐么,是不是离开家,到了远方,就快乐了?”饭桌上,更笙问他。
白兰不明就里,给更笙夹菜,“我们打算回去的,回去结婚。”
吃完饭,白兰让江默带更笙去散步,更笙不远不近地落他半个身子左右距离,说些学校的事情,北京的事情,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可是请你抱抱我,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会祝你们幸福。”
江默停下了沉寂脚步,转过身来,在车流川息的繁华路边,在高楼投掷的阴影里,把瘦弱的更笙包裹进怀里,轻轻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吻,“回家路上,自己小心。”
于是更笙就这样遇到了坐在自己旁边玩电脑的陈然,带着宽边眼镜,短短的寸头,看到更笙掏学生证给乘警说了句,“嘿,老乡加校友。”
陈然亦是看望亲戚而后回家,后来他解释说一切都是缘分。更笙一路都看着窗外并不说话,下车分别时,陈然递给她一张速写,是她小半张侧脸,目光空茫。她笑着接过来,他冲她挥手道别,“原来你会笑。”
用更笙室友的话来说,便是你该谈一场像样的恋爱了,这话题源于美术系的陈然在学校美术厅开的个人毕业概念画展,所有的画里都有一张属于沈更笙的脸,平淡的,像没有波澜的瓶中的水。
更笙站在明亮的大厅里,看着一张一张的自己,对只是耸了耸肩的陈然笑起来,一切因果不言而喻。
那段时光,更笙过得很平静,历经恋爱所需的一切,约会、看电影、牵手、亲吻、争执。可是爱情,却仿佛怎么伸手也触不到最中间的内核。
一日,更笙去陈然的公司楼下等他一起吃晚饭,陈然匆匆挂了电话说:“我姐终于跟那个男的分手了。”
“姐姐?分手?”更笙露出疑惑的表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记得我遇到你那天,我是去广州看我的表姐,她在谈恋爱,家里人不知道。她想瞒着我却被我发现了,那个男人是个打工的,没钱没本事,我觉得我姐太累,他会拖累她,所以我就告诉家里人了。现在,终于逼迫他们分手了。”陈然说着揽住更笙,“你说我还算配得上你吧。”
“或许我配不上你。”更笙随口接了一句,“哪里冒出来的表姐,那会你也没说。”
“姨妈家的,说来你也许认识,和你上过一个高中,白兰。”
更笙顿住了脚步,忽而抬手给了陈然一巴掌,转身飞快地跑开去了。
对自己诚实岂止是勇气
更笙没有请假,连夜坐上火车去往广州。陈然的电话不断地打来,她从不厌其烦地摁掉到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而不闻不问。
抵达广州的深夜,下着闷热的雨,更笙抱着背包拦下红色出租车,前往有江默在的地方。
那时,她的脑袋里,是一片空白,如同窗外蔓延的无边夜色,车灯照亮空气里飘浮的雨水碎屑。
于是,她就这样狼狈地出现在江默的面前,江默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却扑过去吊在他的脖子上说:“现在,你是我的。”
她执意把自己给他,蜷缩在他的怀里不肯挪动半点。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说:“更笙,我们做了错事。”
“如果你愿意,我就跟着你一错再错。”更笙是这样回答江默的,“本来我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于一个错误。”
于是那一天晚上,他们做了此生最放肆的一个决定,趁他们尚且年轻,还有时光可以挥霍。
两天之后,他们抵达桑柔,再走回那条离开的小径,竟是十多个春秋。更笙握紧江默的手走在草木茂盛的路途上,仿佛还能够看到那一天沉默的自己与少年的江默。
在更笙离开的第二年,外婆便去世了,墓地在后山,旧屋卖出,桑柔里早已没有人认得这个女孩。更笙与江默便租了外出打工的一户人家的房子住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这对等于私奔的勇气来自哪里。只是那段时光,江默跟着更笙,一步一步就走完了她的童年。后山、水流,以及朗朗的星空。
一日,更笙去买了食物回来,发觉江默对着手机的屏幕微微蹙着眉头,她走过去歪着脑袋看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默把手机反扣在桌上,“你是不是要回去参加期末考试?”
更笙笑起来,“你还是那么操心我的学习么?月底我回去考试,你等我。等我考完试,等我毕业,等我到你身边,我们一起找一个能够停留的城市,再也不回来。”
江默点了点头,那一年,她来到江默身边,七岁的女童,沉默戒备。江默知道,他对她的爱,不应是留下她,而是要送她离开,那么此刻,他怎么能够前功尽弃。更何况,就算他想要前功尽弃,也已经没有退路。
他说:“好,更笙,我等着你。”
次日,江默硬是把更笙塞上回北京的火车,更笙看着车窗外渐退的天地和静立的江默,心里蔓延开无限的怅惘来。当列车已经开出了很远很远,她的眼前仿佛依旧闪着那幅画面,充满了别离的绝望。
是一个月没有回过的学校,独自再回到宿舍楼下,更笙不知该以何种心境面对,却蓦然发现陈然抽烟坐在一边的花台上,面色黯淡,仿佛是枯坐了连天累月一般。看到更笙,他丢掉烟头,站了起来,“终于把你等回来了。去哪里了?”
“与你无关。”更笙径直往宿舍里走去,从心底厌恶起此刻的自己,分明,应当亏欠的,是自己。
他说:“为什么你们都这么任性,你和白兰。”
更笙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更笙,江默是你哥哥,白兰告诉我了。我知道因为白兰的事情你讨厌我,你去看他了。可是更笙,我会担心你。”
更笙本想冲他喊一句“他不是我哥哥,我们半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却生生咽了回去,无力反驳。外人,从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周折。“然后呢?”
“白兰要挟家人要奉子成婚……”陈然分明是笑了一下。
而更笙却在这静止住的一刻,明白了一些事情:白兰很爱江默,爱到无以复加的并不只有沈更笙一个人,爱到不管不顾的也不只有沈更笙母亲一个人,她就这样想到了她的母亲,生平第一次由爱想到那个她未曾谋面的女人。
而她明白的另一些事情,便是,她是江默的妹妹,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突然她就想起了那一日他反扣在桌上的手机。
在时光苍老之前,一切可都安好
更笙给江默打电话,想起在那座南海城市的种种,回忆像不断重复拖沓的忙音一样,记忆彼端,人去楼空。
她终于肯相信,那是他的告别,他终究是要送她走,而非陪她一起走。
更笙放下电话,走到陈然身边,抵住他的肩膀闭上眼睛。她没有恸哭,只是让自己平静,并接受此刻种种。
此后,更笙与陈然的话题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江默与白兰。陈然发现更笙不再定期写信寄信,寒暑假也不再回家。只是每每他走出公司看到等在大厅或者门外的更笙,她都在出神或者恍惚,有茫然的雾气从她的脸上弥漫开来。
更笙大四那一年的六月,灼热的阳光流泻在北方一览无余的天空下,更笙接了陈然的电话趿拉着人字拖下楼,刚走到陈然面前,却蓦然瞥见了坐在花台边笑着看她的男子。那盈盈的笑意一如初见。
这两年,她学会去逃避,于潜意识里不愿再知道他的任何消息,因为心中早已有了定论。哪怕父亲打来电话询问江默与白兰的婚礼她是否要参加,她挂掉电话之后将来电删去当作一切未曾发生。她固执地将他留在了过去迅速折旧的时光里,不再前行。
可是此刻,他出现在她面前,他说:“白兰来出差,我顺便来看看你。”
于是那天,他们三个人一起,在学校的食堂里吃了一顿饭。饭桌上,陈然说:“对不起,曾经我也不希望姐姐和你在一起,我知道,我错了。所以你就放心把更笙交给我吧。”
更笙埋着头吃饭,并不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表情。听到江默笑了,却没有回答。
只是很突然的,她觉得这个江默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江默了,她仿佛并不认识他。这感觉令她慌张。
白兰办完事情说要四人一起吃饭,更笙推说与导师有约退了场。
而她回到寝室,散下发辫来,坐在窗前,她又将离开这里,但故乡,却再也不会回去。
又想起江默的笑容来,从单薄少年到此间岁月,这笑容始终出现在他看着她的时刻,出现在那些不经意的瞬间里,被一笔带过。
如果不是白兰叩响了她的门,或许她就要这样一直坐到晚上。
她微微回头,看到添了几分成熟风韵的白兰和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更笙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只说你怎么来了。
白兰笑了笑,她说:“我怎么能不来看看你。更笙,我希望我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这样,江默就会像宠爱你一样去宠爱她。那,该多好。”
更笙抬起头来看住她的眼睛,除了一泓一如既往的温柔静水外,看不出更多悲喜交加来。“其实你都知道,你都有把握。”
白兰依旧只是笑,“只是每个人爱的方式不同,争取的方式不同而已。现在再说起以前,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默默喜欢的叛逆少年,她恐惧着的倔强的女孩更笙。
她默默庆幸谣言横生时他站在了她身边。
她默默坚持,以退为进,安稳了一切。
她默默地,以她的方式,来告诉更笙。
第一次,更笙没有再讨厌她,因为她的坦白,因为她的沉默。如果不是命运,她又如何能够出现在白兰与江默之间。
因而她终于不再挣扎,在陈然的电话打破两个女子之间的沉默时,他说:“白兰说要再好好看看未来的弟妹,更笙,留在这里,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更笙笑了一下,合上手机再看白兰的眼。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