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石溪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7
|本章字节:8122字
在沙漠行走,远比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在沙漠边缘行走时,还感觉不出行走于沙漠和行走于草地有什么不同,沙漠边缘铺满了灰白的砾石,踩在上面只是觉得会硌疼爪掌而已。但一进入沙漠腹地,就越来越体会到跋涉的艰辛,细细的沙粒,松软而流动,虽然没有泥淖那么陷脚,但也是一步一个深深的脚窝,遇到上沙丘下沙坡,一脚踩下去,黄沙便淹没膝盖,要花点力气才能把爪掌从沙窝里拔出来,时间一长,便累得筋疲力尽。同样走一公里的路,走沙漠要比走草地多花三四倍的力气。顶要命的是,根本无法快速奔跑,只能一步一步地慢慢行走。
它们走了整整一夜,天亮时,举目望去,仍然是一片浩瀚的沙海,地平线上并没出现绿色。它们都是第一次走进沙漠,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更不知道离想象中的绿洲还有多远。
太阳出来了,强烈的阳光刺花了眼睛,气温骤然升高,大头狮这才决定找个地方歇歇。
在沙漠上长途跋涉,只能是昼伏夜行。白天的沙漠在阳光的直射下,气温可高达七十多摄氏度,跟待在火炉里没多少差别,别说狮子了,就是以耐热著称的太阳鸟也会被烤焦的。
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地上没有一棵树,在沙漠里要找个能遮挡阳光的地方,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四只半大雄狮又翻过两座沙丘,才找到一块孤零零的岩石,岩石耸出地面约三四米高,在茫茫沙海中是唯一能荫庇它们,替它们遮挡阳光的地方。可惜,这块岩石既不够高也不够大,能遮阴的面积很有限,只容得下两只狮子。
大头狮绕到岩石背阴的地方,想了想,用爪子在岩石下的沙地里刨出一个一米多深的沙坑,就像睡上下铺一样,坑里躺两只狮子,坑外躺两只狮子,这样,它们四兄弟就都能躺在这片面积很小的阴影里了。
在太阳照射下的沙漠里,能躺在阴影下,相当于住进五星级宾馆了。
问题是谁睡在坑底,谁睡在坑上?大头狮当然愿意睡在坑底,坑底的温度绝对比地面要低一些,再说,睡在坑上的狮子,起码有半边身体捂住沙坑,睡在坑底的狮子就等于享受着双重阴影。假如它大头狮是传统意义上的狮群首领,是真正的狮王,想都不用想,说都不用说,跳进坑去,选个最佳位置躺下就是了,其他狮子绝对不敢吭气,有意见也只好闷在心里。哪个狮群掌权的大雄狮都有首选床位的特权,这样才能体现统治者的威势。
遗憾的是,它大头狮虽然是四只半大雄狮中的领头狮,却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统治者,其他三只半大的雄狮也非逆来顺受的臣民,它和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同患难的兄弟关系。这种关系不仅没油水可捞,反而还要倒贴一些东西,似乎只有吃苦的义务,而没有享受的权利,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算啦,发牢骚也没用,就再做一次大公无私的傻子吧。大头狮讪讪地退后一步,先让老幺红飘带跳进沙坑去,红飘带不仅年岁小,身体也最弱,理应得到照顾。
沙坑里还有一个躺卧的位置,按理说,该让老三桃花眼睡,但没等桃花眼跳下去,刀疤脸抢先一步,一个挤对,把桃花眼从沙坑边挤开去,噗的一声跳下坑去,和红飘带并排躺在坑底。
刀疤脸从小就凶蛮不讲理,还在双色鬣狮群时,它就是刺儿头,常抢夺同龄伙伴的东西吃。有一次,一只名叫璐璐的小雌狮逮着一只松鼠,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刀疤脸看见了,不由分说,冲过去一巴掌把璐璐打翻在地,将松鼠抢走了。可以这么说,刀疤脸天生就是个强盗胚子,为这,它没少受皮肉之苦,经常被双色鬣和独眼雄揍得死去活来,但它不思悔改,依然是这副德行。
桃花眼委屈地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大头狮也不满地翘起胡须,用眼睛盯着刀疤脸,但刀疤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脑袋枕在臂弯里,闭起眼睛,呼呼,呼呼,快速“睡”着了。
这家伙,脸皮比木瓜树皮还厚!
已经被刀疤脸抢占了沙坑的位置,想要让它退出来,恐怕是不容易的了。为了一个睡觉的位置,打一架,似乎也不值得。没办法,桃花眼只好气鼓鼓地睡在沙坑上。大头狮也只好接受这个既成事实,和桃花眼并排而眠。
沙漠静悄悄,偶尔天空掠过几只飞鸟,洒下一串清脆的鸟鸣。不用担心其他狮群会来骚扰它们,安全得就像睡进了保险箱。半年多了,它们还是头一次那么清静那么踏实地进入梦乡。在沙漠跋涉了整整一夜,各个都累坏了,一放平就开始打呼噜,睡得好沉好香好甜啊!
大头狮正在做着一个好梦,梦见自己翻了一个身,刚巧翻进一个野猪窝,十几只黑黑胖胖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的猪崽子就像一盘精美的点心送到它的嘴边。它一口一只猪崽子,比豆腐还嫩,入口即化,满嘴溢香。它正吃得高兴,冷不防太阳像只熟透的大金橘,从天空坠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好落到它的头上,鬣毛被点着了,嗞嗞嗞像荒草着了火似的燃烧起来,它一急,从梦中急醒。
当然,太阳不可能落到它的头上来的,但确确实实,头顶烫得像粘着了一片火焰,抬头一看,原来是太阳越升越高,快当顶了,岩石遮挡的阴影逐渐缩小,阳光逐渐移过来,已移到它的脑袋上了。
大头狮赶紧蜷起身体往岩石壁底紧了紧,好歹把灼热的阳光像脱帽子一样脱掉了。但还没等它再次入睡,那阳光又像蛇那样,悄悄地游过来,又落到它的唇吻上。它明白了,随着太阳当顶,那片珍贵的阴影终将被蚕食得无影无踪,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时过下午,岩石的另一个方向才会出现阴影。
它此刻已被讨厌的阳光挤得像蜥蜴似的贴在石壁上了,再也没有地方可退了。它不可能用枚钉子把太阳钉死不让它移动,太阳的运行规律是不以狮子的意志为转移的,也就是说,它不可避免地会被直射的阳光暴晒好几个小时,即使不晒成狮肉干,也难免被晒晕中暑,起码也会被晒脱一层皮的。
最让它心态不平衡的是,坑底下的刀疤脸和红飘带将把它和桃花眼当做遮阳伞。我们受罪,你们享福,天底下没这等便宜事!大头狮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开始哼哼哈哈小声呻吟,音量逐渐放大,变成痛苦不堪的呜咽。桃花眼、刀疤脸和红飘带都被吵醒了,焦急地望着它,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和它并排躺卧在一起的桃花眼还好心好意地舔舔它的额头,以示关怀。
大头狮哼得更凶了,这不过是铺垫,好戏还在后头哩。
这时,太阳又往头顶移了几寸,灼热的阳光烤到大头狮小半个身体了。突然,它就地打起滚来,口吐白沫,挣扎着想站起来,才站稳,又脑袋一歪,栽倒在地。它严重中暑了,危在旦夕。
刀疤脸在坑里躺不住了,跳出沙坑来,想看看大头狮究竟怎么了。
哦,沙坑里腾出了一个空位,这正是大头狮热切希望的。它又做出极其难受的样子,打了个滚,刚好滚进沙坑去。
刀疤脸怅然若失,想发作,似乎又有点不太妥当,生气地在沙坑上踱来踱去。
一只病狮,理应得到优待和照顾。
大头狮侧着脸,用感激的眼光凝望着刀疤脸,嘴角的白沫渐渐稀少,眼皮一眨一眨的似乎要昏昏入睡了。
刀疤脸没奈何,只好极不情愿地睡到坑上刚才大头狮躺卧的位置,用自己的身体为坑下的大头狮制造一道阴影。
大头狮很高兴,它略施小计,就免遭太阳暴晒之苦,更重要的是,可以舒舒服服地在阴影里养精蓄锐。
谁也不知道前头的路还有多长,保存体力,尽量让体内的水分少消耗些,少蒸发些,才有可能活着走出沙漠。
太阳偏西时,岩石的另一面终于出现了阴影,备受煎熬的刀疤脸和桃花眼才算从火焰似的阳光下解脱出来。大头狮看见,刀疤脸和桃花眼用舌头去舔背部的毛。就像被开水烫过似的,背上的毛一绺一绺往下掉,露出一块块被太阳烤得通红的狮皮,像患了荨麻疹一样,难看死了,疼得它俩咝咝倒抽冷气。
大头狮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聪明,想了个妙点子,让刀疤脸代替它被太阳暴晒,不然的话,它就要受这份活罪了。
太阳坐在地平线上,气温降下来了。大头狮从沙坑里爬了出来,它的中暑当然是不治而愈了。它伸了个懒腰,催促三个兄弟即刻赶路。
刀疤脸和桃花眼张着嘴,哼哼喘着气,东张西望,在寻找着什么。大头狮知道,它们渴坏了,在找水。
水,沙漠里最珍贵的就是水。如果这里有水的话,也就不叫沙漠了。走吧,别枉费心机了,你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一滴水的。只有咬紧牙关,赶快赶路,争取明天太阳炙烤大地前走出沙漠,才有可能喝到水。
四只半大的雄狮耷拉着脑袋,艰难地在沙漠上跋涉。
地平线上的太阳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它们是顶着夕阳在走,走着走着,大头狮发现地平线上的大半只太阳怎么跟往常不一样了。
往常这个时候,太阳红得就像一只用胭脂搓成的球,两边的白云被照得透亮,连地平线都像是用玫瑰色的彩笔画出来的;但此刻的太阳,却红得有点发黑,就像一只霉烂的苹果,两边的云彩也乌青乌青的,翻滚蠕动,就像一群刚从泥洞里爬出来的寄居蟹。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哩,大头狮想。
果然,一阵隆隆的喧嚣声由远而近,连大地都被震撼了,微微颤抖。如果是雷声,那倒是福音了,下一场雨,解决了干渴的问题,可惜,这不像是雷声,也不像是地震。大头狮从没听到过这种声音,沉闷而热烈,狂躁而轻浮,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令狮们心惊胆战。
又过了一会儿,天突然间黑了下来,绝不是太阳掉进地平线后的自然天黑,也不是乌云蔽日的阴暗,而是远方的天空像被厚厚的尘埃遮挡住了,太阳愈发黑,变成了一只大黑球。
大头狮正在纳闷,风乍起,宁静的沙漠突然间变成了狰狞的怪兽,沙粒变成无数活泼的小精灵,随风起舞,上蹿下跳;风越刮越紧,黄沙被一层层吹起,整个沙漠变成喧闹疯狂的舞厅,每一粒黄沙就像是被注射了兴奋剂的丧失了理智的舞客,旋转蹦跳,激情澎湃。四只半大的雄狮睁不开眼,也迈不开步,连呼吸都很困难,窒息般地难受。
它们命运多舛,遇上了罕见的热带沙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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