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强大,无比强大(1)

作者:当年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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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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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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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206字

万历四十八年(1620)九月初六,明熹宗朱由校在乾清宫正式登基,定年号为天启。


一个复杂无比,却又精彩绝伦的时代就此开始。


杨涟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自万历四十八年(1620)八月二十二日起,在短短十五天之内,他无数次绝望,又无数次奋起,召见、红丸、闯宫、抢人、拉拢、死磕,什么恶人、坏人都遇上了,什么阴招、狠招都用上了。


最终,他成功了。


据史料记载,在短短十余天里,他的头发已变成一片花白。


当天启皇帝朱由校坐在皇位上,看着这个为他的顺利即位费尽心血的人时,他知道,自己应该回报。


几日后,杨涟升任兵科都给事中,一年后,任太常少卿,同年,升任都察院佥都御史,后任左副都御史。短短一年内,他从一个从七品的芝麻官,变成了从二品的部级官员。


当然,得到回报的,不仅是他。


东林党人赵南星,退休二十多年后,再度复出,任吏部尚书。


东林党人高攀龙,任光禄丞。后升任光禄少卿。


东林党人邹元标,任大理寺卿,后任刑部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


东林党人孙慎行,升任礼部尚书。


东林党人左光斗,升任大理寺少卿,一年后,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以下还有若干官,若干人,篇幅过长,特此省略。


小时候,老师告诉我,个人是渺小的,集体才是伟大的,现在,我相信了。


当皇帝的当皇帝,升官的升官,滚蛋的滚蛋,而那个曾经统治天下的人,却似乎已被彻底遗忘。


明光宗朱常洛,作为明代一位极具特点(短命)的皇帝,他的人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苦大仇深。


出生就不受人待见,母亲被冷遇,长大了,书读不上,太子立不了,基本算三不管,吃穿住行级别很低,低到连刺杀他的人,都只是个普通农民,拿着根木棍,就敢往宫里闯。


好不容易熬到登基,还要被老婆胁迫,忍了几十年,放纵了一回,身体搞垮了,看医生,遇见了蒙古大夫,想治病,就去吃仙丹,结果真成仙了。


更搞笑的是,许多历史书籍到他这里,大都只讲三大案,郑贵妃、李选侍,基本上没他什么事,原因很简单,他只当了一个月皇帝。


在他死后,为了他的年号问题,大臣们展开了争论,因为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万历死了,八月,他就死了。而他的年号泰昌,没来得及用。


问题来了,如果把万历四十八年(1620)当作泰昌元年,那是不行的,因为直到七月,他爹都还活着。


如果把第二年(1621)当作泰昌元年,那也是不行的,因为他去年八月,就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问题终究被解决了,凭借大臣们无比高超的和稀泥技巧,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处理方案隆重出场:


万历四十八年(1620)一月到七月,为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为泰昌元年。明年(1621),为天启元年。


这就是说,在这一年里,前七个月是他爹的,第二年是他儿子的,而他的年份,只有一个月。


原因很简单,他只当了一个月皇帝。


他很可怜,几十年来畏畏缩缩,活着没有待遇,死了没有年号,事实上,他人才刚死,就有一堆人在他尸体旁边你死我活,抢儿子抢地方,忙得不亦乐乎。


原因很简单,他只当了一个月皇帝。


有人曾对我说,原来,历史很有趣。但我对他说,其实,历史很无趣。


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历史没有正恶,只有成败。


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吏部尚书、刑部侍郎、大理寺丞等等等等,政权落入了东林党的手中。


它很强大,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对于这一现象,史称“众正盈朝”。


按照某些史书的传统解释,从此,在东林党人的管理下,朝廷进入了一个公正、无私的阶段,许多贪婪的坏人被赶走,许多善良的好人留下来。


对于这种说法,用两个字来评价,就是胡说。


用四个字来评价,就是胡说八道。


之前我曾经说过,东林党不是善男信女,现在,我再说一遍。


掌权之后,这帮兄弟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查红丸案。


追查,是应该的,毕竟皇帝死得蹊跷,即使里面没有什么猫腻,但两位蒙古大夫,一个下了泻药,让他拉了几十次,另一个送仙丹,让他飞了天,无论如何,也应该追究责任。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追究责任后还不过瘾,非要搞几个幕后黑手出来,郑贵妃、李选侍这几位重点嫌疑犯,名声坏,又歇了菜,要打要杀,基本都没个跑。


可是现成的偏不找,找来找去,找了个老头——方从哲。


天启元年(1621),礼部尚书孙慎行上疏,攻击方从哲。大致意思是说,方从哲和郑贵妃有勾结,而且他还曾经赏赐过李可灼,出事后,只把李可灼赶回了家,没有干掉,罪大恶极,应予严肃处理。


这就真是有点无聊恶搞了,之前说过,李可灼最初献药,还是方老头赶回去的,后来赏钱那是皇帝同意的,所谓红丸到底是什么玩意,鬼才知道,稀里糊涂把人干掉,也不好。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方从哲都没错,而且此时东林党掌权,方老头识时务,也不打算呆了,准备回家养老去了。


可孙部长用自己的语言,完美地解释了强词夺理这个词的含义:“从哲纵无弑之心,却有弑之罪,纵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


这意思是,你老兄即使没有干掉皇帝的心思,也有干掉皇帝的罪过,即使你退休走人,也躲不过去这事。


强词夺理还不算,还要赶尽杀绝:“陛下宜急讨此贼,雪不共之仇!”


所谓此贼,不是李可灼,而是内阁首辅,他的顶头上司方从哲。


很明显,他很激动。


孙部长激动之后,都察院左都御史邹元标也激动了,跟着上书过了把瘾,不搞定方从哲,誓不罢休。


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七十多岁的老头,都快走人了,为什么就是揪着不放呢?


因为他们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郑贵妃不重要,李选侍不重要,甚至案件本身也不重要。之所以选中方从哲,把整人进行到底,真正的原因在于,他是浙党。


只要打倒了方从哲,借追查案件,就能解决一大批人,将政权牢牢地抓在手中。


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不久之后,崔文升被发配南京,李可灼被判流放,而方从哲,也永远地离开了朝廷。


明宫三大案就此结束,东林党大获全胜。


局势越来越有利,天启元年(1621)十月,另一个重量级人物回来了。


这个人就是叶向高。


东林党之中,最勇猛的,是杨涟,最聪明的,就是这位仁兄了。而他担任的职务,是内阁首辅。


作为名闻天下的老滑头,他的到来,标志着东林党进入了全盛时期。


内忧已除,现在,必须解决外患。


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沈阳失陷。


沈阳是在熊廷弼走后,才失陷的。


熊廷弼驻守辽东以来,努尔哈赤十分消停,因为这位熊大人做人很粗,做事很细,防守滴水不漏,在他的管理下,努尔哈赤成了游击队长,只能时不时去抢个劫,大事一件没干成。


出于对熊廷弼的畏惧和愤怒,努尔哈赤给他取了个外号:熊蛮子。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外号,不但对敌人蛮,对自己人也蛮。


熊大人的个性前面说过了,彪悍异常,且一向不肯吃亏,擅长骂人,骂完努尔哈赤,还不过瘾,一来二去,连兵部领导、朝廷言官也骂了。


这就不太好了,毕竟他还归兵部管,言官更不用说,平时只有骂人,没有被人骂,索性敞开了对骂,闹到最后,熊大人只好走人。


接替熊廷弼的,是袁应泰。


在历史中,袁应泰是个评价很高的人物,为官廉洁,为人清正,为政精明,只有一个缺点,不会打仗。


这就没戏了。


他到任后,觉得熊廷弼很严厉,很不近人情,城外有那么多饥民(主要是蒙古人),为什么不放进来呢?就算不能打仗,站在城楼上充数也不错嘛。


于是他打开城门,放人入城,亲自招降。


一个月后,努尔哈赤率兵进攻,沈阳守将贺世贤拼死抵抗,关键时刻,之前招安的蒙古饥民开始大肆破坏,攻击守军,里应外合之下,沈阳陷落。贺世贤战死,七万守军全军覆没。


这一天,是天启元年(1621)三月十二日。


袁应泰没有时间后悔,因为他只多活了六天。


攻陷沈阳后,后金军队立刻整队,赶往下一个目标——辽阳。


当年,辽阳的地位,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沈阳,是辽东地区的经济、文化、军事中心,也是辽东的首府。此地历经整修,壕沟围绕,防守严密,还有许多火炮,堪称辽东第一坚城。


守了三天。


战斗经过比较简单,袁应泰率三万军队出战,被努尔哈赤的六万骑兵击败,退回坚守,城内后金奸细放火破坏,大乱,后金军乘虚而入,辽阳陷落。


袁应泰看见了城池的陷落,他非常镇定,从容穿好官服,佩带着宝剑,面向南方,自缢而死。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大明将领,却是一个称职的大明官员。


辽阳的丢失,标志着局势的彻底崩溃,标志着辽东成为了后金的势力范围,标志着从此,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抢哪里,就抢哪里。


局势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所以,不能用的人,也不能不用了。


天启元年(1621)七月,熊廷弼前往辽东。


在辽东,他遇见了王化贞。


他不喜欢这个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因为他发现,这人不买他的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