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深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45
|本章字节:9528字
从那天起,传到玉安耳朵里的关于曹诵和如烟的传闻便越来越多。玉安静静地等着曹诵来向她开口提纳妾的事。不料日子一天天过去,曹诵没来,新年倒是来了。
就在这时,贾相公的府邸中传来准太子妃病逝的消息。祈鉴前去探望,颇为伤感。这时贾昌朝竟然主动向赵祯和苗妃提出说,既然册立蘅冰为良娣的圣旨未正式下达,她与太子的生辰八字又恰是大吉,不如立其为太子妃,以安社稷。苗、梅等后妃以及好几位大臣很快附议,祈鉴亦不反对,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除夕的前一天,赵祯带着妃嫔和公主王孙一起在祠庙里祭奠先祖。完毕后玉安破天荒地接到了圣谕。到了福宁殿她方才知道子泫等人即将回宫。奏报已经传到,赵祯派去的钦差和回鹘进行了交涉,宝康公主以王后礼仪送回回鹘风光大葬。
而宝康公主的死因也有了结果——最大疑犯是女真的武士。据密报,这些年来女真一直不满辽国对其压迫,便秘密培养了一队高手,活跃在各国边境并不时制造骚乱。
案头上祈鉴的奏章还在。早在一个月前他就上疏说辽国内政波动频繁,必将影响到大宋。但赵祯和朝臣一致认为只要宋辽始终结为友邦,就不畏小人作祟。可如今看来,祈鉴的预见准确性达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
赵祯在噩耗当日便遣使前往辽国要求彻查公主遇害一事并讨伐女真,并宣布让祈鉴厉兵秣马以备战事,同时同意了祈鉴废除平民在官府服役的旧例。如此一来,军政大权便大部分落入祈鉴的手中。朝中有大臣事后在他耳边吹风,他也有些后悔,便找来玉安商议。
赵祯正当壮年,这段时间却苍老了许多。他在案前坐下,从厚厚的文书中抽出一本《史记》,递到玉安手中。
“汉武帝在位几十年,一直坚持对匈奴作战,甚至纵深千里,彻底摧毁了匈奴对中原的威胁。但同时他穷兵黩武,军费支出甚重,良田大量荒芜,致使民不聊生。”赵祯叹了口气,“我用兵谋略不及太祖皇帝十一,可纵容下去又担心蛮夷气焰日盛。”
赵祯的担忧不无道理。如今夏、辽、大理等诸邻皆已强大,大宋若主和,他们会越来越不甘寂寞;可如果主战,他们面临的敌人各自建立了国家,再也不是汉武帝时匈奴那样的游牧民族。更何况自有宋以来朝堂一直重文轻武,坚持主战,一无可用之人,二则必定阻力重重。
事关大宋国运,不可不为,却又不可贸然为之。
“爹爹,李元昊建文字,办科举,重农耕,足见他驰骋天下的野心。西北面的蒙古厉兵秣马,女真如今又蠢蠢欲动,虽然您要求辽国镇压他们,但这毕竟是权宜之计。我们一直主张盛世不兴兵,军力越来越薄弱,如果要转变这个局面,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和几代君主的共同努力。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要对付虎狼,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加强大。”
赵祯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她的话,眼里却仍有一抹忧虑,“不被动不为,又不急于求成,如果能如你所说那样循序渐进自然是好,只是这样的话国朝的局面就要完全改变了。如果文官削减,武将兴盛,有我一代、有太子一代都无所谓,但到祈鉴之后,武将已达鼎盛,而那时的帝王能否掌控一切便未可知了!”
“爹爹认为,外敌和内乱,究竟哪个更可怕?”玉安跟在他身后问道。
“两个都危及大宋江山,都决不能被容许。”赵祯摇摇头,“在宫里待太久,我的头脑也受到了禁锢,或许是时候去民间走走看看,听听百姓的心声了!”
离开宫廷,玉安仍旧想着赵祯的话。他在战与和之间已经辗转了十年。如今看来,还会继续辗转下去,那么他和祈鉴的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就仍旧充满了变数。
回到宅邸时玉安发现,宫女太监似都被支走了,全不见踪影。院门虚掩,她走到卧房外,竟然听见里屋传来男女的呢喃燕语。
是曹诵和如烟的声音。玉安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她没有想到他竟然趁她不在将如烟带到她的房里。
不知过了多久,里屋传来走动的声音。门被轻轻推开,如烟探出了半个头。这一看不要紧,只见玉安端坐在庭院中央,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如烟立刻跑出来跪地求饶,玉安头一偏,目光迎上一边整顿衣冠一边向外走的曹诵。不过曹诵见到她却丝毫没有慌张,嘴角反而露出陌生的笑容。
“对不起,让公主久等了。”他一边束好玉带,一边道。
玉安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静静地道:“我只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我也再不想见到你。等你写好休书,我差笙平去取便是。”
曹诵的嘴角露出的却是一抹嘲弄,“公主贤良至此,我又怎么忍心休掉你?”
玉安一笑,“新婚不久你便另立妾室,甚至到了公主宅邸行苟且之事,你以为本公主奈何不了你吗?”
曹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凑近她身边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立妾室了?公主是不是糊涂了?”
“你……”玉安看着跪在眼前的如烟,震惊而愤怒。而如烟则更是浑身哆哆嗦嗦,哭得好不凄惨。
“玉安,人人都说你善于谋略,作为你的丈夫,我自然也不能输给你。我喜欢如烟,可如果你想借此让我休了你,我宁愿今生今世都不给她名分——到死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曹诵这番话实在令玉安太意外。可未等她言语,如烟早已不堪羞愤,飞快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见曹诵丝毫不为所动,玉安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就不怕她出事吗?”
曹诵整了整衣袖,伸手一挑她的下巴道:“比起她,我更在乎眼前这个气得面庞通红、眼里只有我的公主。”说完,他抖了抖衣襟,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春节是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因此有“三朝”之称,王侯将相和贩夫走卒均隆重庆祝。宫里举行朝会,民间则放鞭炮、拜新年、贴桃符、投麻豆、挂兔头……不一而足。朝会完毕,曹家上下也拜完家庙,全家便齐聚宴厅家宴。家宴数十桌,男宾女宾分席、分级而坐。
待管家分派座贴,如烟却被安排在客座。上下仆从纷纷向玉安投来目光。大家暗自猜测这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有这么一个厉害的观音菩萨坐镇,小妖们自然别想在眼皮底下作祟。
正月初三是她的“生日”。论起来,她已经整整十八周岁了。进宫拜过祠庙和官家后,珍珠、绫罗、古玩、字画……赏赐无数。随后她便在曹诵的陪同下回到公主宅。上次的事情后,曹诵和她一直很少说话,他的脸上也不再有孩子气般的天真,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忧郁。每次和玉安相处他都会刻意装得轻松,可这只会更加泄露了他内心的伤悲。
玉安用匕首刺向心脏的场景夜夜在他的眼前徘徊,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推移淡去,反而越来越让他感到心痛。她的伤一天天好起来,他的伤才刚刚开始扩散。
福宁殿外的花园里有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水潭,一道回廊横越水上,连接内殿和外门间。玉安和曹诵沿着汉白玉栏杆向前,却见远远走来一人。
青衫白袜,正是子泫,崭新的衣袍使他更显得英姿飒爽。他猛然抬头,正迎上玉安的目光,原本俊逸闲散的神情瞬间变得僵硬。在跟前停留片刻,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弯腰行礼后便从他们身边轻轻走过。令她诧异的是,这次曹诵甚至没有半点为难他,只静静地站在一侧看着。
进了曹家大门后,曹诵即刻被曹仪叫走了。玉安独自回到院里,笙平迎了上来,说是漱雪差素玉送来了她的最后一剂药材。
“漱雪怎么没来?”玉安有些疑惑。这些天来一直是漱雪亲自来为她问诊的。
笙平一边帮玉安取下披风,一边道:“太子殿下和蘅冰姑娘一个月后就要完婚了。她自然要为筹备大婚而忙碌,抽不开身。”
玉安则看着窗外的枯树发愣道:“也不知道她是为大婚而忙碌,还是为大婚而伤心。”
正这样说着,院外传来喧闹之声。抬眼一望,竟然是手提食盒的惠姨娘。整整齐齐的菱花糕点精致可人,而那个鲜红的寿桃则更是令人垂涎。寒暄了几句,惠姨娘便说明了来意,“请公主恩准驸马收了如烟吧!如烟可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这都是驸马爷醉酒犯下的浑事,如果再这么没名没分地下去,我该怎么向她的爹娘交代呀!”
惠姨娘说得凄凄惨惨,玉安却不理会,道:“听姨娘这么说,玉安竟是个拈酸吃醋的人吗?我虽贵为公主,但驸马毕竟是一家之主,纳妾的事还是要他来做主不是吗?”
惠姨娘一听便有些慌了,“我已经去找过少爷了,是他要我来找公主您的,说您若肯主持仪式就行,不肯就不行……”
她话音未落,玉安淡淡一笑道:“如果驸马不肯为如烟做这个主的话,可见他就不是真心喜欢如烟。姨娘若真心疼爱你的侄女儿,还是早点儿给她另找个婆家吧!”未等惠姨娘答话,她已经吩咐笙平送客。
惠姨娘这会儿已看明白了这夫妻俩在互相较劲,悻悻的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自怨倒霉。正要告辞,却见外面惠姨娘房里的小丫鬟未经通传便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道:“大事不好了!表姑娘投湖自尽了!”
惠姨娘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食盒一摔便跑了出去。待玉安和笙平赶到花园时,如烟已经被救上来了,她瑟瑟发抖,正不停地吐着水。曹诵抱着脸色苍白的如烟,亦十分担忧。可他一见到玉安的身影,抱着如烟的手便果断地松开了。
说来也难怪,哪家的姑娘遇上这种事都会有轻生的念头。几个手脚粗壮的丫头过来,扶的扶,背的背,将如烟带回房间安置。惠姨娘一路跟在身后,不停地抹着眼泪。
见曹诵的脚步停留在原地,玉安抬眼看着他,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她死吗?”
曹诵咬着牙,沉默着。半晌后才抬起头,盯着她道:“你不爱我没有关系,但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只有天天看着你,我才有力气活下去。”
此刻已经说不清是爱还是斗法,曹诵倔犟起来丝毫不输给她。玉安的心里像被堵塞住一样闷得透不过气来,许久后终于默默转过身,向着如烟的房间走去。
这场角力中,终究是她妥协了。如烟从来没有害过她,她也便不忍让如烟成为她和曹诵恩怨的牺牲品。玉安开口请曹仪准许曹诵纳如烟为妾,曹家上下有目共睹。如烟醒来后拉着玉安的手,感激而快乐地笑着,而玉安的眼里却泛起泪光。
为防夜长梦多,惠姨娘当天晚上就张罗了酒席。玉安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参加。月上九霄,前院传来爆竹的声音。院落里盏盏灯笼散发出点点晕红的光,梧桐树上斜挂着一个空空的鸦巢。她静静地站在窗前,想起六年前在庆云殿外放风筝的那个黄昏。那天她一个人坐在梧桐树的枝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夕照寂寂和宫廷的风光。
忽然间,隔着梧桐树,一个星星般的亮点在闪烁。那亮点渐渐升高,直到爬上梧桐树的树梢,玉安方才看清是一盏金黄色的孔明灯。她疑惑地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却发现不远处,红的、紫的、蓝的、白的……五颜六色的灯乘着东风缓缓飘了过来。在公主宅的上空齐聚,火光点点,在浩瀚的苍穹下闪闪烁烁。
一盏、两盏、十盏、百盏……数也数不清。远远看去,就像一场盛大而华丽的烟火。
曹家的其他人很快也发现了,纷纷从屋子里面出来,惊讶地望着天空,指点着,赞叹着。小丫鬟和小宫女们交头接耳,纷纷猜测着这些灯盏的来历。
玉安迎风而立,暖暖的东风撩起她的青丝和衣裙。那些灯火在天幕下渐渐地升高,星星点点,瑰奇艳丽。两个少年在明月楼上时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等你生日的时候,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我想要一种不变的永恒的东西。”
……
子泫,是子泫。她飞快地跑下台阶,站在偌大的院落中央,仰望着那些灯火冉冉升向遥远的苍穹,泪水却疯狂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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