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长城第十章 布谷声里

作者: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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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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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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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7120字

战斗决不能靠侥幸取胜,更不是靠指挥员的感情冲动和主观臆断。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战前的调查研究和周密的准备工作。无名山的一举攻克,全歼了敌人的一个加强连,就是其中的一个范例。


这种小型的攻歼战,按照当时的习惯说法,叫做“挤阵地”。就是在敌人完整的防御体系中,瞅准敌人的弱点,经过周密的准备,一口“啃下一块”来。这种办法也很使人眼馋。如果这个部队啃掉了一块,那个部队就要向他的上级请示了:“军长呀,我们前面的高地是一个弱点哪,我们该啃它一口啦!……”“你们有把握吗?……”“咳,我们已经研究过多次啦,我们的团级干部已经钻进敌人的铁丝网里看过啦!”好,不久,那里也就啃下了一块。尽管每次不过消灭敌人一个整连或整排,但这些数字加在一起也很可观。仅1952年夏秋之间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在整个战线上,就歼敌27000多人,几乎顶上战争初期的一个战役了。这也是对“零敲牛皮糖”战略的一个很好的实践。


攻克无名山,就引起了连锁反应。不久各友邻也都采用了这种“绣花战术”攻占了各自的目标。这时,整个前线,都沉人到胜利的欢乐之中。军师首长对邓军、周仆这个团深为满意,专门派了文工团到阵地进行慰问演出。徐芳也带了一个演唱组来到无名山。


郭祥特别高兴的是,在黑云岭和自己一起跳崖的小牛也回来了。他双腿摔断后,一直住在医院里。这次同来,郭祥攥着他的手简直不愿撒了。还扒起他的裤腿,一面看,一面反复地问:


“真的全好了么,小牛?”


“全好了,全好了。”小牛一连声说,“我觉着比以前还利索哩!”


“夸张!”郭祥学着团长说话的腔凋,“哪有这样的事么!”


小牛见他不信,马上蹦了个高儿,笑着说:


“你瞧,完成什么任务也没问题。”


小牛的归来,自然使郭祥又想起了杨雪。这天中午,人们都去看演节目,在坑道的一个小房问里,只剩下他和小牛,郭祥就悄悄地问:


“小牛,你刚到医院那时候见着小杨了吗?”


“见着了。”小牛说,“人民军把我一送去,她就去看我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她问我,你们俩到底是谁先跳的,怎么就没有见着他?我对她说了,过两天她又来问。那些时我看她是一心惦记着你,人都瘦了。”


“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还说,我相信他绝对不会让敌人抓去,他是一定会回来的。”


郭祥心中激动,在下级面前,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优了一会儿,又问:


“她的坟到底在哪里,你知道吗?”


“知道。就在松风里旁边一座小山上。那里有一片松树林。今年清明节,我和医院的人,给她扫墓去了。我看见朝鲜人男男女女,大人孩子去了不少。”


最近以来,由于争夺中间地带,攻打无名山,郭祥真是倾注了全部心力,很少想到别的。今天谈起杨雪,他那平静的心波,不禁又像涨潮似的狂涌不已。等小牛看节目走了,他就盖上大衣,打算假寐片刻。蒙胧间,看见杨雪穿着一身雪白的护士衣,笑眯眯地飘然走来。她的脸色比平时还要新鲜红润,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并且显出一副悠闲的样子。她一进来,就往郭祥身边一坐,笑着问:“嘎子哥,你看人家都准备攻武威山、白云岭呢,你怎么在这儿闲呆着呀!是不是拿下一个无名山,就满足啦?”郭祥连忙解释道:“不会,不会,我正盯着武威山、白云岭呢,你瞅着,下一步我就得把它啃下来。”郭样接着也开玩笑地问:“小雪,自你参军,我就看见你忙得厉害,不是洗血衣,就是绐伤病员喂水喂饭。你今天怎么这样闲在呀?”杨雪笑着说:“我正在医院休养呢。因为好久没见到你,就瞅空看你来了。”郭祥说:“怎么有人说你死了,是真的么?”杨雪笑着说:“哪儿的话?我只不过负了点轻伤,过一阵子就养好了。伤员们还等着我工作呢!”……


不知什么响动,把郭祥惊醒。他望了望洞壁上的油灯,灯光摇曳,一片寂静,只有连部的那只旧马蹄表嘀嗒嘀嗒地走着。但想刚才迷离的梦境更增添了对杨雪的怀念。这时,他不自禁地从挎包里取出杨雪那面小圆镜子来看。看着看着,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郭祥赶忙把镜子装到口袋里,装作睡着的样子。


徐芳进来了。她笑着问:


“嘎子连长,你刚才在那儿看什么呀?”


郭样揉揉眼,坐起来,故意打了个哈欠,说:


“刚才?我迷糊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看哪!”


“不,不,”徐芳说,“我刚才看见你手里拿着个亮晶晶的东西,你是又想我小杨姐姐了吧!”


“咳,你这么年轻轻的,怎么就眼花了?”郭祥勉强笑着说。


徐芳也就不便再问,又叹了口气说:


“我们演节目,你怎么没有去呀?”


“你就多原谅吧,小徐。昨天夜里挖工事,我一宿也没合眼。”


两人一时无话。郭祥忽然想起住医院时曾经看见徐芳袖口里老是露出她那件红毛衣。就试探地问:


“小徐,你会织毛衣吗?


“多少会一点儿。”徐芳笑着说,“你要织什么呀?”


“我想请你织个笔套儿。”


“笔套?噢!”徐芳一笑,“是装那支金星钢笔的吧?”


郭祥不好意思地一笑:


“我怕把它磨坏了。再说一天摸爬滚打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口袋里窜出去,丢了。”


“行,行。”徐芳满口答应。


沉了一会儿,郭祥又说:


“要是你能再织一个,更好。”


“什么?”


郭祥慢吞吞地掏出那面光闪闪、亮晶晶的镜子,眼睛里燃烧着热情的光辉:


“你比着它的大小织。最好是用赤红色的线。要不装上,时间长了,也会磨坏。”


徐芳完全为郭样对杨雪的深情所感动。她连连点头答应,眼睛望着郭祥,心中暗暗想道:“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哪!他不但对革命是那么的忠诚坚定,在个人感情上也是多么忠贞不渝,多么深沉和真挚呵!难怪杨雪说他是一块真金了。……”


正在这时,小罗跑进来,说:


“小徐,你快看看去吧,傻五十有意见了!”


“什么意见?”郭祥抬起头问。


“他没有看上节目。”


“他为什么不去看哪!”


“他给大家烧开水去了。开水烧好,戏也演完了。”


郭祥笑着说:


“这个傻五十!没有看了,就以后看嘛!还能为他个人专演一台戏。”


“这个好办。”徐芳笑着说,“我们这次来,定的计划就是不漏掉一个。”


徐芳说过,辫子一甩就跑出去了。


几分钟以后,徐芳就背着她的小提琴,和另外两个男同志出现住山后逍伙房的坑道里。炊事员们到山下背粮去了,剩下傻五十情绪不高地躺在一个小炕上。他见文工团的同志来了,才坐起来,噗哧一声乐了。


徐芳坐到他身边,笑着说:


“五十同志,我们给你演节门来了。”


傻五十不好意思地说:


“给我一个人演?”


“那有什么?你刚才给大家烧开水去了嘛!”


徐芳先给傻五十读了军政治部的慰问信,接着就在坑道口演起来。节目都是新编的,短小精悍,新鲜活泼。一个男同志唱了一段京东大鼓:《邓团长昼看无名山》。徐芳唱了她最拿手的《刘胡兰》选曲“雪花满天飘”,还有《白毛女》选曲“北风吹”。特别是其中还有两个节目是专门歌颂傻五十的。一个是《李五十大战松树林》,是根据傻五十用小圆锹劈死英国军官的战斗事迹编的。还有一个相声叫《李五十的火箭炮》,讲的是去年冬天。有一次敌人偷袭,他们班同摸上来的敌人打起了交手仗。当时,傻五十勇猛无比,跳上战壕一阵猛打,把冲锋枪的两梭子子弹都打光了。他急忙返回防炮洞去取手榴弹,不小心绊了一跤,爬起来看见迎面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他怕耽误时间会使前面的同志吃亏,就端起这盆炭火来,朝着交通壕外的敌人劈头打去。猛然间,一大团红光化作无数火球四处飞溅,敌人一阵怪叫,纷纷逃命。一个被抓住的俘虏兵还抖抖索索地说:“你们的火箭炮真厉害呵!”相声讲的就是这段故事。


傻五十听了,眉飞色舞,高兴得鼓掌大笑。


这次演出,分五六个小节目。傻五十始终全神贯注。由于他的感情极其纯真,看到高兴处,就嘻嘻笑个不住;听到情节悲苦处,就泪流满面。所以这三个演员,也因自己的这位观众反应强烈而深为满意。


演出完毕,傻五十极其热情地给每个人舀了溜边溜沿一碗开水端过来。还从挎包里把祖国人民慰问的糖通通拿出来招待。别人不吃,他就把糖纸剥了,往你嘴边送,一面还说:“吃吧,吃吧,这是祖国来的!”


徐芳也为他的热情所感动,看见傻五十衣服破了好几处,就立刻掏出针线包,坐下来替他缝补。一边缝补,一边说些闲话。


连里流传着一个人所其知的笑话。有一次傻五十负了伤,被朝鲜老百姓抬到人民军的医院里。一位女护士对他非常热情,关心备至,还给他输过一次血。他内心十分感激,想说句感谢话,还说错了,把人家弄了个大红脸。原来他叫人家“阿妈妮”,而那人还是不到20岁的姑娘。


徐芳想起这段故事,一边拽着他的袖子给他缝补,一边笑着说:


“五十儿,你管人家朝鲜姑娘叫‘阿妈妮’,有没有这事儿呀?


“这个……是有。”他红着脸承认道。


“你干吗这样叫呢?”


“我看同志们管朝鲜大娘叫‘阿妈妮’,就当女的都得叫‘阿妈妮’了,”


大家哄地声笑起来。


傻五十也不见怪,沉了一会儿,感情真挚地说:


“我也不识个字,你们替我写封信吧!”


“给谁?


“就是给那个姑娘,她待我真好。我的小本上还留着地的通信地址呢!”


“行,行。”三个人一齐说。


正缝补着,徐芳看见一个虱子从傻五十的领子里爬出来,就把针往自己胸前一插,捉住虱子,在指甲上噶嘣一声就挤死了。


“五十,你这虱子怎么不捉捉呀?”她笑着问。


“你瞅我哪有空儿呀!”


“你脱下来,我给你捉捉!”


“你不嫌脏?”


“脏什么?我在后方医院,经常看见小杨给伤员捉虱子呢。”


其他两个男同志说:


“现成的开水,干脆给他烫烫吧。他那衣裳也早该洗了。”


傻五十还要推辞,徐芳不由分说,让他把外衣脱下,把他被子下的脏衣服也找出来,全用滚开水烫了,泡在一个大盆里。把衣服洗净晾好,才离开洞子。临走,傻五十把他们的手都握疼了,还用极其热诚的眼睛望着他们,说:


“同志们!下次战斗见!你瞅着,我不能白看你们的戏!我李五十是翻身来的!”


徐芳这个演唱组在无名山呆了一个星期,把他们预定的计划——演出节目,辅导连队文化活动,帮助战士缝补衣服。搜集创作材料等几项任务都完成了。临行时,郭祥、小罗直把他们送过炮火封锁区,才放心地让他们走了。


徐芳每次下部队,都感到心灵上更加愉快和充实。这一次更是如此不同的是,又多了一层无以名之的恋恋不舍之情,总觉得时间太短了,仿佛没有呆够似的。直到离开很远很远,她还回过头望无名山上的阵地呢。


这时,已是盛夏景色。他们六七个人说说笑笑沿着曲曲弯弯的山径走着,耳边是不绝的蝉鸣和叮咚的溪水,眼前是看不尽的白云,绿树,野花和稻田。虽然太阳晒得徐芳老是掏出小手绢擦汗,也使她深深地沉醉在美的享受之中。路上,她看到不少伐木头的战士,“杭育、杭育”地把大树干从山上抬到路边,一个个敞着怀,有的光着膀子。他们的肩背厚极了,膀子圆圆的,又黑又红,闪着汗光,像红铜一样好看。她觉得战士们不仪灵魂美,就是体格也是美的。


田野上,这里那里的丛林深处,不时传过布谷鸟婉转的啼唱仿佛它们在远远地互相问讯互相应答似的。徐芳从小就喜欢布谷鸟叫。她觉得这种鸟,不管在露水湿润的早晨,还是在宁静的中午和朦胧的月夜。听来都各有情趣。尤其在炮火声咀,她觉得它们的啼声更为动听和充满诗意。她一面走,一面听,心里暗暗想道:如果将来写一个战役的交响乐,摘取一点儿布谷鸟自然的音韵那才显得够味呢……


太阳老高,他们就赶到了师部。这是一个20多户的浓荫遮蔽下的小村。村边都是栗子树。树上挂着一串串绿色的毛缄绒的圆球,就像古代英雄冠上的盔缨一般。紧挨村边是一个小学校,校舍被炸坏了从废墟上还露出两株未曾被压毁的木槿花,绽开着粉红色的花朵。


粟子树下,一个年轻的女教师,正教一群孩子跳舞。她穿着有花边的葱绿色的裙子,态度十分文雅。大约她们的风琴被砸坏了,她就用手打着节拍,用自己的歌声轻轻伴奏。孩子们尽管穿得很不整齐,但是精神很好,光着小脚丫在发烫的土地上欢快地跳着。显然。各方面的工作都已走上轨道,处处显示着战局的稳定。


进村不远,在一个高高的台阶上,就是师部了。台阶下是一个打谷场。徐芳看见场上坐着十几个人,都是本师的团长、政委。他们好像刚刚吃过晚饭,都穿着白衬衣,在那里悠闲地站着看热闹。徐芳走近一看,原来邓军正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逗着玩。小女孩穿着小蓝裙子,光着脚丫儿在前面跑,邓军拿着小树枝儿,飘着另一只空袖管在后面追。井旁边有一棵小枣树,小女孩怕追上她,就爬上了树,越爬越高。她见邓军够不着她了,就摘下小青枣,来投邓军。邓军也嘻嘻笑着抬起小青枣进行还击。那小女孩很机灵,她投中邓军就嘻嘻地笑,邓军投中她,她就装哭。所有的团长、政委都站在小女孩一边,师长也在那里呐喊助阵。小女孩每投一个,师长就喊一句:“小贞子,打呀,打米国撒拉米!”小女孩的士气越发高涨。当一个小青枣嘣的一声正正地击中这位“米国撒拉米”的头顶时,邓军装作被打中的样儿,把头一抱,引起一阵哄笑。师长拍掌大笑说:


“今天,老邓这个节目精彩。我看比他那年春节装傻小子还够味哩!”


徐芳一伙人也忍不住笑了。


周仆一扭头,看见徐芳他们,就赶过来握手。大家也都亲热地围过来。师长立刻以主人的身份,大声招呼道:


“警卫员!给文工团的同志们搞饭嘛!”


“我们还是到文工队吃吧!”徐芳笑着说。


“你这个小徐!”师长说,“这里还不是一样呵?快放下背包洗脸去!”


警卫员拿了几个洗脸盆放在井边。这是一眼泉水井,清澈极了,里而放着一个大瓢,一探身子就可以舀上来。徐芳一行人就在井边放下了背包,乐器。干部在那边刚着小桌打起了扑克。周仆在一边悠闲地散步。


徐芳洗过脸,就站在一边,掏出杨雪送她的小红梳子拢头,周仆望望她,笑着说:


“小徐,我看你比以前结实多了,脸也有点晒黑了。”


“晒黑点好。”她笑着说。


“怎么晒黑点好呢?”


“晒黑了,人们就不说我是新兵蛋子了。”


“看,还是小孩心理。”周仆笑起来,说,“你们这次收获不小吧?”


“收获大极了。”


“材料收集得不少,是吧?”


“不,不仅是这个,我觉得战士们真可爱。”


“什么地方可爱呀?”


“什么也可爱。灵魂,姿态,体格,都很美。”


说到这儿,周仆从上到下望了这位女孩子一眼,不胜感慨地想道:“革命战争真是锻炼人!自从认识她,到现在不仅个子长高了半头,思想也提高得多么快呀!”他点点头说:


“小徐,我看你入了门了。”


“怎么叫人了门呢?”徐芳诧异地问。


“因为衡量一个知识分子,最主要的就是看他同工农群众的关系,同工农群众结合的程度。这是主席讲的。”周仆解释道,“当然这个锻炼的路程很长。一个知识分子要想锻炼成比较健全的革命者,至少要过三关……”


“哪三关哪?”徐芳感兴趣地问。


“这不过是我个人的体会。”周仆笑着说,“第一个,恐怕就是劳动关:第二个,就是生死关;第三个,就是名利关。前两关都过了,第三关也未必过得去。不扔掉那些私心杂念,还是会在生活的礁石上碰得粉碎。……”


徐芳陷入沉思里,拿着小红梳子的手停住了。呆了半晌,说:


“过这三关我都有决心。就是很可能我还没有过去。……就拿第一关来说吧,刚入朝那会儿,一行军就露了馅儿。要说背的东西比战士轻多了,一个背包,一个米袋,一把提琴,加上我那几本书,也不过三几十斤。有一次,碰上军里政委,政委说:‘小徐呀,今天路程可远哪,行不行呵?把你那背包放到我马上吧!’当时,我一口就谢绝了。哪知道下半夜,爬过一个大黑山,就走不动了,就好像我这背包有千百斤重似的。我心里就后悔了,刚才不把背包放在马上,现在想放也放不成了。趁大家休息,我就跑到僻静处,想偷偷地来个精兵简政把不必要的东西扔掉一些。可是翻来翻去,哪些是不必要的呢,牙膏、牙刷吗,不用说是必要的;香皂吗,也不能扔,何况就剩了半块;扔掉被子、鞋子吗,那怎么行?米袋自然可以扔,可是第二天就要红着脸上吃别人肩上的东西,多可耻呀!剩下的就是我那把提琴了,可这比我的小命还重要,丢掉它,我还到前边干什么呀!想到这儿,我就把所有的东西统统背上,追上了队伍。……咳,提起这,真要臊死人了。”


徐芳低下头羞怯地笑了一笑。周仆也笑着说:


“这是个锻炼过程嘛!”


徐芳接着说:


“你说的第三关,我也许还没轮到;第二关我倒有些体会。去年冬天,我到前方来,公路桥炸坏了,只有铁道上一座悬空桥。这座桥有三十几米长,下面有四五层楼房高,两边没有栏杆,枕木之间都是牵的,往下一看,是滚滚流水,我的头就蒙了。当时我想,只要一脚踩空,我这个小命就玩完了。可是我看到战士们毫不犹豫地刷刷地踏着枕木闯过上了,我就叫着自己的名字说:‘小徐芳呀小徐芳,你看战士们多勇敢哪!你不是要锻炼吗,你是怎么锻炼的呀?’我这么一狠心,一咬牙就踏上了桥板,你说呢,也就过来了。”


“对,对,就是得有这股狠劲儿!”


“政委,”徐芳迟疑了一下,笑着说,“你不也是知识分子么,你是怎么锻炼的呢?”


“我?还是得感谢党,感谢这个时代,感谢工农同志。”周仆笑着说,“至于说主观上,也得靠你说的那股狠劲儿嘛。对待自己的缺点和弱点,我的体会是,决不要客气,要抓住它不放,经常发起进攻!另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向工农同志学习,具体说,我从老邓身上就学了不少。”


徐芳看着她手里的小红梳子,微笑着说:


“小杨姐姐刘我的影响也很大,就是好多地方我还没有学到”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


“政委,我好久就想问你,你干嘛取了这么个名字?是不是‘仆人’那个‘仆’字?”


“对,对,就是‘仆人’那个‘仆’字。”


“你是不是说要立志做一个人民的仆人?”


“对,至少我是这样提醒自己和勉励自己。”周仆笑着说,“我也取过不少别的名字,什么‘伟’呀,‘刚’呀,最后还是换成了这个字。”


徐芳点点头,开玩笑地说:


“现在跟美国跑的‘仆从国’,不也是这个‘仆’字吗?”


“对对,也是这个‘仆’字;”周仆笑着说,“不过,我这个仆从,是比他们要忠实得多的仆从。”


说到这里,两人都哈哈地笑了。


这时,师长在那边喊:


“老周啊!你们在扯些什么呀?开会啰!”


桌上放着散乱的扑克,人们纷纷向台阶上的作战室走去。徐芳扫见那屋里挂着大幅的作战地图,悄声地问:


“你们开的什么会呀?是不是要打武威山、白云岭了?”


周仆神秘地笑了一笑,也走到台阶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