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知青往事

作者:耿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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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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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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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728字

往事更像一个屠户,它剖开你活生生的面目,把你记忆深处的苦难袒露无余,悲戚和哀鸣由此而生。


寨坝镇人民政府办了一桌午宴招待广州来的况国庆,可是况国庆没有一点胃口,他不想领这个情。


从往事的悲痛中回过神来,况国庆只想尽快见到病中的常思渝。


寨坝镇党委书记刘明远拨通了镇医院的电话,镇医院告诉刘明远,常思渝的病是在省人民医院检查出来的,回寨坝后只在镇医院住了几天就要求出院了。刘明远又立即联系红星村委会。


小车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上开了一段后就被迫停了下来,李大可皱着眉头说:“这条路怎么会这么烂?平时都没有维修过吗?”


刘明远吞吞吐吐地说:“这路很少维护,路修好几年了,没有通客车,货车也很少有,再加上排水沟的问题,路边被洪水冲垮了一些。”


李大可下了车,他望着前方已经长满杂草的公路说:“公路倒是修好了,但不通车,这个公路又有何用?当初我们投资搞村村通公路建设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农民出行方便吗?没想到只重视修路不重视维护的情况会这么严重。”


车上所有的人都跟着下了车,望着公路沉默。


况国庆有些着急,他问刘明远,“这条路是不是直通红星村?”


刘明远说:“这路直通向高庙村,红星村小学就在公路旁边。”


况国庆又转身对李大可说:“大可,我就不耽搁你了,你回去吧,我今天走路也得走去。”


李大可说:“这样不行啊,据我所知,到红星村至少也要两个半小时吧,我们都不是当年的小伙子了,走不动了啊,这样吧,我们先回镇上去再想办法。”


刘明远说:“这路只有摩托车可以去。”刘明远又回头征求李大可的意见,“打电话给派出所的李所长吧,叫他派两个摩托车来。”


李大可想了想说:“也只有这样子了,这条路必须整修,红星村和高庙村有三百多户人,没有公路,没有客车他们出行很困难。”


刘明远拨通了派出所李所长的电话,敞开喉咙大声说话,商量相关的事情。


况国庆转身对女儿说:“况娇你还是回镇上等我吧,或者你先回高青镇去,明天要上课,我办完事后就来高青镇找你。”


“我想和您一起去。”


“看这样子,说不定今晚我就夜宿红星村了。”


李大可也劝况娇别去,他吩咐司机把况娇送回高青镇。


李大可的车载着况娇走后不久,寨坝派出所的3辆摩托车就开来了,李大可、况国庆、刘明远都分别坐上摩托车向红星村出发,其余的人回镇里等待。


从寨坝镇到红星村,摩托车开了近一个小时,路上坑坑洼洼,险象环生。为了安全,有好几次李大可都叫摩托车停下,步行走过险要地段后,再重新坐上摩托。他们到红星村委会办公楼前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常思渝的家离红星村小学还有近1公里的山路,摩托车也开不过去,况国庆他们只好步行。翻过一道山梁,就能清晰地看见常思渝住的那间土墙瓦房了。况国庆记起来了,这间房子是以前红星村生产队的队部办公室。以前每天上午出工前,生产队的几十名社1都要来这里集中,听生产队长洪军人安排当天的工作,每周一晚上的政治学习也在这里进行,夏天的夜晚,社1们就把条凳搬到坝子上来,一边乘凉一边听洪队长读报,虽说洪队长只有小学文化,读起文章来结结巴巴,而且还经常认字只认半边,但他声音洪亮,你就是蹲在屋后的厕所里也能听见。


天凉的时候,社1们就你挨我、我挨你地挤在屋子里,大门一关,彼此都感到温暖。


洪军人的真名叫洪仲成,因为他想当解放军,连续报了好几年都没能如愿,因此,大家就给了他一个洪军人的外号,虽说没当过兵,但他有军人一样的派头,平时穿的衣服也大都是绿色军装,说话干活也都冲锋在前像个军人。


生产队办公室旁边那间稍矮一点的房子,是以前的红星村生产队医务室,况国庆记得那个长得很像女生的赤脚医生叫刘春,对人很好,尤其是对况国庆很友好,每次况国庆想偷懒不出工时,就私下里找他开张病假条,病假条每天有1援缘分的工分,是正常出工的一半,月底就按出勤工分的多少来计算每个人该分到的蔬菜、粮食等农副产品。后来,况国庆和常思渝都到红星村小学代课了,刘春就帮他们种自留地。


况国庆此时的心情很焦急,因此步子也迈得快,快到院坝时,蹲在院坝上编竹篓的男人发现了他们,男人木讷地抬起头,又直起身来望着他们,特别是看见三位公安干警,男人脸上生满疑云。


况国庆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男人,他大声喊:“刘春?是你吗?刘春!”被叫刘春的男人狐疑地看着况国庆,他不敢确认眼前这个叫他名字的男人是谁,但好像又是那么的熟悉。


况国庆走过去,大声说:“刘春,是我呀,我是况国庆!”


刘春仔细端详了况国庆片刻后才问:“你是况国庆?你真是况国庆?国庆,真的是你吗?”


况国庆眼里已噙着泪水,“刘春,是我,我是况国庆!”况国庆仔细端详着刘春,“你老了,你看你头发都花白了。”


刘春也流着泪,“你,你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你还好吗?在上海好吗?”


况国庆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一下子把刘春抱进怀里,两个人都哭了。


李大可、刘明远和三个公安干警也被这种重逢的场面感染了,谁也没有说话,他们心里也都是酸溜溜的。人一生中能有几个二十几年啊!


哭过一阵后,况国庆推开了刘春,问:“常思渝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刘春愣了一下,片刻又回过神来,“思渝她病了,在屋里躺着呢。”


刘春转身过去,正准备推门时看见门开了,常思渝站在门前。刘春和况国庆愣了,况国庆认出了常思渝,他刚想喊她,发现常思渝泪水长流,况国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况国庆和常思渝四目相对,彼此都说不出话。常思渝和况国庆是同年生,只是况国庆比她大了两个多月,但眼前的常思渝看上去却比况国庆大了十几岁。片刻后,况国庆还是轻声叫了一声:“思渝,你好吧,我是况国庆,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常思渝不说话,只是落泪。


况国庆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还一直留在这里,真的没有想到。”


常思渝:“你不会是来同情我的吧,以前你总是很同情我,后来我才发现你对女人都是这样富有同情心。”


况国庆:“思渝,你误解我了,直到现在……唉,都过去了,我想……”


这时,站在一旁的刘春说话了,“你们谈吧,我去招呼公安的同志。”况国庆这时候才突然想起,他急忙把李大可、刘明远介绍给常思渝和刘春。


李大可握住刘春的手说:“刘春啊,我还记得,当年公社赤脚医生培训结业比赛你得了个全能第一,怎么样?现在没当医生了?”


刘春低下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李大可又冲常思渝道:“常老师,你该认识我吧?”常思渝头也没抬,“你就是寨坝公社那个农技1小李吧,我认识你,也记得你。谢谢你为我们红星村小代课老师办的实事。”


李大可笑呵呵地说:“我的工作做得不好啊,这么多年了,连这点问题都没有办好,若不是那个穆记者反应了情况,我真的还不清楚,我失职啊。”


常思渝陪着大家坐了一会儿,刘春怕她累了要扶她进屋休息。况国庆也跟着进了屋。


况国庆看见墙上的相框,相框正中央是常思渝的全家福,里面还有一张二十几年前红星村小全体老师的合影,况国庆也保存着一张相同的照片,这张照片上的常思渝,成了况国庆回忆那段青春岁月时唯一看得见的记忆,他心目中常思渝的形象就永远定格在了这张照片上。


往事使况国庆心情沉重。那夜,他躺在僰乡宾馆里,虽说双眼沉重,但一闭上眼睛,往事就会在脑子里浮现,使他无法入睡。有的时候往事就像是深埋在地下的毒气瓶,一旦打开,它就会无情地弥漫开来,吞噬人间美好的一切。往事像一支四处侵略的军队,它无情扩张,总想占领更多地盘。往事更像一个屠户,它剖开你活生生的面目,把你记忆深处的苦难袒露无余,悲戚和哀鸣由此而生。


二十几年来,这种由往事带来的悲伤,经常使况国庆有一种心疼的感觉,他曾经想努力地忘掉这些往事,但往事能忘记吗?俗话说,车过留辙,雁过留影,在人生的旅途中,那些已经经历过的人和事,真的就能被遗忘吗?不能!肯定不能!有的时候,你越是想遗忘它,它越会不断在你脑子里浮现,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它还会在你的心里变得愈加鲜活,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况国庆索性从床上起来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闷闷地抽着,此时,已经是凌晨3点多钟了,世界很静,这个房间更静,唯有况国庆的心情不能平静。昏黄的灯光弥漫在房间里,给况国庆心里平添了一种伤感,更有一种欲哭欲喊的感觉。2远年了吧?况国庆在心里问自己,2远年前况国庆从汇文县回到上海后,在一家国企里做了一名普通工人,当过工会干部,后来又下海经商创业,又把自己的事业从上海搬到广州,人生的酸甜苦辣他都经历过。2远年来的经历让他懂得了生活,懂得了人生,懂得了苦难在人生中的重要位置,但他无法想象,2远年来常思渝一直在这个穷地方生活的滋味。她做了整整2远年的乡村教师,和山里的孩子打了2远年的交道,这些年里她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是快乐多于痛苦,还是痛苦多于快乐?他太想知道常思渝在这2远年里的生活经历了。


况国庆想,如果常思渝也在知青返城时回到重庆,凭她的相貌和聪明才智,如今的她也一定是事业有成,但是她没有,她的选择后面是不是有太多的无奈?她选择留下来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这一切的一切,况国庆真的太想知道了。


况国庆再次点燃一支烟,闭上双眼,悠悠地吐着烟圈,二十几年前的往事又历历在目。2愿年前的夏天,初中刚毕业,况国庆就瞒着父母报名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况国庆还有一个长他两岁的姐姐,姐姐初中毕业后本来是想留在上海照顾父母的,但由于父母“臭老九”的身份,姐姐想留在上海是不可能的事,街道革委会的人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动1,开始时还很客气给姐姐和父母宣讲一些政策,讲下乡接受贫下中农教育的好处,到后来,居委会就强制要姐姐下乡了,他们的理由是,你父母是“臭老九”,你是“臭老九”的女儿,你不但要和父母划清界限,还要不断改造思想,不断进步,成为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


姐姐是含着泪去西双版纳插队落户的,姐姐走后父母还被勒令写了检查,进学习班改造思想。为了替父母分忧解难,况国庆初中毕业后就主动要求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不希望父母再次遭受到姐姐下乡时那种境遇。况国庆去汇文县的时候只背了一床被褥和几件换洗衣服。因为他是“臭老九”的儿子,离开上海时也没有享受到工人阶级子女上山下乡时,那种由政府送棉被、送床单、送热水瓶,戴大红花的待遇。


到红星村的当天夜里,况国庆就伤心地哭了一场,他哭的原因不是因为这里是穷山恶水,而是因为这里离家太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面对生活环境的突变况国庆不知所措,面对满目的大山,况国庆更看不到希望,常常半夜里被恶梦惊醒,醒来后又伤心地哭。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一个看不到希望的人,他的眼泪就成了坚强的象征。


二十几年来,况国庆每次回忆起那段往事时,心里就觉得空洞发虚。


那时候,况国庆身子很单薄,他分到两分自留地,除了每天按时和贫下中农出工收工外,他还得自己种菜,要不然就没有菜吃。生产队还算很照顾他,把队保管室旁边的那间房子分给他住,当时,这间土墙瓦房就是生产队里最好的房子,整个红星村生产队近百户人家,能盖瓦房的人屈指可数。况国庆住的地方是一长排大瓦房的其中一间,这排大瓦房有生产队的劳动工具存放室、粮食保管室,有生产队的“批林批孔”办公室,有生产队革命委1会领导小组办公室,还有会议室、医务室等等,这里是红星生产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每天早上出工前,全生产队所有的劳动力都要在这里集合,由生产队长安排当日的工作,然后男男女女们又嘻嘻哈哈地一起到田间地头干活。除了下雨天,除了老弱病残,全生产队的劳动力都在山坡上干活,三五个聚在一起,一边劳动一边天南地北地神侃,偶尔也说一些男女之间的荤段子,逗大家取乐。全生产队只有一个健康劳力不下地干活,这人就是红星生产队的赤脚医生刘春。刘春除了种自留地,其余的时间都呆在医务室里等病人上门。最让况国庆妒忌的是,还经常有人给刘春送菜送肉去。


况国庆到医务室看过,里面就只有一张脏兮兮的桌子,一把烂椅子,几本处方笺,还有就是靠墙的一排药柜,里面零星地放了些药品,药柜前面的那张桌子上放了几个打针用的药瓶子。刘春虽说穿的是白大褂,但白大褂已经快变成灰大褂了。


况国庆想,就这么个地方也能治病?但墙上居然还挂着两面锦旗,锦旗上居然写着“华佗再世”、“医术高明造福百姓”的字样。


况国庆想,上海大医院里的医生都没有人敢称华佗再世,他这么个在公社卫生院里学了几天打针输液的人就敢说自己是华佗再世?


起初况国庆有些瞧不起刘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与刘春渐渐熟悉起来,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刘春也常常帮况国庆打理他的自留地。


生产队会计李大姐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也是一个热心肠,对况国庆这个上海来的知青特别照顾,她家住的地方离况国庆住的地方不远,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她都会叫况国庆去吃。


况国庆从来就没种过菜,李大姐便叫上丈夫向宗明一起帮他,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能遇上李大姐这么一位好心人,况国庆体会到了人间温暖。况国庆经常出入李大姐家,李大姐也把况国庆当自己的儿子一样,李大姐有一儿一女,大女儿向新琼和况国庆同年生,向新琼只读了两年初中就回家务农了。


后来,红星村小学缺老师,大胡子生产队长就把向新琼安排去村小当老师。向新琼很崇拜况国庆这个上海知青,况国庆给她描述的大上海缤纷多彩,令她神往。向新琼认为像况国庆这样有知识、有见识的人,下田种地实在是浪费了,她希望况国庆能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山里孩子,于是向新琼极力向红星村革命委1会推荐况国庆到村小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