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志耕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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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横扫千军
就在淞沪之战刚刚打响的8月13日上午10点——离第一枪仅仅45分钟后,蒋介石的急电就传到了南翔张治中司令官的手里:
对倭寇兵营与其司令部之攻击,及其建筑物之破坏与进攻路线,障碍之扫除,巷战之准备,皆须详加研讨,精益求精,不可徒凭一时之愤兴,以致临时挫折;或不能如期达到目的之气馁,又须准备猛攻不落时之如何处置,以备万一。倭营钢筋水泥之坚强,确如要塞,十五寸的重榴炮与五百磅之炸弹,究能破毁否?
希再研讨,与攻击计划一并详复。
张治中读完手令,心里火烧火燎。部队已经交战,大战一触即发,委员长还在南京忧虑重重“希再研讨”。在这个时候,还能怎么研讨?还有时间研讨吗?
本来,任职京沪警备司令的张治中,早就对淞沪之战的一切准备详加研讨并上报。他提出的“先发制敌”的战略思想,也得到了南京国民政府的同意。8月11日晚上,根据统帅部的命令,部队当夜开进到了上海的预定阵地,并在13日的拂晓做好了攻击虹口及杨树浦日军据点的准备。
就在部队准备出击的时候,急促的电话铃声传来统帅部的命令:“不得进攻!”张治中不解其中原因,立即发电报告:“我军业已展开,攻击准备也已完毕。”回电依然坚定不移:“不得进攻。”
张治中长叹一声,瘫坐在椅子上。为了等待和准备这个战机,他废寝忘食,含辛茹苦不说,积郁在胸中的仇恨和义愤,像火山一样等待喷发。
为了这一天,他整整等了5年!
5年前,为了支援19路军的淞沪抗战,他主动向蒋介石提出带兵增援的请求。于是,第5军军长张治中率领沪宁沿线的精锐部队87师、88师和中央军校教导队、炮兵1团等官兵誓师出征。
出征前夜,他留下一份遗书:“……这是一次反抗强暴的民族战争,也是我生平作战的第一次,我必以誓死的决心,为保卫祖国而战。一个革命军人首先要具有牺牲精神,而牺牲精神又必须从高级将领做起。这一役牺牲是应该的,生还算是意外的了……”
第5军在蒋光鼐、蔡廷锴的指挥下,参加了江湾、庙行、浏河、葛隆的殊死血战,第5军的忠勇奋斗,谱写了气壮山河的悲歌!
可是,一纸《中日淞沪停战协定》,使千千万万忠勇将士壮志难酬。
第5军是悄悄离开上海的,张治中感到有愧于上海民众。
然而,人民赞扬英勇的官兵,中外人士赶到驻地常熟慰劳访问。何香凝女士专程赶来5军军部,慷慨赋诗《赠前敌将士》:
倭奴侵略,野心未死,既据我东北三省,复占我申江土地。
叹我大好河山,今非昔比。焚毁我多少城市,惨杀我多少同胞,强奸我多少妇女。耻!耻!你等是血性军人,怎样下得这点气?
怎样下得这点气?仿佛何香凝女士又在问自己,素有儒将风度的张治中激愤难抑。他是安徽巢湖人,自从保定军校毕业,追随孙中山先生参加护法之战,就把一生交给了国家和民族。本来,这次受命率部抗战,张治中就预定8月13日凌晨给日军一个扫荡,趁敌人措手不及之际,一举击溃日军主力。可现在坐失良机,怎能下得这点气?
自然,中央政府有中央政府的考虑。因为8月12日上海租界的西方人为避免中日双方在上海作战,致电南京政府改上海为不设防城市,即自由口岸。这个文件发到中国外交部后,南京政府不能不加以考虑,所以命令“不得进攻”。
但是日本政府不理睬美、英、法等国驻上海的外交人士的建议,他们抓紧这个时机调兵遣将。江湾路上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和停泊在黄浦江上的“出云”舰上,旭日军徽张开了血盆大口!中国军队用仇恨点燃了炮火!
2碧空扬威
似一支支利箭弯弓上弦,8月14日凌晨,中国空军的每个部队都接到了准备出击的命令。在激动与紧张中,蓝天骄子们斗志昂扬。闷热的夏夜没有一丝风,译电员急促的脚步声引起了中队长王倬的振奋:“有情况?”
电令是蒋介石发来的:
在长江中的日本50艘兵舰和轮船,正在向东逃跑。你们大队应即带上炸弹,于拂晓前将其炸沉。倘若日舰已经驶进吴淞口,停泊于黄浦江内,就不准轰炸,以免引国际纠纷。
精瘦而精明的王倬今夜值班,值班室是临时用帐篷搭起来的。第5大队刚刚从南昌转场来扬州备战,立即向丁大队长报告。
丁纪徐是1925年广州航空学校的飞行教官。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时他作为广东空军的混合机队队长北上参战,现在是空军第5大队大队长。这时候他当即命令中队长刘粹刚率领18架“霍克”三式驱逐机,每机带500磅炸弹一枚,立即追击长江中的日舰。
王倬一跃而起,飞快地穿上飞行服。梁鸿云、雍沛、袁葆康、董庆祥、姚杰、余腾甲、胡庄如、董明德、张伟华、宋恩儒、刘依均和邹赓续纷纷驾机跃上长空。
天刚蒙蒙亮,高空已经初露曙光,但机翼下的山川还沉睡着。“霍克”式驱逐机编队飞行。越过江阴要塞,长江像一条白练闪闪发光。机群沿着长江向东搜索前进,但波光万里的江面没有一艘军舰。直到机群飞近长江口,才望见吴淞口以东的白龙港停泊着一艘飘扬着太阳旗的日本军舰。
长机当即下令改变队形。面对仇敌,战机一架接一架地向着鲨鱼似的舰艇俯冲投弹。刘粹刚带头用一个半滚动作从空中直冲敌舰,炸弹带着尖啸激起了冲天的水柱。第二个是25岁的副队长梁鸿云的座机俯冲轰炸,500磅的炸弹命中了敌舰的尾部,当即浓烟四起。其他的战机一架又一架陆续投弹。舰身渐渐下沉,沉入了滔滔的江河。
全队凯旋时,初升的太阳从浓云中透出淡淡的阳光。勇士们兴奋地吃完早餐,梁鸿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这一餐是这么多双筷子,明天不知道会少谁的一双?”山东人梁鸿云平时不太喜欢说话,喜读史书。
“九一八”事变后,19岁的梁鸿云投笔从戎进入航校,立志为苦难的民族英勇杀敌。
梁鸿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复杂的。怀孕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正等着他胜利的消息,而面对战云密布的严峻形势必须随时准备牺牲。
谁能料到,梁鸿云的这一句话竟成了现实。当天晚上,空军扬州第5大队的土地庙改建的饭堂里,许多人吃不下饭,因为饭桌上少了队长梁鸿云的一副碗筷。
这天上午,初战告捷的消息传到南京,空军副总指挥毛邦初立即飞到扬州来慰问5大队的勇士,他对着建大功的梁鸿云热烈祝贺。
梁鸿云红了脸,当即请求再上蓝天杀敌。毛邦初紧握着他的手,微笑地点了点头。
下午,天气阴沉下来了。2时整,5大队奉命出击上海敌军。梁鸿云率领3架“霍克”飞机出发了。云层很低,快到上海时,一架敌机发现了青天白日机徽,连忙躲入云层。它趁中国空军还没有发现的时候,迅速从云缝中冲下来,对准梁鸿云的2410号战机,射来一梭子枪弹。
子弹射中了梁鸿云的腹部和背部。飞机稍稍倾斜了一下。刚毅的梁鸿云咬紧牙齿,忍着剧痛向虹桥机场降落。
战机安全落地,但梁鸿云因失血太多而为国捐躯。
英名万古传飞将,正气千秋壮国魂。
驻在安徽广德的空军第2大队是一个有27架轻型轰炸机的轰炸机大队。大队长张廷孟是上午8时接到出击命令的。命令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发布的,任务是轰炸停泊在黄浦江畔汇山码头的日本旗舰“出云”号以及虹口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出云”号是日军在上海最大的一艘旗舰。早在“一·二八”抗战时,日本派遣军的白川司令就是在停泊于吴淞口外的“出云”舰上发出全线总攻命令的。
中国军民对这艘日军的指挥舰咬牙切齿。有一天,上海滩上的“暗杀王”,担任安徽帮会的工人义勇军司令王亚樵和他的部下商量,决心利用潜水渡江去炸毁这艘旗舰。
两名一等水性的“水鬼”表示愿意去执行这个任务。
清瘦脸上戴一副金边眼镜的王亚樵找这两个“水鬼”交代爆炸“出云”号的方法,最后问他们有什么困难,两位“水鬼”拍着胸脯:“为了打日本人,我们死也干!”
王亚樵说了一声“好”。他派人找到吴淞驻军的翁旅长,开出两张出海捕鱼的通行证。
两条渔船开出了吴淞口,顺利地到了“出云”号的附近。几个水手装出捕鱼的样子,把装有水雷和炸药的渔网投入水中。接着,两个“水鬼”
牵着绳索,跳入江中,用力把水雷和炸药拖到“出云”号的舰底。“水鬼”乘着渔船安然地离开时,水雷轰轰地爆炸了。可是不知是安放水雷的部位不当,还是潮水冲移了水雷,“出云”舰只是晃动了几下。自然,舰底下轰隆隆的巨响也吓慌了一些日本兵。鼓舞人心的消息被当作头号新闻刊登在中外报刊上。
现在“出云”舰停泊在黄浦江的汇山码头,距离日军的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不远。从广德起飞的21架美国造诺斯罗普2e型轻型轰炸机在副大队长孙桐岗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直飞上海。近了,近了,透过云层之间的缝隙,孙桐岗望见了波光粼粼的黄浦江,黄浦江上的外白渡桥和黄浦公园已经在机翼下清晰起来。
战机寻找着目标。天色灰暗,但是,机敏的飞行员很快找到了苏州河北面的那条黑蛇状的铁路。看到了淞沪铁路旁那一幢灰色的四层楼房,也看到了汇山码头和附近有烟囱的公大纱厂。
轰!轰!最大时速365公里和航程只有580公里的轻型轰炸机一架一架成梯次向下投弹。炸药爆炸的巨响、烟尘以及弹片的尖叫和骤然腾起的火光激励着空中的勇士们。同时架设在屋顶上、舰艇上以及平地上的高炮和机炮编织成猛烈的火力网向着俯冲轰炸的飞机密集扫射。
机群朝着汇山码头飞去。有一架轰炸机被高炮击中了。就在它负伤的同时,驾驶员看到了黄浦江中的“出云”号。离“出云”号不远的江面上,停泊着美国、英国和法国的兵舰。拖着浓烟的飞机朝着日军的旗舰俯冲,轰炸机投掷下了所有的炸弹。可惜,只有80磅的炸弹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出云”舰只是受了一点点轻伤。
“出云”号被炸的时候,日军第3舰队司令长谷川清正在舰上,他立即命令日军的飞机升空拦截。
这天下午4时,成千上万的市民又一次目睹了中国空军轰炸“出云”
舰的战况。
马达声由远而近,两架中国空军的轰炸机自浦东向西佯作俯冲状。就在日军的高炮和机枪集中火力向它们扫射时,突然间又有十几架中国飞机从西南方扑向“出云”号投弹。轰炸机在炮火中盘旋翻腾,轮番轰炸,一时间弹雨如注。不少炮弹打到了苏州河南的黄浦公园,观战的人们纷纷躲避,外滩和南京路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接着,又是两声“轰!轰!”的巨响,只见烟火弥漫,原来轰炸机的炸弹投到了汇中饭店旁边。饭店被炸掉了一只角,马路上电线被炸得七零八落,店面的柜窗玻璃炸得粉碎,路上的汽车在燃烧,到处是血和火,断肢残臂的死伤者血迹斑斑。
过了不久,又有两颗炸弹落在大世界难民收容所的十字路口,顿时血肉横飞。据报道,伤亡达两千多人。而那两颗炸弹,是我国飞机因受伤后机械失灵而落下的炸弹。这幕悲剧的受害者中,也有美、英等外国人。美国人鲁林森正驾着轿车路过这里,立即被炸弹的气浪和烈火吞没。他是基督教会在中国创办的《中国纪事报》的编辑,这位杰出的和平主义者是这一次中日战争中第一个死亡的外国人。
弹片还在飞迸,空战仍在继续……
3寸土必争
在空军勇士一次又一次俯冲投弹的同时,中国的地面炮兵瞄准攻击目标用猛烈的炮火炸得日军据点烟焰冲天。
在炮兵的掩护下,87师和88师两支劲旅似一把铁钳,从左右两翼攻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和沿路据点。
日军坚守着从江湾路、北四川路、吴淞路到汇山码头一线的阵地,它像一条长蛇,蜿蜒地盘踞在虹口租界内。
担任右翼主攻的88师264旅是前一天下午刚刚赶到上海的。旅长黄梅兴是中央军中有名的勇将。这位出身贫苦的黄埔一期生,经过东征北伐,参加过1932年的“一·二八”淞沪抗战。在坚守庙行的保卫战中,团长黄梅兴带领官兵血战两天两夜,被日本兵称为“黄老虎”。淞沪战事结束,功勋卓着的黄梅兴晋升为264旅少将旅长。
5年过去了,40岁的黄梅兴刚刚在庐山听完委员长的抗战动员就带领部队开赴上海。回到当年的战场,忆起难忘的悲壮情景,他心潮难平。当年奉命撤退时,他流着热泪,与19路军和第5军的全体团以上军官联名发表通电,表示:“决不愿为亡国之民,欲以此仅有血肉,供救国牺牲,作同胞马前之导卒!”
今天,终于等到了报仇雪耻的机会。他拍着官兵的肩膀说:“弟兄们,我们要为‘一·二八’殉国的兄弟复仇,要把敌人杀一个痛快!”
264旅的527团、528团跟随黄旅长向着江湾路推进。262旅以北站为中心,牵制和歼灭当面之敌。
重任在肩的孙元良师长在弹雨中亲临第一线指挥。他设了两个联络哨侦察情况。副师长冯圣法在北站的大楼上观察战情,师参谋长张柏亭爬上水电厂的屋顶设立了联络哨。炮火把屋顶炸得千疮百孔,但登高远望,敌我交战尽收眼底。
我军冒着密集的弹雨,在街巷中冲杀。顽固的日军凭借坚固的房屋和工事,与我军逐屋争夺,街垒一片杀声。
从爱国女校迂回攻击的264旅冒着炮火奋勇冲锋,可是后退的敌军却利用特制的钢板防盾在江湾路上顽抗。发射过去的弹头乒乒乓乓地挡回来,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快到中午时,先头攻击部队已接近了敌军的指挥中枢。在陆战队司令部附近,敌军尸横遍野,一部分胆小的日军狼狈地退入了海军陆战队的司令部,其余的沿着四川北路逃窜。
在敌军司令部南面指挥冲锋的黄梅兴旅长,在八字桥侧面冒着密集的炮火率部攻击占领持志大学的顽敌。终于,机枪压住了日军的抵抗,从持志大学出逃的敌军退守到上海法学院内。
“冲啊!”黄旅长乘日军立足未稳之机,一鼓作气带着官兵追击,他不能给敌人喘气的机会。密集的弹雨中,敌我双方伤亡惨重。奋勇的中国军乘胜前进,连续攻破了日军的十多个据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时间已到了傍晚,敌我反复争夺,弹雨交叉扫射。据一位退下来的士兵说:“4点多时,我们向江湾路方向的敌军进攻。我们跟着连长奋勇狂呼,冲锋前进。敌军凭着工事,集中机枪火力,顽强抵抗。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死拼,我们才进占到八字桥以东的阵地。我们的连长受伤了,连长是徐州人。”
在八字桥方向并肩冲锋的262旅523团团长吴求剑和团副张正戈身先士卒,一度进攻受挫,危急万分。但两位指挥员临危不惧,冲锋在前。他们踏着士兵的血迹,手拿短枪呼喊着前进。终于,后续部队增援来了,全团士气高昂,一鼓作气攻下了敌人据点。
264旅这时正在进攻爱国女子大学。敌人凭借工事,机枪吐出一串串的火舌。黄梅兴旅长决定迂回进攻。敌人发现了我军意图,炮火封锁了进攻的路线,部队伤亡很大,战况成僵持状态,谁都不敢稍微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