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4
|本章字节:12716字
晚上团长邱江到了九连,三个人在会议室里闭门长谈,讨论着后面的工作如何展开。雷钧的情绪明显有点低落,老是走神。邱江见他魂不守舍,就有点不高兴了:“九连长,怎么蔫头耷脑的?这才第一天,就萎了?”
雷钧看了一眼胡海潮,说道:“团长,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邱江眉毛上扬:“说!不让你说你也憋不住会说的,不如痛快点!”
雷钧说道:“我下午一直在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指导员带着这帮兵出去走一走。这个想法,我还没和指导员商量。”
“哦?”邱江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有这想法?你就不怕他们出去整出什么幺蛾子?这帮小子可都憋了一肚子邪劲没地儿撒野哦!”
胡海潮倒是显得很兴奋,感激地看着雷钧:“雷连长这提议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团长,这群兵回来都蠢蠢欲动,在荒漠里太久了,不如我们自己组织他们出去看看。您放心,出了事您拿我是问!”
邱江若有所思,良久,才微微点头说:“好!我同意。这样吧,为确保安全,再给你们派两个干部,再让汽车连想办法给你们找部客车。其他费用,你们先在连队开支。咱们约法三章,第一不能喝酒,第二不要扰民。最好在附近找几个旅游景点,早上去,下午回。晚上你们好好合计一下,千万记住了,你们出去代表的是咱二团,一定要注意形象!”
“是!”雷钧和胡海潮异口同声地答道。
兵们得知要旅游,群情鼎沸,差点掀了房顶。胡海潮双手狠命往下压:“同志们,听我说,不是每个连队都有这样的机会。是咱们新来的连长,为大家争取来的。”
兵们拼命鼓掌。雷钧也被这气氛感染,大声说道:“同志们辛苦了!团首长非常关心同志们,除了给大家创造好了条件,还嘱咐我和指导员一定要让同志们玩好了。今天晚上都把个人卫生整理一下,该洗澡的要洗澡,拾掇得干净点儿,别再灰头土脸的。明天多照点儿照片,寄回去给媳妇儿,倍儿有面子!”
兵们哄堂大笑。
“还是那句老话,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外出注意形象,老百姓都看着呢,不准稀稀拉拉!”胡海潮满面笑容地补充完,又黑起脸指着前排的一个老兵骂道:“什么毛病这是?流氓才吹口哨!不想去,跟家里喂猪!”
第二天吃过早饭,一辆崭新的旅游客车停在了九连门口。那司机从车上跳下来就咋咋呼呼:“怎么搞的,爷退伍才两年不到,二团就发大财了?”
胡海潮迎上去笑呵呵地说道:“啊呀!原来是李班长,失敬失敬。”
那司机大大咧咧地说:“咱在汽车连当了十六年兵,哪里有过这么好的待遇?这也太幸福了,不行不行,老子还得回来当兵!”
临上车前,雷钧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问胡海潮:“那两个士官呢?还在关着呢吧?”
胡海潮点点头:“至少得关三天!”
“让他们一起跟着吧?这算什么事儿?”雷钧急了。
胡海潮道:“不好吧?团里这处分还没下来。”
“先让他们跟着去,回头我去找团长。要不是因为他们这事,我还真想不出来这个点子。”雷钧说道。
胡海潮犹豫片刻说道:“行!我去叫他们。”
几分钟后,两个士官红着眼睛跟着指导员上了车,雷钧站在车门伸出手:“来,认识一下两位英雄。我叫雷钧,以后就是你们连长。”
两个士官红着眼睛,愣愣地看着雷钧,然后都举起了手……
车子驶出大院,司机张开鼻孔,又咋呼道:“我说,你们这是出门玩儿呢还是去找媳妇儿?怎么还有人抹了花露水啊?”
雷钧笑道:“还真有这个打算,就怕回来你这车子塞不下!”
兵们笑得东倒西歪。司机摇摇头:“这个连长当得牛气!就冲你这句话,今天不仅免了车费,中午我还得请兄弟们吃饭!”
“好!”兵们大叫。车子跟着抖了两下,司机脚踏油门,开心地大叫:“兄弟们,唱歌提提神儿啊,给点儿力啊!”
雷钧跳出来,抬起双手道:“好,咱们就来点给力的。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爬上了山坡我想唱歌。预备,唱!”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
爬到了山坡我想唱歌
歌声唱给那妹妹听呀
听到了歌声她笑呵呵
……
抱一抱啊,抱一抱
抱着我那妹妹上花轿
……
兵们的激情,瞬间被点燃,歇斯底里而又忘乎所以地唱着、笑着。
九连的兵,退役后很多年还记得这一天。他们跟着一个阳光帅气的连长,还有一个搅屎棍一样的退役老兵,在广袤的阿拉善高原和贺兰山下,忘情地领略着旖旎的大自然风光和城市喧闹的气息。
雷钧层出不穷、出人意料的大胆举动,不仅引来了兵们的首肯,同样也感动了做事一板一眼的胡海潮。回来后,团长曾私下找过他了解情况,胡海潮赞不绝口,毫不讳言地说,跟着这个搭档,不仅能学到东西,人也变得年轻了。
雷钧的转变和这么快进入角色,是邱江始料未及的。这小子的确灵光,胆子大、放得开。但他还是不放心,以他对雷钧的了解,这小子宁直不弯,驴脾气一上来,谁也按不住。那些老兵个个都是一身脾气,随着工作的深入,特别是后面高强度训练的展开,他要面对的困难和阻力是完全可以预料的。以胡海潮逆来顺受的老好人脾气,并不是他最佳的搭档。
邱江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事实很快便证明了他的推断。履新刚刚五天的雷钧,因为训练计划,差点儿就跟胡海潮红了脸。
按照他制订的训练计划,二团其他全训连队都望尘莫及,其强度不亚于侦察兵训练。胡海潮看完这份计划,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这是想再造一个侦察连吗?”
“什么意思?”雷钧眉毛上扬,“你是说这份计划脱离实际?”
胡海潮说道:“对!你要知道,这是一群老兵,他们一年的训练量还不及战斗连队的三分之一。你这样,有点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啊!”
“老兵怎么了?老兵的素质不应该更高一点才对吗?就是因为原来训练少、底子薄,我们才应该强化训练的!还有,你别忘记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四个月,一天都不能懈怠。”雷钧据理力争。
胡海潮不以为然:“团长那只是期许,不管如何,九连都将面临着重建。至于你我的问题,也不能置现实于不顾。事在人为,而不是刻意为之。当下,一切以稳定为主,顺顺利利地送他们高高兴兴地退役,你我就已经不辱使命了!”
雷钧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着胡海潮:“你是指导员,有些话不该说吧?我觉着你这思想有点儿消极。一味追求稳定,不如就让他们睡大觉好了,咱俩当哨兵多省事?再说,这稳定和训练也不矛盾啊,不是一码事嘛!”
“我保留意见,请你慎重!”胡海潮说不过雷钧,但他清楚自己并非消极,更坚信自己对团里的要求理解得很充分。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了坚持立场的底气。
信心满满地被人突然兜头浇盆冷水,谁心里都不好受,何况这个一直被他高看的指导员?心里不痛快,嘴上自然不会软,雷钧没好气地说:“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出了事,我是军事主官,会负起这个责任!”
胡海潮看到雷钧面露不快,马上缓和了下语气说:“该做的思想工作,我一刻不会松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担责任。只希望你能听得进我的意见,对这些兵,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们。”
雷钧沉默不语,胡海潮等了半天,只好轻叹一声,摇摇头走了出去。两个人第一次正经讨论工作,就不在一个频率上,闹了个不欢而散。
只有和胡海潮朝夕相处的九连老兵们才知道,这个老指导员并非团长和连长想象的那么老实巴交。老九连的兵们,都见识过他发脾气。兵们印象最深的是两年前,团里派来个新司务长,据说是集团军某师级领导的公子哥,这伙计刚刚军校毕业,还挂着个红牌。政治处主任亲自把他送到了九连,还当着九连所有官兵的面,夸奖他识时务、顾大局,是自个儿拍着胸脯主动要求来九连的。
结果来了不到半个月,就耐不住寂寞,开始挑三拣四发牢骚。
胡海潮起初天天跟在他后面赔着笑脸,还把自己搂了半年多,一直舍不得抽的一条外烟悄悄地塞给他。没想到这伙计脾气越来越大,看什么都不顺眼,嘴巴又碎,啥事儿都要管。这九连的兵们个顶个的耿直,时间久了,就都烦他,免不了顶个嘴,翻个白眼的。和兵们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他自己也感觉出来了,没几天就动了撒丫子撤退的念头。私下里来找连长指导员,编了好几个理由。那连长正眼都不想瞧他,二话没说,摔门而去。胡海潮好说歹说,他终于软了点,临走的时候,竟然给指导员下了最后通牒,说什么如果兵们再对他不敬,就写信告他们的主官纵容下属。
胡海潮本来心里就很憋屈,为了整个连队的和谐稳定,私下里没少被连长数落,受了一肚子冤枉气,还没人理解。没想到这个新司务长,没安静两天,就在食堂跟炊事班长干起来了。起初他让炊事班的战士给他烧一锅热水洗澡,那战士当耳边风,压根儿就不理他,自顾自地揉面做馒头。过了一会儿,这伙计提了个桶来盛热水,发现灶台还是冷的,就窝了一肚子火。
到了晚上开饭前,他又溜达到厨房,手伸到蒸笼里抓了一个馒头就啃。那馒头还不到火候,压根儿就没蒸透,这伙计就把几个兵归拢在一起训话。一训就是半小时,兵们一言不发,站得东倒西歪。这伙计终于搂不住火了,大骂他们是土匪,干嘛嘛不行。炊事班长不干了,牛眼一瞪,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痛,屁事不干,整天闲得无聊,有本事你来蒸一笼馒头看看。这伙计急眼了,一把将手里的那个馒头砸向炊事班长。
这一幕正好被来吃饭的胡海潮撞个正着,他捡起馒头递向那司务长说道:“把这馒头给我吃下去!”
那司务长脖子一梗:“要吃,你来吃!”
胡海潮上前几步,把馒头递到他嘴边,再次说道:“把这馒头给我吃下去!”
外面列队唱歌的兵们,听到厨房里指导员在发飙,就都竖起耳朵、伸长脖子看热闹。几个连干部和胆大的士官全围了上来。胡海潮眼睛都红了,那司务长哪见过人发这么大火的?当时就蔫了,又见这么多人看他笑话,脸上挂不住,嘴上又不敢再反击,就僵在当场。
胡海潮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到底吃不吃?不吃马上给老子卷起背包滚蛋!”
司务长嘴巴嚅动了半天,才挺着胸脯,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别骂人,你凭……凭什么要我滚?”
“我就骂你怎么了?你不是早就想滚了吗?”胡海潮手指门口,头一扬,“马上滚蛋!”
连长看不过去了,过来拽了把胡海潮小声提醒道:“老胡,你冷静点儿。有事等吃完饭再说。”
胡海潮一甩胳膊:“你能吃得下去你去吃!我今天要让他知道,当兵不是来度蜜月的。脸是要靠自己赚来的,既然你不要脸,我就没必要对你客气!谁他妈愿意到这里来受苦?谁他妈不是娘生爹养的?你穿了身军装还想跟谁讲条件?这里哪个不比你待的时间长?吃的苦不多?你跟谁甩脾气呢?”
小司务长彻底崩溃了,眼泪刷刷往下掉。胡海潮愤怒到了极点:“我告诉你姜小军,你是我当了十五年兵,见到最的一个。丢了咱当兵的脸,要是让老子选择,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司务长最终满怀屈辱地吃了馒头,并且在支部会议上声泪俱下地作了深刻检讨。要说事情到了这地步,换谁都会给人留点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老子在那儿摆着呢。可是这个胡海潮,铁了心豁出去了。事情发生的第四天,他跟着给养车去了团里。两天后,团里作出了决定,胡海潮平生第一次被记了警告处分,刚任职两个月的司务长被调离九连。后来,传说那个司务长的父亲,集团军的一个副部长,亲自打电话向胡海潮道歉。
经此一役,九连的兵们私下里给胡海潮送了好几个绰号,多数时候叫他“牛指”、“刀叔”,遇到他板起面孔的时候就叫他“二马哥”、“三炮台”。
兵们都对这个指导员有种说不出的感情。他无私无欲,爱兵如子;又一板一眼,小心翼翼。除了收拾那个司务长外,兵们几乎没见过他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最让兵们受不了的是,他很无趣,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站在哨塔上发呆。扑克、象棋一律不玩,看都没兴趣看。唯一会玩的围棋,落颗子要花一根烟的工夫,没人愿意跟他下,也没人下得过他。因为再牛逼的高手都耗不过他的持久战,不到中盘就得主动弃子认输。
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上去毫无城府,干净得像一根钢化玻璃管的人,却给信心满满、天不怕地不怕的九连新连长,来了个下马威。
雷钧整夜兴奋得睡不着觉。按照他的想法,这训练是一天都不能耽误,他恨不得马上把这帮屁淡筋松的家伙拉出去溜溜。胡海潮的表现虽然让他挠心,但他笃定地认为,自己已经明确了态度,即使他心里再不舒服,也不可能横加阻挠。
凌晨四点多,辗转了一夜的雷钧,终于熬不住起了床。斜对面的胡海潮房间,此时也亮着灯,这是雷钧没有想到的。经过他房间的时候,雷钧举起手准备敲门,愣了下还是摇摇头放下了手。
此时的胡海潮,还伏首案前,精神奕奕地撰写着自己的计划。案头上摆着雷钧略显潦草的训练方案,整个晚上,他都在思考如何将自己的想法融入到雷钧的计划中,让它们尽可能地和谐统一。政委将雷钧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对自己的这个搭档,他是满怀尊敬的。虽然他们的出身天差地别,但他们的骨子里都有着相似的东西。这两天的相处,让他感受颇深,他一边被雷钧的激情感动,一边又忧心忡忡,也更加领悟到团里安排他们搭档的良苦用心。第一次,他必须得坚守自己的原则,既然已经很难沟通,哪怕采取极端的方式也要让他冷静下来。
雷钧悄无声息地去各班巡了一圈,兵们睡得很香,鼾声此起彼伏,还有人牙齿磨得咯吱响的。他有点迷醉地望着他们沉睡的身影,一股暖流缓缓地涌上心头。这都是他的兵,实实在在的兵。今后的日子,他的梦想和荣耀都将和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为了这一天,之前受过的所有屈辱都不值一提。再过几个小时,他就将以一个真正的指挥员的身份,带着他们狼奔虎突,带着他们一往无前、冲锋陷阵……
一楼门口的哨兵,正靠在墙上神游太虚,猛然看到里面飘出来个黑影,下意识地跳出来,冷不丁大吼一声:“谁?口令!”
“天山!”雷钧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道,“咋咋呼呼干什么?眼睛盯着门外看!”
哨兵看清是连长,抓了抓脑袋说:“我警惕性高。连长,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这兵一口油腔,雷钧眉头微皱,又不便发作,轻哼一声,走出门外。那哨兵觉察出连长的不满,讨好地说道:“我说连长,怎么这么晚才起来查夜?”
“你当了几年兵?”雷钧答非所问。他本不想答理这哨兵,翻腕看表,离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索性走回来跟他聊几句。
哨兵笑呵呵地回答:“四年了,本来还想着续几年,学个驾驶什么的。人算不如天算,撤回来就变成多余的了!”
雷钧心头一颤:“谁告诉你,你们是多余的?”
“事实摆在这里嘛!有门路的和部队想留下的,全被挑走了。留下咱们这些老弱病残,混吃等死!”说完这些,他又笑道,“连长你别介意啊,我说话就是有点儿直。可同志们也都是这想法。”
“没关系。”雷钧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发发牢骚可以,但我觉得你想得还是有点简单。如果部队嫌弃你们了,可以让你们提前退役,大可不必这么兴师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