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枪雄兵重抖擞(8)

作者: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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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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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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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828字

比赛的头天晚上,雷钧破天荒地把九连全拉去了三连门口的那块篮球场打篮球。那天可热闹了,打篮球本来是一边五个人,场上加裁判也不过十一个。可雷钧把三十个兵分成三队,一队十个人,打车轮仗,一边只要丢了一球就下场换另一队。二十个人在一起挤满了场地,毫无章法地乱打一气。那球根本就传不出来,打到最后,兵们手脚并用,整个就变成了一场橄榄球赛。雷钧和胡海潮抱着双臂,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撒欢,偶尔也冲上去凑个热闹。


三连的兵本来在楼下“嘿咻嘿咻”地训练体能,看到九连在打篮球,秦达陶示意兵们解散,然后一头雾水又饶有兴致地跑到二楼打开窗户,探出脑袋看着闹哄哄的篮球场。一开始,三连有几个胆子大点儿的老兵远远地站着看,后来兵们就情不自禁地慢慢全围了上来。九连的兵见到三连来围观,就越发地撒野,场上人仰马翻、笑语喧天;场下围观的笑得捶胸顿足、不能自已。


就这样闹腾了足足两个小时,雷钧吹哨列队、班师回营。秦达陶不知道啥时冒了出来,一把抓住跟在队伍后面的雷钧说:“我说,你小子这是玩的哪一出啊?跟我玩心理战是不是?”


雷钧笑容可掬地说道:“秦连长,你也太高看我们九连了。兄弟们这段时间辛苦了,就是带他们来放松放松而已。”


秦达陶眉毛一扬说:“你们明天不打算比了?这么闹腾还有气儿吗?别到时输了找理由!”


“秦连长,你也太把这当回事儿了吧?不就是个对抗吗?又不是出去打仗,犯得着这么紧张吗?”雷钧说完,也不等秦达陶回应,提起双拳,迈步去追队伍。


“小子你有种!跟我秦大炮玩儿邪的,明天别哭!”秦达陶挠挠脑袋,冲着雷钧的背影骂完,转头招手唤来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娃娃脸排长:“你去九连那儿给老子侦察下,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是不是在跳大神。记住了,别给我暴露了目标!”


过了不到半小时,小排长来报:“九连在门口挑人参加对抗。”


秦达陶面露疑惑地说:“他们现在才挑人?你小子是不是忽悠我?”


小排长头摇得像拨浪鼓:“还有更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呢,他们挑人用抽签的方式,谁抽中了谁上。没抽到的,九连长让他们明天全部带上脸盆和勺子……”


秦达陶黑着脸,用手指着小排长的鼻子点了半天才说道:“你小子,肯定暴露目标了!”


小排长撇着嘴申辩:“冤枉啊连长,我趴在七连的楼顶上,谁都看不到!”


“行了,滚蛋吧!”秦达陶挥手道。


小排长转身离去,秦达陶又在身后喊道:“通知班、排长,五分钟后到会议室开会!”


本来只是基层连队之间较劲,一场小小的对抗赛而已,根本犯不着兴师动众。可这事儿可大可小,一鼓噪,那就不一样了。关系荣誉,对军人来说,那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对抗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八点刚过,二团的靶场一角,就黑压压地站了三四百人。那时候,九连还在自己的营房下不紧不慢地清点着人数,准备作个简短的动员。


这三百多号人,清一色的都是一营的官兵,带队的正是一营教导员张建国。这伙计今天全身上下焕然一新,背着手,气定神闲地在队伍前晃来晃去,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团首长。这也不怪他,虽然只是个营主管,却扛着个中校的军衔,全师独一无二的中校教导员!这会儿肩章不是借来的,当过兵的都知道,这爷儿们刚调了半级,准备转业了。


张建国把整个营拉来助阵,都是秦大炮的主意,年轻的雷连长已经彻底把秦大炮给激怒了。他无法理解九连长的行为,又不愿意如法炮制,所以才想到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跑去找张建国:“九连既然敢敲锣打鼓,咱们就得发扬人海战术,把几个连队全拉来呐喊助威,从气势上彻底地压倒九连!”


八点半,邱江、王福庆和团参谋长带着几个参谋干事也赶到了现场。一行人立足未稳,张义骑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众人寒暄几句,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九连。


雷钧这会儿玩得有点过火了,领着手下的三十多号人,浩浩荡荡地踏歌而来。一开始,听到兵们在唱《团结就是力量》,等到离靶场几十米的时候,雷钧大手一挥,领着兵们扯直了喉咙吼起了《笑傲江湖》。


王福庆气得脸都绿了,拿眼去看自己的搭档,邱江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嘴里还在小声地哼着。


“简直就是胡闹!”王福庆低声骂道。


邱江听得真真切切,瞄了一眼政委,自言自语地说道:“等会儿我看这小子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雷钧还没玩够,把兵们带到三连一侧,然后原地踏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声高过一声地喊着口号。这劲头谁都看出来了,赤祼祼地在挑衅,秦大炮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好不容易消停了下来,参谋长赶紧整队宣布规则,完了请求团长指示。邱江走上前去,面向两队参赛的战士说道:“古时打仗,一般都是两边的将帅先交手,这叫鼓舞士气。虎将无犬兵,咱们今天不打仗,比的是士气和训练成果。所以,两边的主帅得打先锋!”


兵们轰然叫好。


邱江话不多,继续说道:“我补充下参谋长宣布的规则,增加一局,三连长和九连长先比。三个回合,先比器械,然后四百米障碍,最后一项是步枪精度射击。”雷钧心头一热,刚才还在担心没机会说出口,没想到团长直接就宣布了。他知道,肯定是张义后来找了团长。而且这三个科目,都是他最擅长的,也是张义最清楚的。


和志在必得的九连长相比,三连连长秦达陶,却是一脸凝重,有苦说不出。器械是他的短项,这个科目对干部们也没有特别要求,因为很多动作是技巧性的,讲究身体柔韧性,也就是越年轻越有优势。秦大炮自从当了干部,特别是当了连长后,除了偶尔在单双杠上玩玩引体向上和杠端臂曲伸外,至少有三五年没有正经八百地练习过了。他终于后悔当初自己太过自信,应该早点儿去找团长商量商量。现在已经宣布了,只能横下一条心,硬着头皮上。


别看秦大炮蛮不讲理,粗人一个,到了真较劲的时候,还是懂得讲究策略的。汽车连器械场上,秦大炮不动声色地让雷钧先上,其实他心里没底,料定了这一局凶多吉少,这叫谋定而后动。雷钧没想太多,自信满满地活动了下筋骨,看了眼笑容满面的张义,然后上杠轻点几下,便将身体荡开,再一使力连续来了三个双臂大回环,身体抡得像风车一样,吓得一些胆小的兵闭着眼不敢往上看。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雷钧一气呵成后便飘然下杠,神态自若。


九连连长的这套动作,当过兵的都知道,那是绝对的惊世骇俗。因为这是专业运动员的训练项目,已经远远超越了部队训练大纲的要求。这套动作不仅难度高,而且非常危险,有些部队甚至严令禁止兵们去玩。整个二团会玩和敢玩这个动作的只有寥寥数人,并且早已是陈年往事,这几个人全都出在老侦察连,也就是当年的张义和他的部下。在场的干部倒是有不少人有幸见过,但那几百个来助威的士兵,都无一例外地第一次亲眼目睹,所以,骚动不言而喻。如果不是王福庆早就让胡海潮交代下去,不准兵们起哄,九连的兵们能把脸盆敲成马蜂窝。


秦大炮张嘴瞪眼,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张义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乐开了花,故意大声地对一旁的三个团首长说道:“小雷太保守了,六年前,我可是亲眼见他玩过单臂大回环的!”


邱江乐呵呵地点头回应:“嗯,我也听说过。今天就别玩了,别给咱三连连长太大压力。”


秦达陶脸上红一块黑一块,从来没人让他这么难堪过,他恨不得一脚跺出个地洞,然后跳下去再把自己给埋起来。


“怎么了?重在参与嘛!”邱江看着似乎有点畏难不前的秦达陶,面露不悦,半提醒半安慰地说道。


兵们齐刷刷地都拿眼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期待。秦达陶知道此劫难逃,他深呼一口气,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无比悲壮地走上前去,索性横下心来玩起了力气活,“吭哧吭哧”一口气做了一百个引体向上。这要是换上平素,三连长的表现也够吓人的,但这一次,兵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不用任何人评断,两个连长的第一回合,高低立分!


憋了一肚子气的秦大炮,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在四百米障碍上扳回一局,挽回了一点颜面。但他胜得并不轻松,也没有赢得喝彩声。一分三十九秒,这样的成绩,随便拉出个连队都能找到几个人。当然,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兵,还是难能可贵的。雷钧比秦达陶慢了不到两秒钟,如果不是脚下打滑,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这结果还真不好说。


到了第三回合,秦大炮终于服了。他不知道,六年前在同样一块场地,他的对手为了卖弄射术,证明自己的卓越,曾经在一个中将的眼皮底下打出一个十字星。这会儿,雷钧故伎重演,又用最后的十发子弹打出个正十字。二十发子弹打了一百九十一环的秦大炮,心里五味杂陈,他很清楚自己和这位比他小了整整五岁的上尉之间的差距,不仅是技不如人,那种舍我其谁的胆识和他骨子里流露出的霸气更让他自惭形秽,碰到这么一个神一样的对手,生猛的秦大炮只能空叹“既生瑜,何生亮”!


所有人都在忘情地为神乎其技的九连长叫好,而此时的雷钧,却默默地走到一旁,背对着兵们,黯然神伤。父亲蹒跚的背影和执拗的眼神,呼啸的子弹和满地的狼烟……那一幕往事,像黑白胶片,在他脑中更迭闪现,他的嘴里轻轻地呼唤着父亲,眼里泛起了泪花。


细心的张义发现了肩头微耸的雷钧,他悄然地走过去,轻轻地搂住他的肩膀,小声劝慰:“你父亲肯定会为你骄傲的!”


雷钧吸吸鼻子,音带哽咽道:“谢谢你。”


邱江远远地看着雷钧,内心也是百感交集,只有他和张义知道雷钧为什么伤感。整整六年,物是人非,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副司令员之子,如今肩负重任的九连连长,完成了他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逆转,绝地重生、凤凰涅槃!


第二场对抗毫无悬念地结束后,邱江站在九连的官兵们面前,沉默了很久。结果他早已预料到,只是没想到兵们会输得如此惨烈,他们和三连新兵的距离,就像两个连长在器械上的较量。这位年届不惑的上校,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矛盾与纠结。


三个科目中,有两个科目九连的兵超过半数成绩不及格,更是没有一个人的单兵成绩可以达到优秀。但兵们又坚韧得让人心痛,即使崴了脚,磕得鲜血淋漓、摔得鼻青脸肿,仍然咬着牙、怒吼着不屈不挠。在对抗的过程中,他就想大骂胡海潮,骂他这些年把这群好兵全都耽误了,却又很快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如果不是师长对九连不离不弃,竭力地为他们维护军人最起码的尊严,当初按他的想法,这群兵肯定已经被全部丢到了后勤单位,养猪、种菜、退役了。


气氛很压抑,兵们全都红着眼睛,甚至有人开始抽泣。他们不敢抬头去看团长,去看站在团长身后和他们一样难受,低首垂立的连长和指导员。


“作为一个男人,今天你们可以打一百分,不,应该打一百二十分!但是,作为一名军人,作为一个大功团、英雄团的成员,你们的表现让人失望、让人绝望!我知道,今天的一切很多都是历史原因造成的,但这个不能作为理解和宽恕你们的理由。我的连长曾经跟我说过,真正的军人,永远也无法容忍别人比自己卓越。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任何一个比你卓越的战友都比你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更多的血汗!我不相信有战斗力的部队没有士气,但今天你们的表现让我看到了一支光有士气却没有战斗力的部队!”


“战斗力是什么?战斗力是战术加士气加军事素质!士气可以凭借对党和对人民的忠诚、凭借榜样的力量、凭借仇恨、凭借指挥员的临场鼓舞,一时一地就可以去激发。而军事素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定要靠日积月累、千锤百炼,没有任何捷径可走!今天,你们一定在为你们连长的表现叫好,为有这样一个连长骄傲。我告诉你们,他在农场待了六年,他原本可以过得很安逸。作为一个后勤单位的干部,没有人要求他训练,也没有人会去考核他的军事素质,他的素质是从哪里来的?我希望你们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无论哪天退役,无论今后要走向哪里,都要对得起自己这身曾经穿了多年的军装!”


邱江剑眉星目,不怒自威,他的目光缓缓划过每位士兵的脸庞,他柔声继续说道:“不要哭,军人的词典里没有眼泪。都记住今天这个日子,是耻辱的一天,也是你们重生的开始。不要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好好地当兵,当一个好兵,当一个令人敬重的军人!”


看着团长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雷钧和胡海潮默然相视。半个月的努力,换来的却是毁誉参半,他们能理解团长的心情,自己却无法释怀。


那天下午,九连的营房里静悄悄的,兵们在宿舍里休息,胡海潮伏首案前写工作总结。雷钧在会议室里呆呆地盯着墙上的训练计划,面前的烟灰缸里,满满的全是烟头。邱江陪着刚刚下车的余玉田走到九连门口,余玉田抬手示意哨兵不要声张。他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小声地交流了几句,然后又悄悄地离开。


二团驻地向西约五十公里,有个与蓝河子一样美丽的地方——胡杨谷。那里有一片近千亩的天然胡杨林,因而得名。这是一片极隐蔽的地方,说它隐蔽,是因为胡杨林三面环山,另一面紧挨着荒无人烟的腾格里沙漠。这里除了周边的百姓,大约只有那些无孔不入的驴友们才能找得到。这里的山,因为雨水的匮乏,终年以秃顶示人,几乎寸草不生。没有巍峨的雄姿,也没有嶙峋的身段,远远地看去,暮气沉沉。谁都想不到,在它们的怀抱里会别有一番洞天。


在额济纳河平原还有一片被世人所熟知的胡杨林景区,传说是地球上仅存的三大胡杨林之一,占地近四十万亩,离此地不足两百公里。较起那里,这片袖珍的胡杨林场看上去几乎不值一提。很多年前,雷钧和老范就去过额济纳旗境内的这片著名的胡杨林,他在里面穿梭了两天一夜。那是深秋的时节,整个胡杨林黄红相间,虽然胡杨树苍龙腾越、虬蟠狂舞,千姿百态的模样令人叹为观止。但雷钧并不喜欢这样乱乱的色调,不喜欢这里处处流露出的那种老气横秋的气息。他喜欢绿色,喜欢很单纯的、生机盎然的颜色。


雷钧和师傅老范曾经约定春天或者夏天再来这里。因为这两个季节,胡杨树是绿色的,犹如沙漠中的绿洲。传说胡杨树“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在远古的传说中,它的生长总是和凤凰、鲜血紧密相连,象征浴火重生,喻示生命乐观而不屈。老范笑他忧郁,笑他太过文艺,雷钧自嘲自己对美的东西有一种偏执。后来散了,这个约定他们也就再未提起。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