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玉臣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10144字
李士群和丁默邨各自经历了一番曲折之后走到了一起,成为了一个锅里抡马勺的两个汉奸。丁默邨入伙以后才知道,李士群当初说的那些日本人大力支持、要什么有什么之类的话只是给他画的一张大饼,或者是给他讲的一个故事。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先把丁默邨忽悠下水,只要进来了就由不得他自身了。
日本大使馆要求李士群迅速从情报活动转向特工行动,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日本人是老板,拍拍脑袋就可以了,可苦煞了李士群这个“职业经理人”,他无奈之下自己做起了“猎头”,挖来已经赋闲做了寓公的丁默邨。这虽然对他们特务组织的形成至关重要,但一时也打不开局面,他们实际上只是搭了个草台特务班子,典型的“三无”——没钱、没势、没枪。他们只有用来防身的气枪,这对特务行动来说简直跟过家家差不多。而他们的主要对手之一,国民党的军统特务体系却是武装到牙齿,触角无所不及。相形之下,两者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
丁、李二人同流合污之后,都深深感到他们有必要脱胎换骨,从“三无”变成“三有”。要有正式的机构、正式的名分、强有力的武装,再加上日本人撑腰,他们才可能和军统特务过过招,但这些都是目前的靠山清水董三不能解决的,也是日本驻上海大使馆不能解决的。为了能够早日实现主子的意愿,他们觉得不能等,只能靠要了。于是他们向清水董三提出直接与日本军部接洽,以取得日本军方的支持。
清水虽然不愿意把他一手拉扯起来的“孩子”送人,但想想也是为他们的天皇和军国效力,也就“风格”了一下,把他们介绍给了土肥原贤二。土肥原在日本侵华这件事情上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毕业于陆军大学之后在日军参谋本部任职,参与制造了九一八事变、上海虹口事变、华北事变,还是“伪满洲国”建立的主谋和主要推动者。侵华战争爆发后,他又担任了日军的师团长,直接参与战争。1938年6月,土肥原被调到参谋本部任职,参与谋划对华政策,并负责“对华特别委员会”的工作,成为日本在华的大特务头子。
当丁、李二人向土肥原献媚之时,也正是土肥原的困顿之际。他在策划扶植在华傀儡政府这件事情上栽了跟头,选中的两个人选都出了问题。第一人选唐绍仪被军统刺杀,另一人选吴佩孚又给他惹了一身麻烦。吴佩孚的妄自尊大引发了日本华北驻屯军的不满,直接越级上诉到日军的大本营。日军本部觉得这件事劳而无功,有意结束对华工作并解散土肥原机关,这无疑是给了土肥原一记重锤。
一筹莫展的土肥原得知有两个国民党出身的特务人员有意投靠,又看到了一丝新的希望,于是同意会见这两个陌生人——这可是十分罕见的。
会见是在土肥原机关总部所在地重光堂进行的。这一天,丁、李二人特意把自己装扮了一番。丁默邨身着灰色西装,系着漂亮的领带,宽阔的额角让他看起来很有理智,但双眼发出的蛇一般的幽光却让他的蛇蝎之心暴露无遗。李士群则是一身中国礼服,又白又胖的他一副满面春风的样子。他们都对这次会见充满了期待,心里也有些没底,就差拉着清水问问“画眉深浅入时无”了。
与丁、李二人的衣冠楚楚相比,土肥原则是一副不拘小节的做派。他身着中国式便装,慢慢腾腾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丁、李的面前,二人立刻彬彬有礼地迎了上去。土肥原作出和蔼可亲的样子,说了一句:“我就是土肥原,欢迎,欢迎!”接着就给丁、李二人发烟点火。流利的中国话,从容的中国式应酬,让人实在难以想象出这就是双手沾满了中国人鲜血的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
土肥原自来熟的架势使这次会见的开始显得十分融洽。“举荐人”清水不失时机地向土肥原介绍了丁、李二人,并说明他们的来意,还代为报上了二人的履历。清水一番长篇大论的介绍,意在给丁、李二人脸上贴贴金,也是让土肥原知道,他给介绍的不是什么三脚猫之类的小角色。谁知土肥原没有感到厌烦,丁默邨倒捺不住了性子,清水话音刚一落地,他就对着土肥原说:“能够见到您是我们的殊荣。我们不揣冒昧,在百忙之中打扰您,请您今后多多关照!现在我想先说一下我们的想法,可以吗?”
丁默邨一计单刀直入便打破了原来太极拳式的融洽,这一突如其来之举不仅让同行的李士群大吃一惊,也让十分熟悉中国世故人情的土肥原等日本人大为错愕。李士群心里嘀咕着:这哥们儿不会把这事给搞砸了吧!于是,他忍不住轻轻地劝解这位“大哥”。与李士群的紧张兮兮相比,土肥原倒是另外一番情状。他很快让吃惊的表情从自己脸上消失,作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期待着眼前这个中国人的下文。
“那就恕我冒犯了。”丁默邨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了他的演说:“我们国民党想通过某种方式,与贵国共同争取东洋的繁荣与和平,可是贵国却继续进行武装侵略,终于造成了这场战争。我在内心里不止一次地咒骂过日本,并且暗暗发誓一定要报仇,绝不做日本人的奴隶!”
一口气连珠炮般地说完,丁默邨面孔涨得通红,眼睛里也充满了血丝,显得十分兴奋。与丁默邨节节攀升的“温度”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李士群的心一寸寸地冷却,变得拔凉拔凉的,他甚至怀疑丁默邨是不是吃错了药。这位老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立场了?这哪是来找饭吃啊,是找枪子吃吧!李士群开始后悔拉丁默邨下水这件事了。清水也一下子变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翻译给土肥原。任谁也不会想到,恶魔一般的土肥原脸上仍然波澜不兴,和和气气地示意丁默邨继续说下去。
丁默邨这个老油条之所以敢如此“莽撞”,是因为他料定千篇一律地讨好和巴结不会引起土肥原这个“大腕”的兴趣。因为大小汉奸的讨好和巴结对土肥原来说并不稀缺,甚至供远远大于求。所以他就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欲擒故纵,不过这也是险棋一着。看到土肥原并没有大发雷霆,他感到自己的奇兵奏效,也就不顾忌李士群那已经发绿的脸色,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话是继续说下去了,但话锋却转了。刚才还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民族斗士的丁默邨,此时却道出了他“不得不”和日本人暗通款曲的缘由。丁默邨强调说,他认识到继续作战会使中国“灭亡”、共产化,只有和平才能救中国,国民党顽固派投入战争走的是亡国之路,他们要进行保卫国民党的斗争云云。他给自己找了一大堆堂而皇之的理由来做遮羞布,言下之意就是,俺不是要做汉奸,就是做汉奸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汉奸!
丁默邨越说越兴奋,甚至眼里还出现了激动的泪花,恐怕他也已经为自己的“远见”和“高尚”陶醉了。但李士群却没有和他这个准搭档实现共振,非但没有激动,反而更加紧张起来。他赶紧掐灭手中的香烟,一脸紧张地盯着土肥原的脸,生怕漏掉这个日本人的任何一个表情细节。听了丁默邨半天的宏论,土肥原终于开了“金口”:“我完全理解你说的话。你们担心中国的未来前途,这种心情实在可贵。正像你所说的,日本过去犯了很多错误,但不想重复那些错误。你对中国共产党的意见,我也深有同感。日中两国如果不尽早恢复友好关系,东洋就会不得了了!”。
土肥原的这一番感慨听起来更像是谆谆告诫,丁默邨闻言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李士群和清水也都松了一口气。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恰在此时,又有人送来了红茶和水果,双方又是让茶又是递水果,整个场面显得十分融洽。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一天的见面不是为了来喝茶吃水果的。既然丁默邨已经“刺探”了一下,土肥原也得伸出自己的触角。于是他一边搅红茶里的砂糖,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和丁默邨说了一句:“丁先生,中国人的暗杀活动太残酷了。对上海出现的恐怖活动也得想个办法。”
丁默邨知道,土肥原没有心思和他扯闲篇儿,而是在暗地里对他们进行一番考较。唐绍仪就是被国民党派人暗杀的。唐绍仪算得上是土肥原的好友,更是他心目中傀儡政府领导者的人选。土肥原此时挑起这个话头,正是他的切身之痛所在。丁默邨知道土肥原想要听的是什么,但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把包袱抖完,所以和李士群对视了一下后打了个小小的太极拳,作出一副悲戚的样子:“是啊,听说唐先生的死也是够残酷的。”像是接土肥原的话茬,又像是对唐绍仪表示哀悼。
看到土肥原没有说什么,丁默邨知道不能继续抻了。他悲痛地皱了皱眉头之后,说出了另外一番话:“说起来,我也是很讨厌恐怖活动的。中国近来所发生的政治性恐怖活动,情况大为恶化。以前的恐怖活动,在残酷中带有希望一杀多生的泪花和对牺牲者表示沉痛的悼念。但近来却不然,它充满了血腥味,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凶犯,残酷无情。内乱也就是思想上的论争,使人发狂。在法国革命和苏联的国内战争中,出现了一种满不在乎的疯狂屠杀,这是在对外作战时所想象不到的。这次战争爆发后,在中国,在和平或抗战的问题上一直存在着类似思想论争性的内乱。这种战争若持续下去,过不了多久就可能导致共产主义对资本主义以血洗血的内乱局面。最近发生的恐怖活动是思想上的论争,是同胞们所厌恶的互相残杀的一个序幕,事情是可怕的!”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考虑的样子。接着,他装出一副发牢骚的口吻:“但通过日本军之手,无论如何也取缔不了上海的恐怖活动!”
丁默邨似乎不激怒日本人绝不罢休,很长时间以来在中国人面前骄横惯了的日本人怎么受得了这个。土肥原的助手晴气庆胤已经觉得他很无礼了,没想到土肥原依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着丁默邨问了一句:“那怎么办呢?”
几次试探之后,丁默邨知道他已经吊起了土肥原的胃口,也知道他们对日本人的价值在哪里,该是自己亮牌的时候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眼睛不由闪闪发光,小得意了一下之后,他继续进行自己的慷慨陈词。毕竟,对他们的考较才刚刚开始。在接下来的一番长篇大论中,丁默邨提到了几个主要问题。一是上海恐怖活动的根源来自重庆特工队的地下组织蓝衣社,光靠抓捕恐怖分子解决不了问题,必须粉碎他们的特务组织;二是蓝衣社是按照中国方式建立的组织,由毫无经验的日本军警去取缔是可笑的,只有依靠对他们了解很深的中国特工来完成。这话的意思就等于说,你要是想认真地把这件事办好,还真得倚仗你眼前的这两位!
话已至此,土肥原焉有不明白之理,只是他没有把话题引向深入,反而和丁默邨切磋起了“学问”,与他探讨特工组织在中国发展之快的原因。就在这样的闲谈中,此次见面就到了结束的时间。于是丁、李二人相互示意,向土肥原告辞。由于土肥原在最后关头给丁默邨来了个雾里看花,所以临行前他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做个了结:“太打扰您了,对不起,我们该告辞了,但我们在最后有一个请求。像刚才我们和您提到的,我们想在上海开展救国运动,但首先必须同敌特活动进行斗争。干什么的通什么,好在我们对敌人的力量和弱点都十分了解,有把握能够战胜他们。我们希望你们能够理解这个活动的目的绝非抗日,如果有可能,还希望贵国对这个活动予以领导和援助。”
丁默邨在说这番话时完全改变了语气,就像一个在长辈面前撒娇的孩子,但他不知道,其心目中可以援引他们登堂入室的土肥原的境地也有些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意味。土肥原把扶植吴佩孚建立傀儡政府的事情搞砸了,还不知上级会如何对待他呢。所以,土肥原是不可能给他们明确答复的。
“这次我听了很多有益的话,对我有很大的参考价值,谢谢!我本想听你谈得更为详细一点儿,可是恰巧和别人另有约定,感到很遗憾!很抱歉,没有为你们准备午饭,希望你们以后有时间再来做客。我很想对你们的运动进行援助,可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实在不能以个人意见马上作出回答,但是我会想办法进行妥善处理的,请你们稍等一段时间。”那些大奸大恶之人往往不缺礼数,甚至更为周全,他们需要层层地裹住自己以掩盖真实面目,礼数便是他们常用的手法之一。
当翻译官把这番话翻译给丁、李二人之后,他们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两个人立马并排给土肥原深深地鞠了一躬,李士群甚至用他那蹩脚的日语说了一句“谢谢”。其神态做派宛如两条饥饿的狗突然得到主人赏赐的一大堆肉骨头一般,谄媚得淋漓尽致,无以复加。
双方都在努力调动每一个细胞演好这一场依依惜别,但由于土肥原个人的境况所致,不能再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出现了。丁默邨、李士群一肚子的“雄韬伟略”还没有来得及陈说,就被土肥原给煮成了温吞水。其实,他们本想在土肥原面前拿出更为详细的操作方案作为见面礼的,只是这一次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