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了天亮。也许是受到晴好天气的影响，晴气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了。他决定助丁、李二人一臂之力，也许这就是自己取得功劳的好机会呢！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要获得土肥原的允许，赶到东京，如果能得到中央的批准，他会竭尽全力来促成这件事的。

晴气很快就与身在北平的土肥原取得了联系，在电话里，他向土肥原简单地汇报了自己对丁、李二人一事的想法和看法。土肥原回复晴气说：“华北方面军在山东发现想不开的吴佩孚仍在招抚土匪，对此极为恼怒。本人正在想尽一切办法以期圆满解决问题。你可尽快前往东京向大本营报告实际情况，对于丁默邨等人所发起的运动，就我土肥原的个人意见，希望给予援助。”

从土肥原的话中，晴气判断出对吴佩孚的工作最后难免碰壁，土肥原机关解散是在所难免的。他意识到形势急转直下，必须及早转向援助丁默邨等人的工作，他确实该立即动身前往东京了。

晴气此前多动了点儿心眼，他安排人对丁默邨、李士群等人进行了详尽的调查。此时，材料已经送到了他的手里。从材料来看，李士群确实是宪兵队可以信得过的密探，但是，另外一些信息却让晴气感到有些吃惊：

李士群还是一家小轮船公司的经理，拥有私财三十万元，是一位颇有实力的青年实业家！日本宪兵队竟然如此疏忽大意，雇用了在社会上具有一定地位和财产的李士群当侦探。一个有如此身家的人，心甘情愿地领取三十日元的月薪（那时的日元可比现在值钱得多），极力巴结宪兵队的大小人员，其目的究竟何在？

虽然不明就里，但晴气知道，此时已经无法犹豫了，即使为了自己也得回东京去走上一遭。至于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也只有听天由命了。所以，他横下了这条心，先走走看。临走前他还简单地通知了丁默邨一声：“我有急事前往东京，不几天即回上海。”

晴气回到东京，第一次直接向军方高层机关汇报工作，心里总是不时泛起一阵阵难以压抑的激动。

他此次返回东京是一身兼二命——请求继续进行对吴佩孚的工作，并就高层对丁默邨等人发起的“和平运动”如何答复一事听取指示。

陆军省军务课课长影佐祯昭大佐负责接待晴气。晴气此前有过在参谋本部工作的经历，所以和影佐并不生疏，影佐曾经对他的工作多有指导，晴气对其非常尊敬并且极为感激。所以，此次汇报工作让晴气发自内心地有着一种“回来了”的感觉。

影佐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对吴佩孚工作的问题。

“后来怎么样？很辛苦了吧！可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是吗？”他显出一副惋惜且深表同情的样子。

“我到东京来就是想汇报这件事……”

“别说了，我全都知道了。就在前天，我从一位来东京的华北方面军参谋那里进行了详尽的了解，事情真是很棘手啊！”

接下来，晴气先是极力陈说土肥原机关还在进行努力，希望能够暂时维持以寻找转机。见没有效果，他就央求起影佐来，可是这依然没有任何作用，影佐告诉他，停止对吴佩孚的工作是会议的决定。

他绞尽脑汁地寻找理由，却看不到一点儿转机的痕迹。晴气的第一个使命就这样泡汤了，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垮了一样。

也许是不想让晴气过于难堪，影佐很快转移了话题：“丁默邨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还是快给我讲讲吧！”

在影佐的一再催促之下，晴气勉强振作精神，向他详细汇报了丁默邨等人所设想的国民党更生运动，以及特务工作等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晴气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情很难说得清楚，影佐却是兴趣十足：“这不是很有意思吗？或许值得干上一场！你有没有干到底的精神准备？”

晴气作出对这句话的意思不甚了了的样子，只是抬起头来面带诧异地望着影佐。影佐好像知道了晴气顾虑的是什么，微笑着对他说：“我以前也曾上过中国人的当，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如果只是一味怀疑的话就会一事无成，只要有了目标就应该果断地行动、全力以赴。如果这样仍然没有希望，那就只好当作是上天的安排了，重要的是不能半途而废。丁默邨他们所设想的特务工作确实有着过于蛮干和勉强之处，但总体上还是合乎情理的，就个人而言我是表示赞成的。但是，这项特务工作看来是不会轻而易举取得成功的，更为糟糕的是，不明情况的人只会说这是暴力行动而进行尖锐的批判，担负其责的人难免要陷入困境。1933年的时候，我在天津遭到了四面围攻，就是因为动用了暴力团体。怎么样？你也能这样干下去吗？”

晴气知道，这是在试探他的决心。这些已经被军国主义思想彻底异化的日本军人们，脑子里就知道为天皇效忠。只要有助于侵略和灭亡中国野心的实现，他们是没有任何顾忌的。

“辛苦，我已有精神准备。在来东京请求援助之前我彻夜未眠，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这一点没有任何问题。”晴气斩钉截铁地回答。

“明白了，那就请你明后天再到这里来，以后只要在参谋本部向主管的课长、部长作一些说明。还有，你要记住的是，在没有最后作出明确的决定之前，最好不要向无关的人员谈起此事！”

向参谋本部的人员再一次汇报了丁默邨等人的事情之后，晴气直接飞回了南京。土肥原机关的解体让他不时有兔死狐悲之感，但也有“利好”的消息——特务工作意外地获得了好评，晴气收到了日本军方参谋总长直接发布的命令！

这份题为《致晴气少佐的训令》的文件内容如下：

一、大本营确定，将援助丁默邨一派的特务工作作为对付上海恐怖活动政策的一个环节。

二、你在上海应与丁默邨进行联络，援助特务工作，协助华中派遣军推行其对付租界的政策，并处理土肥原机关所遗留的工作。

分派塚本诚宪兵大尉和中岛信一少尉，作为你的部属。

三、在援助特务工作时，宜就下列事项与丁默邨进行联络：

（一）专事杜绝在租界内发生反日活动时，尤应避免与工部局发生摩擦；不得逮捕与日本方面有关系的中国人；与汪兆铭的“和平运动”合流；

（二）三月份以后，每月贷与三十万日元，借与枪支五百支、子弹五万发，以及炸药五百公斤。

这份命令除了表明日本军方对丁默邨等人的特务活动予以接纳和援助外，还任命晴气做了这个特务组织的日方直接后台老板。这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因为此前他只不过是代土肥原汇报这项工作的情况而已。在这份命令中，晴气发现日本最高方面对于汪精卫的“和平运动”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他甚至觉察到，如此干脆地停止土肥原机关扶植傀儡政权的工作，极有可能是因为上层已经把宝押在了汪精卫身上。

如果汪精卫的“和平运动”能够搞起来的话，其活动的主要舞台应该是在上海。如此，日本方面就必须想办法尽快在上海肃清让大小汉奸闻之丧胆的恐怖活动。日本军最高方面把特务活动看作是对汪精卫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一是明白地显出他们对汪精卫的重视，要为他“保驾护航”；另外也表明日本要求这次特工活动一定要成功，这一点从给晴气配备的下属人选上就能看得出来。

塚本诚对上海的情况十分了解，在日军里是一个有能力的“干才”。中岛信一则是一名应征入伍的日本军官，当时正在华南作战，也是个中国通式的人物。

天上掉下副重担子，让此前只是一个小虾米的晴气出现了严重的“角色不适应”症状，他又怀疑、动摇起来。万一丁默邨他们是间谍，那他就是第一个要承担罪责的人，就是搭上小命也不足以弥补此事给日军带来的恶果。思量来思量去，晴气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可能他以为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吧！

晴气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万一真的有一天发现上当受骗了，再来想些办法进行应对，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把工作发展起来，使这项工作获得成功。他觉得，在互不怀疑的基础上，只有依靠中国人，让他们按照中国的方式去开展特务工作。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给丁默邨等人创造方便，排除各种障碍，营造一个让他们感激并能专心于特工工作的环境，对其他事情尽量少插手。抛开晴气所做事情的罪恶性质来看，此人倒是深谙驾驭之道。比起过去和如今许多事必躬亲、权操于上的大人物，他不知要高明多少！

心里有了打算，晴气开始积极行动起来。在土肥原机关的工作经历给他上了很好的一课，他深知，如果要让这件事日后少些掣肘的话，首先必须与日本的华中派遣军方面协调好关系。于是，他一到南京就去拜访了华中派遣军司令部。

在司令部里，晴气对特务工作的目的作了说明，希望能够得到派遣军方面的援助。虽然他对此事可能激起的反应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派遣军幕僚们的批判和反对还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难以招架。好在司令部负责谋略方面的课长高桥坦替他说了一番话：“在这种情况下，驻屯在外国的华中派遣军不应对特务工作一事说三道四，因为大本营已经决定进行援助。晴气君受大本营的命令与特工进行联络，他来华中派遣军的目的只是打个招呼。这项特务工作今后会如何发展不得而知，但我希望务必使其成功。就华中派遣军而言，只要他是为了肃清租界内的抗日分子，就应当进行援助。”

高桥坦的话让晴气感激涕零。因为他自己的军阶较低，有些话无法说得那么生硬直白，现在高桥坦替他说了，他怎能不心生感激？之后又有一个年轻幕僚出来质疑，也被高桥坦怒气冲冲地压了下去。一时间，在座的人都觉得很扫兴，因为他们高谈阔论、指点天下的路被堵住了，这些素来以言论为能事的人没有一个再发言了。

僵持了一会儿，华中派遣军的司令官山田乙三中将作出了决定：“高桥坦，你马上下命令给上海的宪兵队和特务机关，让他们协助特务工作的进行。”

老大发了话，其他人的异议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晴气刚刚致谢完毕，正要走出房间时，山田从后面把他叫住了，对他说：“你面临着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责任重大啊！好好干，切不可中途泄气，更不要贸然行事！”晴气当然只有一再感谢的份儿了。

当晴气找到丁默邨时，他已经开始在日本宪兵队本部旁边的新亚饭店疗养了，原因是肺部旧病恶化，吐了血。晴气进来时，只有李士群一个人陪着他。看见晴气一身旅行的打扮，肯定是直接从车站赶过来的，丁默邨一声不响地起了床，在睡衣外面披上了一件宽大的中式衣服，忙不迭地说着“失礼了”。

丁默邨强作笑颜，微笑着说：“已经好多了。”说完只是怔怔地看着晴气，就像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答案一样。见晴气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丁默邨直接问道：“辛苦了！什么时候从东京回来的？上次谈的事怎么样了？”

晴气看到丁默邨实在是焦急不安，赶紧安慰他：“我中途顺便到南京去了一次，所以时间有点儿长。上次谈的事很顺利。你的病怎么样了？我马上给你请一位好一点儿的专科医生吧！”

晴气觉得这句“都很顺利”应该能够让丁默邨放心，所以赶紧给他认识的医生打电话。正拨号码的时候，他又突然觉得刚才的话太简单了，也许丁默邨还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就又顺口说了一句：“李先生，请在日本军管理的房子中挑选一幢适宜作为特工据点的。意大利军的警备地区大概可以吧？要抓紧！”

这句话传递的信息足够明确，丁默邨和李士群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晴气刚刚挂断电话，欣喜若狂的丁、李二人就激动地拥抱在一起，甚至高兴得落下了眼泪。不一会儿，医生到了，检查一番后，说丁默邨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不必担忧。晴气也就放下心来，约定第二天再和他们两人详细地谈谈工作，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回到宿舍时，已经有两份电报在那里等着他。一份电报的内容是，土肥原要求他立即前往北平。另外一份电文则是：“三月份援助特工的经费，本日已电汇。武器将在近日空运送达。祝愿务必成功！军务局局长。”

至此，丁默邨、李士群一直想给他们投敌卖国的勾当找个日本老子的事算是板上钉钉了，日本侵略者把他们收入了旗下。这倒不是他们的什么“国民党更生”、“和平运动”之类的概念让日本人感兴趣，日本人对他们真正感兴趣的原因是，想利用他们的恐怖活动来给汪精卫即将成立傀儡政府的猖狂活动保驾护航。这一点在日本参谋本部给晴气庆胤的训令中已经写得明明白白。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丁、李二人费尽心思想成为日本人的儿子，最终却只是当了日本人的外孙。儿也罢，孙也好，在丁、李二人的眼中并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有人给钱、给枪，他们就可以一逞私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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