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老师，要不要我帮你把这些书搬到办公室去？”龙妮抬起头来，一个鹅蛋脸、扎马尾的女孩正灿烂地笑看着她。“来来来，”龙妮一边继续弯腰收拾，一边叫女孩，“我们先把地上的这些东西捡干净，然后再搬书。”“好。”女孩应声蹲到龙妮旁边。“你叫什么名字呀？”龙妮歉意地微笑着，短暂的报到手续，学生走马灯似的在她面前一晃而过，她叫不出这女孩的名字了。“我叫夏晓荷。”

“老师，我来报到。”一个由于变音而显得浑厚的男声突然在耳边响起，龙妮吓了一跳，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一个眉眼几乎被浓密的鬈发覆盖完的男孩赫然站在她身旁。

“什么名字？”“我叫苟文敬。”龙妮在名册里找到苟文敬后开始为他注册。知道他是康定来的，龙妮就关切地问：“苟文敬，你已经办完住校手续了？是今天刚从康定来的吗？”“不是，昨天就来了。先到了都江堰的亲戚家，今天从都江堰过来的。”男孩答道。“自己一个人？”龙妮问。“我爸爸送我来的，他赶回去上班了。”男孩简单地回答。

龙妮让苟文敬看黑板上的“报到须知”，又把课本发给他。看他转身要离开，龙妮忽然叫住了他。“你的头发怎么留这么长？”龙妮皱起了眉头，“时间不早了，你赶快去吃饭。吃完去校门口的理发店把头发剪了。”“我不剪。我好不容易才留下的。”男孩看着龙妮，硬邦邦地回答，那桀骜不驯的样子让龙妮吃了一惊。

“这是学校，你还是中学生，男生不留长发是校规，你要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龙妮耐心解释道。“剪了好难看哦，我才不剪呢。”苟文敬坚持道。

“你以为你现在这样就好看吗？你去照照镜子，头发又脏又乱，不但一点不好看，而且还像街上的流浪儿一样。”龙妮话音未落，男孩扬起了眉毛，不等他反驳，龙妮又加重语气说，“男孩剪短发，看起来就特别精神，而且我看你的脸型很适合短发，剪了一定好看。今天一定去剪了，明天我希望看到你精精神神的样子哦。”男孩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不置可否地走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龙妮不由有些担心。

“这个人肯定有些怪哦。”夏晓荷直率地评议说。“可能是有点。”龙妮赞同道。收拾好教室，把剩下的书全部抱进了龙妮办公室，夏晓荷才和龙妮道了别。

下午继续报到，龙妮的报到工作仍然是紧一阵松一阵的。因为又接收了几个由其他专业转来的学生，到报到结束，龙妮的班上已经是六十二个学生了。早上预领的书不够，龙妮只得带着几个后到的学生到图书室补领。忙完一切，已是日影西斜。龙妮伸伸懒腰，舒展舒展筋骨，正要下班回家，见学生骆小强和他的母亲又返回了。

“老师，耽误你一下，我有话要问你。”骆妈妈衣着朴实，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人。她惶急不安的样子引起了龙妮的特别注意：“有什么事请尽管说。”

“我们骆小强不读了，现在可不可以退学费？”仿佛怕别人听见似的，她凑到龙妮耳边低声地说道。

刚刚缴了学费报了名，突然就说退学，对龙妮来说，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新媳妇上轿——头一回，龙妮不禁吃了一惊。看着骆妈妈，看着她旁边一脸无奈的骆小强，龙妮尽量和缓地问：“为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我们是农村的，我在家种地，他爸爸蹬三轮车。他爸爸身体不好，经常要休息，又要看病吃药。家里凑点学费不容易，这次都是东拼西凑的，要供他读完很难，干脆不读了。”骆妈妈清清楚楚地回答。“你也不想读书吗？”龙妮盯着骆小强问。“我想读。我妈不要我读我也没办法。”骆小强瑟缩地小声回答。

龙妮沉吟了一下，他们家的困难她是能想象的，但是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说服骆妈妈和骆小强。龙妮看着骆妈妈温和地说：“现在不是可不可以退费的问题，而是应不应该退学的问题。”龙妮请母子俩坐下，细细向骆妈妈说道，“我相信你们家有困难，可是不管是借是贷，你们还是把钱凑足，今天把学费交了，这说明困难还是能克服的。娃娃小想读书，我们做家长的就要尽一切努力让他读书。这么小的娃娃你不让他读书，让他去干什么呢？”

“回家帮我做点活路，有机会就去打点工。”骆妈妈急急地接了嘴。龙妮看着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想不想骆小强今后生活得比你好？”“这个当然了。”骆妈妈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们一直就要他好好读书，今后考个大学，找个好工作，这样的话，我们再苦再累也要供他。这个娃儿就是不听，就贪耍，结果高中考不上，只能来读这个职业学校。我想来想去，在这里读出来去找工作，不如现在就去找。听说这里的学生也不好，怕他学坏了。”

听了骆妈妈的话，龙妮的表情严肃起来：“骆妈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职业中学是和普通中学不一样，但是这里的学生照样要学习文化知识，也可以考大学，只不过在学习文化知识的同时，他们还要多学一两门技能，考取相应的职业资格证书。职业学校的学生毕业找工作比较容易，就业率高，所以现在不少家长都愿意把孩子送到学校来。我们学校也是全国重点学校，一切都是非常正规的。这里的学生学习成绩是没有普通中学尤其是重点中学的学生好，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坏。我们的学生差不多都和骆小强一样，你能说你们小强坏吗？更何况好学校有成绩不好的学生，职业学校也会有优秀学生。难道读普高、读大学的就一定是好学生，就都是人才，读职业学校的都差，都不是人才吗？”龙妮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舒了口气，看母子俩一言不发的样子，又继续说，“不瞒你说，我过去就是普高的老师，也是才进这所学校的。我进这所学校也是考虑再三的，我之所以最终选择了这所学校，就是相信学生，相信我们的学校。我不敢向你作什么保证，但是我可以说，只要骆小强自己不存心向坏，他就不会变坏。再说，劳务市场上没有一技之长的打工者很多，他们找的工

作和工资待遇能和我们的学生相比吗？”

见母子俩使劲点头，龙妮加重了语气：“骆小强现在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他去找工作，他能找到工作吗？他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你也希望他将来比你生活得好，那就要相信现在让他读书是最好的。至于你们家的困难，只要你们努力，我相信也不是不能克服，而且学校、政府对困难学生每年也要提供助学金，只要他表现好，认真学习，他完全可以顺利毕业。”龙妮转向骆小强，“你还是继续读书吧，不读书，你凭什么改变自己的命运呢？知识就是力量，知识真的能改变命运哦。”

骆小强的脸上有了笑意。骆妈妈频频点头，连声说：“老师说得好，谢谢老师，谢谢老师。”骆小强当着母亲和龙妮的面表示自己以后要好好读书，绝不让父母失望。骆妈妈还是有些不放心，就主动告诉了龙妮一个电话号码，真诚地说：“龙老师，我们家没有电话，这个电话是小强大伯的，他在这附近打工，有事打给他，他一定会转告我们的。”

骆小强不退学了，骆妈妈又一番教育和叮咛。在龙妮强调了第二天的日程安排和注意事项后，母子俩一起离开了教室。

这时天色已晚，白天喧闹的校园重归宁静。龙妮带着一身倦意走上回家的路。坐在公交车上，今天报到的种种情形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浮现在她眼前。虽然只是和学生们短暂的第一次见面，但是她已感觉到这个班的班主任工作可能是她迄今为止遇上的最大的挑战。

苟文敬会听她的话把头发剪短吗？龙妮隐隐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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