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妮在教室里发脾气。早读前她督促班上轮值保洁的侯勇和胡波做了清洁卫生，才上完两节课，教室里就是一片狼藉了。那些简易食品包装袋、盛着面汤的方便面空盒和果皮纸屑，简直就像是一个个调皮的孩子，在大大方方地迎着她咧嘴嘲笑呢。

“我们每天安排做三次清洁，我天天讲良好卫生习惯的重要性，早晨侯勇和胡波做清洁时，你们都是看着的，现在你们睁开眼睛四处看看，才两节课的时间，你们有能耐、有本事把教室弄得像猪圈一样脏。你们是生活在21世纪的现代青年，你们有没有具备现代青年应该具备的基本的文明素质？你们在垃圾堆里也坐得心安理得吗？你们在家里、在自己的房间里也这样吗？”龙妮情绪激动，在学生们的恶劣卫生习惯面前，她感到自己已忍无可忍，为了让自己的嗓门比学生们的嗓门大，希望自己的气势能够压倒学生，她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来吼叫。

她那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平日里隐约的雀斑凸显出来，高八度的声音让她像一头在咆哮的狮子。刚才还闹闹嚷嚷的教室一下子鸦雀无声了，学生们面面相觑，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在教室里蔓延开来。见学生们小心翼翼的样子，龙妮的情绪缓解了一些。停了一会儿，她用缓和的语气说：“刚才我好像是以偏概全了，其实我们班也有一些同学做得很好，我留心看过，有一些位子周围就没有什么垃圾，而垃圾成堆的总是那几个地方，这就说明我们有些同学的习惯还是很好的。”

“咋能说我们的习惯不好，我们不往地上丢垃圾，别人要丢在我们的位子下。”龙妮话音一落，位子下垃圾多的胡珊珊就在下面大声抗议道。

“你座位周围就那块巴掌大的地方，你还不该负责保洁吗？再说现在哪个单位不是实行‘门前三包’？”龙妮毫不迟疑地反驳道。在一些人压低了的嘀咕声中，龙妮接着宣布说：“我们从今天起实行‘座位三包’，我要求你们首先管好自己的手，不乱扔垃圾；其次，多一个心眼，看见别人往自己的位子下丢垃圾，你要制止或让他收拾，你要讲情面你就只好自己动手。总之，我不管你位子下的垃圾谁制造的，我只要求一点：保持你座位的干净，保持我们教室的干净。从今天开始，对那些喜欢制造垃圾的人，我首先要给他多安排一些劳动任务；其次我要通知他的家长，让家长来把他领回家去好好教育，等教育好了再送到学校来。”

就像狂风暴雨会涤荡尽空中的尘埃一样，龙妮在班上大发脾气、宣布新规定之后，连续几天，龙妮在教室转悠时，除偶尔还发现极少数垃圾外，昔日触目惊心的各色垃圾已经躺在了它们该躺的地方，教室变得干净整洁，让人心情愉悦。学生们不能说不接受教育，而且他们也会长记性。看到了教育的成果，龙妮不觉满心欢喜。

没想到才过几天，龙妮正在办公室备课，生活委员扎西娜姆跑来了。“龙老师，你去看看阳台嘛，水池已经堵了，方便面的汤汤水水倒得满地都是，看了好烦人哦。”

龙妮马上来到教室的阳台上，看见水池里有些积水，一些废纸屑、白色食品包装袋漂浮在水面上，字纸篓里残留着一些垃圾，方便面汤汁流淌在地上。整个一垃圾场，就差一股恶臭味了。这才几天的工夫，保洁情况又成这个样子，龙妮当然是气得七窍生烟了。“我就两天没盯着检查，教室的清洁卫生就又这样差。我看我只能每天围着清洁卫生转，不用做其他事情了。”

看着龙妮灰心丧气的样子，扎西娜姆反过来安慰她说：“龙老师，你别难过了。现在他们已经不敢随便把垃圾丢在座位下了。已经有进步了。”

“只有你会这样安慰我了。”龙妮自嘲地咧咧嘴，然后用温和的语气问，“今天搞清洁的人呢？叫他们重做。”

“今天该杨辉、袁野两个人做，他们随便扫了一下，早就跑了，喊都喊不住。”扎西娜姆说。

“是他们两个啊，我明天来收拾他们。”龙妮接着教育扎西娜姆，“你是生活委员，班上的清洁卫生，你一定要认真负责，每天辛苦一点，要盯着做清洁的人。”

“我叮嘱了他们几遍，嗓子都喊哑了，那几个人根本就不听。你看到班上清洁卫生好，经常都是我在帮他们做。龙老师，我这个生活委员简直就像是他们的小保姆。我都不想当了。”扎西娜姆委屈地说。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龙妮马上道了歉，又关心地说，“我知道班干部中生活委员最辛苦，但是没想到你还要帮他们做清洁。你为什么要当小保姆呢？我不需要你每天自己做清洁卫生，你的职责是安排、督促同学们做好每天的清洁，配合老师管理好班上的清洁卫生，人家不做的你就去做，你一个人干活，既不公平，又让那些懒惰的人更懒。劳动习惯、卫生习惯应该人人养成，他不做你就逼着他做，他不听就告诉我，让我来教育他，我肯定是支持你的工作的。现在我们班和你初中时的班不一样，当好这个生活委员可能比你当好班长还难，可以说这是对你的管理能力的挑战，所以我们说当班干部可以培养人的能力嘛。”扎西娜姆使劲地点头。

当天学校的清洁卫生照例要检查，除了扎西娜姆，教室里没有其他同学了，龙妮就和扎西娜姆一道，把阳台、水池的清洁卫生做了一遍。

龙妮窝着一肚子火。第二天早上，杨辉和袁野一到学校，龙妮就把他们叫到了办公室。龙妮责问他们为什么不做清洁卫生，并明确告诉袁野她对他这个班长非常失望。

“我们做了的，扎西娜姆看到我们做的。”两个人理直气壮地说。“阳台不清理，垃圾不倒，你们那就叫做了？”龙妮反问道。

“我有事先走了，我叫你清理阳台倒垃圾，你为什么没做？”袁野反过来责怪杨辉。杨辉脖子一拧：“你有事我还有事呢。你咋不倒呢？”看两个人在那儿互相推诿，谁都有理的样子，龙妮气上心来，不禁沉下了脸：“你们这些少爷，在家做过清洁卫生没有？”“龙老师，在家我不用做。这些是女人的事情，哪里是我们男人做的嘛。”袁野笑嘻嘻地坦承自己从来没做过，杨辉也随声附和。

看着他们的样子，龙妮不禁哑然失笑。她微笑着反问道：“男人？你们以为个子长高了，声音变粗了就是男人了吗？是男人，就应该有强烈

的责任感，就能够承认并改正自己的缺点和错误。你们两个人清洁不认真做，老师追究起来就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你们算什么男人，不过是大男孩而已。”

杨辉和袁野睁大眼睛抗争道：“龙老师，你简直在诬蔑我们。哦，不做清洁就不是男人了？我们做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得很好。”

龙妮的半边眉毛扬了起来：“我倒想知道你们能把哪些事情做好，说来听听看。”

袁野争着说：“其他的不说，我们球打得好，龙老师，这次的体育节我们的长项没比嘛，明年我们比赛篮球，你等着看，我们一定会打遍学校无敌手，给班集体争光，为你拿脸的。”

龙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是吗？你们不是在那儿瞎吹吧？”两个人信誓旦旦地连声保证。龙妮正色道：“你们球打得像你们说的那样好我当然高兴。明年体育节，我就等着看你们的成绩。但是今天我们就谈你们不认真做清洁的事。你们喜欢打球，所以你们有空就在球场上跑，再苦再累也高兴。而保洁呢，你们认为是女人做的事，就不愿做，安排到了就敷衍塞责，这样到底行不行呢？我告诉你们，一个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以说是最幸福的，但幸福往往也是最难得到的。

你们小不知道，回去问问你们的父母，他们和他们的朋友到底有几个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们可以去调查一下，看有多少人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他们学生时代想做、喜欢做的事情。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吧，‘干一行爱一行’，为什么人们不是倒过来说‘爱一行干一行’呢？这是生活经验的总结啊。你们喜欢打球，但是你们不是体育专业的学生，你们将来不靠打球吃饭，打球顶多是你们的业余爱好，所以你们不能认为自己球打得好就万事大吉了。再说，我认为不管你们喜欢什么，将来真正干什么，和现在你们做好清洁卫生，做一个负责任的人没有冲突。清洁卫生，不是你们不能做，而是你们不愿认真做，这是责任感缺乏的表现。”龙妮停了停，加重了语气说，“这样简单的事情你们都做不好，还能让我相信你们以后能做好重要而复杂的事情吗？”

在龙妮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杨辉和袁野低下头。龙妮总结了袁野开学以来的缺点错误，说他当班长却没有起到班长应有的模范带头作用，警告他再继续不称职的话，等不到一学期结束，她就要把他撤换下来，在班上改选一个新班长。袁野始终不变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说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也想改，以后会努力的。

在他们甘愿接受保洁三天的处罚后，龙妮让两个人离开了办公室。

上课铃响，龙妮走进了教室。看到龙妮，那些没有在自己位子上的同学急忙往座位上跑，而在座位上的有些人却只顾说话，桌上书本都没摆放好，龙妮的表情不由凝重起来。

“起立——敬礼！”班长袁野一声口令，同学们陆续站了起来，有几个人还在不停地说话。龙妮睁圆了眼睛，她觉得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她提高了嗓音：“站好！不说话！”龙妮命令道，又说，“你们是高中生了，知道预备铃是干什么的吗？知道上课前为什么要师生互相问候吗？这不仅是一个仪式，也是表明我们做好上课的准备了。你们看有些人的样子，是做好上课准备的样子吗？昨天袁野、杨辉没做好清洁，我已经批评了他们，他们也要接受搞三天清洁卫生的处罚。”

“哦，罚得太轻了，应该再多罚两天。”乌玉兰带头起哄道。

“嫌处罚轻了吗？好，以后不管是谁我们都罚重一点。昨天下午放学，班上的清洁卫生做得很不好，还是我和扎西娜姆两个人做干净的。班主任动手给你们做清洁，你们不觉得惭愧吗？我不是说我这个班主任不能做清洁，我们办公室的清洁都是老师轮流做的。教室是你们学习生活的主要场所，为了你们自己考虑，你们也应该要维护它的清洁。你们想一想，教室里谁待的时间最长，我是班主任，整天在教室转，比其他老师在教室的时间都长，但我有你们长吗？响鼓不用重槌，我在班上反复强调的事，你们是犯了又犯，你们真要我为这事通知你们家长，让他们来学校帮你们做清洁，或者把你们领回家教育吗？”龙妮越说越生气，忽然想到一个“以毒攻毒”的主意，就大声宣布道，“你们家长工作忙，一般情况下我也不想惊动他们。如果今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们就一周之内不安排清洁值日，脏就让它脏个彻底。看你们在垃圾场里能坐多久！”

学生们知道龙妮是真发火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班上的垃圾显著减少了，龙妮的环保教育似乎又收到了成效。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龙妮从教室巡查完出来，在外面的楼道上正好遇

到保洁公司的杨大姐在清理垃圾桶边的垃圾。杨大姐五十来岁，最近换班来做这栋楼上下两个楼层的过道、卫生间的清洁卫生，人看来忠厚老实，手脚也麻利勤快，龙妮每次在校园遇到她，都会笑着和她打招呼。那天龙妮照例向杨大姐问了好，杨大姐却不像平时那样微笑着回应，而是摇头叹气地告诉龙妮，这些学生的习惯太差了，她才打扫干净，转背就有人乱丢垃圾。她指着龙妮的班说，这个班的学生最近还变本加厉，垃圾不进垃圾桶，直接用扫把、拖布从教室扫到楼道的垃圾桶边就了事，就没人想过她有多累。杨大姐无奈地说，其他楼层的清洁都比这个楼层的好做，人家保洁保得好，管得久。保洁工人都不愿做这个楼层的工作，她也觉得太累，也不想干了。

龙妮听了既震惊又难过。对杨大姐表示了深深的歉疚后，龙妮立即返回教室，把学生教育了一通。她要他们以平等的眼光去看待保洁工人，以尊敬的态度去对待杨大姐。龙妮规定他们必须垃圾进桶，爱护楼道的清洁像爱护教室的清洁一样，威胁他们再有类似的行为，她就让他们去代杨大姐做两天楼层的保洁工作。

龙妮气呼呼地走出教室时，杨大姐还在过道上，看见龙妮就真心实意地说：“龙老师，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