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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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却说美国与日本争夺东北,在十七年下半年间,到达了不能再尖锐的程度。张作霖退出山海关中途丧命,日本立刻压迫张学良在东北“独立”,来一个与美国“统一”中国恰巧对立的关内外分裂运动。
祭过中山灵的蒋介石,表面上似乎已经取得了领袖地位,心头却为关内的分裂而伤脑筋。在这时候,美国代表经常同他商量,虽然七月的北京是如此美丽,蒋介石几乎成天守在房里。
“总司令,”美国公使马克谟郑重警告道:“你一定要了解东北的重要!自从一九○五年以来,我们美国始终在东北无法立足,这是不公平的!我们美国不能忽视,国务院三令五申要我同你商量,好不容易张作霖同我们取得联系,不料日本人在皇姑屯把他炸了,这口气,这件事情,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放松!”蒋介石还没表示意见,马克谟已经急不及待:“这一次张学良要在东北办理丧事,你派谁去?”
“我想派吴铁城,或者派方本仁。”蒋介石连忙答复。同马克谟研究了这两个人的情形,结果派方本仁出关劝导张学良去了。日本方面也不怠慢,派出林权助借参加张作霖葬仪前往东北。这情形使年轻的张少帅感到彷徨。
“少帅,”代表蒋介石的方本仁进言:“东北是中国的东北,不能教日本人染指,如果日本人拿到手,他可以利用东北资源,攻打关内,到那时候对少帅就不大好。少帅不如把五色旗降下,换上青天白日旗,表示少帅已经赞成中国统一,愿意听从蒋总司令的指挥,少帅要知道,如今的蒋总司令可不比从前,他受到美国人的全力支持,美国是令日世界的唯一强国,少帅当然明白,这……”
“方先生,”张学良不悦:“你刚才说不要把东北给日本人染指,如今又说美国人支持蒋介石,那东北要给美国人染指咯!”
“不不,”方本仁脸红道:“美国军队不会占领东北,他不过是开发资源。……”
“少帅!”代表日本人的林权助进言:“千万不能让美国人染指东北,少帅想想,日本同令尊大人交情不错,这次令尊大人惨遭变故,天皇陛下深感震惊,认为一定有坏人从中捣乱。东亚是东亚人的东亚,不能让洋鬼子插足,日本皇军所向无敌,东北资源取之不尽,少帅想想,少帅如果能同日本合作,这个局面真是如日之升!而且少帅不要忘记:在东北的背后就是朝鲜,皇军要是从朝鲜挥戈而下,东北还能有安定局面么?这当然是我个人的看法,您别介意,哈哈!”
张学良感到烦躁。
“少帅!”林权助再打一个哈哈:“少帅英俊有为,头脑清楚,当然知道天皇陛下对东北的重视。远在一八九四年中日甲午战争之前,大日本‘北进主义’者代表西乡隆盛、伊藤博文诸人,已经主张‘征韩论’,利用当时朝鲜的亲日派‘开化党’来了个政变。一八九四年甲午之战,大日本同中国在朝鲜、南满、山东、台湾等地进行了海战和陆战,并且在战胜中国之后让满清政府签订了中日马关条约。大日本不但控制了朝鲜,而且获得了中国的台湾等地。接着,”林权助又打个哈哈:“少帅知道,从此以后,大日本就以朝鲜为基地,对中国的东北大感兴趣了。”
“是的,”张学良按捺住一肚子火:“而且,一九○五年日俄战争的结果,日本又根据朴次茅斯条约,取得了大连和在南满的种种特权。一九一○年日本正式并吞朝鲜,继续利用朝鲜作为基地,把军队开到了中国的东北和山东!”
“少帅真清楚!”林权助大笑:“少帅清楚就好!朝鲜就是到满洲的桥梁,很遗憾,少帅就在这座桥梁的边缘!所以我劝你千万不能同老蒋合作,也就是说,少帅千万不能同美国鬼子合作!东亚是东亚人的东亚!大日本皇军所向无敌,少帅你可别看错了!今年大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在给天皇陛下的奏折上写得分明,他说:‘窃明治大帝之遗策,第一期征服合湾,第二期征服朝鲜,第三期灭亡满、蒙,以及征服中国全土,使异服之南洋及亚细亚全带无不畏我服我,仰我鼻息!’他又说:‘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倘中国完全被我国征服,其他如小中亚细亚及印度,南洋等异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于我,使世界知东亚为我之东亚,永不敢向我侵犯’!”
“侵犯?”张学良失笑:“日本这样做,算不算是浸犯呢?难道反而是台湾、朝鲜、南满、山东各地先派兵打到日本去么?”
“少帅,”林权助面孔一板:“少帅如果是戏言,我没意见。少帅如果说真话,那我可以告诉少帅,这是田中首相的宏论,任何人不得歪曲!我因为少帅对首相的不敬而遗憾!”
日、蒋代表同张学良几次三番谈判,张学良也接连不断同他的智囊团商量。结果认为蒋介石鞭长莫及,日本人近在咫尺,美国人绝不致远迢迢派兵打到东北来,为了稳定目前局势,还是别让日本失望,动刀动枪。又赶上张作霖刚死,不宜硬来。于是在八月十二日那天,张学良同林权助最后会见时说了句:“服从国民政府可以从缓,阁下回去复命罢!”这个消息到达南京,美国驻华公使马克谟大吃一惊,连夜找到了蒋介石:“张学良的消息听到了么?”
“没有啊!”蒋介石一怔:“你听到了什么?方本仁还没有给我电报。”马克谟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双手一摊,问道:“糟透啦!你有什么办法?”
“那真是对不起,”蒋介石软弱地答道:“对张学良这小子,我真是役有什么办法了!你知道,天高皇帝远,我……”
“总司令,”马克谟瞅一眼嘴唇哆嗦着的蒋介石,“东北非常重要,你能眼巴巴看着他丢掉吗?”
“我,”蒋介石沉思半晌,却慷慨激昂反问道,“我的处境,贵公使还不清楚么?红四军因为给养困难,分两个团转入湖南,四个团在边界打游击,眼看着我们可以一鼓而歼灭之。不料毛泽东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把赣军的三次大进剿都打垮了,我怎能有空拉住张学良?”蒋介石说下去:“在江西弋阳,方志敏成立了苏维埃政府,这不又够我去对付么?”蒋介石越说越气:“南京政府对外发表宣言,向你们表示承认不平等条约,弄到里里外外都有人在攻击我,我还不够伤脑筋么?”蒋介石声音更高:“方志敏又在金鸡山大动干戈,一口气打到了弋阳城下;何键镇压平江工农斗争,调独立第五师所辖三团开赴平江,团长彭德怀、黄公略却在平江投奔红军,占领了平江城,成立了红五军,你说我还不够伤脑筋么?还有,赣湘军围剿红四军,反而给毛泽东、朱德打得落花流水,”蒋介石皱紧眉头:“我来不及消灭这些红军,我怎能有办法到东北去拉张学良?这一点,要请贵公使原谅!”
马克谟透一口气:“哦!这样子的总司令,如果关内红军平定,那你就可以顾到东北咯?”
“那当然!”
“但是等不及了!”马克谟倏地起立:“你心里着急我清楚!我心里着急你就……”他改口:“总司令,那我只好亲自出马!”
“你到东北去?”蒋介石抓耳摸腮:“不大好罢!”
“没什么,”马克谟淡淡一笑,弦外有音:“只有你专心对付红军,我们也应该分担一点工作。”
“你就去?用什么名义呢?你是外交官。”
“我就说到朝鲜去看看,”马克谟告辞:“说是到朝鲜去,目的地却是奉天。”他叹口气:“总司令,你该知道,诚如你们中国人一句老话,朝鲜同东北的关系,真是唇齿相依,我们美国不能眼看着日本人讨尽便宜!”
蒋介石不作声,沉思一会,向四周瞅一眼,大厅里空空洞洞,只有他夫妇同马克谟三人。于是他低声向宋美龄说道:“你问他:根据我在东京同美国所签订的协议,日本在东北的利益,和西原借款等,中国是应该承认的,如今马克谟公使对东北发生兴趣,当然也就是美国对东北发生了兴趣,这样做法,不就同东京的协议抵触了吗?”
“没有抵触,”马克谟答复他:“让张学良表示服从南京,可以壮大你的政府的声势,不让共产党和亲共者指摘你:说:‘瞧!南京政府是卖国政府,连东北都送给了日本人里’无论如何,一个统一的中国就要出现了!”
“我怕日本人不答应,”蒋介石抓抓头皮:“日本人的作风我清楚,他们想东北,已经想了多久!东北紧挨着朝鲜,从朝鲜出兵,嘿!”他跌坐在沙发里,直摇双手:“我没办法对付这个局面!你们美国到那时又不能出兵东北。”
马克谟摸摸胡子,欲言又止,狂抽了几口烟卷,使劲把烟蒂揉熄,喝口茶,开口道:“总司令,你的顾虑完全对的,但我们有我们的打算。”
“你们怎样想?”一丝笑容掠过蒋介石瘦削的脸颊:“我实在想不出好办法。”
“是这样,”马克谟含笑说道:“总司令,我们美国感到荣幸,因为有你这么一位军事天才做了中国的军事领袖。”他一顿:“总司令当然明白,今后的世界难免有战争。站在贵我双方的利益来讲,这世界只有两个国家最可恨,一个是苏联,另一个是日本!”
蒋介石一怔。
“日本容易对付,苏联就不容易,”马克谟皱眉:“为今之计,我们要想办法增加苏联的困难,使任何国家都与他为敌,而这着棋子必须利用日本!”
蒋介石咧着嘴。
“利用日本的最好方法,”马克谟挥动着手指:“就是把东北送给他们!但是不能够马马虎虎让他白白拿去,得让他花点本钱!”
宋美龄笑着把这段话翻译过去,加上了一句:“马克谟有办法,他能向老虎嘴里要肉吃,向日本人要钱!”
“事情很简单了!”马克谟起立:“将来让日本人好好经营东北,去对付苏联,而我们呢?我们坐山观虎斗!”他这番话使蒋介石暗吃一惊,心想华盛顿好厉害!华盛顿今天可以利用日本对付苏联,难保明天不会利用旁人对付他自己。蒋介石牢牢记住:对于美国,没有实力是不行的,没有实力,他将给华盛顿瞧不起。静默了一阵,蒋介石要宋美龄问道:“我非常同意贵国的政策,希望能够知道得更详尽些,以后可以好好地配合做去。”
马克谟看看表,也不坐下:“我必须赶到奉天去,好多零碎事情得回去料理,今天不深谈了,待我回来再说吧。大体上讲,此去我先把张学良拉到南京的旗帜下,然后你再向东京方面讨价还价,干脆把东北卖给日本,你可以把卖东北的钱用在关内,好生建设。这一来,我们美国同你们集中力量建设关内,让日本集中力量经营东北。只要有机会,日本就可以向苏联动手,到那时候我们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致俱伤,真正的便宜谁拿到了,你当然明白!”
蒋介石夫妇恭送马克谟出门。
接着,张学良的代表杨宇霆在奉天会见马克谟。那是六月十三日,距离日本代表林权助回去复命不到二十四小时。杨宇霆坐在奉天美国领事馆豪华的会客室里,心中纳闷:“这家伙来得好快!难道有什么花招么?”
“杨先生,”马克谟开门见山:“你们拒绝听命南京政府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次我因为到朝鲜去的方便,能够在这里同张少帅的代表见面,真是非常愉快。”
杨宇霆哼哈了一阵。
“杨先生,”马克谟作伤感状:“这真是不幸得很,大帅在皇姑屯竟会碰到地雷!办理丧事期中,我恰巧抽不出功夫来,失礼得很!少帅身体可好?”
“谢谢贵公使,”杨宇霆摸不透这个美国人卖的什么药:“贵公使来迟了一步,关于东北的易帜问题,少帅昨天已经决定了。”
“不迟不迟。”马克谟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次我到朝鲜去,前后有好几天逗留,让我们多交换交换意见。”
“这个,”杨宇霆先入为主:“我看恐怕很困难。东北这个地方,贵公使大概也清楚,一过鸭绿江,就是朝鲜的地界咯!朝鲜目前情形如何?贵公使不久要去,当然会比我知道得还清楚。不过有一点,贵公使不去也知道:日本人在那边。朝鲜的安全与东北的安全是不可分的,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唇亡则齿寒,户破则堂危’,日本人占领了朝鲜,你却想使东北服从南京,而这个南京政府又无法顾到东北,少帅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马克谟倾听着。
“不过,”杨宇霆笑道:“贵公使当然明白,少帅这祥决定,并不是存心同华盛倾,或者对南京取敌视态度,实在没有办法,只要朝鲜在日本人手里,东北便很难说了,还得请贵公使多多谅解。”
“好说好说,”马克谟岔开话题:“我一两天内,就要过鸭绿江到朝鲜去,待回到奉天,我们再谈谈如何?”
“欢迎欢迎,”少杨宇霆抢着说:“少帅也讲过,有机会,他希望当面领教。”
“岂敢岂敢!”两人客气了一番,杨宇霆也就告辞。一星期后杨宇霆接到马克谟的通知;他回来了,希望再谈。对于朝鲜情形,马克谟含糊其词。谈话内容仍然集中在东北的易帜问题上。马克谟精神抖擞,告诉杨宇霆道:“这一次我们的见面,大概可以有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了。杨先生说过,说少帅之所以拒绝听命南京,无非是为了不跟自己找麻烦。这是实在情形,朝鲜与东北太密切了,日本人得了朝鲜,难保他不再插足东北,而且这局面一定要来的。”
“贵公使清楚就好!”杨宇霆笑笑。
“问题在这里了,”马克谟立起来,指着杨宇霆带笑说道;“可是这顾虑并不是明天就会到来的,也不是明年就会到来的。根据日本军事准备的速度看来,恐怕多则五载,少则三年,东北在这期间还可以喘口气!”接着马克谟把美日势力在中国的分配情形,同杨宇霆进行密谈,不到三天,杨宇霆的态度完全变了。
终于,张学良派出邢士廉为代表,在同月二十五日那天到达上海,找到蒋介石:“东北三省服从国民政府已不成问题!”
蒋介石立刘给张学良一个电报,表示嘉勉。
张学良“改旗易帜”的通电,终于在十二月二十九日发了出来。东北开始悬挂青天白日旗,在表面上看来,中国已经“统一”了。
江南在朔风中,蒋介石官邸里暖和如春。一个盛大的宴会在进行,庆贺马克谟东北之行的巨大收获。蒋介石失妇,孔、宋夫妇频频举杯,马克谟乐不可支,带着三分酒意,狂笑着,笑声几乎震动屋瓦。他边笑边说道:“好哇!中国统一啦!不要担心东北问题,我们全力经营关内,不要担心红军坚守井冈山,朱、毛会合在江西宁冈县。”他拍拍胸脯;“有美国在,这些少得可怜的红军有什么可怕的!”接着只听见椅子一阵挪动,他们又在碰起杯来。
正是:大好河山朝外送,将军的确很威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