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Vivibear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8:58
|本章字节:24458字
他冷哼了一声:“我也不是那种急性的人,还没兴趣占个刚没了孩子的女人的便宜。你给我过来,我数三下你要是还没动,我就派人将绮丝拉下去罚跪。”
那罗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丝恼意,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没好气地道:“别再伤害那些我在乎的人好吗?这样做你不觉得很幼稚吗?”
他冷漠地看着她:“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伤害他们。”
因为隔得很近,那罗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酒气,脱口道:“你喝了很多酒?”
安归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我酒量一直很好。”说着,他攸的捉住了她的右手,将她的衣袖往上卷去,将手心放在了她那道还未完全号的鞭伤上。
那罗感觉到他的手心在轻揉那个伤痕,若有似无地微疼。
她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到了,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
寂静无比的房间里,他们仿佛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一样的频率。
恍然之间,他蓦地朝着那个伤痕吻了下来,温柔地、柔和地,如绒羽般轻轻吻了下来,细细密密地辗转。每一次辗转都让她觉得伤口更痛,仿佛整颗心都连带着抽痛起来。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耳边却回响起他抱着她赏雪那天曾说过的话——你说的没错。这世上或许真的会有一个人,不在让我觉得寂寞。
即使现在已身为一国的君王,他也还是寂寞的吧。
“那罗…我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多么期待…”一丝带着压抑的悲伤呜咽从他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溢出,沉重地飘荡在房间里。
相处了这么多年,她见过很多种面孔的他。温柔的他、狠毒的他、伪善的他、腹黑的他,却从不曾见过这么脆弱的他。心中好像有把锯齿来回磨着,钝钝地疼起来,却几乎深入骨髓,令她快要无法呼吸。
“安归…我不是故意的…”她喃喃地回应着他,一想到那个这么快就离开自己的孩子,她的眼角也变得湿润起来。
“那罗,再给我生个孩子好吗?”他抬头凝视着她,眼神似乎因为醉意上来而有些迷离,但眼底的冰绿色似乎沉淀成为更深的颜色,像是要吸走所有的光。
那罗忍住心里泛起的苦楚和酸涩,点了点头。
窗外雪花飘飘,弯月如钩。一阵凉风吹进屋子里,带来了一股寒意。待那罗起身关上窗回来时,发现安归居然已经睡着了。
她没有吹熄烛火,而是将它拿到了床榻钱,凝神注视着那张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他那光洁美丽的脸就像是最完美的雕塑,令人忍不住想要触摸。而此时展现在他脸上那孩子般的平和表情,也是极为少见的。他的暗金色长发散乱地覆在了额上,有几缕正好遮住了他的眼。
她缓缓伸出手,轻柔地将那些头发一点一点拨开。
忽然,她的眼角一热,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灼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就滑了下来。
何以相对,痴心人。
这一夜所爱的人。
这一世所恨的人。
这一生所牵挂的人。
到了约定离开的前一晚,那罗一直心绪不宁。一想到那个装着毒蛊的银盒子,她的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悲凉。尽管现在知道了害死父母的仇人是谁,可她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明天趁着觐见时将蛊下在达娜身上,然后等到晚上胡鹿姑就会将她和绮丝带出宫,他们则在路上再找机会逃走。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或许就能再一次见到伊斯达了。
只是…和那个人就是永诀了吧。他将玩稳稳坐上这王座上,那些来自各国的新妃子,会为他生下无数个孩子。到时,他恐怕也早就忘了她…
“娘娘,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只备了几件换洗的衣衫。其余的,我想单于也是个思虑周到的人。”绮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低声禀告。
那罗点了点头:“绮丝,你也一向办事周到。在我身边伺候真是委屈了你。”
绮丝笑了笑:“说来我们主仆也是有缘。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你,可以一点也不喜欢你。”
那罗神色有些黯然:“都怪我连累了你。如今你也不能入常人一般奔跑,连稍重一些的东西都没法拿。”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平时是如何维护我的,我都记在心里。”绮丝将手轻放在她的肩上,“对了,娘娘,上次我见到的那个银盒子是什么?”
那罗身子一颤,正想说什么,后颈出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只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无力地向后倒去,所有的光迅速从她视线里抽离…
那罗再次回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子酸麻不已,尤其是后颈那里,更是隐隐作痛。她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情形,顿时惊得直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身处马车之中。
“绮丝!”她茫然地喊了一声。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下来。随即厚重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男子夹带着朝阳的光芒和清冷的空气钻进了车厢。
“胡鹿姑!”她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把你带出宫了。怎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撩起袍子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仍然是一头雾水:“不对不对!时间还没到,不是说还有一天吗?绮丝人呢?我有事要问她!”
一缕阳光透过缝隙在车厢内斑驳成影,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分布在角落里,恍若结成了一张错综细密的网。胡鹿姑微挑着眉看她,只将她看得浑身发凉。
“绮丝吗?她说她就不跟你走了。”他轻描淡写地答道。
那罗蓦地愣住,随即有些失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不可能!是你不愿意带她一起走对不对?你送我回去!马上送我回去!”
他神色冷峻地反握住她的手:“我胡鹿姑并不是任由你摆布的人。既然我已应你的要求将你带出来了,你也要知情识趣,乖乖做我的人。”他的手似乎太过用力,直到见到她面色异常才连忙放开了她的手。
“你就是这单倔脾气。”他似也有些无奈,“确实是绮丝自己要求留下的。昨晚我的人见到窗外摆了那盆花,就立刻禀告了我。我赶到时就见到你已经晕过去了。然后绮丝恳求说务必带你连夜出宫,不然你会有性命危险。而她愿意继续留在宫里,只求我好好照顾你。”
那罗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明明说好的,她会跟我一起走,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脑中突然电光时候般闪过一个念头,顿时脸色大变,急切地开口问道,“你带我出来的时候,可曾见到我身边有什么东西吗?”
胡鹿姑指了指角落里的软包袱:“绮丝说这是替你准备好的几件换洗衣衫。”
那罗立刻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地在包袱里找寻起那个银盒子来,可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那几件换洗衣衫什么也没有。
胡鹿姑也不知她在找些什么,神色变得缓和起来:“如果还有什么缺的,我都会让人给你补齐。”
就在这个时候,有急促的马蹄声朝这里疾驰而来,同时还伴着侍从拖长微颤的声音:“单于!单于!宫里传来了急报!”
那罗身子一僵,一种不祥的预感蓦地袭上心头。
胡鹿姑脸色一凝,钻出了马车。那侍从翻身下马,在他耳边急急忙忙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胡鹿姑又回到了车厢里。他的面色微微发青,灰蓝色的眼底犹如结了冰的海面,涌动着冷冽的暗光。那线条优美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带着残酷冷血的气息。
这样的他,又让她感觉好像回到了初次相见的那个场景。
“绮丝设计给达娜王太妃下了毒蛊,已经被押入了大牢。”
他没哟情绪的一句话,将那罗最后的一点侥幸心理打得粉碎。她的胸口仿佛被什么狠狠捶了一下,忽然之间痛彻入骨。
从刚才开始,她就有这个可怕的预感。只是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绮丝…她死了吗?”她的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无法想象。
“她给王太妃下的是双子蛊,母蛊下在了她自己身上。杀了她,王太妃也没法活。所以她暂时是没事。不过,王太妃也不会让她活得太舒坦。”他目光一转,“那罗,你是知情是吧?刚才你在找的是否就是那个毒蛊?”
那罗也没有否认:“我本来是想自己来的。”
“想不到绮丝倒还是个忠仆,为你牺牲也不小。”他冷笑起来,“你到底和王太妃有什么深仇大恨?那罗,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那罗垂下了眼:“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胡鹿姑微微一怔,倒没再逼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毒蛊是别人给你的吧?”
那罗心里一惊,脸上还是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的神色。
“若是你以为给你毒蛊的人是存了好心就大错特错了。”胡鹿姑冷冷地看着她,“这个子蛊下到王太妃身上时,王太妃当场就发作了,所以绮丝才这么快就被抓了起来。”
那罗心里一紧,随即又涌起苦涩难言的滋味。原来王太后也并不想放过她,这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方法。
“那单于现在打算怎么做?把我交给王太妃吗?还是要多我严刑拷问?”
胡鹿姑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既然我把你带走了,就不会再让你回去。至于言行拷问,有必要吗?在这个宫里最憎恨王太妃的人只有一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的目光微微一闪:“但是你和王太妃感情甚好,难道就不想杀了我给她报仇吗?”
“再好的亲情,也会在时光中消磨干净。自从我登上单于之位,她就对我诸多要求,在某些事情上甚至还希望我迁就楼兰。就像这次公主嫁来楼兰,我本想将公主送于别国和亲,可她偏以小时候的恩情相逼,才迫使我答应了这门亲事。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我早已觉得她是个麻烦了。如今这样,也是她咎由自取。”胡鹿姑将外衣披在了她身上,“恐怕安归现在已经知道你离开,或许会派人追上来也说不定。我们要继续赶路了,你就在这里好好睡一会儿。”
说完,他就轻轻跃下了马车。
那罗拽紧了身上的外衣,低低喊了一声绮丝的名字,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此时,她就像是恍恍惚惚站在了悬崖边,只剩下空荡荡的孤独和惶恐,以及数不清的愧疚和心痛…。
胡鹿姑命人加快速度前行,到了黄昏时分已经进入了楼兰国邻国车师国的领域。就在进入一片白杨木林的时候,忽然前方出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平民,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来。
“单于,小心有诈。”胡鹿姑身边的侍卫小声提醒道。
胡鹿姑半眯起了眼:“这些人看起来确实是平民,只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有些古怪。”
那些平民看到他们的车队,顿时就齐刷刷跪在了前面,恳求他们施舍一些吃的。
“快些闪开!不然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侍卫大声喝骂着,但对平民他们也无法下手,倒也有点无计可施。有几个脾气大的侍卫忍不住用刀鞘敲击了他们几个,这些平民顿时哀号起来,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四下乱窜。
场面变得一片混乱,胡鹿姑担心有人乘机偷袭,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这时,只听其中两匹马凄厉地嘶鸣起来,撒开了蹄子如中了邪般横冲直撞往前跑去。
胡鹿姑看清那正式那罗所在的马车,顿时脸色微变,立即带人策马追了上去。但那两匹就像是发了狂般超前跑。
无奈之下,胡鹿姑当机立断,在马背上拉弓引箭,果断射死了两匹马。马车终于倒了下来,哗啦啦掉出一堆东西。胡鹿姑急忙上前查看,惊讶地发现马车里并没有那罗。
他的瞳孔微微紧缩,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中计了。
车队停下时,那罗还在马车里发着呆,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是一刹那的工夫,她糊里糊涂地被人扯下了马车,同时就被罩上了一件臭得熏人的衣裳。还没等她明白过来,就见那马儿发狂般地冲了出去,然后就见胡鹿姑带着一大票人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差不多是同时,她只觉身子一轻,像是被人连带那件臭衣服一起抱了起来,接着又好像被横搁在了马背上。那人长鞭一扬,顿时如疾风般策马飞驰而去。
她的投正好被那件衣服裹住,所以看不见到底是谁带走了她。但直觉告诉她,这人也绝非善类。就在她全身的骨头都要被颠断的时候,马终于停了下来。那人将她抱下了马,随意往地上一扔。
那罗只觉得背上痛楚难忍,掀开了那件罩头的衣衫,怒容相向:“你到底是…”待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以及那颇为吓人的独眼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
“还记得我吗?王妃娘娘?我这只眼睛可是拜你所赐。”流光的嘴边扬起了一抹讥笑。
她倒是很快冷静下来,认命般地闭上眼:“要你这么大费周章,我还真是荣幸。是要我陪你一只眼睛,还是我的命?尽管开口好了。”、
他有些好笑地扫了她一眼:“你倒是不怕死。不过这次我不是要你的命,而是受人所托。有人要我将你带到这里来。”
那罗一愣,这才发现原来马停在了一栋并不起眼的房屋前。房子面积不小,不过看起来只是一般富户所住。
“这里是哪里?是谁要见我?”
“这里是车师国境内。你进去就知道是谁要见你了?”他似乎并不愿和她多说话,径直走了进去。
那罗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这房子倒是别有洞天,中有天井,其他三面土墙上开凿出好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不小。这确实是典型的车师国房子的风格。那罗跟着他走进了正中的那个房间,只见靠窗的地方正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他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就像是一株在暗夜中含熏待清风的雅致墨兰。
“傅大人,人带到了。”流光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那人微笑着转过身来,一身浑然天成的优雅风度,恍若朦胧月色淡淡星光,纤细秀丽却又不乏清冷凌厉,令人看得几乎移不开目光。
“啊!小昭!是你!居然是你!”她的心里一瞬间充满了欣喜,之前被悲伤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一些舒缓。
他定定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确认某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墨玉般的眼眸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慢慢滑过她的面颊、鼻尖、嘴唇,最后又回到了原位。
“那罗,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
这么轻轻的一句话,险些击溃了她好不容易才筑起的坚强屏障,差点就流下泪来。
“快坐下来吃点东西,我再和你慢慢说。”傅介子令人即可送上了热汤热水。
她也不客气地喝了几口热汤暖身,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这次来西域是秘密出使,所以并没有人知道。”傅介子略带怜惜地看着她,“几个月前我就到了这里,也打探了一些你的事情,知道你过得并不如意。那个人也没好好珍惜你。流光有亲信在宫内当耳目,所以我就拜托他时刻留意你的举动,了你和胡鹿姑之间的计划。”
那罗一惊:“流光在宫里有亲信。”
“要不然上次安归狩猎,他怎么能提前埋伏?不过安归也是聪明人,他已经拔出了好几个流光的亲信,所幸还有一个未被发现。”
“所以你就设下了这个计策,趁混乱用调虎离山之计将我带出走?”那罗这下子算是明白过来了。
“你不会怪我擅自做决定吧?那罗。”他似乎有些担心。
那罗连忙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利用胡鹿姑带我出宫,正想找机会逃走呢。你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
“你本来是怎么打算的?”“我想去长安找伊斯达和你。”提到伊斯达的名字时,那罗留意到了他的目光闪了一下。
傅介子面色温柔地看着她:“但如今已是冬季,下雪行走并不方便,看来只有等明面开春了。如果你信得过我,就现在这里住下,怎么样?”
“我自然是信你的。”那罗点了点头,觉得这也是好建议。就算不是冬天,光靠她一个人,恐怕也很难活着到长安。
“那我带你去左边的厢房看看,就先委屈你住在那里了。”傅介子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小昭…”她忽然喊住了他,低低地在他背后说道,“伊斯达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他的脚步一滞,在转过脸时面色似乎有些僵硬:“你已经知道了?是怎么知道的?”
她咬了咬嘴唇,避开了他的问题:“伊斯达那时对我那么冷淡,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叹了一口气:“他想要瞒你一辈子的,就怕你知道了会受不了。没错,是他拜托我一起瞒着你,并且故意装出冷淡你的样子。但你一开始并不放弃,所以只好设计让你以为曲池有孕,这才死心离开。”他似是犹豫了一下,“其实你离开之后,伊斯达就生了一场大病。”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那罗恨不能立刻飞到长安。
“已经好多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告诉你。”傅介子顿了顿,“其实我们也知道了是安归害了伊斯达。因为前阵子安归的弟弟尉屠找上了门,在大王子面前痛哭流涕,说是知道了自己哥哥做出那样的事,心怀愧疚,所以要亲自来照顾他以赎罪。”
“竟然有这样的事?”那罗回想起那个嚣张跋扈的尉屠,实在无法将他和傅介子所说的联系起来。
“我也是心存疑惑,但是伊斯达和他相处甚是融洽。而他确实什么都愿意做,这几个月来我也是看不出一点端倪。”傅介子的面色微微一敛,“伊斯达长久远离故土,又长期处于孤独痛苦的折磨中,难免对自己的亲弟弟失去了防备。这一点点不知是真是假的亲情,也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安慰。”
那罗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但心里始终有隐隐的不安。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那罗已在车师国待了一个月了。在傅介子的细心照料下,她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平时她除了和傅介子闲聊,其余时间就是在掰着手指算开春的日子,希望能早点回长安,早些见到伊斯达。只是偶尔在不经意间,她也会想起那个还不曾见过人世的孩子,以及孩子的亲生父亲。
她也曾恳求傅介子府打探绮丝的情况,传来的消息时绮丝仍被关在牢中,不过倒没受皮肉之苦。因为母蛊和子蛊细细相关,若是绮丝被刑罚,同样的痛楚就会十倍传到王太妃身上,反之却是毫无影响。消息里有时也提到了安归,说他一场大病后手段变得更加狠毒,并且在后宫广纳美人,夜夜笙歌。对外则比以前的楼兰王更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地拦截杀害汉使,彻底成为匈奴的盟友。
这一天,下了数日的大学终于停了。西域的天空澄澈得就像清洗过一般,令人的心情也不觉变得舒畅了许多。
那罗在天井里透气时,看到了流光匆匆从傅介子的房间里出来。若是往常,流光脸正眼都不会瞧她一眼,可这次反常地走到了她身边,轻轻嗤笑道:“王妃娘娘,听说你的夫君最宠爱的妃子有身孕了。只不过,你的夫君实在是太过狠心,居然亲自下令处死了这位爱妃。连亲生儿子都不要。莫非这妃子怀的孩子不是他的?”
那罗捏着雪球的手收紧了力,那些碎雪顿时从她的手心簌簌而下。她的耳边突然浮现出那个晚上,那句令人心碎又心痛的话语——那罗…我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
“流光,为何你非要置他于死地?”她抑制住了心里的波动,淡淡地开了口。
流光的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戾色:“我的家人是因他而死,我又怎能不恨他?而整件事的缘由就是因为我母亲好心救了一个忘恩负义的楼兰人,所以我痛恨所有的楼兰人。”
“为何在匈奴的那些年,你一直没有动手?那时的机会应该更多。”那罗抬起头盯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似乎浮起了一层柔光:“因为李陵他…不希望我在匈奴的地域上惹事,所以我一直忍着。”说着他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上次若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报仇了。”
那罗见他提起了那件事,心里对伤了他的眼睛也确实有歉意,小声道:“对不起。我当时也是一时情急,所以…如果你咽不下这口气,那我就还你一只眼睛。”
“我岂是那种和女人一般见识的男人?不过那罗,”他这次倒是加了她的名字,“当时为什么会一时情急,你有想过吗?这个男人在你心里的地位,或许已经重要到胜过任何一个人了吧?”
那罗愕然地望着他,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过这个仇,我是不会放弃的。终有一天,他会死在我的手里。”他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那罗手中的雪已经融尽,她想着刚才对方所说的话,不禁将自己冰冷的手攥得更紧。和那个人相处时,仿佛有一种细如雨般的东西渐渐钻入心扉,随着时日复加,就算是离开了那个人,就算是再憎恨那个人,可那被细雨沾染的心,是无论如何也擦不干了。
好不容易到了开村的时候,傅介子却始终未在提起回长安的事,反倒陆陆续续从长安运了不少东西过来。那罗猜测他可能还有事要办,于是也不好意思过问太多,只能继续等待。
这天,从长安又新运来了一车货物,对于以汉朝商人名义暂留此地的傅介子来说,这样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押送货物的是侍从们将东西抬进来后就向傅介子复命了。只剩下一个身材瘦弱的是从正在给马匹补充粮草。
那罗看到那是从的背影,觉得有点眼熟。正好那侍从也转过了头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在看清对方的容貌时,那罗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才难以置信地脱口道:“曲…曲池?”
对方冲着她莞尔一笑,摘下了头上的皮帽,一头青丝如瀑布般飞泻而下。
“好久不见了,那罗。”
“曲池,你怎么会在这里?伊斯达…。他…他还好吗?”
曲池笑得有几分惆怅:“现在有尉屠陪他,一切都好。”她顿了顿,“听傅大人说,你已经知道了真相。对不起,那时我也不是存心骗你,是大王子要求我演这场戏,以便让你死了心。”
那罗神色一暗:“算了,这也不怪你。”
“是,若不是那安归狼子野心,也不会害得大王子到这般田地。”曲池严重掠过浓浓的恨意,“其实那罗,我这次特意来这里,是有件事一定要亲口告诉你。”
那罗心里一紧,正想说什么,却听见付介子出了屋子笑道:“都站在那里做什么?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曲池应了一声,又低声对那罗道;“傅大人在长安一直很照顾我们。”
那罗看向傅介子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感激。
进了屋子后,傅介子示意她们坐下后就准备走出去,只听曲池开口道:“这件事傅大人也可以一听,毕竟是您让我从长安过来对那罗说出真相的。”说着她转头对那罗道,“你不会介意吧,那罗?”
那罗摇了摇头:“你尽管说就是了,我信得过小昭。”
傅介子的面上闪过一丝欣喜,也就不再推辞,在那罗对面坐了下来。
曲池垂下了眼眸:“那罗,这件事是关于你父亲的。”
那罗蓦地一震:“难道…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你的父亲进宫诊治小王子时,我还在大王子宫中做事。说来也是巧,有一次我被三王子的那只猴子追得没处去,只得趁人不注意躲进了药房里。可没有料到,让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她停顿了一下,“我居然见到了二王子正往你父亲配好的药里加东西…当时我真是怕得要死,屏住了呼吸一直等到他离开。没想到当晚就传出小王子吃错药致死的消息…。”
那罗脸色惨败,声音微微颤抖着:“你是说,是安归故意毒死了小王子,又嫁祸给了我的父亲?安归他…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之一?”
“我亲眼见到宫人拿这些药去煎,随即就拿去给小王子喝了。”曲池的脸色也是一片灰白,“我一直不敢说出这件事,只记得有一次稍微透了点风给曼亚,结果她就稀里糊涂地死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罗实在没法接受这个事实,那个人确实害了很多人,可最后竟然连自己的父亲也是给他所害…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万箭穿心而死,死后灵魂也无法回来。”曲池面不改色地发了毒誓,这在楼兰是相当严重的誓言。
“曲池,那罗并不是不信,而是需要时间接受这个事实。”傅介子在一旁淡淡地开了口,“那时达娜如此受宠,小王子很有可能成为王位的继承人。安归想要除掉小王子也是可以理解的,而利用那罗的父亲则是最安全的方法,完全让自己置身事外,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来。”
那罗忽然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每一下跳动都撕扯出碎裂似的剧痛,整颗心仿佛即将要爆开,又像是被用力绞着,要把里面的每一滴血都榨挤出来。
“我…我想静一静…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她的声音里带着脆弱的恳求。
傅介子的眼中闪动着怜惜的神色,柔声道:“好,好,那罗,我们不说这个了。”
“这算是什么?是逃避吗?”曲池幽幽道,“那罗,其实我一直都讨厌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就讨厌你。”
那罗愣了愣,僵硬地抬起头来:“我知道达娜那次是你设计了我。可是,最初你对我是那么亲切,有段时间里,我真的把你当成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讨厌你,是因为我见到你就有种预感,你一定会夺走大王子,甚至还会害了他。”曲池冷冷地看着她,“所以我暗地里用了不少方法,想让大王子讨厌你,让达娜王妃教训你,甚至是将你赶出去。没想到最后打我拿工资却是将我赶了出去。你知道那时我有多憎恨你吗?”
那罗沉默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被父母逼迫嫁了人,又生了病。待病好之后我就去长安找大王子…上天怜我,竟让我还有机会伺候大王子。”曲池的语气一变,似乎多了几分凌厉,“而你呢?那罗,大王子时时刻刻对你以命相护,对你百般怜惜,而你却成了安归的王妃,甚至还怀了他的孩子!你知道大王子设计将你骗走后是多么痛苦吗?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究竟谁才是最值得你付出的人!”
“我也想帮助大王子!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除了用余生陪伴他,我还能怎么做?”那罗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你能帮他将王位夺回来。”
那罗的身子徒然一僵,万分震惊地望着一旁的傅介子,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你说什么,小昭?”她的声音不觉变了调。
“你能帮他把王位夺回来。”傅介子神色肃然地看着她,“那罗,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安归继承王位以来,一直和匈奴交好,也杀害了不少汉使,给我们汉朝制造了很多麻烦。所以我想霍光大将军建议,这次来西域势必要除掉安归,以新的人选取而代之,削弱匈奴的力量,震慑西域其余各国。伊斯达尽管受了宫刑,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且他性情平和,宽容大量,正式最适合的楼兰王人选。”
“你说…除掉安归?你们是想杀死他吗?”那罗只觉得心脏收缩得更紧,像是要把里面最后一滴血都挤出来,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尽快冷静来下。
“杀了他自然是下下之策。最好是能将他活捉,逼他退位。我们只要伊斯达登上王位即可。至于他,我想到时匈奴会收留他吧。”傅介子显然早已想好了全盘计划。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她咬紧了嘴唇。
傅介子留意着她的神情,小心地答道:“我们不能在宫里动手,所以最好是在宫外行动。而这个计划,最关键就是需要你的相助。”
“我?”那罗苦笑了起来,“我又能帮什么忙?我…”
“你还在推托什么!”曲池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一直要报答大王子吗?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大王子对你的好你都忘记了吗?别王了那个人还是你的杀父仇人!”
杀父仇人…这四个字如尖锐的毒刺再一次扎进了她的心里。她一阵眩晕,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幸好傅介子及时扶住了她。
“曲池,你别逼她了。”他的目光一转落在那罗身上,眼中墨玉色微微荡漾着,“那罗,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我自然还会想到别的办法。”
是夜。那罗不停地被噩梦惊醒,她额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却还是紧紧抱着被子发抖。好不容易再次入睡,梦里一片漆黑,她努力穿过了漫长又深邃的甬道,出现在眼前的却是父母受刑时的那一幕——纷飞的血花,照不出悲伤的瞳色,来自地狱的刀光,映不出来自心底的绝望。无边无际的血色犹如潮水从四周压抑地涌上来。
她难受地呻吟了一声,翻了个身,梦里的她又退回到了那条甬道。可四处没有其他出路,就在她没头没脑找出口时,这次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被绞死的却胡侯。他的尸身被高高地掉在城楼上,双眼怒睁,却是死不瞑目,仿佛在大声责问着:“那罗!为什么不帮我报仇!”
她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地上。身边的人将她温柔地扶起来,她刚想道谢,可那人瞬间变成伊斯达。他悲伤万飞地看着她,眼中留下了血泪:“那罗,此生不弃…我多想做到…只可惜…”
看着他转身远去,她不禁心急如焚,哭喊着:“不要走!师傅不要走!”
当那罗再次从梦中惊醒时,已是满脸泪水。仇恨太过刺眼,一切都似乎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她的心似乎变得什么也看不清了。她搂紧了被子,呆呆地坐了差不多半宿。直到天色将明时,她才突然披上了一件外衣,连靴子也未穿,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刚刚起床的傅介子正穿上中衣,忽然见那罗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满面泪痕犹如雨中梨花般惹人垂怜,甚至还赤着双足,像是浑然不觉寒冷。
“那罗,你怎么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你的计划里,需要我做什么?”
25、重逢
楼兰国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都显得生机勃勃。宫里绿影层层叠叠,万紫千红,远观近看,都是一卷如画春景。楼兰王安归这几天收到了汉朝使者傅介子即将来拜访的消息。他不以为然地将文书扔在了一旁,眼波微微流转,原本腻在他身边的两个美人立即争先恐后地将美酒送上。
“陛下,如今我们和匈奴关系密切,这汉使来访您倒底见是不见?”凌侍卫试探地问道。
安归喝下美人递过来的美酒,姿态优雅地扬起了眼睫:“渐渐也无妨,我倒想看看他们能玩什么花样。”
“不过文书里说这次他们是送礼来的,不知会有什么猫腻。”凌侍卫一脸不放心。
安归笑了笑,轻佻地捏了捏他的脸:“别总是一天到晚板着脸,既然他们要送上门,那就由他们送好了。在我的王宫里,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陛下,上次您亲自喂妹妹喝酒,人家真是羡慕…”其中一个美人娇滴滴地插嘴道,“人家也要嘛…”
“你这只小狐狸精。”安归哈哈一笑,含了一口酒就对着那美人的嘴喂了下去。
凌侍卫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自从那天国王带人追上胡鹿姑并没有发现那罗的踪影后,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广纳美人,肆意纵情声色,可又不让任何一个妃子甚至王后怀上他的骨肉。
或许在国王的眼里,能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只有那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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