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汉魏交兵

作者:司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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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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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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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9952字


父亲转身向张飞:“三弟,你我兄弟同心一体,话我就不说了,干!”


张飞大笑道:“大哥!干!”


三叔一生随在父亲身边,视父亲如君、如兄、如父,那种感情,是旁人谁也无法替代的谁也无法体会的。


放下酒杯,父亲望着三叔叹道:“翼德,你的头发也花白了,我又如何能不老。不过,我也知足了,大汉二十余帝,我算是第四个活过六十岁的了,知足了。下面,该看孩子们的了。”


对于父亲的话,我们几个茫然不知所对。半响,三叔道:“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不好好喝酒,


净说这丧气话!”


父亲笑道:“好了好了,不丧气话,咱们说点开心事儿。阿斗现在也大了,三弟你准备好了没有?”


三叔一怔:“什么?”


孔明向三叔举杯:“三将军装什么傻,此次来长安,你都带了谁来?”


三叔大笑道:“唉呀大哥,这还准备什么,本就是订好的,亲上加亲的事,大哥怎么吩咐,小弟怎么办就是。”


我恍然明白,他们所说是我娶妃之事。不由一阵脸热心跳。我说呢,就算我再出巡有功,也不值得父亲为我设宴,原来却是为得此事。


父亲道:“娶太子妃,乃是国事,虽然季汉草创,百废等兴,一时还拿不出多少钱来,但是我也绝不会委屈了我的媳妇。”


孔明打趣道:“看三将军的样子,早是笑得合不拢嘴了。此事臣来请旨,必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父皇点头,一时三人讨论细节,又说起他们年轻时的趣事,各自大笑。我这个成亲的主角反倒半句话也插不进去。不过,成亲之事,本为父母之命,我倒也懂得这个规矩,所以并不放在心上。一时却又想起许灵儿,想起那个不知名的郭氏女子,到后来,孙尚香的影子却又浮现在眼前。


我摇摇头,把一杯酒灌了下去。


“阿斗?”父亲忽然叫我。


“父皇。”我忙长跪躬身,深怕自己方才想事时面上表情有些疏漏,引起父亲不满。


还好父亲并没有说这件事:“你此番代为父出巡,有何感想?”


“回父皇的话,儿臣此次代父出巡,端的长了见识,亦知父皇统驭群雄之难,开创基业之艰。只是自愧才能浅薄,无法替父皇多分些忧。”这些话是早想好了的,自然答的顺畅。


父皇听了竟是心怀大畅,点头笑道:“父子连心,你这番话虽有朝中答对的套路,但我相信你的话都是真心。为父老了,造化无情,造化无常,为父也逃不过这个运术。只盼着早日把这点基业做得强些,固些,再传给你,那一日我闭了眼,也就放心了。唉,为了你,为了季汉,就算是秦宓骂我,便又如何?如此艰难之时,我管得紧些,严些,到时阿斗继位,或宽或严,皆可恩自上出,由时而定,严些是承我之法,宽些是爱民保民,进退皆可自如。若我此时便休养生息,一是国力难挡曹丕孙权,二是一但我去了,阿斗可怎么来接这个烂摊子。”说着他把头转向三叔张飞:“翼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三叔耸然动容道:“我初以为大哥性情有些变化,是因为身体不好,病魔拿的,万万想不到大哥有如此深意。这实是季汉的福份,阿斗的福份,也是星彩的福份!”


孔明似早知道父皇此举的用意,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笑道:“三将军,怎么连星彩的福份的话都说出来了,要说,也该是我这个媒人来说啊。看你这臣子不似臣子,岳父不似岳父的样子。算了,过两天去你家,好好请我一顿才是。”


三叔大笑:“你是我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早想与你喝酒,可你却总以公务为由,说什么也不喝,这回你弟子与我女儿成亲,不喝可是不成啊!”


孔明笑道:“那是自然。”


三天之后,父亲的旨意降到张府:“……兹以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益州牧之女,端庄贤淑,着封为太子妃……”旨意到达的当日,东宫的定礼也一起送到,不过只是十匹蜀锦、百两白银及一些器皿、三牲、糕点之类。我不讲求大办,况此时不是讲究的时候。先生开我玩笑,你这定礼太过简陋,当心新娘子不满。我说道,当我的太子妃,她应该有这个准备。先生不再说什么,摇着羽扇出去了。


三书六礼、文定大定,请期择日,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日子才算是定下来,我将于六月十六日大婚。


就在准备的时候,出了两件小事。


一是许灵儿从三叔家出走,留书说是去找姜维了。这让三叔在吃惊尴尬之余又摇头叹惜。本次大婚姜维不能参加了,边塞事务较多,他正在收伏一个部落,到了紧关节要的时候。许灵儿信中说,找到姜维后就回来,不误参加星彩的婚礼。从来没见过这样有个性的女孩子,难怪她的祖父会把她逐出家门。可是,她的眼光,可还真是挺准呢。


二是小王濬从益州来了。他本来受命随在三叔身边。三叔来长安时,分了两批,王濬在第二批,随同三叔的家眷一起到的。他见到我之后自然开心无比,又说又笑。然后他悄悄对我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让我成全。我问他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让他如此动心?他说,那个女孩子,叫张星忆。我先是大笑,接着张口结舌道:“难道你说得是星彩的妹妹?”王濬肯定的点头:“是啊。”我一阵头晕,似乎被触犯了什么一样。在历史上,张氏姐妹都是我的妻子,一是正宫,一是贵妃。可是想不到,王濬去三叔家几天,居然就看上了我未来的一个妻氏。我本不应答应,可是……“可是,以你现在的身份,似乎很难让三叔同意啊。”“我的身份!”王濬恼了,“我家也是世代簪缨,若不是你抢我来,我现在怎么也是公子王孙,出人投第。现在不但抛家舍业给你当了侍读,为你做事,你却还要说我的身份?告诉你,我王濬不是无能之辈,论行军,论治国,没有一样比旁人差的。你帮还是不帮,只一言而决,何必说什么门第?你重视门第么?”王濬说得我无言以对。确实我对不住王濬,而王濬住在三叔家,看上他的女儿也是极为正常的。算了,一切顺其自然吧,反正我连姐姐都没娶呢,哪里管得了妹妹的事。我当下答应过后让王濬与诸葛乔一起出仕。


在处理各种小事的时候,我与孔明用这段时间做了一件大事--对曹魏用间。


孔明先生除了给我当大媒这件事外,极少对参予我家的家事。包括刘升之在的时候,他也很少说什么。关于刘升之或安神药,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但肯定的一点是,这些事并没有瞒过他。但他从来不提。这是他的高明处,也是他的洁身自爱。在他的心中,父亲和我和季汉,是一体的,是很难分出轻重来的。但是若提到公事,他必潜心一意的帮我。


孔明计算出五月二十九日有日食。古代,日食被视为一种上天对帝王的警告,认为是政德不彰引发上天的不满。每当这时候,皇帝就要检视自己哪里做错了。而自东汉以来,每当此时,朝中不再弹核帝王,而是弹劾丞相和三公。所以人们说这时的三公,只是备员而矣,空架在一个高架子上,不知什么时候闹场蚂蚱或发场水就下来换成了别人。


而曹魏此时的太尉正是三国最有名的老狐狸贾诩贾文和。他本是武威人,身怀奇谋,胆识过人,阅历繁复,志节深沉。他的品质里也许有着种种别人难以企及之处,但就客观效果而论,东汉末年的天下大乱,他难辞其咎。他帮着李傕、郭汜打破长安,戮王允,诛吕布,将堂堂汉家朝廷,交入两个无赖军棍之手。数十万户的三辅地区,经过李傕、郭汜的放兵劫掠,仅仅两年间,民已‘相食略尽‘,尸遍长安。虽然此事或不是出于他的本心,但却是他一手造成的。也因为这个,我对他极是反感。不过,仅凭一次日食,便能让他下台么?我可不相信。


孔明笑道:“少主以为,曹魏现存之人,谁是我们的对手?”


我想了想,道:“曹魏人才众多,雄杰如云。若言杰出者,此时曹操手下郭嘉与二荀已故,只余贾诩。此人近年来虽然深入简出,但在曹丕面前实有一言九鼎力。此外当是四友(司马懿、陈群、吴质、朱铄)四聪(夏侯玄、诸葛诞、邓飏、玄畴)诸人,司马懿其人之智,远高余其余众人,当可以先生敌手。”


孔明点头道:“不错,此计便要对付贾翊和司马懿二人。”


我不由感叹,先生不出手是不出手,一出手居然便要以一敌二,可是,贾文和与司马仲达是什么人?那都是一步十计的人物,怎会轻易上当?


“先生,此二人智计非同小可啊。”


孔明道:“正是因为他们的智计非同小可,我们才要先下手对付他们。贾诩其人智计,每每思之,亮亦为之胆寒心跳,若非其人年纪已迈,两军对阵,亮无十足把握胜他。


司马懿,其人出身豪门,能谋善断。举几个例子,可知道他的厉害。数年前,他便指出荆州刺史胡修粗暴,南乡太守傅方骄奢,都不应驻守边防,曹操未予重视。后来,当关将军围樊城之时,这两人果然降顺。后曹操欲迁汉都许昌来躲避关将军锋芒,又是被他劝阻。去年曹操去世,朝野危惧,司马懿管理丧葬诸事,内外肃然。曹丕即位,司马懿受封河津亭侯,转丞相长史。当时孙权率军向西,由于我军细作鼓动,曹魏皆以孙权欲取襄樊。朝臣认为樊城、襄阳缺乏粮食,不能抵御吴军,请求召守将曹仁回驻宛城。司马懿则认为孙权新破关将军,暂时只求自保,不敢进攻,所以不该放弃二城,曹丕未依其言,命曹仁放火烧毁二城。后来孙权果然没有入侵,曹丕悔之不及。此人之智,高绝如此,实乃亮平生之敌。”


话说到这里,孔明不再说话,而是静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一株翠竹。


我细细琢磨着这两个人,从我的角度想如何来对付他们。


“除去其智力不言,另一个难点是,此二人皆为曹丕之腹心,就算成功骗过他们,也很难轻言除去。最好的结果,是要他们不睦,让他们互相争斗,让他们无法专心对外,攻伐季汉。想做到这一点,很难。我想来想去,还要利用五月二十九日的日食。到时候,曹魏朝中,必有人弹劾太尉。在那之前,我们加把火,让他们烧起来。


其一,要让这个弹劾造成影响。曹丕亦是天姿超绝之人,以他之心性,绝对不会在意日食的,更不会因日食而真的触动太贾诩哪怕一丝一毫--甚至他会以此事为引子,整肃风气,收买人心。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让此次弹劾由于天上引入地下,由虚无飘渺的天命引向刻意的人为。就算不能让曹丕相信,也要让贾诩认定,是司马懿在窥视他的权位。”


我听着,暗暗佩服孔明的智计。在历史上,的确发生了钦天监弹劾太尉的事。当时曹丕说“出现天灾和怪异的现象,那是上天在责备君主,如果把过错归于辅佐朝政的大臣,难道符合夏禹、商汤归过于己的本意吗?现命令各级官员尽自己的职责。今后天地出现灾祸,不要再弹劾三公。”这番话很得曹操用人的精髓。


孔明继续道:“其二,是如何把这个弹劾与司马懿联系起来。此事比较困难,最难的是火候,若是明了,贾诩等一眼就能看出是离间之计,嫁祸之策。若是暗了,难,就算是暗,以贾诩和司马之才,也可以找出蛛丝马迹,只怕还是不好办。最好是一切看起来都如同一个让人无法怀疑的普通事件才好?”


听着孔明的引导,我早抛去了原来制做流言粗浅想法,沿着他的思路,心中渐渐有了谋划:“先生,若是河内有一封弹劾奏章来到洛阳,只要它到了,哪怕他的作者与司马懿没有任何关系,我想也会触发老狐狸的心思的。”


先生笑起来,拍拍我的头:“孺子可教也。”


这是从前他教我东西时的习惯动作,但我年龄渐大,就极少再为此举。此时他一时忘情,却在不经意间做出这个熟悉的动作。我两个皆时一愣,不由回忆起从前。


我想了想,对先生道:“在渭南,我见刘豹的事已禀报父皇和先生,此时我手中尚有刘豹祖传宝盔一顶。”


先生道:“太好了,我们的计策又成功了一半。河内处于虎牢之北,地近河东与并州,其地胡汉杂处,有不少吏员皆有匈奴血脉。我们与刘豹偷偷接触之事,旁人谁也不知。以此盔收伏一两个送奏折的人,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有此一事,便将匈奴人彻底捆在我们的战车上了。”


我摇摇头:“计是好计,只是对不住刘豹。”


先生道:“殿下莫有襄公之仁啊。”


我笑了:“若是襄公,也不会在此与先生计议此事。”



“开城门了--”随着悠长的喊声,数匹凉州轻骑箭一般的射出长安,向渭南的方面奔去。守城的军士向那离去的数骑行礼。那些人身着火红的战袍绣着猛虎标志,正是季汉的精锐虎步营的将士。


“什么时候能加入虎步营就好了。”城门兵望着那远去的彪悍的身影,羡慕的想着。不过,虎步营那是与陛下的白耳精兵相提并论的部队,就算一个普通士兵也是历经无数次战斗洗礼煅炼出来的精锐呢。


渭南,白袍的将军策马归来,跳下白龙,正是赵云。他接过从人递上的手巾擦擦额上汗水,忽然眉头一皱,不顾身边之人,已快步进入营中。


一头雪白的鸽子在中军营前咕咕的叫着,啄食着米粒。驯鸽人将密信双手呈给将军。赵云轻轻打开薄薄的绢,另一只手轻轻一抖,一编竹简在桌上铺开来,他对应着书简上的密码,译着密信的内容。足有移时,赵云站起身,将那密信在烛上化了。然后换成便服,向外走去。


渭南城东的市邑,人来人往。赵云在人群中悄然行进着,此时他的衣着容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看起来与集市上那些挥舞着马鞭大声喊价的商人没有什么区别。他闲散的步子也与一般人没什么不同,只是速度却比给人的感觉快得多。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人跟踪,就算那人不顾被人发现的奔跑,也不见得可以跟上似乎在缓慢游逛的赵云。


眨眼间,他就消失在人群中。再次露脸时,他已坐在一家酒店的二楼,伙计上了茶点,悄然退下,不一刻,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坐在赵云对面。


“这是第二件事?”说话声音里带了喜色。


“不错。”


“我还以为自己报不了恩呢,当年在新野,若非将军救治,在下中了搜魂之毒,此身早成白骨。在下曾许下三般誓愿,要为将军做三件事,但十几年来,将军除让我带了几个弟子,勉强算是一件事之外,却一直无用我之处,在下很是痛心,今日不知将军要在下去做什么?”


“你是河内人,熟知曹魏之事,我要你带一个人去河内,送一封信去洛阳。”


“好。便是龙潭虎穴,有死而矣,定不负所托。”


“你错了。若寻肯死之人,我手下怎么也能挑出个一万八千的。我要的是能够不死的人。”


“哈哈哈!”那人大笑了,这一笑,原本平淡无奇的脸上突然迸发出动人的神色来,“好,我便做这个不死之人。”


两人起身下楼。


“随我回营吧,想来,那密使带着东西也来了,一会儿,你就与他一起过河。”


时间不久,这个老板与一个仆人装束的年轻人带了一队货物,策马向东而去了。


六月十六日,我正式大婚。此前三天,长安城里便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虽然父亲与我都曾有言婚事从简,不得铺张,但太子大婚,谁不凑趣,所以我的一个婚事,热闹竟不下于过年。


各地的贺使如云而来,益州来的正是王甫。作为益州刺史马良的副手,他这一年来主要与太傅许靖一起进行益州人才选用工作。我与孔明、许靖、法正一起改良后的察举制突出了由下而上的推举,取消了民族之间的差异,重视良工巧匠和能人异士,不拘一格招纳良才,收到良好的效果。而由于实行民族和睦政策,重视与蛮族的互市和沟通,交流技术和经验,一直叛乱不止的南方各族也被拉拢的差不多了。有些少数民族的土人头领还纷纷离寨前来投靠,以博功名,还有些举族迁入成都平原,改汉俗,用汉姓,学习耕种和纺织。而一些悍勇的部族使投身军中,使益州军队的实力大大增强。


王甫道:“殿下,小人与许太傅于去岁成功举办察举之后,今岁再次进行。共察举良工一百三十八名,其中有名孙者,改良了制丝之术,使蜀锦根根如银,更增秀色。察举贤才、良将五百二十二人,名册皆已上报。征收蛮人军士一万三千人,正在训练之中。”


我与孔明一起接见的王甫,听他说起这些,我们不由很是兴奋。这一万蛮人军士虽不算太大的数目,甚至比不了东吴诸葛恪一人的能力,但这可是没有采取任何强制性手段征召来的。而这种方法见效虽然慢些,但不会激起民族矛盾,不会引发大的变动,对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


“这些蛮兵眼下战力如何?”先生问道。


“属下按照丞相的吩咐,将他们单列一营,以各豪帅、头人充任头领,进行操演,向宠将军与张嶷将军负责训练,向宠将军善于练兵,虽蛮夷之人亦从其号令,张嶷将军在蛮人中威望较高,极得人心,故军力提升极快。若独以战力而言,我军益州留守部队,只怕还难以及得上他们呢。”


哦?听王甫对这支蛮人部队如此推崇,我不由看了孔明一眼,却见孔明没有任何意外。蛮人本来便是好战轻生,而操演他们的又是季汉杰出将领,其实也不奇怪。向宠是父亲和孔明都极为看中的将领,历史上,孔明写《出师表》时,就是把向宠推荐给我,称他“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让我战阵有事要向他咨询。而张嶷则是蜀汉后期一位了不起的将才,自幼就胆大心细,曾在南中一带对夷人恩威并施,为稳定蜀汉的后方做出了大贡献。他对费祎及后来诸葛恪个性所造成的恶果都有所预见。他离开南中时,蛮夷之人拉着车轮不放他走,他死后,南土民夷无不悲泣,为他立庙,四时享祭。他二人共同练兵,的确不会差的。


王甫接着说道:“近来,这支部队又添强助,属下这次来长安,也是想要向万岁、太子和丞相报喜的。”


“哦?什么强助?”我问道。


“去年三将军在益州时,有一次闲得无聊,便到军中去,他对部卒从来看不上眼的,因为他总觉得身体比不上他的兵就不是好兵。对此我们也无可奈何。那天三将军大约是很久没喝到酒了,不知怎么就直直向一个营帐去了,那营里是一个蛮人头领,来成都锦缎,并送几个子侄来投军,他是自酿的果酒,不知怎么就让三将军闻到味道了,直直的就冲进去。那头领不识三将军,知道军营不得饮酒,就把酒藏起来,只说没有。两人言语不通,连比带划,居然为这酒打下了赌,要大打一场,以武定酒。”


听王甫不说强助,却讲起故事,我与孔明心知这强助必与张飞有关,当下只是听着,并不打断。想想三叔为一坛酒和蛮人头领争斗,我不由想笑,大约是王濬和张苞把三叔管得太严了吧。看孔明,孔明也是笑。


“后来呢?”


“当时我也不知道三将军来,而他的从人也不敢管。两人就交了手,打了足有半个时辰,整个营盘打得天昏地暗的,不过,三将军是万人敌,自然是三将军得到那酒了。不过,三将军开心的很,他拉着那个蛮人头领,两人藏在帐里一块喝的天昏地暗的,还差点拜了把子。”


此人居然能与三叔交手这么长时间,实在是员虎将了。孔明问道:“如此虎将,不知后来如何,白白放走了,岂不可惜。”


王甫道:“那蛮人头领回山不久,便又来找三将军,那时三将军已领军去战徐晃,没有见到。他便找到马良,要求将全族人迁到成都,他自己也投了军,此次太子大婚,他非与我一同前来,眼下正在外面。”


“快快请进来。”我忙站起身来,“但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王甫道:“此人唤作兀突骨。”


“啊?”我吃得一惊,“他可是着了一身怪异的藤甲?”


这次轮到王甫吃惊:“殿下如何晓得?”


我心扑扑乱跳,掩饰道:“只是曾闻其名罢了。”这个兀突骨,难道便是日后在南疆,随孟获叛乱,几次打败先生部队,害先生用土雷火炮之计才击败的滕甲军首领。那一场大火,使得整个乌戈国灭族,也让先生感叹不已。想不到,我们的和蛮政策加上三叔一场打斗,他竞先行归顺了,那日后先生就不用为杀生太多大伤天和而痛心了吧。


而且,我想,在这种民族和睦的情况下,或许孟获的叛乱发生的机率也会小很多吧。


“听说他们有种藤甲,是也不是?”


“太子果然博闻广知。臣也是才知道不久,他们族人采摘山藤,浸油晒干,凡十余次,方编之甲,渡江不沉,沾水不湿,刀箭皆不能伤,且又极为轻便耐用,只是制作不易。”言下大有羡慕之色。


孔明却摇头:“藤甲之物,制作不易,若有伤损,难以补充,且利于水者,必不利于火。蛮夷各部,有其特点,也有长处,必要时可收奇兵之效。然两军征杀于平野,砲石横飞,万马奔驰,蛮军还是要依我将令,不可独求奇技淫巧而忽视正途。”


王甫被孔明说得红了脸。孔明又笑道:“这是说的大局。不过,我其实对这藤甲也挺好奇的,把他叫进来,让我看看那藤甲是怎么回事,能不能使我军的藤牌加以改进。”



终于,六月十六日到了。


这一整天里,我被司仪拉着,傻子一般的穿行于宾客中间,不是敬酒,就是饮酒,喝得得头晕脑涨,却也只有强自支撑。马超、赵云等长辈们还好说,诸葛乔、王濬、张苞、关兴等小一班的兄弟们,说什么都不肯放过我。梦也似的拜完了天地,新娘子入了洞房,我却陪在前厅。此时大厅上早已失去了尊卑,人们相互敬着酒,讲述着今年的年景,讲述着父亲的功德,讲述着我取雍凉二州的惊险,说到开心处,哈哈大笑,又憧憬着季汉的将来。小张苞开心起来,也不顾自己娘家人的身份,在厅外设了擂台,进行摔角。关兴忍不住跳上去与他斗得难解难分。诸葛乔和王濬在一边加油使醋,一个帮关兴一个帮张苞。突然间王濬叫起来:“三将军你怎么也来打擂。”张苞一惊回头,被关兴钩住了腿,扑的摔倒。起身后却连喊不算,要求重来。关兴见好就收,说什么也不肯,张苞不放。这时李氏兄弟又推和尚普法。普法抱起李氏兄弟,将他们丢到圈子里。张苞关兴一见来人,立即分开各自攻敌,李氏兄弟哪是他们的对手,一边哇哇大叫着一边逃走。


父亲情绪也很是兴奋,呵呵的笑着,招呼这个,呼喊那个,特别是把张飞等一般老兄弟叫到身边,一边回忆从前共同征杀的日子,一边开怀大笑,笑到后来,又给张苞和关兴加油打气,到后来,却忽然哭起来,众人连忙劝慰,却是他想起了二弟关羽。一时众人劝解开来,又再饮时,忽然大鸿宾孟达来报,曹魏使者前来贺喜。


此言一出,众人皆感怪异。要知道,我们与曹魏势不两立,他们怎么会来贺什么喜?而且,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孟达道:“他们是化妆成商人入城的,然后适才找到臣下,亮出身份。臣不敢做主,故来请示陛下。”


我看看父亲,父亲冷笑道:“看样子是坏我们兴头来了。刘备怕过谁来,见!”孟达叫道:“传曹魏使者觐见!”


此时整个大厅静无声息,人们自动按殿上品级分立两侧,鼓乐与侍从退下,执金吾们列在两厢。首席的父亲没有动,他侧身于几后,左手执樽,右手抚须,不紧不慢的品着杯中的酒,眼神里傲慢中带着冷峻。重新面对曹魏的使者,他又恢复了鄙睨天下的枭雄之貌。


时间不长,宫门开处,两个人随着侍者走了进来。


当前一个四十余岁,面色发青,右手托着书简,昂然而入。他后面是个瘦小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定睛看时,那人却正是司马望。只见司马望一对小眼睛四下里张望,突然间看到我,眯眯一笑。


孔明问道:“使者通名,下书何事?”


那使者四顾众人,在父亲脸上没有任何停留,便将目光直投到我身上,问道:“使臣吴礼。哪位是公子刘禅?”


我不由大怒,一个无名小辈,却如此据傲,如此无礼,真不愧叫了这样一个名字。他唤我公子,自是不承认我太子身份,这也不算什么。但就算使者再傻,我与父亲的衣着也说明了我们各自是谁,而他却不称呼父皇,反直接寻我,这分明是他刻意而为,要离间我父子的亲情。我与孔明暗中离间贾翊和司马懿,曹丕居然当面来离间我与父亲。父亲虽老,却容不得他如此轻乎,我拍案而起,怒喝道:“尔既代表曹丕而来下书,何不将书信呈上?汉天子在此,何问刘禅?”


那使者吴礼道:“我家万岁传书刘禅,我自然来寻刘禅,汉天子辟位为山阳公,将天下禅让我主,天子在洛阳,长安哪里来的天子?”


“曹逆篡位,苦害汉室,也配称天子?你回去告诉曹丕,刘禅不接他什么书,三年之内,我必引军去洛阳寻他!”我大声喝道。


“三年,哈哈,三年!”那使者寸步不让,“刘公子,旬月之间,我主将引精兵三十万扫荡三辅。我代我主下书,便当着这喜宴宣读,尔等敢闻否?”


曹丕要来了!我心中一惊,四下环顾,还好,大厅中诸官员将领虽也惊疑,却无慌乱。我把目光投向父亲,请他示下。


父亲无论对使者赤裸裸的挑衅还是我的怒喝,都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他的眉毛和皱纹都没有一丝的颤动。他只是把目光投向那使者,整个大厅的中心,便一下子变成了他。


那使者也感到了他的威压,微微颤了一下,却高傲的昂着头。


父亲缓缓站起身来,我感觉这年迈父亲,突然变成了一头在林间穿行的猛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惊人的气势。这种气势不是天生的,那是无数次战阵里冲杀出来的,那是统驭群雄指点江山练出来的。平日里与亲属臣下还感觉不到,但一旦临敌,这种气势便会喷涌而出。在这一刻,我感到心里控制不住的激动。我没有见过父亲亲身对敌的样子,此刻,终于看到--“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那是怎样一种鄙睨天下的英雄气慨。如今曹操已死,更有何人能是父亲的敌手?看着父亲,忽然觉得只要随着他,莫说是曹丕,便是曹操亲来又有何妨,便是与天下为敌又有何妨!明明知道父亲已老,甚至他经常糊涂。但在此刻,所有人情不自禁的被他所感染。视在一处,意满八方的统帅之心让我在注视父亲的同时,可以轻易感受到周围群臣的那种兴奋、激动和自豪,感受到他们对曹丕和那使者的怒气。父亲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此刻,所有人都在随着他的举动而协调一致了。


何时,我才能有父亲这种在不动声色间令群雄束手的威力?


父亲已来到使者身前,那吴礼竟然震得说不出话来,一时手足无措。


父亲冷冷一笑,吴礼竟不由后退了一步。父亲抬手便让那书简抢过。使者不及防,不由面红耳赤。父亲却已从容打开书简,看完一哧。足下不停,却来在司马望身前:“你,是不是叫阿望?”


司马望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略慌了一下,随之镇定下来,从容答道:“小人司马望,副使。”


“阿望。”父亲不理会他的辨解,很温和很慈祥的重复道,“我听说过你,当年你随崔先生来荆州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也曾与阿斗在一起学习,算是同门之谊。后来阿斗回长安,听说你还打算在路上款待他,阿斗知道了,连忙去寻你,可你又有事,走了,唉,让我儿好生失望。还好只要有缘,便能相见,阿斗成亲,你能来,我很开心,想来,阿斗也会很开心。一会儿多喝几杯。”


司马望听父亲说起他在路上想要袭击我的事,只做听不懂,道:“刘将军,我二人奉命下书,在下只是副使,公事完毕,再谈私谊。”


“公事,我与曹丕,没有公事可谈。他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刘备虽老,但没糊涂,何况再老了的猛虎,也是猛虎,也都是要吃人的--至于你是副使,好象有这么一条规定,正使死了,副使自然可以转为正使。”


司马望脸色发白,道:“两国交锋,不斩来使!”


父亲一挥手,早有武士将那使者拖下去。


那使者大叫着:“大耳儿,你敢杀我!你敢杀我?”声音忽然中断,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便摆在朱盘上呈了上来。


父亲还是微笑着,看着阿望:“使者大人,我没有说错吧。”


阿望面容一肃:“没错,正使已死,我便代正使之责。现在当众宣读我家万岁的旨意。”


父亲笑道:“这孩子,果然有几分胆色,你不知道我可能把你也杀了么?”


阿望道:“司马族人,无怕死之辈!”


“很好。这东西我已看完了。回头告诉曹丕,给我写信,写明白一点,那些华丽的词赋我也看不懂。反正是他要来打,我季汉举国应战就是了--另外,我不是曹操,也不会防着自己的儿子权力太大,用不着他们挑拨离间。再告诉你一句,曹在书简中不是说我‘年老体衰,不堪为敌,’说阿斗‘少年英杰,足堪为匹’么,他说得对。阿斗大婚之后,我就会将权力交托给他,打败曹丕,他就是堂堂正正的汉天子!”


满朝文武包括我在内,一下子跪倒了。满庭中,只余父皇与司马望两人站着。司马望想不到父亲不但没中曹丕计策,反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大权交于我手,更想不到父亲会丝毫不讲两国情分,在我大婚之日不顾忌讳的斩使夺书,更当众羞辱魏帝。一时不由愣怔。


父亲大笑着:“给司马正使上杯喜酒,为他压惊!”


司马望哪里还饮得下酒去。此时他已没有一句话,双手一拱,收起那使者的人头,道声:“告辞。”转身向外行去。


父亲大笑起来:“回去告诉曹丕,来得时候要洗干净了脖子。”


司马望离去后,满厅人等静寂无声,只待父亲发话。


父亲重重叹一声:“曹丕小儿,连喜酒都不让我吃舒坦了。众卿,宴席到此为止,各回各府,今日之事,不得对外言传,否则必处以重罚。孔明、孟起、翼德、子龙、文长、正方,你六人留下。”


众人遵旨纷纷离去,刹那间群臣走得干干净净,一时厅堂冷落,只余杯盘狼籍。



父亲将我们七人叫到身边,说道:“来,都坐拢些。阿斗也不要急着入洞房了,咱们商量一下。现今许靖多病,还在蜀中,刘巴奉命前往汉中督办秋粮之事未归。在京之人,以你们几人为尊,若曹丕来攻,我等当如何应对?”


李严初为御史,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略一四顾,昂声说道:“陛下,微臣以为,曹军有征伐之兵,季汉有备御之固,无需恐慌。近年来,我军名将虽有损折,但曹军亦然,彼之良将,现今能上战阵者,唯张辽、曹仁、徐晃、张郃数人而矣。张辽、曹仁,皆扼守长江,以备孙权,我军有马孟起、张翼德、赵子龙三人,抵曹军二人足矣。可使三将军守益州,以备孙权,马将军守清泥隘口,以防徐晃,赵将军与庞德将军守潼关,敌住曹丕和张郃等人的军马,魏延将军前往临晋,则河东并州之敌亦无可乘之机,如此,则长安稳如泰山。”


父亲微微颔首,却转头问孔明:“丞相意下如何?”


“李正方之言成理。若以防守论,此策亦不为过。然而敌强我弱,复不知敌军态势,军力如何,进攻何处,却一味分兵,实为不妥。”孔明挑捡着婉转一些的词句,却是完全反驳了李严。李严的想法与我最初的念头差不多,我不由也凝神静听,“想来,曹丕此来,准备已久。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战,必然要打出威风。曹操方死,他便完全失去了雍凉二州。如此耻辱,他自然不能不洗。而他若出兵,必然动员诸路大军,举国之力,一同前来。若亮想得不差,第一路,他会行文江东,令孙权引军逆江而上,牵制我益州军马,甚至他会任命孙权为益州牧为饵,引孙权入川。孙权背信之贼,狮虎之心,无时不以天下为念,得此机会,必然心动,我军有备,则孙权军马隔江观火,看我与曹魏相争,稍有疏忽,其军几乘机而入,则益州危矣;第二路,曹魏初定辽东,必发兵公孙恭,令其引军相助。公孙恭虽然定会出兵,但人马不会出动太多,不过却是精兵。此军虽不足惧,但辽东出良马,其军队行动飘忽,有如刺客一般,须防他突然攻击战阵,侵掠城池;第三路,曹魏会用匈奴部队与我争锋。我军与刘豹暗定盟约,然匈奴人只相信实力,从来不在乎誓言,故此路军马不得不备;第四路,我军背后有西羌之国,据于青海苦寒之地,向与我军不睦。其国自凉州之战败于我手,一直未曾归附。此次曹魏必与之勾结,行乘火打劫,背后插刀之举;第五路,曹军主力现有二十余万,分为中军和外军。曾与太子战于鹑觚者,便是外军,其军力如何,太子自然知道。而其中军战力,远强于外军。曹操晚年,更于中军内设立武卫、中垒、中坚、骁骑、游击新五营,军力更为中军之翘楚。所以我们要对付的主力,还是曹丕的中军。”


说到这里,孔明饮了一口茶。在这个时代,信息网络并不那么健全,很多时候的作战,全凭着领导者令人难以置信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或者在后世看来这种分析与纸上谈兵无异,但在那时,却是必须的。听着孔明的话,在位众人都不出声,诸人皆是曾与曹军做过战的,并没有怕过什么,但此次曹军军势若果如孔明分析,那还真是一场大战。


孔明继续道:“曹军中名将如云,谋士如雨,若为曹操统领,实所难当,但此时为曹丕统领,实力不免大打一个折扣。为君者,不一定要多谋,但却要善断,要能集众人所长而为已所用。观曹丕上压汉皇,下逼胞弟,所做所为,可知其人心中发虚,有曹操之才气,却无曹操之霸气,更无曹操之胆气。所以,其中军虽强,却也不是无可抵敌,其军破绽一出,我军自可轻易出击,各个击破。”


李严不悦道:“丞相既言曹军势众,复说其可轻取,是不是前后矛盾。益州虽固,但北征雍凉,带出的兵马极多,陈到初领江州,只怕势难服众,三将军再不回益州,一但孙权进攻,则我朝根本之地化为乌有。陛下,臣愿请旨,前去益州,抵挡孙权。”


父亲笑道:“孔明,你接着说来。”


“是,陛下。益州为我军根本之地,所以,李大夫不用回益州,三将军也不用回益州,甚至,还可以将益州军马调出一部分来支援雍州。”这话说得更是前后矛盾,李严几乎发怒,但他才在父亲那触了个小软钉子,此时便不再发言,只看着孔明。孔明已自己回答道,“何故?孙权知益州为我根本之地,我军绝不会放弃,再加上险滩要塞,易守难攻,此其不可攻之一也;孙权北有曹魏,南有五溪,山越未平,荆州初定,内乱外忧不可不虑,此其不可攻之二也;孙权奸狡,深通平衡之道。我军在,则他可左右逢源。我军不在,他也独木难支。主公细思,孙权数年兴兵,包括荆州背信之举,皆是联弱击强,不愿三国一家独大也。此其不可攻之三也。然则,若我军无举动,则其亦难免不利欲熏心,引军攻伐。可使益州军马,打出三将军旗号,树些假人旗帜,以为疑兵,则孙权必不敢西顾。而孙权的这种举动,又会牵制曹魏长江之兵,则我军反而可以集中力量对抗曹魏。”


高,太高了,我心中暗叹道,先生把孙权分析到骨子里去了,我怎么就面对敌人只想如何分兵击败他们,就没想过哪些可打,哪些可不打,哪些可利用呢?看来我还得学啊--可是,为什么我越学,感觉自己与先生的差距越大呢?是因为自己的眼界变阔了,反而看到自己的不足了么?曾听说过学者几重境界,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知道,知道自己知道,大约我才到了知道自己不知道吧。


一时乱想着,父亲已拍板了:“好!益州之事,便按孔明所言。抽调新成立的蛮军到长安来,江州军马由陈到统领,张苞打上三弟的大旗,前去军中参赞;上雍军马由寇封统领,诸葛乔前去军中参赞,寇封虽然勇猛,智计不足,诸葛乔也可以帮扶着点。那么还有三路军马如何处置?”


“西羌之国新败,不足为惧,其实他们在曹魏心中,也不过只是起个牵置我军的作用。然太子平定凉州,定下五策,羌胡各部,尽皆归心。西羌本就难有作为。马岱、姜维、成公英三将出身凉州,颇得兵法要诣,深通地理民情,关平亦是文武双全,能征惯战。此四皆可独挡一面。可传令马岱与成公英,严密监视西羌国动向,若有机会,可主动出击,但要控制战斗规模,要对方知道我军有备即可,莫不要因他而坏凉州发展大计。姜维与关平则继续引军向西,稳固敦煌局势,恢复西域都护。凉州以经营和发展为主,不用参加此次做战。同时搜集各地情报,广交朋友,收纳民心,巩固季汉的统治和影响,站稳脚跟之后,再向西、向南、向北发展。曹魏与东吴皆为强国,向东发展必有恶胜,而西方有着无比广大的天地,那里是大汉儿孙建功立业的战场。也是我军日后发展的主要目标。


匈奴人这一路应该起不到什么作用。此时他们被曹魏欺负的如同编户,否则他们也不会偷偷与我军联系。所以无论其人参战与否,也不过是个空名罢了。


公孙恭西来,若其军老老实实便罢,若敢轻动,我让这些辽东蛮子尝尝连弩的滋味。


甚于曹丕,就看他是如何进军了。”


关于公孙恭和曹丕,先生说得最少,但大家都知道,这两路将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各处的兵力分配,战斗重点都基本上确定下来了,大家说起具体应敌之策,各抒已见,滔滔不绝。虽然人都说马超与张飞少智,但在会议上我发现他们两个并非无智之人。而魏延表现尤其活跃,他从偷袭到固守,转眼间说出十余条规划。难怪当初任命汉中太守时,人皆以为会留守三叔,最后却任命了他。其实他算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可惜在孔明这里不吃香,也难怪。孔明才华高绝,如一座高山,低头俯视,一个一丈高的土包与两丈高的土包是没什么区别的,若是那个只有两丈的土包还总是自我夸耀和卖弄,反而会让他感到没有那个一丈的土包稳定。四叔一直在父亲身边,亲自掌握中军和白耳精兵,历来稳重和谦逊。此次会议上也不开口,只静静的听着,但微微变幻的神色却表现出他心中的敏锐和机警。


大体议事毕,将探马、细作连环的派出去了,把情报网络全部动员起来。消息陆续传回,曹丕果然起举国之兵,西征季汉。而且,一切均如孔明所分析的那样进行着,便如被孔明指挥的一样。而我军此时,各路人马安排都已在路上,抢占了先机。


新婚的我,那一夜入洞房时,已经快到天明。星彩已在青帐之中沉沉睡去,两道泪痕浸渍了盛妆的粉面。看着她海棠春睡的样子,我不由感到有些愧疚,为她掀了盖头,正要吩咐丫环帮她卸妆,她却突然醒来,一惊站起却又很自然的躬身施了一礼,叫丫环端来早备好的醒酒汤。我略含歉意的一笑,正要说话,她却轻轻的止住了我:“我知道的,国事为重,家事为轻。”


说完,她轻轻浅浅的一笑。让我不由心神动荡。好个知书达礼聪敏过人的丫头。


星彩的母亲,是魏故征西将军夏侯渊侄女,夏侯霸从妹,建安五年(即公元二00年),她十三四岁,在本郡(指沛县一带)出行樵采,为张飞所得,飞知其良家女,遂以为妻。两人年纪相差了二十二三岁,感情却一直很好。夫人生了二子二女,二子是张苞、张绍,二女便是星彩和星忆。


烛光下看星彩,一张面孔皎白,嘴唇丹红,秋波似剪,带怯含羞,别有一番动人的神韵。我轻轻抓住她的手,把她带到身边坐下,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新婚的青帐,布置的有如天幕。不知是谁,在天幕上画满了星星,那最明亮的北斗之侧,环着无数美丽的闪光。


“星彩。”


“嗯。”


“嫁给我,难为你了。”


星彩睁开美丽的大眼睛,很奇怪的望着我,不明所以。



七月十五日,曹真、张郃出潼关,引军十万直取渭南。赵云在华阴城外沿河列阵,以两千军据险阻击曹军后继人马,自引军两万正面迎敌先头部队五万人,自午至昏,待敌军疲惫,庞德以西凉铁骑五千侧翼突然出击,将敌军切割开来,大败曹军,阵斩五千、落水者达万人,河水为之变赤。而负责阻击的两千汉军,生还者不足一百。其后,张郃引军围华阴,赵云与庞德分兵成犄角之势,双方互有胜负,一时僵持不下。


七月二十日,许晃引军五万出襄阳,破新城、房陵,兵至上庸城下,寇封与诸葛乔坚守城池,不肯出战,许晃久攻不下,诈留五千军马围城,其余移师武关。寇封不听诸葛乔之劝,引军攻打留守部队,被许晃返军击败,幸得诸葛乔救回。许晃以高官厚禄收买城中大户,诸葛乔设宴整肃城池,诛杀了入城的奸细,随后设计引许晃入城。许晃以下属冒充自己入城,被射杀于城门。许晃大怒攻城,自夜至昏,连攻二十余日,终不能克。


八月十日,曹军郭淮部欲渡蒲津,魏延已至临晋,却并没有亮出自己的旗号,他让王平避河扎营。王平也是宿将,以勇闻名,郭淮惧汉军半渡而击,一时不敢过河。公孙恭军马悄至,各处搜集船只和羊皮伐子,自上流渡河冲下。冯习没料到世上居然有如此不怕死之人,竟差点被他们放火烧了水寨。何九曲以小船二十艘,横河逆击,将敌军引入旋涡群中,倾刻间敌军折损达千人。紧接着何九曲击破公孙恭东岸船只,公孙恭人马先头人马无路可退,竟逃入冯翊。吴班引军围攻,但到来岸上的辽东军马猛恶之极,闯阵而出,向北方逃去。孔明大怒,令吴班派精骑进行追击,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只部队完全击溃。


八月二十日,孙权令徐盛、潘璋引军,带着攻荆州之战被他擒获,又被他封为益州牧的刘璋,逆河而上至永安。陈到和张苞打着张飞的大旗来到夔关。徐盛潘璋虽立功心切,但一来孙权给的兵马不多,二来三峡地势难以攻拔,三来季汉有张飞亲自引军,人马众多,一时不敢来攻,只日日令刘璋引人宣传,大搞人心攻势。奈何一来刘璋名声不好,二来季汉此番人马多出于陈到,他与赵云所带军马多为父亲手下宿将,所以起不到丝毫作用。


八月二十五日,西羌国彻里吉出兵,未至青海湖,被马岱伏击,死者甚众。姜维与关平随之进军合击,斩饿何、烧戈,降服者万馀落。


九月一日,曹丕亲领中军,自洛阳出发,逆河而上,九月十五日抵达潼关。


“这个混蛋!”在长安,我低声诅咒着,把一封书简狠狠的丢在桌上。虽然所有的消息都不算太差。但是,随着战争的进展,我军开始显现出吃力来了。曹丕这个进军时机太可恨了。眼下已是秋收,难道他不知道秋收时不收获会一年没粮食吃么!这个空当儿里打什么仗--当然他是知道的,但他就是打的我不吃,也不让你吃的主意。可是曹魏现在是个胖子,三天不吃问题不大,季汉还是个正要长身体的孩子,没饭吃哪里受得了!八百里关中,这可是我们的粮仓啊!接连的忙乱,让我的火气有些上升,我从来不会在父亲面前表露情绪的。


“现在所有妇女孩子都到田中去了。与军政无关的官员也都要下到田间,甚至宫中的太监,宫女,都到田间去,加快收割速度。另外要严防敌军破坏,纵火。民以食为天,什么规矩都先放一放。打胜了仗,保住口边的食儿才是最重要的。”父亲一直在一旁似睡非睡,此时说道,“孔明,”


孔明停了手中的笔:“臣在。”


“要当心虎豹骑啊。”


虎豹骑,好久没有出动了。就是这支队伍,曾经北征三郡,千里奔袭,获号称“冒顿”再世的单于蹹顿;这支部队,曾大破马超,斩成宜、李堪等将领;这支部队,曾一昼夜行三百里,追父亲于长板,害的糜氏母亲投井,捉去我两位姐姐的队伍……这支部队,以百人将为小卒,个个能征惯战,持锐披坚,势不可挡。这支部队,从来皆由曹家嫡系亲自掌握。这支部队,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一次败仗。


我心中默默回想着虎豹骑的资料,不由也自咬牙。曹丕来了,虎豹骑还会远吗?


但是,这支部队在哪里?为何连一点它的消息都没有呢?我不由暗叹我军的细作还是太差。汉皇是死是活这种消息得到得不到也就罢了,怎么连敌军虎豹骑的消息也不能准确得到呢。不过在这个时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在这种人都被杀得不剩多少的时代,在这个信息都靠人来传递的时代,种田征兵人数都不够,哪里有能力派出那么多的细作建立情报网呢,再者,就算派出细作,到了陌生的地方,只怕先被当壮丁抓了或当粮食吃了。相比之下,我军现的在情报网络已强于魏与吴了。


孔明道:“陛下,臣已知虎豹二骑现今何在了。”


我与父亲同时望向了他。


“若臣没有猜错的话,虎豹二骑已编入新五营,只怕便是骁骑营。”


“有何证据?”


“没有任何证据。”孔明这样说的时候,依然是那样恬定。我与父亲便不再追问。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可以肯定的了。


“上庸还能坚持多久,要不要派兵去接应?”父亲问道,“曹营五子良将,于禁最号毅重,张郃以巧变为称,乐进以骁果显名,张辽打仗英勇异常,徐晃治军严谨,二弟皆曾被徐晃的一支杂牌军击败,封儿与乔儿能守得住上庸么?”


孔明微皱了下眉头,这并没逃过我的眼睛。他道:“陛下,寇封自请复归本姓,愿陛下慎称之,否则徒引诸臣疑惑。寇封与诸葛乔守城之战,目前并无任何不当。上庸号为坚城,多年加固,非一般城池可比。太子殿下以孤军三千守鹑觚小城,敌十倍之敌,尚可令孟建难进寸步。看战报,除寇封中计追击之外,尚无明显失误,料应无碍。许晃取不得上庸,曹丕亦不会令他北进武关。故此路不足忧。眼下需防敌军出潼关破渭南、渡黄河攻临晋与出清泥隘口过蓝田。眼下郭淮的北路军马渡河困难,料不足虑。清泥隘眼下并无敌军消息,赵云与庞德守渭南,以四万军力敌曹军十万已是难为,此次曹丕亲领大军,看来亮也要亲自引军前往前线了。更何况,渭南乃是这三路敌军取长安的必经之路,守住渭南,则长安无失。”


父亲叹道:“我真想也到前线去--我这个身体啊,怎么就这样了呢。”他摇着头,然后说道:“要当心虎豹骑啊。”


我笑了:“父皇,您已说过一次了。”


“是么?我说过了?我竟忘了。孔明啊,新野已守不住,我却不想夺刘景升基业,我们还是走吧。南去江陵,与刘琦会合再做打算。”


父亲怎么又糊涂了。我与孔明对视一眼,回头解释道:“父皇,我们在长安,不是在荆州。”


“长安?我们怎么来了长安,那荆州呢?荆州还在不在?二弟怎么样了?”父亲急切起来,“二弟怎么样了?”


“父皇,你不要吓儿臣。我们在长安,已建立了季汉。您是季汉的天子,我们正面对曹丕的进攻,您忘了么?”我小心的提示着,父亲可不要出什么大问题啊,在这关键的时候。


“我怎么会忘,我的记性最好了!”父亲站起身便向外走,内侍扶他,却被他推到一边:“我还没老到走不动道的地步。”


我发现父亲的脸色很难看,有些担忧的问:“父皇,看起来您脸色不太好,可要传太医?”


他摇头道:“乱想什么?我还结实的很,我还要亲自打败曹丕呢!”


我唤过一个内侍,令他去找太医,然后亲自扶了父亲,前去旁边的寝殿。一路上,父亲都在低声叨念着:“曹丕,你敢来欺我。我要打败你!”


我心急如焚,知道父亲又在犯胡涂,只是漫应着:“是的,打败他!”


父亲忽然一把将我推开:“去马棚,带我的宝马的卢来!”


“父皇,的卢死在蜀中了,与庞军师一齐被射死了。”


“胡说!这是子龙才给我得来的宝马,他们还说此马妨主,可是我骑着它,一跃三丈,飞过檀溪。天下英雄,可有如我者?”


“没有。当然没有。”


“你也知道没有,好,好!刘玄德乃天下英雄,谁人不知。敢来欺我?敢说我老?拿我的双股剑来,我尚能上马杀敌呢!”


“是,是,父皇,您休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温声说道。


他却忽然大怒了,从腰间一伸手,抽出长剑向我劈来。我吓得向后急避。一名内侍已抱住了父亲的腰,父亲回手一剑,将那内侍劈倒在地,仰天大叫道:“带我马来!我是季汉天子刘玄德,天下是我的天下,我看哪个敢来抢夺!曹操!曹丕!孙权!吕蒙!你们来吧!”


他挥舞着长剑,脚下一跘,突然摔倒了,剑划在腿上,鲜血淋漓。我猛扑过去,一手夺下了长剑,一边大声哭叫道:“父皇,你醒醒!我是阿斗,是您的儿子啊!现在季汉危难,您可要挺住,若您在有个好歹,儿臣可怎么办啊!”


父亲紧闭着眼,脸色铁青,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淌下来,倾刻间湿透了全身。


那一刻,我感到,天都要塌了。



数个时辰之后,父亲终于醒来了。他迷茫的睁开眼睛,四下的望着,眼神散而不聚,似乎什么都看不到的样子。


“父皇!父皇!”我叫着。


“陛下!陛下!”皇后吴氏也叫着。


孔明挥手再唤太医。太医把手放在父亲的脉博上。


良久,父亲眨了眨眼,好久,目光终于有了焦点。他把目光投向了我:“阿斗。”


“儿臣在,儿臣在啊,父皇。”


“我方才,有没有做过什么?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父皇,什么事都没有,您只是突然晕倒了。”父亲似乎是记得的,而且他的情形比我想象的要好,但我哪里敢说实话。


吴氏道:“怎么没有事。内侍说太子惹您生气了,气得您用剑刺他。唉,就算太子不好,你还有两个儿子,干嘛生那么大的气……”我有些吃惊的望向吴氏,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话。


父亲却猛的坐起:“那个内侍呢?那个内侍。我记得我动剑了。”说话间他就起身向外,怎么拦都拦不住,他喘着气,眼珠子似乎要突出眶外,每一步似乎都要了他的性命。他让人扶着他,拖着伤腿来到个那内侍尸首旁边,放声大哭。在厚葬了那个内侍之后,他让人把所有兵器都搬离了他的下处。他开始自我隔离。他把所有的朝政都交托到孔明手中。除了我与孔明,他不再见任何人--包括吴氏。


他痛苦的自语,他绝望的呻吟,他仰天长啸:“我怎么会老了!怎么会就这样老了!造化无情,苍天无心,老却英雄,只如等闲事尔!”


他在卧室里养病。有时会把我叫到卧室里,让我坐在那幅巨大的地图之下,然后看着我和地图发呆,时间长了涎水流下来,亮晶晶拖得老长,他自己却不知道。


他虚握着拳头:“天下,天下……”


有时他会对我说:“斗儿,我好难受啊,你知道么?你懂得么?”


有时他会对我说:“斗儿,你快点成亲吧,生个儿子,我想看看孙子了。”


父亲,真得老了!他居然忘记了我已成亲。


他问我:“斗儿,你怕我么?不要怕我,其实,我最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怕了。这辈子,我伤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妻儿。现在我老了,想顾一顾自己的家了,可你都不给我一点家的感觉么?别叫我父皇,如同你儿时那样,叫我一声爹爹吧。”


他向我伸出手来,那手瘦瘦的,皮扶是松驰的,上面带着斑痕。


我迟疑着,终于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第三天,父亲对我说道:“儿子,为父不能再持掌季汉了,乘着自己还明白,我要把季汉交到你的手里。”


我吃惊的抬头,然后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父皇,万万不可。父皇虽然略有小恙,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自可痊愈,万不可生此念。况儿臣年幼德薄,绝计难当此任。”


“起来。我现在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说话,你不用胡乱担心。我都这个样子了,难道还霸着位子,祸害季汉不成?为父一生心血,又怎能毁于我的手中?”


“父皇。”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我其实并不想这么早把季汉交到你的手上,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我老了,糊涂的厉害,与其做一个倒行逆施,胡作非为,让后人耻笑的君主,还不如早早交出权力,乐得自在。我前些日杀了内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犯下类似之错,史笔如刀,我一生清名,难道就毁在此时?你不掌大位,就不仅仅是对不起季汉,更是对不住为父对你的期望了。”


我含泪点头。


“不过,你要想接权,要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你要答应我,击败曹丕和孙权,莫堕了你爹爹一生的名声。”


“是。”我应着。


“第二,你要答应我,在任何情况下,不要怀疑孔明,他是季汉的支柱和保证,季汉的兴盛,系于他一身。还记得我说过的无为而治么?儿子,在孔明这样的属下,你可以无为而治的。”


“嗯,我知道了。”


“第三,你要答应我,在任何情况下,不要伤害你的兄弟。天家没有亲情,但是,老了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亲情的人,会是多么的孤寂啊。”


“放心吧,父亲。儿子知道什么是亲情了,日后也绝不会再做出伤害亲情的事来。”


“好了,你去吧。唤孔明、张飞、马超三人进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是。”我悄悄退出来。由于形势的危急,父亲病倒的消息被严格的控制住了,除了几个近侍和孔明诸人,连星彩都不知道此事。皇后与我两个弟弟自然是不能瞒的,他们也来到殿口等着。我向吴氏行礼道:“参见母后。”


吴氏道:“罢了,你父皇还好?怎么就病得连我都不想见了?”


她的口气还是淡淡的,但不难听出其中的责怪。我不想顶撞于她,只道:“父皇自大病那一场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次曹丕来攻,太过劳累,才病倒的。这也怪我,没有照顾好父亲。”


听我主动承认没照顾好父亲,吴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不安的向殿中望。她是大家的女子,讲究一个稳定和端庄,此时虽然急切的想知道殿中正在发生什么,但没父亲的话,却不敢进去。前几日她当我面的那句暗示父亲的话,让我知道她心中有所期盼。毕竟我不是她的儿子,她有些想头也无可厚非。只是,她不清楚父亲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实力。季汉天下,并不是只靠血缘就能延续下去的。


我的两个弟弟刘永和刘理毕竟还小,没那么多的心事,也不会想什么帝位,他们只是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安,四眼黑黝黝的眼睛,一会儿望望他们的母亲,一会儿望望我。


良久,孔明三人终于出来了。他们向我拜倒:“参见陛下。”


“你们在说什么!”饶是吴氏有沉稳的名字,此时也不由尖声叫起来。


“太后。”孔明从容而清晰的说道,吴氏听孔明叫她太后而不是皇后,不由身子一抖,孔明接着道,“陛下已决定将帝位传与太子,避位为太上皇。请太后入见。”


吴氏面对孔明三人,也不敢多言,匆匆入殿去了。不一会儿,隐隐听是殿中吴氏的哭声,突然有一高声:“陛下欲置我母子于何地也?”接着声音低了下去。


我不由大感尴尬。在历史上从来没听说过吴氏太后与我有过任何的芥蒂,难道是我在宫中的行事,让她感到不安了么?想想我曾拒绝她探视父亲的病,也曾因父亲不接回孙尚香转而娶她一直以来对她心存怨意,不由也是感到微微惭愧。算了,不与她计较了,她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父亲说得对,天家没有亲情,可是没有亲情的人,是最孤寂的。


刘永抬头问我:“哥哥,我娘怎么哭了?父皇怎么了?”


我轻抚他的头:“没什么,母后和父皇在说话。什么事都没有的。哥哥也会照顾你们的。”刘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刘理却道:“我才不要你照顾,我有娘亲照顾呢。”


这时父亲让大家都进去。父亲道:“我其实,很早就想把位子传给阿斗了,但一直想等一等,把季汉搞得再好一点。等来等去,却等到这个最艰难的时候。我那天,几乎把阿斗杀了。我已不再是我,我已不能掌管这个江山。所以决定传位。你们都是我的肱股和家人,所以把你们叫来,言明此事。此后朝中诸事,皆由阿斗与丞相、翼德、孟起共同商议决断。孔明,阿斗年轻,翼德与孟起皆是武将,朝中之事,你多费些心。由于曹魏来攻,为免引发内变,此事不宜对外传扬,待击退曹丕,再行召告天下。”


父亲的声音很平静,父亲的思路很有条理,父亲的语气不容置疑。众人屏息凝神静听着,他的回音在殿中悠悠的回荡,中间夹杂着吴氏的几声抽泣。


我伏在地上,心中发酸。不知为什么,从前一直想得到父亲那个位子,可此时得到了,却又感到不忍。父亲其实并不如我从前想的那样无情,特别是今年以来,他在一心为我着想。他的一生都是为了天下,所有的作为都是为着那一个核心的。我小时候经常不喜欢他,甚至怨恨他,但是我的性格却越来越象他。以至现在我想起他的生平,都是充满同情,包括抛弃妻子,包括摔我,觉得那些做为再自然不过。


季汉的重担,已经落到我的肩上了。此刻,我没有激动,没有兴奋,也没有恐怖或感慨,头脑里反而一片清明。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知道当前的重点是什么,我轻轻的,在父亲伸向我的手上握了一下,告诉他我的决心。


“你们都出去吧,今日之后,我不再参与政务。阿斗,打败曹丕,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父亲放开我的手,轻轻挥了挥,然后闭上了眼睛。


“是,儿臣告退。”


宫门重重的关闭了。


一个属于父亲的时代关闭了。


历史的风烟,老却了英雄,凝固了传说。而新的时代,却要我去开创。


我站在门前,向宫门再次叩下头去。然后起身,带着孔明、张飞、马超回归政厅,再不回头。


无论我有没有作好准备,我都要去面对曹丕掀起的暴雨狂风了。



我与孔明对坐着,足有半个时辰,谁也没有说话。


“嗯……”


“哦……”


“陛下请先说吧。”


“先生,这‘陛下’二字还是先免了吧。父皇说过,击退曹丕之后再行召告天下,此时我对外还是宣称以太子身份监国。如今季汉危难,父皇把天下交于先生和我,不知先生下一步打算如何?”


“我与翼德去渭南,看看能不能给曹丕个惊喜。陛下留守长安,照料太上皇,加固城池,安抚百姓,抢收粮草。马超引五千凉州铁骑随在殿下身边,也好四面接应。李严与陛下共守长安。我走之后,万均的担子就放在陛下的肩头了,一切都要当心。太上皇之事,瞒得众人,瞒不得尚书台和御史台。刘巴与李严二人,陛下要安抚住他们,虽不一定告诉他们传位之事,但陛下的病是要告诉他们的。”


“嗯,我理会得。曹丕虽然才智远不及先生,然他手下能人倍出,兵马皆是精锐,先生一切还要谨慎。能敌则敌,敌不住,便回长安来,我与先生并肩做战。”


“若丢了渭南,我也就一起丢在那里了。”孔明说道。他起身向外缓步行去。


望着他清隽的背影,我忽然大叫:“先生!”孔明驻足。“渭南可以不要,长安也可以不要,但我要先生安然无事,要先生平安回来。”孔明停了片刻,大步走了出去。


我站起身,唤来黑塞诸人,开始安排长安城中事。父亲的病是首先要瞒住的,所以我要照常住在东宫,每日早早到来皇宫“见父皇”,然后按“父皇之命”办理差事,接见大臣,分配事务,给前线支援粮草、营帐、兵器、衣甲,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好在有了星彩,她会每天安排人给我送来饭菜,但是这新婚燕尔之中,我却难得与她相聚。嫁给我一个月,便如嫁了一个空房子一般--但,谁让她是我刘禅的妻子呢。


在马孟起的陪伴下,我接见了李严,并将此事告知了他--当然只是说父亲病重,令我监国,此事不得传之于外。此时李严还不是伐吴之战后受命辅政一心抓权的那个李严。他才破格升为三公之列。论才能、论根底,论实力,但他自己也知知远远不及孔明这个丞相,何况马超张飞这两位大将军职位还在三公之上。此事我能明白告诉他,已经是对他绝对信任了。李严当即决定,配合我一起做好这出戏,瞒住众人,保证长安的正常运转。季汉制度之下,主要有三套班子,分别是尚书台、丞相府和御史台。尚书台直接对皇帝负责,掌管一切政令。其下设吏部、左民、客曹、五兵、度支共五曹尚书。吏部又称选部,掌管选用官吏;左民掌管缮修功作、盐池园苑;客曹掌管少数民族和外国事务;五兵掌管中兵、外兵、骑兵、别兵、都兵;度支掌管军国开支。其中以吏部尚书最为重要。而丞相府负责举国的各项政务,各项职能与尚书台相对应,尚书台是制定计划目标,而丞相府负责的细化这些目标,研究具体细则并进行实际操作。御史台则是个监督制约机构,对全国官吏的操守、政风进行考核,对各项政策的执行情况进行调研并上报,有权参劾包括丞相在内的所有官员。李严的配合,使我的压力减轻了一小半。丞相府里,先生给我留下东曹掾郭攸之协助我,他的能力很强,相府的大事由前线的孔明负责,小事他也就可以处理了。而尚书台由于刘巴不在,我便亲手接了过来进行打理。


前线战报一日三变,我心中也是一日三惊。白纸黑字的东西很难说清真实的情况,经过战阵的我知道哪些东西可以真实里藏着虚假,哪些东西平静里藏着风暴,战场之上,输赢胜败只在刹那之间,半点马虎不得。我不能让前线的战士因为没有刀枪而败下阵来,更不能让战士们没死于敌手,而死于疾病。长安城紧急动员起来,工棚日夜开工打造兵器,诸葛弩这种费时费力的兵器不可能继续再造了,重点都是长矛大戟环首刀和箭支;家家户户都在赶制冬衣,以备严寒的到来,连太后吴氏和星彩都不例外。


敌军的细作和小队已经深入到长安附近,暗杀,破坏,放火,投毒,种种手段层出不穷,甚至有一批人潜入城中,去暗杀马超,却被马超的西羌武士砍成了肉泥。李氏兄弟似乎天生对于查访这种暗杀活动有着敏感,在金城是他们发现了阎燮,在长安,他们又带领兵马,接连扫荡了十余个曹军的小队,累计杀死杀伤三百余人。


九月十五日,尚书令刘巴归来。刘巴字子初,荆州零陵烝阳人,少时素有才名,曾从刘表、曹操、刘璋和父亲。父亲对他极好,曾说“子初才智绝人,如孤,可任用之,非孤者难独任也。”甚至孔明也说“运筹策於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远矣!”虽然是褒奖之词,未免有些夸大,但他的本领是不容质疑的。我军攻取益州之后,国库空空,刘备十分忧心。问计于刘巴。刘巴说:“这好办:一、铸值百钱的铜板通行;二、统一全国物价;三、实行公卖制度。”数月之间,府库充实。


不过,刘巴却是一直与父亲不对付。而父亲求贤才,也从来没有象刘巴这样费力的。甚至远远超过了孔明。偏偏他与父亲是最最有缘份,展转大半个中国,也没有逃出父亲的手去。


刘巴少年成名,他十八岁时,在荆州担任郡署户曹吏主记主簿。当时父亲正好来荆州投奔刘表。父亲叫刘表的甥儿周不疑去向他求学,刘巴一听是刘备介绍的,拼命推辞。赤壁之战前夕,父亲被曹操打得落花流水,开始逃难,荆州的士族都跟著刘备走,只有刘巴一个人往北上,去找曹操,孔明留都留不住。曹操对他的投奔又惊又喜,任命他做掾(丞相助理属官),后来曹操叫他去招抚长沙、零陵等地,这是委以极大的重任。刘巴说:“我不去。”曹操很奇怪,我要重用你,你居然不肯?刘巴臭着脸说:“刘备在荆州,我不要去!”曹操说:“放心!万一你遇到刘备,我派六军去保护你!”有了这句保证,刘巴才上路了。曹操的保证也有无法兑现的时候,他遇上了一次最大的惨败--赤壁。之后,父亲入主零陵,听说刘巴也在这里,非常地高兴。马上很热情地准备去找刘巴叙叙旧,才发现刘巴逃走了,而且逃得很远,逃到交趾(后世的越南)。逃了那么远还不够,还怕父亲通过渠道找到他,刘巴还改名换姓。


老天好像有意跟刘巴闹,逃到交趾改姓张的刘巴,在交趾的太守士燮手下做事,士燮是拥吴派,也是三国时代少数没有卷入斗争的领导者。或许是刘巴给他的意见与他的作风不合,两人处得不好,刘巴便离开了。经由牂牁道时,被益州郡守拘留,差点要被杀掉。(这个益州郡,与益州没有关系,是在云南)。所幸太守的主簿觉得刘巴似乎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便将他送去见见益州牧刘璋。刘璋以前就听过他的大名,大喜过望,马上问他对自己有什么好的意见?刘巴只给他一个意见:“不要接纳刘备。”刘璋不听,益州变成了父亲的。刘巴要再度逃跑,这回父亲不让了。孔明写信给刘巴说:“你躲不掉的!这是天意,认命了吧。”刘巴这回没办法了,认了命了,降了父亲,可是还是继续不喜欢父亲。偏偏父亲不怪,让他当自己的尚书令(原来法正任此职),直接对父亲负责、掌管一切政令诏书等事。刘巴的际遇让我常常想起此时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徐庶。人生当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因为父亲那句“子初才智绝人,如孤,可任用之,非孤者难独任也”的话,我对于自己能否驾驳刘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这个身在汉营心在曹,又聪明绝顶的人,会不会在曹魏来攻时,想出什么花招来呢?甚至,哪怕只是如许攸对曹操那样,只要一条消息,便可令我军大败。偏偏钱粮还都由他掌管着。


我想了想,与其这样悬心,还不如直接把话说明。当下我请他到宫中,刘巴吊着两条淡淡的眉毛,很看不起我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他看任何人都是这种表情,但忍不住心底的不舒服。


“陛下何在?”我还没有开口,刘巴已经问上了,“殿下虽为太子,但储君就是储君,还管不到尚书台的事吧。”


我把父亲命我监国的诏书交到他的手上。他打开来慢慢的看,脸上的皱纹丝毫不动,又细细鉴验了印鉴,才捧托着交还给我:“太子殿下,臣刘巴奉命巡视汉中归来复旨,此行共计巡查汉中九县,带回粮草二十一万三千五百石。”


这大约是汉中今年岁入的一半还要多了。“刘大人辛苦了。汉中情况如何?”


“还好,虽然徐晃攻城甚急,然我军守城尚稳。民心尚可。汉中太守董允正在集结和征调部队,准备随时接应上庸,巴中也在做同样的准备。属下不通军事,但此次曹军攻势之猛,力量之强,确是近年来仅见的。”


“刘大人以为,此次作战,我军能胜不能胜?”


刘巴一愣,抬头直视着我,硬硬的顶了回来:“能胜不能胜,有丞相,有太傅,有大将军,太子不应问我。”


我被噎得几乎翻白眼儿。这块臭石头!


“那么,尚书令希望曹军胜?还是希望季汉胜呢?”我不再绕圈子,把所有的纱幕全部挑开,直触其心。既然想知道他面对曹魏会不会心怀旧情,倒不如当面锣对面鼓,看他是什么反应。


“什么?!”刘巴几乎跳起脚来,胡须直翘。他不顾君臣之仪,用手指点着我,“刘阿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老夫心在曹营,有意私通不成?!好好好,既然如此,还问什么,把老夫拉出去,砍掉我的脑袋就得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既不开口,也不反驳,更不动怒,只听凭他发泄不满。


刘巴犹不解恨,一双血红的眼睛瞪视着我,突然摘下帽子,丢了的我身上,转身便向外走。


我双手接过帽子。待他走到殿口,长叹一声:“反正父皇病重,季汉危难,刘大人若心在曹营,阿斗便送公前去,又能如何?只愿公一路高升,大富大贵了。”


刘巴听得此言,突然驻足,缓缓回过身来:“陛下病重?孔明又已前往前线,那么长安城中还有何人?”


我用手指指刘巴,又指指自己:“可用之人,唯公——与我。”


刘巴狠狠一顿足,大叫道:“陛下何在,我要见陛下。”


“你见父皇何事?”


“你年幼无知,妄测大臣,自毁长城,季汉江山,安能葬于你手!”刘巴咆哮如雷。


我的心在怦怦的跳着,向他深施一礼:“尚书令大人请恕刘禅年幼无知之罪。不过我若非如此做,安能试出尚书令对季汉一片忠贞之心。”



九月十五日,季汉丞相诸葛亮引军二万至渭南,令赵云、庞德守华阴,各伏奇兵两路,每日左入右出,右入左出,以为疑军。曹真与张郃初败,不敢稍有动作。曹丕一日三遍下诏摧兵,责二人以怠慢军机之罪。曹真乃令张郃引军强攻。张郃已探明地势,亦伏下奇兵两路,待汉军出入城交接之时,突然引以雷霆一击,以众击寡,大破汉军,夺取华阴。赵云与庞德无奈间退守华州,而此时孔明还在渭南,整肃军马,无法接应。时隔不久,华州又失,曹真与张郃一雪前耻,引军继续向西。而此时曹丕出兵出潼关,进入华阴。东线大乱。


前线不时有流民逃离战场,进入长安,带来各式各样不同版本的新闻,让百姓一惊再惊。


我开始在处置流民的事情上下手有些软弱,等到发现应该严格管控的时候,入城流民已有数万之多了。为了避免更大的骚动和隐患,我下令关了城门,同时加强管控,把人员按户籍核对后进行安置,选出其中身体强健者加入部队,进行军事训练,体弱的则向后转移,安置在咸阳以西。其余未入城人员也照此办理。


在自己的属地里打仗,是最痛苦的事了,虽然有着地利人和的优势,但同样也会对自己的属地经济和民生造成巨大的破坏。更何况雍凉初定,民心未附,我们虽有无数善政,但时间不久,百姓难以完全归心,也难以完全相信我们。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们,一听要打仗,先逃走再说。属员们告诉我,尽管下大力气进行劝导,安抚,但每天逃难的平民还是络绎不绝,因为疾病、饥饿死于路上的数在千百计。我阴沉着脸,让刘巴去负责流民的事情,我的心情遭透了。


这时廖立来见我。


廖立,荆州人,向来与诸葛孔明和庞士元齐名。但他心高气傲,待人无礼,总是觉得自己比别人强,而自己的地位却与自己的身份不相匹配,所以整天不仅不干事,还不停的给这个那个挑毛病。他觉得孔明当了丞相,起码也该给他个副相当当,可是想不到御史大夫一职被地位远不及他的李严得了去,不由让他极为恼火。所以,虽然当着侍中(相当于后世国务院办公厅主任),却还是整天不痛快。而由于他这种脾气,也没有人喜欢他。


“廖大人。”我主动招呼道。


廖立却只一拱手,连句话都不说,便在我身边坐下来。


汉晋时期的士大夫大多恃才傲物,弥衡当面骂曹操,那么个无礼之人,曹操都不与肯杀他,只把他送到荆州,何况廖立并没有骂我,他又是先生的故友呢。


“有事么?”我问道。


“小亮这个人啊……”廖立以一付长者的姿态说道,眉毛便蹙到了一起,一付痛心疾首的样子。可就算他比先生大几岁,也不该这样说话啊,“怎么会这么傻?”


我不由抬起头望着他,并没有说话。全天下把孔明先生叫做小亮的,大约也只此一人吧。不过,他能看得出先生的计策么?我心下冷笑。孔明先生先失华阴,再失华州,其间他在做什么,没有与任何人联络过,就算给我的战报和表章里,也只简单的记述了其间经过,没有任何辩解。但我这几天综合手头的各种信息,经过细致的分析判断,已得出一个结论,孔明先生是在诱敌深入。


廖立冷笑一声:“以乍败诱敌,再引军围攻,这种计策,三岁小儿也能想得出来,曹魏军中难道都是傻子不成?”


我吃惊的望着廖立。他,竟然真得只一眼就看出先生的计策来了,而且他把这个计策打击得分文不值。是他太高明了么?


“若我为孔明,有无数计策可敌曹军,或为疑兵之策,或围魏救赵,或主动出击,攻其必救,皆可御敌于国门之外,而不会让敌军攻入我境。现在可好,东方天险已失,或攻或守,全在敌军,而我军处于被动局面。这个小亮啊!”廖立叹着。


我想了想:“廖大人大才,自来与孔明先生齐名。先生何不写个条陈与我,细细分析孔明失利之后曹军与我军的形势,及其后举措。若大人才华果然出众,季汉亦不会屈了先生大才。”


廖立听此语,不由目光一闪。他是狂生,不会掩饰自己,兴奋的施礼道:“如此,我便回去。”转身大步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随之暗叹了一声。他有的些话有些道理,但是我还是相信孔明先生。我对先生的相信,甚至强于相信我自己。


廖立,你果然是有才华的,若不是你这个讨厌的性格,怎会现在只是侍中?若你能如孔明先生那样善人处事,使上下相安,优劣得所,以你的才华,又怎会让李严登上高位。可惜,天下只有一个孔明,而廖立,也只是廖立。不过,我以好言安抚住你,让你去写条陈,也算是发挥了你的长处,助于增加我对战局的了解,而在此期间,你被占住了手脚,也不会四处乱转,惹是生非了吧。否则,郭悠之负责的丞相府,还不让你搞的乱成一团。


想着,我突然一惊,廖立大才,为何来到我的身边非议先生。要知道,我是先生的弟子,而且我只是一个监国的太子,并没有处置大员的实权。他此来,目的何在?是其性情使然,还是他嗅出什么味道?认定我可以了解他,重用他?想着,我叫来了李晟:“侍中廖大人奉命写绝密奏章,你带几个侍卫去把他接到尚书台,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让他工作,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记着,以重视他为名义,绝不能让他发现不当之处。”


李晟眨眨眼:“殿下要软禁了他么?”


“多嘴,我何时说过此话?”


李晟伸下舌头,知道自己犯下了错,转身跑出去叫人了。


我被廖立打扰,最新一份战报竟没看清,此时低下头去:曹丕亲领中军五万居中,使曹宇引中坚营一万人居前,夏候儒引武卫营一万策应,夏候懋引中垒营居于永济隔河与汉军相对。战报中,却依然没有提骁骑和游击二营现在何处。


我急急的看地图,黄河自北向南流,在潼关处转了个九十度的弯,折而向东,渭水、泾水、洛水等汇合之后,也在潼关之前与黄河交汇,便将战场分成三块,我军主力与曹丕主力在渭河之南对恃,我军处于守势。渭河之北由黄河分成河东与河西两块,在这里,我军却占了局部优势。由于冯习与河九曲的水军,曹魏面对黄河无可奈何,郭淮不敢渡河,而公孙恭的人马则被击溃。若是我军能有力法出奇兵至河东,然后自风陵渡的浮桥处突然进攻曹丕中军……


我的心已是突突的跳起来。李晟突然进来:“太子殿下,廖大人献计来了。”


廖立昂然而入:“殿下,想不想让曹丕十万大军败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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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此事要不要汇报给丞相再做定夺。”冯习问道。


魏延眯着眼睛,狼一样望着水气迷蒙的对岸。


“不必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事事请示,便等于事事推托责任,必会贻误战机。那是庸将的做法。为将者,就算是担上责任,也要干成大事!我令王平北下佯攻河津,郭淮引军北退数百里,此时对岸将领乃是曹丕左翼将领夏候懋--一个靠着父荫和裙带才能爬上来的蠢货。此时曹军还不知我在。若我突然过河,只需一击,便能将他击溃,然后引军取永济,迅速南下,取下风陵渡口,直插曹丕中军侧翼。以丞相之能,必可正面攻击,就算不能捉得曹丕,也必令敌军丧胆落魂,则我军必胜矣。”


晨雾中,面如重枣,长须飘摆的魏延身上,竟似发出关云长那般渺视万物的气息。冯心不由心动--或许,他真的能成功呢。可是,魏延的刀,真得有冷艳锯那样锋利么?他真得能劈开前面那支部队,劈开曹丕的队伍么?


魏延看出冯习的犹豫:“临晋军事,由我负责,你若不敢,则胜负我自当之,有罪我魏延的头去顶,有功么,自然也有冯将军你的一份。”


冯习被魏延的神情激起火气来:“魏将军说哪里话。此事,自然是我与将军共同负责,有功,是将军的,有罪,也有我的一半。”


“好!”魏延将手一合,“为了季汉,我们只求打败曹丕,不计功过。让我二人携手,碾碎前面那团面粉,拿夏侯懋的人头,给陛下当酒杯。”


冯习笑道:“陛下乃仁慈之主,可不是匈奴人,不会用这个酒杯的。”



黎明的雾气柔柔的笼罩着四野,似乎连河水狂暴的吼声都隔的远了开去。连续三个时辰蹲守在高高的塔楼之上的魏军哨兵,此时已经是又冷又疲惫。他抱着号角不停的在原地踏着步,虽然这样会干扰他的听力,让他难以专心的应敌,但是不这样的话,绝对会因为寒冷而害上伤寒,那样的话他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家乡,事实即使如此,他也已经连着打了多少个喷嚏了。


“该死的,天冷成这样了,还不快点下发冬装。平常兵士在营帐里睡还将就,我们这些哨兵站在这破架子上面,可哪里受得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想起营帐里那些身着崭新大红秋装的兵士。那些人的衣服,可真是威风的紧呢。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他们那样的待遇就好了。可是,人却是没法和人比的,自己这样的外军哪里比得了中军中最精锐的新五营呢?不过,虽然惨些,却比西岸那些贼军强多了,听说他们太穷,国家发不起军装,居然要自己家里送衣服来,穿上之后什么样子的都有,看起来象一群叫花子。


算了,不想了,马上就要换岗了。若不是天气太冷,一旦睡着便会得病,他真想在这摇摇晃晃的塔楼上睡一小觉。正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远处似乎有黑影一闪,他一惊,揉揉眼睛细看,浓雾飘过,便清晰的见到几个杂色衣服的人站在前面百步之处。这些人,是什么时候钻到眼前来的?


他大惊,拿起号角,才要吹响,一排箭带着尖细的破空声飞了过来,锋利的箭簇从他身上一穿而过,鲜红的血喷洒在空中。


解决掉哨兵之后。这几年汉军兵士一挥手,后面数十个汉军的前锋跟了上来,他们悄然散开,成扇子面向前扑去。他们个个身形矫健,穿着软底的鞋子,悄无声息的向辕门处逼近。黎明之前有段时间,正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也是天最黑的时候。借着这雾气与黑暗,他们一路扫清蒺藜和鹿角,把发现的陷井做上标记,清理了织女飞梭和拒马。这时,突然有人大叫起来:“有人劫营啊!”那是一个藏在暗处的暗哨。他睡在避风的土坡后面。这声音断送了他自己的性命,黑暗中,一柄环首刀斩下了他的头。


凄厉的叫声打破了夜的静寂。魏营中人影憧憧,有人衣冠不整的闯出帐,有人在大叫,战马开始嘶鸣。人们忙乱起来。


汉军前锋们没有任何急躁,几十只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冷静的光,那是久经杀场的战士才会有的,敢于直面死亡的光。他们知道慌乱的敌军不可能迅速组织起反击,而这短暂的时间里,就足矣使他们建立更大的功勋,而不会使他们送掉性命。他们有条不紊的抽出箭支,这次是沾了火油的箭头,一声低喝,齐齐的射了出去。


“扑--”辕门外空架着的防箭的天罗和御敌的飞刺被点燃了,大火照亮了夜空。


“走水拉--”魏军喊叫着。


“不要乱!”一员魏将站出来,大叫呼喝道。


“扑--”魏将身边的营帐被点燃了。魏将被一支火箭射入胸膛,燃烧的火把他变成一支扭动的火炬。单支的火箭点火的效果并不明显,箭上的附着物燃尽,一般很难将木材,营帐点燃,除非是侥幸射中草料等易燃之物。但是,数十支箭同时准确的射在一处时,却绝对可以引燃不易起火的牛皮。


“救火啊!”


“不要乱,准备迎敌!”


敌军开始整顿人马,各部传来号令之声。可知敌军也是一只训练有速的队伍。但是——


“扑--”马棚被点燃了,战马嘶叫着,被烧得发狂的战马挣开笼头,踢开拦马的横木,乱跑起来。才开始整顿的魏军被大火和狂马冲击的重又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汉军大队冲了上来,战鼓声中,魏延提刀一马当先冲过前锋扫清的道路,扑入了敌营。乱纷纷的敌军被突入的汉军摧枯拉朽一般劈开。


一员敌将跳出来,他在这寒冷里赤着上身,露着发达的胸肌,他不是显露自己的力量,只是来不及穿上战袍。他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魏延并不答话,举刀便劈,那将横矛来架。魏延只觉一阵狂风,几乎将身前的空气抽干。大刀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有如电击一般。魏延马向前冲,手中刀凭着感觉顺枪杆划过去,似乎砍上了什么东西,但一定不会是人头。因为他听到那将负伤后的怒喝声。


但魏延并不停留,马向前冲。他为那员将可惜,若当真在两军阵前单挑,或许他不见得能胜他。但是今夜,那将死定了--没有人能阻住汹涌的潮水。


魏延毫不停留,向前,向前,再向前。按照孔明的治军要求,偷营时不完全将敌军劈成两半,便不算成功。追求一时的战果,却会使敌军从容集结起来,那仗就难打了。


在魏延的身后,汉军们没有去抢夺战利品,也没有纠缠于个别的厮杀,他们随在主将身后,大声呼喝着:“杀!杀!杀!”山呼海啸的声音一路向前,无可阻挡,将一切阻在前面的东西踏碎。


魏延已经全身是血,他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眼前突然一空,已经冲出了敌军大营。敌军的残军正慌慌张张向南逃走,哭声喊声响成一片,那里面,一定有那个引军的驸马千岁了。你先逃吧,我正要用你的残军去攻破曹军大营。


魏延冷笑一声,对身后的副将喊道:“袁奉!你带武骑军在后追赶,不得令敌军休息。我军稍事整顿,便跟上来。”


“是!”那名叫袁奉的将军引军便扑出去。武骑军是汉军中仅次于西凉铁骑和虎骑军的一支骑兵,以攻势如火闻名。有它的追击,敌军万难有喘息之机。


魏延转过身来,看看还在乱着的曹营,大声呼道:“儿郎们!累不累?”


“不累!”


“那好,随我再闯敌营!”


辰时,曹营已经完全被汉军占领。这一仗打得漂亮之极,一万汉军攻一万曹军精锐,在自己损伤不足一千的情况下,几乎将敌军半数击溃,半数擒拿。而且,这被击败的还是曹军最精锐的新五营之一的中垒军。看着那些身着怪异衣甲的兵将,魏延大笑。新的衣装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强的斗志和勇敢,也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个好的领导者,所以,他们注定不会拥有从前的曹军那样的好运。


魏延也找到了开始与他交战的那员将的尸骨--他早被奔驰的洪流踏成了肉泥,在战阵中,再高强的本领也无法抵挡千军万马的冲击。魏延从属下手中接过一口刀,那刀上铸着一个许字。


这应该是虎侯许禇许仲康的子侄辈吧。可惜就死在这里,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


魏延一面派人通知冯习,用船来装辎重与战俘,一面号令全军,收扰队伍,用半个时辰来吃饭休息,大营交给冯习之后,伤员留下,其余人等立即马不停蹄的南下,随着夏侯懋的影子,攻击风陵渡口。


再没有比追击溃军更令人开心的事情了。那些已经落胆的人,只要看到身后的影子,听到杂乱的马蹄,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弃甲丢盔。从被窝里爬起,连早饭都没吃的疲惫的曹军,哪里逃得出魏延的掌心。他甚至可以把人马分成几批,轮流进行突击,其余的人只是保持一定的速度,边行军边休息就可以了。


傍晚,敌军残部来到风陵渡。被汉军追了一整天,早已筋疲力竭的曹军望见大营,如见亲人。此时突然听到后面汉军一齐吆喝,吓得直向营中冲去。守军将领大声呼喝:“前方是哪里支队伍,不得闯营!”


一个众军护卫的少年排众而出:“我乃当今附马,故大将军夏侯惇之子夏侯懋,速速打开营门!”说罢打马直冲过来。


守将吃惊之余,稍一犹豫,大营已是乱了。营门的兵将不敢阻拦夏侯懋,眨眼之间,夏侯懋的人马已经撞入营中,建制被冲散,败军的凄惶的哭喊与守军无奈的吆喝混杂在一起,互相拥挤着,踩踏着,急于逃出的败军有的竟对着面前的袍泽舞起了刀子。


汉军随在夏侯懋之后,突入了营盘。风凌渡一片大乱,曹军被败军一冲,又见汉军如风而至,再想组织反击,已经无力。乱军中,魏延引众直扑那员守将,那守将环顾四周,自己的护卫早不知被人流卷到何处,不敢迎敌,转身便走。魏延马快,直趋其后,脑后一刀,将人头砍了下来。


风陵渡口,眨眼之间,血流成河。魏军沿着渡口的浮桥向南岸逃去,密密麻麻有如攀上粮棒的蚂蚁。浮桥在痛苦的吱呀着,突然倒塌,落水者不计其数。被杀得落了胆的曹军竟然不顾河水寒冷,水流湍急,纷纷跳入水中,但转眼就被水流卷走。



黎明的雾气柔柔的笼罩着四野,似乎连河水狂暴的吼声都隔的远了开去。连续三个时辰蹲守在高高的塔楼之上的魏军哨兵,此时已经是又冷又疲惫。他抱着号角不停的在原地踏着步,虽然这样会干扰他的听力,让他难以专心的应敌,但是不这样的话,绝对会因为寒冷而害上伤寒,那样的话他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家乡,事实即使如此,他也已经连着打了多少个喷嚏了。


“该死的,天冷成这样了,还不快点下发冬装。平常兵士在营帐里睡还将就,我们这些哨兵站在这破架子上面,可哪里受得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想起营帐里那些身着崭新大红秋装的兵士。那些人的衣服,可真是威风的紧呢。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他们那样的待遇就好了。可是,人却是没法和人比的,自己这样的外军哪里比得了中军中最精锐的新五营呢?不过,虽然惨些,却比西岸那些贼军强多了,听说他们太穷,国家发不起军装,居然要自己家里送衣服来,穿上之后什么样子的都有,看起来象一群叫花子。


算了,不想了,马上就要换岗了。若不是天气太冷,一旦睡着便会得病,他真想在这摇摇晃晃的塔楼上睡一小觉。正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远处似乎有黑影一闪,他一惊,揉揉眼睛细看,浓雾飘过,便清晰的见到几个杂色衣服的人站在前面百步之处。这些人,是什么时候钻到眼前来的?


他大惊,拿起号角,才要吹响,一排箭带着尖细的破空声飞了过来,锋利的箭簇从他身上一穿而过,鲜红的血喷洒在空中。


解决掉哨兵之后。这几年汉军兵士一挥手,后面数十个汉军的前锋跟了上来,他们悄然散开,成扇子面向前扑去。他们个个身形矫健,穿着软底的鞋子,悄无声息的向辕门处逼近。黎明之前有段时间,正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也是天最黑的时候。借着这雾气与黑暗,他们一路扫清蒺藜和鹿角,把发现的陷井做上标记,清理了织女飞梭和拒马。这时,突然有人大叫起来:“有人劫营啊!”那是一个藏在暗处的暗哨。他睡在避风的土坡后面。这声音断送了他自己的性命,黑暗中,一柄环首刀斩下了他的头。


凄厉的叫声打破了夜的静寂。魏营中人影憧憧,有人衣冠不整的闯出帐,有人在大叫,战马开始嘶鸣。人们忙乱起来。


汉军前锋们没有任何急躁,几十只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冷静的光,那是久经杀场的战士才会有的,敢于直面死亡的光。他们知道慌乱的敌军不可能迅速组织起反击,而这短暂的时间里,就足矣使他们建立更大的功勋,而不会使他们送掉性命。他们有条不紊的抽出箭支,这次是沾了火油的箭头,一声低喝,齐齐的射了出去。


“扑--”辕门外空架着的防箭的天罗和御敌的飞刺被点燃了,大火照亮了夜空。


“走水拉--”魏军喊叫着。


“不要乱!”一员魏将站出来,大叫呼喝道。


“扑--”魏将身边的营帐被点燃了。魏将被一支火箭射入胸膛,燃烧的火把他变成一支扭动的火炬。单支的火箭点火的效果并不明显,箭上的附着物燃尽,一般很难将木材,营帐点燃,除非是侥幸射中草料等易燃之物。但是,数十支箭同时准确的射在一处时,却绝对可以引燃不易起火的牛皮。


“救火啊!”


“不要乱,准备迎敌!”


敌军开始整顿人马,各部传来号令之声。可知敌军也是一只训练有速的队伍。但是——


“扑--”马棚被点燃了,战马嘶叫着,被烧得发狂的战马挣开笼头,踢开拦马的横木,乱跑起来。才开始整顿的魏军被大火和狂马冲击的重又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汉军大队冲了上来,战鼓声中,魏延提刀一马当先冲过前锋扫清的道路,扑入了敌营。乱纷纷的敌军被突入的汉军摧枯拉朽一般劈开。


一员敌将跳出来,他在这寒冷里赤着上身,露着发达的胸肌,他不是显露自己的力量,只是来不及穿上战袍。他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魏延并不答话,举刀便劈,那将横矛来架。魏延只觉一阵狂风,几乎将身前的空气抽干。大刀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有如电击一般。魏延马向前冲,手中刀凭着感觉顺枪杆划过去,似乎砍上了什么东西,但一定不会是人头。因为他听到那将负伤后的怒喝声。


但魏延并不停留,马向前冲。他为那员将可惜,若当真在两军阵前单挑,或许他不见得能胜他。但是今夜,那将死定了--没有人能阻住汹涌的潮水。


魏延毫不停留,向前,向前,再向前。按照孔明的治军要求,偷营时不完全将敌军劈成两半,便不算成功。追求一时的战果,却会使敌军从容集结起来,那仗就难打了。


在魏延的身后,汉军们没有去抢夺战利品,也没有纠缠于个别的厮杀,他们随在主将身后,大声呼喝着:“杀!杀!杀!”山呼海啸的声音一路向前,无可阻挡,将一切阻在前面的东西踏碎。


魏延已经全身是血,他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眼前突然一空,已经冲出了敌军大营。敌军的残军正慌慌张张向南逃走,哭声喊声响成一片,那里面,一定有那个引军的驸马千岁了。你先逃吧,我正要用你的残军去攻破曹军大营。


魏延冷笑一声,对身后的副将喊道:“袁奉!你带武骑军在后追赶,不得令敌军休息。我军稍事整顿,便跟上来。”


“是!”那名叫袁奉的将军引军便扑出去。武骑军是汉军中仅次于西凉铁骑和虎骑军的一支骑兵,以攻势如火闻名。有它的追击,敌军万难有喘息之机。


魏延转过身来,看看还在乱着的曹营,大声呼道:“儿郎们!累不累?”


“不累!”


“那好,随我再闯敌营!”


辰时,曹营已经完全被汉军占领。这一仗打得漂亮之极,一万汉军攻一万曹军精锐,在自己损伤不足一千的情况下,几乎将敌军半数击溃,半数擒拿。而且,这被击败的还是曹军最精锐的新五营之一的中垒军。看着那些身着怪异衣甲的兵将,魏延大笑。新的衣装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强的斗志和勇敢,也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个好的领导者,所以,他们注定不会拥有从前的曹军那样的好运。


魏延也找到了开始与他交战的那员将的尸骨--他早被奔驰的洪流踏成了肉泥,在战阵中,再高强的本领也无法抵挡千军万马的冲击。魏延从属下手中接过一口刀,那刀上铸着一个许字。


这应该是虎侯许禇许仲康的子侄辈吧。可惜就死在这里,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


魏延一面派人通知冯习,用船来装辎重与战俘,一面号令全军,收扰队伍,用半个时辰来吃饭休息,大营交给冯习之后,伤员留下,其余人等立即马不停蹄的南下,随着夏侯懋的影子,攻击风陵渡口。


再没有比追击溃军更令人开心的事情了。那些已经落胆的人,只要看到身后的影子,听到杂乱的马蹄,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弃甲丢盔。从被窝里爬起,连早饭都没吃的疲惫的曹军,哪里逃得出魏延的掌心。他甚至可以把人马分成几批,轮流进行突击,其余的人只是保持一定的速度,边行军边休息就可以了。


傍晚,敌军残部来到风陵渡。被汉军追了一整天,早已筋疲力竭的曹军望见大营,如见亲人。此时突然听到后面汉军一齐吆喝,吓得直向营中冲去。守军将领大声呼喝:“前方是哪里支队伍,不得闯营!”


一个众军护卫的少年排众而出:“我乃当今附马,故大将军夏侯惇之子夏侯懋,速速打开营门!”说罢打马直冲过来。


守将吃惊之余,稍一犹豫,大营已是乱了。营门的兵将不敢阻拦夏侯懋,眨眼之间,夏侯懋的人马已经撞入营中,建制被冲散,败军的凄惶的哭喊与守军无奈的吆喝混杂在一起,互相拥挤着,踩踏着,急于逃出的败军有的竟对着面前的袍泽舞起了刀子。


汉军随在夏侯懋之后,突入了营盘。风凌渡一片大乱,曹军被败军一冲,又见汉军如风而至,再想组织反击,已经无力。乱军中,魏延引众直扑那员守将,那守将环顾四周,自己的护卫早不知被人流卷到何处,不敢迎敌,转身便走。魏延马快,直趋其后,脑后一刀,将人头砍了下来。


风陵渡口,眨眼之间,血流成河。魏军沿着渡口的浮桥向南岸逃去,密密麻麻有如攀上粮棒的蚂蚁。浮桥在痛苦的吱呀着,突然倒塌,落水者不计其数。被杀得落了胆的曹军竟然不顾河水寒冷,水流湍急,纷纷跳入水中,但转眼就被水流卷走。


十一


长安城中,廖立对我说道:“殿下请看,曹丕出潼关立寨,其布控的重点在前方,而其侧翼却空虚之极,我军若能偷渡黄河,杀入河东,乘势攻取风陵渡口,则直接威胁曹丕主营,然后我军正面强攻,敌军自破。”


我望着廖立,他的想法竟与我相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英雄所见略同。


“殿下,你可直接行文至魏延军中,令他出兵,则此战局面逆转,殿下亦可威名远播。何况,魏延是殿下西征时的旧部,这功劳给了魏将军,比给孔明和庞德他们强吧。”


我想着,心头也是乱跳。我年轻,最需要的就是令人瞩目的功劳,好让世人知道,我不是只靠父荫才能立身的无能之辈。本领不下于孔明士元的廖立给我出的计策,且这计策与我所思相同,我用还是不用呢?


刹那间的浮躁如同漫天的烟花直冲高空,绽放着各势各样美丽的诱惑,描绘着各势各样动人的前景。


我终于摇头道:“先生好意,我心领了。此事重大,未可轻动。况我在长安,插手前线,实为不智。此事我会写信与孔明,让他参酌办理。”


廖立满脸都是失望:“殿下,原来他们所言都是真的。”


“什么?”


“人皆言,孔明欺太子年少,独掌大权,操控季汉。我本以为太子能力定雍凉,必是有所为之主,不会受人摆布,哪知我却错了,太子心中却还是怕着孔明。”


火,突的被点燃了。我是个任人摆布的人么?我在心里怕着孔明么?另一个世界里,孔明千辛百苦扶不起来的我,行动举止甚至立后纳妃都由孔明代办的我,是他没有给我发展空间,还是我蠢笨到无法自立的地步?一切的一切,都只在梦里纠缠,让我无法摆脱。想不到,此世我已自强如许,却还是有人在笑我怕着孔明。


我怕孔明么?我怕他什么?怕他的聪明么?怕他的智慧么?怕他的忠心么?怕他来操控我的生命么?若他能做到,我便让他来操控又如何?


多年来培养出的自信压倒了一切的迷茫,扫去了那世的迷乱。我是阿斗,我不想用人扶,我要自己站起来。但这不等于不用人帮,生在这个社会上,孤家寡人什么事都做不成。我要做的是一个自信自力的人,这种自信,可以表现为相信自己和相信别人!


为了季汉,我可以放手让孔明施展他的才华!


我望着廖立笑起来:“任何人都无从摆布于我,因为我身后是季汉,而季汉,是我们大家的。廖大人,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但是,请不要用你个人的偏见来影响我的判断。”


廖立退下后,我伏在案上写道:“先生,近日敌情如何?军粮与衣甲兵戈可还足备?近日天寒,我已备足冬衣万三千五百一十二件,不日送达。天气变化无常,先生宜自为国保重身体。或有言,曹丕中军于风陵渡对岸,若引军突袭河东,直捣风陵渡,则于战局或有改观,未知其言妥否?愿先生因前线形势,自斟酌之。纸短心长,匆匆不尽。”


潼关之外,曹军军营。连绵的营帐如雪山一般。五色的旗帜,高悬的金钺,都在表明着这里的威严。正中间的金帐里,居住着三十五岁的大魏天子--曹丕。


他八岁能文,才华出众,善骑射,好击剑,常从曹操征战,颇有见地。曹操去后,他便下手得了丞相之位,夺了几个弟弟的权力,远远放到封地,并派军马看管。手段之高明,心肠之冷硬,颇得曹操真传。其后安排受禅,夺了汉室江山,把献帝废为山阳公。南方孙权低头,被封为大将军;北方公孙恭束手,被封为车骑将军。南方有名将曹仁守宛城,曹休守洞口,以备孙权,起中军二十万、外军十万攻西贼,对外号称十五万。他是打着必胜的决心的。


必胜么?他想起来之前太尉贾诩的话:欲攻敌者,必先权衡兵马,欲建业者,必先宣声德化。陛下应期受禅,成为天子,抚临率土,统领四方。若在此基础上内建文德,修政理,待国家强盛,民心归附,蜀吴有变之时出兵,则平之不难矣。吴、蜀两国虽蕞尔小国,依山阻水。但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陆逊见兵势;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难很快的去谋夺。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故举无遗策。臣觉得眼下君臣之中,没有人是刘备、孙权的对手,就算是万岁亲征,以以天威临之,也不见得能有万全之势。


想不到,一生征战,狡计无双的贾文和,在他出兵时却给他浇冷水,出此迂腐之论。还是司马懿懂得自己的心思:西贼猖狂,必乘其立足未稳,举全国之力伐之,若今岁不征,明岁不征,则敌益强,我益难胜之。


这两个人,可说是武帝留给自己的最杰出的两个人才,却因此而反目。因为这件事贾诩称病,不从驾西征,他在殿下当面指责司马懿:“此人狼顾而鹰视,非人臣之相,为一已之私,可令天下陷于水火。陛下重用此人,则大魏危矣。”还只是尚书仆射的司马懿自然不敢当殿与百官之首的太尉争论,只把头低了又低,让曹丕看了都觉可怜。更可怕的是,侍中辛毗等人皆从贾诩之议,令曹丕好生为难。平心而论,曹丕是个肯纳谏的人,无论改与不改,他都极少因为大臣的直谏而庭发作。但是,他还是一个君主,一个想立威名于千秋万代,让天下人人景仰的君主。正是曹丕发愁的时候,忽然外地诸将军上书,要求西征。曹丕大喜,当既起兵。


可是,现在,曹丕冷静下来,又有些奇怪了。他想起贾文和的话,想起那些上书的奏章--它们天南地北,却于一日到达洛阳。它们无一例外的都在表章里赞同附和司马懿。


这说明了什么?


一念及此,曹丕就会感到后怕。


此人狼顾而鹰视,非人臣之相。此人以一个尚书仆射的身份,居然结交了这许多的将军大臣--甚至,有好多都曾是贾诩的门生故吏。更何况,他身后还有那么大一个司马家族。


难道是他,一直没有看透这个在他面前做小低小的人?


这一切,留着战胜之后再处理吧。


曹丕开始叹息,他没有曹操那样看人一眼,入骨三分的洞察力,也没有他那样平常似不欲作战,但一朝兴兵,便狡计百出,镇定自若,令强敌闻风而退的高明。眼前刘备的人马,曾经多少次被父亲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是此时,他该如何去做。


聪明的曹丕此一刻深深体味到孤家寡人的滋味,虽在十万军中,却连个知心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过,对于胜利,他还是充满肯定的。就算自己的内部有一些小矛盾,但他们都是本领出众和顾全大局的人,能为了大魏而献出自己的才智。贾文和与司马懿共同拟就的作战计划,就算孔明再高明,也无法抵挡的。这不仅仅是因为智力,更因为实力。


西贼之败只在倾刻之间,那个所谓的“汉”即将在眼前灰飞烟灭。犹其是当侧翼被魏延重重的击中的时候,这种肯定便更进一步加强了。


本来打算在河东设计引诱对方的,却没想到圈套还没设好,战阵还未建成,对方已乘自己军阵立足不稳冲了过来,更可恨的是自己寄与厚望的夏侯懋会败得如此之惨。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夏侯懋全军皆没,只要将魏延击败,便等于斩断汉军一条手臂,自己还是稳胜之局。毕竟,自己的军力是汉军无法比拟的。


“曹宇的中坚营准备好了么?”


“回陛下,准备好了。”


“很好,让他与曹肇的游击营配合好,准备出击!联络夏侯懋残军,将魏延部绞杀在河东!”曹丕眼中现出猎人看到陷井中的猎物时的光芒。曹军的军力,其实比外表体现出来的还要强大,事实上,早在一年之前,蜀中开始北进时,他就开始准备这场战斗了。赤壁之战,曹操诈称百万人马,那是为了吓住东吴。曹丕此次出征,却知道刘备是吓不住的,所以他不但没有多报人马,反而少报了。现在各个战线,各个方位,他的人马都处于绝对的优势。而且,正如父亲当年战马超时所说,等敌军集中起来,一次性歼灭,远比跋山涉水前去蜀中要容易的多。希望打完这一战,可以消灭掉刘备吧。


曹丕站起向来,走到帐口,向西方望去--得长安,嘿嘿,刘玄德,这或许是你犯得最大的一外错误。


我的书信与风陵渡的大火一齐出现在孔明眼前。


“什么?”渭南大营,孔明手一抖,茶水溅到地图上,“风陵渡方向起火?这个魏延!他居然私自过河出击了!”


他来回踱了几步,快速的发令。


“传令赵云,以虎步营沿河逆击,突至华州城外;飞鸽传信王平,令他迅速南下,放弃河西之地;传令庞德,守好大营,严防敌军进攻。”中军执令飞奔而去。


孔明缓缓的坐在木几之后。他身旁的张飞惊住了,叫起孔明从前的封号:“军师,出了什么事了?”


“魏延落入敌军的圈套了。”


“什么?!”


孔明不复言,拿起我的书信,看了起来,突然一击几案:“何人代太子出此乱策,不明军机,不识敌情,不晓大局,纸上谈兵,幸好太子明决,不曾为其言所惑,否则的话,季汉危矣!”


他将羽扇拍在案上:“廖立!定是廖立!”


张飞道:“这人自来阴阳怪气,想不到在此时候还来做怪,我回去之后定然饶不了他。不过此时军情又复如何?魏延已经行了这条计策啊。”


“魏延出兵,确是大错,他一头钻入曹军的圈套中了。现在,他被困在河东,如同一条被晾在岸上的鱼儿,再无回旋余地,只能任凭宰割了。魏延若败,则河西难保,临晋、郃阳、韩城、澄城……这许多城市入敌之手。而我军北线危矣,长安危矣!这个魏延,我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