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孙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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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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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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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764字

一九七九年一月,一份关于香港厂商要求回广州开设工厂的来信摘报送到了邓小平同志手中。邓小平同志习惯地点燃一支“熊猫”,深深地吸了一口,走到墙壁上悬挂的大比例中国地图前,目光落在毗邻香港、澳门的东南沿海,凝神良久……


在薛彩云歇斯底里的喊声结束后,地球上又多出一个生命。她已疲惫不堪,看一眼儿子的力气也不复存在,闭了眼便昏昏欲睡。


杨帆哭喊着被杨芳擦去血迹,抱进保育室。终于走出蜗居差半个月就十个月之久的地方,似乎尚未习惯六十瓦灯泡的照射,杨帆始终闭着眼,哭哭啼啼,以示抗议。哭累了,自己就睡着了。


杨树林望着育婴床里的杨帆,爱不释眼,久久不肯离去,甚至看花了眼,以为床上躺着一对双胞胎。


在杨树林的注视下,杨帆出生以来的第一个觉睡醒了。首先睁开的不是眼睛,而是嘴巴,嚎啕大哭。杨芳闻讯而至,说,孩子饿了,让嫂子喂口奶吃就好了。


杨芳把杨帆抱到薛彩云的床前,唤醒她给孩子喂奶。薛彩云羞涩地撩开被子,解开衣服,露出一个***,接过杨帆,把他对着裸露的***凑了上去,杨帆无师自通,贪婪地一口咬了上去。


杨帆叼住薛彩云的***后,立即平息了哭声,但好景不长,他嘬了几口,并没有品尝到预期中的液体,勃然大怒,哭得更肆无忌惮,以示对被欺骗的不满。


杨树林拍拍杨帆说,乖,别着急,过一会儿就有了,管道是有长度的,先要排干净空气。


杨帆听不懂杨树林在说什么,只管拼命吸吮,可薛彩云那里仍滴水未出。杨树林看得着急,便伸出手在杨帆正吸食的***上使劲挤捏,薛彩云哎呦一声,说你干什么,杨树林说,帮儿子挤挤,薛彩云说,我又不是奶牛,有自己就会流出来,没有挤也没用。杨树林说,那好吧,再等等,我不急,我怕儿子急。


杨帆执着地吸着、哭着,可奶水丝毫不为其所动,迟迟不出。杨树林按捺不住了,调整了杨帆脑袋的方向,说,没关系,换个龙头,东边不亮西边亮。


可新的方位并未给他们带来光明和希望,杨帆不仅哭得更凶,还撒了一泡温暖而畅快的尿,以示对再次上当的不满。当众人手忙脚乱地擦拭杨帆排泄物之时,杨树林不慌不忙地从中山装口带里掏出早已备好的尿布,给杨帆的屁股捂得严严实实。


换上尿布,杨树林盯着薛彩云并不瘦小的***说,不应该呀,我试试。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效仿杨帆趴在薛彩云的胸前,两腮一瘪一鼓,嘬出了声音。他的努力依然徒劳,不见一点潮湿,他心急如焚,竭尽全力一吸,疼得薛彩云啊地一声喊了出来,他说,媳妇,为了咱儿子的健康成长,你就忍着点儿吧,人无压力没劲头,井无压力不出油,然后全身用力,又猛地一吸,甚至把薛彩云的***叼起老高,仍无济于事。


最后,杨树林失望地说,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这是一口枯井。一旁的杨帆,似乎听懂了父亲的话,哭得更撕心裂肺。


杨芳说,孩子太饿了,得赶紧找点吃的,这么小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一会儿。于是她拿了两个医院特意为吃不上人奶的婴儿准备的公用奶瓶,和自己为值夜班准备的奶粉,沏了浓浓的一瓶。杨树林两手各持一个奶瓶,将滚烫的牛奶折腾了六七十个来回,尝了尝,觉得到了合适的温度,才交给正抱着杨帆的薛彩云。


久旱逢甘露,人生一大快事。当一滴牛奶洒到杨帆脸上的时候,他裂开嘴笑了,笑得无比欢畅,直到喝掉半瓶牛奶,脸上的喜悦仍没有褪尽。比杨帆更高兴的是杨树林,看着儿子喝得津津有味,他也笑逐颜开,毫无意识地拿起一个奶瓶,插进嘴里,吧吧地嘬了几口,才发现是空瓶。


杨帆就这样吃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顿饭。他一直使用着医院的奶瓶和杨芳的奶粉,直到薛彩云出院。


杨树林在纸上写下:奶瓶x1、奶粉x2、痱子粉x1、蚊香x1,他觉得还差点儿什么,想了想,又补充:温度计x1,奶粉x2+1(一袋还杨芳),然后装好,去了百货商店。


杨树林从书上看到,市场上出售的许多奶瓶并不符合要求,要么奶嘴橡胶粗糙,婴儿叼着口感不佳,易出现食欲不振的症状,要么瓶子工艺不精,水温过高玻璃便易碎。这次,杨树林拎着暖壶有备而去,将滚烫的开水浇在选中的成色不错的奶瓶上,一壶开水过后,玻璃完好无损,杨树林又将奶嘴含进嘴里,试了试,觉得口感还不错,这才买下。如此理智的消费者,在当时并不多见,杨树林的行为招致了售货员的不解和嘲笑。


买回的奶瓶被杨树林放进锅里蒸煮了许久,蒸馏消毒过后,杨树林给杨帆冲了一瓶浓度适宜的牛奶,插进温度计,直到红色酒精柱下降到书中所说温度,才拧上奶嘴,放进杨帆的嘴里。


新奶瓶的口显然是小了些,流量太少,杨帆喝完这一牛奶居然用掉一个多小时。杨树林找了一把锥子,用二锅头擦拭后,通了通奶嘴的眼儿,可是扎大了,杨帆再喝的时候,流量过猛,被呛着了,牛奶源源不断地从他的鼻子里流出,上厕所回来的薛彩云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万分惊起地说:这孩子的鼻血怎么是白的。


杨树林又拿着奶瓶去配奶嘴,这次他不仅把新奶嘴叼进嘴里吸了吸,还对着阳光照了照,当一束粗细适中的光线照在脸上,才放心。


奶瓶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杨帆每次喝完奶,明明是给他擦干净了嘴角,可转脸再看,总有一道白色液体顺嘴边蜿蜒流出。薛彩云认为是孩子的胃不好,杨树林不这样看,他和薛彩云都没有胃病,所以杨帆先天性胃病的可能性趋近于零,平时除了喝奶就是喝水,杨帆没碰过第三样东西,因此后天性胃病的可能性更微乎其微,况且他大便粘稠适中,颜色鲜艳,气味正常,看不出任何肠胃不好的迹象。


就此问题,杨树林问讯了杨芳。杨芳问他如何给杨帆喂奶的,他说托着杨帆的屁股,让身体呈四十五度倾斜,同时倾斜奶瓶***杨帆口中,直到喝完,然后把他放到床上。杨芳说前面的步骤都没问题,只是不能让杨帆喝完奶后马上躺下,应将其竖直抱起,靠在肩头,轻拍后背,要等他打个嗝儿,排出胃里的空气,这样就不会吐奶了。


回家后,杨帆吃完奶后,杨树林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并将耳朵贴在杨帆的嘴边,直到听到一声清脆的嗝声,随后闻到一股奶味,才放心地把杨帆放在床上。此举果然见效,从这以后,杨帆嘴角没再出现过乳白色液体。


虽然牛奶也能让杨帆吃饱,可还是母乳喂养更适合孩子的健康成长。为了能让杨帆品尝到人间甘露,杨树林买了各种舒筋活血、通风催奶的食物和药剂,他对薛彩云说,大庆都挖出油了,我就不信咱儿子吃不上他妈的奶。


但这些具有药效功能的食物让薛彩云难以下咽,吃了几回就不再吃,所以,尽管大庆的石油产量正不断攀新高,薛彩云的奶水还是迟迟不出。杨树林曾背着薛彩云自言自语:哪怕是厚积薄发也行呀。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杨树林觉得自己这天似乎少了点儿什么事情,他细细地想了想,原来忘了收拾杨帆的粪便,以往这个艰巨的任务都由他承担,可是今天并没看见杨帆把屎拉在被褥上。


起初杨树林没太在意杨帆没有拉屎,他甚至认为儿子懂事了,知道父亲不易,所以休息了一天。可是一连三天过去了,杨树林三天没有为儿子打扫黄灿灿的粪便,手都痒痒了,还是不见杨帆的大便,他感觉出问题了。


第四天,杨帆仍没有动静,小肚子胀得鼓鼓的,杨树林心想,只进不出,肯定出问题了?于是带杨帆去医院看病,医生了解情况后说这是小儿便秘,在母乳喂养的婴儿中并不多见,多出现在喝牛奶的婴儿中,因为牛奶中含有较多钙和蛋白,糖和淀粉的含量相对较少,婴儿食入后容易形成钙皂,从而引起便秘,然后又给杨树林介绍了几种治疗方法。听得大夫一席话,杨树林更加坚信了母乳喂养的重要性。


遵照医嘱,杨树林回家后就训练杨帆做操,找来第五套广播体操的音乐,搬动杨帆短小而僵硬的四肢,按节拍做操,当杨帆能够直立行走的时候,这套操已被他熟记在心,凡是拉不出屎的时候,他都要做上几套。十二年后,当杨帆进入中学,开始学习第七套广播体操的动作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做成第五套,对此体育老师颇感迷惑:这个孩子居然会第五套广播体操,那可是十几年前我上中学的时候就有了的。


此外杨树林还帮助杨帆每日完成二十个仰卧起作,增加腹部力量,利于排便。每当杨树林粗壮的大手抓住杨帆,把他像一把剪刀一样,打开又合上的时候,杨帆只有靠哭泣来予以反抗。杨树林也无可奈何地说,儿子,没办法,谁让你妈长了两朵云彩却不下雨呢,所以你就干旱了,只好后天自己努力吧。


与此同时,杨树林还训练杨帆定期排便。每日清晨,他醒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杨帆放到便盆上。因为杨帆屁股还小,常规尿盆会使他整个身体陷入其中,而且身体尚不能保持平衡,坐上去东摇西晃,所以杨树林为他制作了专用便盆:将婴儿车的座位掏了一个直径小于杨帆屁股的洞,下面安一个铁皮盒子,里面套了塑料袋,以供随时接收杨帆排落下来的屎尿,收到后,只需将塑料袋取出,封口扔掉即可,简洁、方便。车做好后,杨树林管它叫便车,这个名字被杨帆记住了,所以日后当有人问他要不要搭个便车的时候,他都会当即拒绝。


杨树林是个工人,但不同于一般的工人,他是个心灵手巧的工人,总有各种奇思妙想,并将其实现。若干年后,这种清洁又快捷的大解方式,陆续被全世界的高级酒店所使用,杨树林在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后,向已经上了高中的杨帆炫耀:你以前拉屎享受的就是这种待遇。


但杨树林的不足之处在于,他没有考虑到装了屎的塑料袋扔掉后怎么办,这也不能怪杨树林,因为那个时代人们还不把环保常挂嘴边,大街上也看不到按废弃物种类而分别设立的垃圾筒,什么东西,扔也就扔了,至于后果怎样,不去考虑,那时的人们单纯,不老谋深算。


但种种方法,都无济于事,杨帆的大便顽固不化。杨树林丝毫不被困难吓倒,他说连铁疙瘩我都能粉碎,何况区区一泡人屎。


就在杨树林正孜孜不倦地帮助儿子尽快拉出屎的时候,薛彩云却每晚饭后跑去公园跳舞,披星戴月,对杨帆的大便是否重见天日不闻不问。


产后薛彩云的肚子小了不少,可身上的肥肉却不见少,行动并没有因为杨帆的出生而变得灵巧,卖菜的时候从筐里给顾客拿几个土豆都猫不下腰,还要让顾客自己去拿。一次两次没关系,时间久了顾客便不能忍受,有人将此事反映给薛彩云的上级领导,领导地找薛彩云谈了一次话,希望她能弯下腰给顾客拣土豆,顾客是上帝,让上帝给你低头弯腰,不像话。


领导的话使薛彩云动了减肥的念头,但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街道那几个小青年的冷嘲热讽。他们说薛彩云影响了菜站形象,长这么胖哪儿像是卖菜的,卖肉还差不多,还说薛彩云脱离群众路线,劳动人民没有像她这么胖的。他们只是瞎逗,并无恶意,哪怕薛彩云变得更胖,他们也愿意在她上班的时候凑过来贫两句。可这些话却让薛彩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是有点儿胖。她太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于是给自己制定了瘦身计划: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至怀孕以前的样子。


减肥的方式多种多样,起初薛彩云选择散步,但是运动量太小,起不到她所期望的立竿见影的效果。一口吃不成胖子,一下也减不成瘦子,可薛彩云就希望自己在一夜之间变得苗条婀娜,所以将杨帆便秘一事抛在脑后,只想着自己的腰围什么时候才能从二尺六缩减到一尺九。于是,第二天,她的减肥方式便由散步改为跑步,距离也从原来的两站地升至四站地,往返就是八站地,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从家门口的站牌出发,跑到第四个站牌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返回头咬牙坚持了两站地,实在跑不动了,便又变成散步。


途中薛彩云被不远处传来的音乐声吸引,她没有原路回家,而是拐了一个弯,向音乐的源头走去。


音乐是从放在公园门口地上的单声道录音机里传出来的,一群男男女女正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舞姿并不专业,但个个兴高采烈,随着节奏变换着舞步。


这时薛彩云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青年男子正朝她走来,她分辨了几秒钟,认出是自己的初中同学王志刚。


王志刚家庭出身不错,父母都留过洋,回国后做了外交官,曾短期陪伴周总理左右,上学的时候王志刚经常拿出周总理会见外国元首的照片,指着后排两个面目不清的人说:看,这就是我爸和我妈,他们和周总理在一起上班。于是王志刚理所当然地成了全班同学仰慕的对象。初中毕业后,他在父母的关系下进了高中,而薛彩云等父母无权无势的多数同学则流落到社会上的各个阶层,开始了酸甜苦辣的生活。


王志刚走到薛彩云的面前,两人寒暄起来。王志刚说,想不到这么早你就发福了。他本是无意,却触及薛彩云强烈的自尊心,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和别人对自己评价,必须尽早减掉赘肉的愿望在她心中愈发强烈。


王志刚看出薛彩云的难堪,便宽慰她说,其实也没什么,生活水平提高了,人民的体质也得以改善,这不正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吗,自然灾害那几年中国哪儿看得见胖子,血脂高终归比低血糖好。


王志刚不愧长在高干家庭,薛彩云觉得他说的句句话都在理,可是女同志还是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而且太胖了行动也不方便。当王志刚得知薛彩云跑步的目的后说,那你不如来跳舞,运动量也不小,玩的过程中就把肥减了,再说了,跑步会把腿跑粗的,还枯燥。


薛彩云信以为真,决定不再跑步,可是她不会跳舞。王志刚说,只要会走路,就能学会跳舞。于是给薛彩云传授了一些简单的舞步,薛彩云很快便掌握了动作要领,三步、四步、探戈、华尔兹,整个一个舞林大会。


薛彩云问王志刚从哪里学到这么多种舞,王志刚说上大学的时候,薛彩云惊叹说,你连大学都上过。王志刚说,咳,工农兵大学,没事儿的时候就和女学员偷偷跳会儿,然后转问薛彩云初中毕业后去了哪,薛彩云说,先去农村劳动了一年,然后去了街道的菜站。王志刚问,你结婚了吗,薛彩云说,孩子都生了,所以才这么胖,王志刚摇摇头说,难以置信。薛彩云问王志刚在哪里工作,王志刚说,报社,每天学习学习领导人们的讲话,编编读者来稿,为社会主义创造精神文明。薛彩云又钦佩地说,真好,文化工作者,不像我,风吹日晒。


教会了薛彩云后,王志刚便退出舞场休息,看着薛彩云在舞池内踱来踱去。薛彩云接到几个陌生男士的邀请,她左手小心翼翼地拉着他们的右手,另一只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在音乐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