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斌哼哼两声，干裂的嘴巴咂巴了两下。他微微睁开眼，嘟囔道：“小铮，我渴。”

十三岁，她爱上了他；二十四岁，她嫁给了他；二十五岁有了秦朝；三十三岁，他们分道扬镳一年半……

可是，秦斌的毛病依然没改，睁开眼第一件事一定是叫她的名字，“小铮，我要喝水。”

苏铮端着温好的水，慢慢地喂着。秦斌喝了两口，没有半句感激的话，就翻了个身继续睡。以前，苏铮不介意；以后，苏铮没机会；而现在，她告诉自己，一切只是基于道义。

慢慢地收好墨盒和协议书，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不让他摁下手印。

也许，她希望找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选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带着一脸灿然的笑容，挽着新交的男友，对他说“嗨，一路保重，拜拜”？

又是一个周日。

也许是一夜好睡眠，秦斌睁开眼时觉得精力恢复了很多。但是，眼前是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揉了揉眼，掐了掐腿，才相信不是在梦中。

米色的墙纸，凹凸的蔓草纹，白色的踢脚线和白色的天花板，脚下是胡桃木色木地板。这都是他陌生的，鼻端隐隐的香气，铺头柜上淡绿色的桌布，硕大的绷着纱的台灯下，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秦斌笑了，他看见一只熟悉的手表胡乱地扔在灯下。这是苏铮租的房子吧？电话里，秦朝悄悄地告诉过他，还说妈妈要接他过去，让他趁妈妈不在的时候多来看看。

秦斌披上一件衣服，下铺随意地走动。

这是两居室的房间，另外一间小屋子是小孩的卧室，大概是为秦朝准备的。客厅宽敞，除去餐厅还分出一个角落做书房，略微显得有些局促。秦斌能想象苏铮皱着眉头办公，而秦朝吵着要看动画片的热闹场景。

这样的打量，让他有种偷看的惬意。只是当他想起自己还是苏铮的丈夫，在城市的另一端，有一套比这大得多比这舒适得多的房子空空荡荡无人理会时，他难免有些失落。

这是苏铮自己租养的房子，那是自己供给家里的房子。

苏铮的决心，不言而喻。

一年半，他依然在徘徊，而苏铮似乎已经明确得不得了。

“你怎么起来了？”苏铮从厨房里钻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小米粥。

“给我的？”秦斌厚脸皮地指着小米粥讪笑。

苏铮没说话，直接端进卧室。秦斌跟在后面，颠颠地走进来，习惯地钻进被窝，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找厕所呢嘛！”

苏铮没理他，撑好了炕桌，让他就餐。自己转身出去。秦斌倒是能觉出些异样，但是他不太确定，苏铮的异样对他而言是好，还是坏？

思忖间，他看见铺边的地上扔着一本书，可能是苏铮守夜的时候翻看的。有一页已经被摩挲得发毛卷边，秦斌好奇地捡起来。《目迷之爱恋无声》，翻了翻，是个香港人马家辉写的。他对文学没什么好感，如果不是语文课，这辈子都不会碰那些酸溜溜的东西。但是，苏铮看的，他好奇。

这一页，有几行字。不用指引，他就看到了。上面有眼泪，已经干了，吸得周围的纸张凹凸好似月球表面。

“……至于中年岁月，可难熬哟，后顾依然隐隐记得少年浪漫的余香阵阵，香气扑鼻，意起心撩，你仍在暗暗渴求牵触一只仍能挑动你的荷尔蒙的手掌；前瞻则是担心一旦放开手上所有，谁敢保证下一站的风景更佳更俏，谁能保证不会落个晚景无靠凄凉，万一抓回来的不是昨日余香而是未来虚妄，惯习于计算的中年的你岂不大叹赔了夫人又折兵？你，敢冒险？”

你，敢冒险？

秦斌猛地把书扔到一边，气咻咻地端起碗呼噜噜地喝起来，耳边犹自有声音在不停地问。书呆子真可恶，没事写那些酸文，问得人无地自容。

这一写，反倒显得他秦斌是天字一号的恶人，对不起苏铮也对不起赵丹。他原本以为至少自己是被苏铮逼的，是被赵丹勾搭的，在三个人里，他应该是最无辜最值得同情也最仗义的一肩担起所有“苦难”“尴尬”的人。

所以，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赵丹的照顾，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回头，更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喝老婆煮的粥。

这个马家辉，一定是个女人！写出这些酸溜溜的东西，把责任往男人身上一推，就万事大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