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坚强

作者:李承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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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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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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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212字


有一个叫秀秀的成都女孩子,长得跟水滴一样干净,她十七岁时正碰上文革,被选中去藏区跟老金学习牧马。老金是个很好的人,当年因为跟人打架被割掉了***,他对秀秀疼爱有加,是一种纯洁的精神之爱。


秀秀一开始认真学习牧马,后来就烦躁起来,因为场部并没有按约定在半年之后接她回去。她常常坐在草地上幻想回家。有天来了一个男人,说可以帮她实现梦想但这个男人并没有帮她回到家乡,只用一个苹果的诱惑便占有了她。老金心里很难受,摸了摸那把枪,忍了。秀秀常常去场部要求回家,那些有门路的同志就纷纷上了她。有时还跑到秀秀的住处上了她。秀秀付出了所有还是回不了家。老金忍不住指责秀秀不要脸,出卖纯洁的身体。秀秀对老金大喊大叫:“卖也没有你的份!”


秀秀的肚子渐渐大了,可并不知是谁的孩子。老金曾拎着枪带着秀秀去场部闹事,无果。最后绝望之余,举枪把秀秀打死,自己也为她殉葬。


看过的人知道,这就是《天浴》。


秀秀并不是出卖自己,她是被强奸的,被那个时代的强权强奸。那个时代有多少女知青被强奸已难以统计,唯一可证实的是她们无从反抗,爱她们的男人也无从反抗。很多年过去,有些事并没有发生改变,不管是文革时的农场小干部,还是现在的联防队员,他们身份卑微,却代表强大的权力。这时,大家可能联想到前段时间发生在深圳的那件悲伤的事,一个女人被联防队员强暴一小时,而她那个叫杨武的丈夫只能在隔壁饮泣。这两件事有不同的地方,可非常相同的是弱者面对强权力,无处逃避。


我并不想谈那件残忍的事,我只是想写一篇影评。我注意到有ccv的同志批评一些记者采访中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这个批评很对,有些记者确是另一类型的联防队员。可我很难不想起近年来最大的二次伤害出现在汶川大地震,ccv熠熠生辉的台标多少次伸到受害者家属前:“妈妈死了,你难过吗?有多难过?”“描述一下灾难发生时的细节吧,是这根柱子压住你儿子吗?”以及化了浓妆的女主持人在赈灾晚会上高呼“大爱无疆,灾难让我们有更大的凝聚力”……所以说起二次伤害,有个大台天天在二次伤害。当新闻来自权力授予,记者只能扮演喉舌,没人性是它经常的属性,只不过有的演得好一些,有的演砸了。


二次伤害了别人的记者班师回朝后,受到三次伤害。记者节之夜,有关部门下达对杨武案报道的禁令。记者节对记者下禁令,如同妇女节强奸妇女。然后是四次伤害,一齐谴责了记者的网友,因“杨武懦弱”还是“忍辱负重”在网上打成一片,到最后双方互以对方老婆举例,企图让联防队员奸一次对方老婆以证本方正确相信还有五次伤害。


忽然想起女童小悦悦反复被车碾而路人漠然置之,这里的社会新闻已出现固定模式:弱者被欺无人理睬媒体曝光网友混战左派大战公知有关部门下禁令此事再来一遍。我们不是拥有世上最匪夷所思的新闻,而是拥有最匪夷所思的新闻过程。不敢追问谁制造了一次伤害,却大尾巴狼纠缠于n次伤害,到最后,社会新闻成了黑社会新闻,民生问题成了民间传说,简单的人性判断,变成复杂不堪的道德绑架和逻辑无穷尽,此时,大家伤心地哭了,政府会心地笑了。


这个国家除了权贵,人人都在被强奸你交了税没得到应有的回馈,还表白才这点税负呀日子可过得一点都不累;你每天出门都要大口呼吸一坨一坨的空气,还要在豆瓣上装成生活小清新;你看个苍井空叫低俗,他包个二奶叫培养女干部;你幻想一下移民就叫叛变,他全家三代拿着米国护照只是去卧底;还是作家乖,等不及别人来奸,写作之前就先行把自己预奸了一遍。


这里培养人才的模式是,反抗的成为杨佳,不反抗的成为杨武,辩解的成为杨乃武,既不反抗也不辩解的就成了杨伟。所以当你发现自己无法反抗强奸,只好假装享受的哼哼。我承认我们是懦弱的,可是你怎要求买把菜刀都实名的子民不懦弱,空手夺白刃?我们并非天生懦弱,只因天天被奸,且上面规定“戴了套子就不算强奸”,而变得懦弱。人就是这样,开始也反抗,反抗而无用,渐渐就会怀疑其实是自己错了,当初一点小小的痛楚,只是因为还不够主动不够润滑而已。一切习惯就好,习惯的别名,叫坚强。


多坚强的情景:作家把自我阉割当成作品成熟,学者把迂回婉转当成博大精深,老师把吞吞吐吐当成意犹未尽,宗教领袖(如果少林方丈算的话)把跟领导合影当成入世修行。我们都在微博上仗义执言,恨不得立马拎刀剁了城管,公交车上见小偷扎了女司机都不敢拨打一个110。我们都对贪腐痛心疾首,可昨天是上海大火周年祭,头条新闻专门在标题注明肇事者为无证临时工所为大家都假装信了,假装信,在这里是一种很高级的坚强。


这么说可能让一些朋友不舒服。很多道理不是说来让你舒服的,让你感到舒服的该是每晚19:0019:30分那档娱乐节目。让我们不再被强奸的往往是不太舒服的话,文革中多少知识女青年被强奸,大跃进饿死几千万人?教材里不会有这些,我们也从未反思。你连反思都不敢,敢反抗?


这其实是一篇影评。回到《天浴》,故事的结尾是秀秀说她要回家了,在当初老金特意为她用石头砌的一个浴池里洗涤自己的身体,她洗啊洗,抬头看着老金,老金也看着她。她其实想通过把脚打伤的办法回家,自己下不了手,让老金帮她。老金举起枪,忽然双方眼神有了变化,老金枪口慢慢上抬,一枪就把她打死了我看到这里时,一开始觉得被割了***的老金特别懦弱也特别邪恶,后来才明白,其实是秀秀暗示了自己的归途是被打死,她原本就想自杀,而且成功了。这个结局想必会让人再次联想到深圳那个妇人觅死的事,从蒙昧的文革到改革开放前沿的深圳,有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对了,这部电影在院线是看不到的,它表面上是一部电影,实际上是我们的生活。严歌苓写的是过去,我们却读出了现在。昨天,我的一个做电影的朋友告诉我,他无意中去库房查数据,发现最近七年来不许播放的中外电影达到六千多部。六千多部,差不多是胶片回收废品站。这段时间,我的一些写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家朋友,也准备转型去写言情和穿越了。看来,忘记了第一次的伤害,习惯了,就是坚强了,坚强了,也不用怕强奸了。


我们几乎知道所有关于正义和善良的道理,我们也知道伤害的来源在哪里,我们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听得到,却什么也做不到。在此只能介绍一首很好的歌,《天浴》主题曲《欲水》,在竖琴伴奏下,齐豫的声音空灵中有顽固的哀伤:


“风来了,雨来了,他们为什么都知道,我听不到,我听不到,你说话声音太渺小”


161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