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威廉·豪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33
|本章字节:24858字
救妹奇遇
我哥哥穆斯塔法和我姐姐法蒂玛年龄相仿,哥哥只大两岁。兄妹相亲相爱,一起侍奉年老多病的父亲。法蒂玛十六岁生日那天,哥哥举办了一次宴会,把妹妹的女伴全都请来,在父亲的花园里用最精美的馔肴招待她们。他还租来一艘小船,将它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傍晚时分请她们到海上去兜风。法蒂玛和那班女友对游玩自然是求之不得,因为傍晚天气很好,从海上回望城市别有一番景色,夜景是很难得见到的呀。姑娘们兴致越来越高,一个劲儿地要求再走远一些。穆斯塔法非常犹豫,因为几天前就有一艘海盗船来这里骚扰过。离城不远,有一个岬角伸入海里,姑娘们很想到那里去看落日时的海景。在船一点点朝岬角挨近时,大家看见离他们不远处有一只帆船,上面的人都手执兵器。
我哥哥知道此时多说也没有用,便吩咐水手赶紧往岸边划。他的担心完全是有根据的,因为另外的那只船也在加快速度追赶上来,由于那里划船的人更多,眼看那船已经追上他们,而且将自己插到了小船与海岸的中间。姑娘们看到处境危险,又是跳脚又是哭喊。穆斯塔法叫她们保持镇静,但是一点儿作用也不起。她们这样跑来跑去,是会把小船弄翻的呀。可是没一个人听他的话,贼船撵上来时她们都往船的另一边躲避,小船真的倾翻了。此时,那艘船的奇怪举动也让岸上的人发现了。他们早就怀疑海盗船会来滋事,现在更是得到了证实,于是便派了几条小船前来救助。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可以赶上打捞落进水里的人。一片混乱之中,海盗船溜掉了。两条小船救起了一些人,但是却无法确定是否落水的人全都救起来了。两条小船挨近点数时,才发现少了我姐姐和她的一个游伴。同时,船上却多出了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在穆斯塔法的威胁下,他承认他是海盗船上的人,那条船原本停泊在往东两海里处。他是下水去救两个落水的姑娘的,他的同伙急忙要逃走,竟弃他而去了。他还交待说,他看到两个姑娘被那条船拖上去了。
我的老父亲悲痛欲绝。穆斯塔法也是一样,他不仅因为自己的过错丢失了亲爱的妹妹,而且被虏走的另外那个姑娘的父母已经答应可以将女儿许配给他,虽然这件事他还不敢向父亲禀明,因为那是个出身低微的贫寒人家。我父亲为人一向严厉。等他的悲痛稍稍平息时,他便派人把穆斯塔法召来,对儿子说:“你干下蠢事,把我晚年的安慰和我眼前的欢乐全都剥夺殆尽了。你给我滚!不许你再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要诅咒你还有你的子子孙孙。只有把法蒂玛给我找回来,我才会解除对你的诅咒。”
我可怜的哥哥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其实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找回妹妹和她的女友了,正想请求父亲为他祝福呢,却没料到会蒙受诅咒轰出家门。不过,虽然他一度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但是一肚子的委屈反倒使得他勇气倍增。
他去找那个被俘的海盗,打听那艘海盗船会驶向何处。他获悉,这帮海盗是专门干贩卖奴隶营生的,很可能会到巴士拉去把那两个俘获的女奴出手。
他回去准备行装,这时,父亲的怒气似乎消下去了一些,因为父亲总算给了他一小袋金币,以充作救人的开销。我哥哥又眼含泪水去与珠莱德——这就是他的未婚妻的芳名——的父母告别,接着便出发去巴士拉。他非得兼程赶路不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比海盗晚到目的地。好在他有一匹好马,又没有什么行李,估计第六天黄昏时抵达应当不成问题。可是第四天傍晚时,他正孤零零骑在马上,却不料遇到三个人向他袭击。他看到他们拿着武器,个个都身强力壮,揣想他们要的无非是钱和马匹,未必一定要伤他性命,于是便高喊说自己无意抵抗。那几个人从马上跳下来,将他双脚在马肚子底下捆绑在一起,由一个人牵着他那匹马的缰绳,让他夹在几匹马当中和他们一起疾驰前进。三个人连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穆斯塔法沮丧到了极点,看来父亲的诅咒已经在开始应验了,自己性命能否保住都很难说。即使是捡回一条命,没有了马与钱财,又如何搭救得了妹妹与珠莱德呢?那三个一言不发的人带着穆斯塔法骑了至少有一小时,接着便拐进了一个狭窄的山谷。小山谷四边都是大树,中间有一片丰美的草地,还流淌着一条小溪,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歇脚之处。果不其然,他见到有十五到二十顶帐篷已经在四下里支起。帐篷的支柱上则拴有一些骆驼与骏马。从一顶帐篷里居然还传出了齐特琴轻快的曲调和两个男声美妙的歌声。
我哥哥估摸,找这么一处可爱的地方安营的人该不至对自己怀有什么恶意吧。因此,在那三人解开他脚上的绳子,令他下马跟着走时,他心里倒不太害怕了。他们走进一顶最大的帐篷,里面的装饰也算得上富丽堂皇。有金线绣花的软垫、编结的地毯,还有鎏金的香炉。若是在别处见到这些,便足以证明主人的身份了。但是在此处出现,只能说明是强盗的胆大包天。在一只软垫上坐着一个小老头儿,他脸容丑陋,皮肤又黑又亮,眉眼、嘴角间无不显露出阴险狡诈的神情,叫人一看就要作呕。尽管这小老头儿想装出一副很威严的架势,穆斯塔法还是很快就能看出,帐篷里的陈设与此人的身份一点儿也不相称。这一点,从挟持他的那三个人的话语里也得到了证实。
“头儿上哪儿去啦?”他们问那个小老头儿。“他去打猎了。不过他指定由我来代他管事儿。”小老头儿回答道。“这哪儿成啊,”强盗中的一个大声嚷道。“得马上决定,这条狗是到底该宰掉呢还是让家里人拿钱来赎。只有头儿才做得了主,你行吗?”
小老头神气活现地站直身子,把手抡圆了要抽他一个大嘴巴,以证明自己可不是个让人小瞧的主儿。可是巴掌没有打着,于是他便骂开了。那几位的嘴巴也是不饶人的,很快,帐篷里充满了一片对骂声。突然,帐篷的门打开了,一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人踏了进来。只见他年轻英俊,赛似一位波斯王子。但除了一柄镶满宝石的短剑和一把雪亮的弯刀之外,他身上的其他服饰倒也不算华丽复杂。他目光坚定,整个人气度不凡,但是只会使人肃然起敬,却不至于令人望而生畏。
“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在我的帐篷里高声喧哗?”他大声向那几个惊呆的人喊道。有好一阵,谁也不敢出声。终于,挟持穆斯塔法的三个人中的一个把事情的全部过程说了一遍。听了这番话,那个被大家称做“头儿”的那人气得满脸通红。“我几时叫你代表我管事的?”他朝小老头喊道,声音严厉得吓人。小老头战战兢兢,缩在一个角落里,个子显得更加小了。他刚想溜出去,头儿便对准着他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脚,于是他便像一团东西似的腾空飞出了帐篷。
小老头消失之后,那三个人把穆斯塔法带到头头跟前,这时,他刚在一个软垫上落了座。“这就是你命令我们去抓的那个人了。”头儿对着被抓来的人看了半天,然后说:“苏里依卡的帕夏!你自己肚子里最清楚为什么会站在我奥巴桑的跟前。”我哥哥一听到这话,赶紧在头儿面前跪下,说道:“哦,老爷!你大概是弄错了,我只不过是个穷苦旅客,根本不是你想找的那个帕夏。”帐篷里的人听了这话,都惊讶不已。但是头儿却说:“赖是赖不掉的,我可以让跟你很熟悉的人来当面对质的。”他便下令把茹莱玛带上来。过一会儿,一个老太婆给带进帐篷,人家指着我哥哥问她,此人是不是苏里依卡的帕夏。老太婆答道:“一点儿不错!正是那个帕夏,我可以对着先知的陵墓起誓。”“瞧见了吧,你这个坏蛋!你再耍什么花招都是没有用的!”头儿气鼓鼓地说。“你太卑鄙,我甚至都不想让你的血玷污我的宝刀。明天太阳一出来,我要把你和我那匹马的尾巴绑在一起,让马拖着你跑上一整天,直到太阳下山。”听到这番话我哥哥那颗心沉到了胸底。“唉,我父亲的诅咒果然在起作用,看来我是要死得不明不白的了。”他边哭边喊,“你也没有指望得救了,亲爱的妹妹,还包括你,珠莱德!”“你再装也没有用,”一个强盗说道,一边将他的双手绑在背后。“快快走吧,头儿都在咬牙切齿手按在短刀把上了。你想多活一个晚上,就赶紧跟我们走吧。”
就在强盗们把我的哥哥带出帐篷的同时,又有三个人押着一个俘虏走来。他们把他推进帐篷。“我们把帕夏抓到了。你不是命令我们去抓他的吗?”他们边说,边把俘虏往头儿坐着的地方推。我哥哥偷眼望去,只觉得那个俘虏长相与自己非常相似,只不过皮肤与胡子颜色更要深一些。头儿对两个俘虏长相这么接近也感到十分惊奇。“你们两个当中究竟哪一个是真的?”他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如果你说的是苏里依卡的帕夏,”新来到的俘虏傲慢地说道,“那就是本大人了!”头儿用严厉凶狠的眼光对着他盯看了好一阵,这才挥挥手让人把帕夏带走。
接着他走到我哥哥的身边,用短刀把捆绑的绳子割断,请我哥哥在他身边的一个软垫上坐下。“真是抱歉得很,竟错把你当成那个恶魔了。不过,这恐怕也是天意,你正好在那东西恶贯满盈的时候落进我的弟兄的手里。”我哥哥只求头儿开一个恩,快快放了他让他继续赶路,因为再耽搁下去,真的要误了大事的。
头儿问他有什么急事如此匆忙。在穆斯塔法把一切和盘托出之后,他便劝我哥哥在他帐篷里过上一夜。因为人马俱困,不如明日再走。而且他会指点一条捷径的,抄这条近路,用上一天半准能抵达巴士拉。我哥哥听从了,他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安安静静地在强盗帐篷里睡了一夜。
他一觉醒来,发现帐篷里只有他独自一人,但是在外面,帐篷门帘那儿,却有人在说话,像是头儿和那个丑陋的小老头的声音。他细听了一会儿,让他吃惊的是,原来那小老头在使劲儿撺掇头儿把客人杀掉,因为一旦放了出去,他定会把这里的一切都泄露出去的。
穆斯塔法立刻明白小老头非常恨他。因为昨天正是因为他,小老头才吃了苦头的。头儿像是先考虑了会儿。接下去又说:“那不行。他可是我的客人。尊敬客人是我的神圣信条。再说,我看他也不像是个会出卖我们的人。”
他说罢,便把帐门打开,走了进来。“祝你平安,穆斯塔法,”他说,“咱们先喝点东西,然后你就准备出发吧。”他递给我哥哥一杯果子酒,两人把酒喝下后,便开始备马。穆斯塔法跨上马背时,心情与来的时候大不一样。两人很快就把帐篷抛在身后,踏上了一条通进树林的宽阔山路。
那个头儿告诉我哥哥,他们捕获到的那个帕夏原来承诺得好好的,允许他和弟兄们在帕夏的辖区之内自由行动。可是几星期之前竟把他最勇敢的一个弟兄抓了起来,严刑拷打,最后还把那个弟兄吊死了。他们要抓帕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如今总算是逮到了他,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了。穆斯塔法不敢讲情,他自己能够脱身已经算是万幸。
来到树林边上,头儿勒往了马,向我哥哥指明道路。然后伸出手来和我哥哥告别,他说:“穆斯塔法,你在一个特殊的情况下成为我强盗奥巴桑的客人。我不用关照你也明白,在这里所见所闻的一切俱不足与外人道。但你吃了冤枉受了惊吓,我自当给予补偿。拿上这把短刀留作纪念吧,万一需要帮忙,派人把刀送来,我见刀便会星夜兼程去助你一臂之力。这点点钱你也带上,说不定路上用得着的。”
我哥哥对他的慷慨相助表示感谢,他收下短刀,婉拒了那小袋钱。奥巴桑再次与他握手,却有意让钱袋落到地上,紧接着便扭转马头一阵风似的飞快驰入森林。穆斯塔法眼看追不上他,便下马去捡起钱袋。他对主人的慷慨感到惊诧不已,因为袋子里装的是许多枚金币。他感谢真主救了自己的命,也乞求真主能保佑这位豪爽的侠盗,接着便高高兴兴地向巴士拉进发。
在第七天的中午,穆斯塔法走进了巴士拉的城门。他在一家行商住的客栈里安顿下来之后,马上就打听一年一度的奴隶市场哪天开市。让他大吃一惊的是,他竟来迟了两天。人家都替他感到惋惜,说他损失大了,因为就在最后那一天,还有两名绝色的年轻女奴到货。所有的买主都垂涎欲滴,无不想抢到手。只是要价太高,只有一个人出得起,是他,把她们全都买下了。穆斯塔法进一步打听她们的模样,确定了那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两个苦命女子。他还探听到买主的名字叫蒂乌里科斯,住在离巴士拉有四十里远的地方,是个大名鼎鼎、富甲一方的老人。原来在朝中当过高官,如今赋闲在家,享用着过去积聚的大笔钱财。
穆斯塔法很想立即策马去追赶蒂乌里科斯,他离开才一天,说不定能够赶上。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单身匹马,又怎么打得赢一大帮家丁呢,要夺下女奴更是痴心妄想了。他决定另想他法,不一会儿他就有了一个主意。人家不是错认他是苏里依卡的帕夏吗,他还差点儿为此丧了命,他何不就干脆冒充此人,登门拜访,然后再相机行事,救出两位可怜的女子呢。于是他便雇了几个侍从,租了几匹马,给自己与仆从都换上光鲜的服饰,然后便朝蒂乌里的府第进发。
五天之后,他们来到了目的地。那府第坐落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平野上,四围都筑有高墙,从外面看,只能隐隐约约见到一些楼阁。穆斯塔法来到后,先把头发和胡子染黑,又用一种植物的汁水擦脸,使肤色变得跟苏里依卡帕夏的一样深,简直看不出有什么两样。然后他派一个侍从去叩门,说是苏里依卡的帕夏大人希望在府上借住一宿。很快,侍从就回出来了,后面跟着四个衣服整齐的奴隶。他们把穆斯塔法的坐骑牵进院子,并且还扶他下马,领他走上大理石台阶,进入蒂乌里的大厅。
蒂乌里虽然是个老人,兴致却很高。他恭恭敬敬地接待我的哥哥,让自己的厨子拿出本事来,烹调出最好的菜肴来请我哥哥享用。吃过饭后,穆斯塔法一点点把话题往新买的女奴上头引。蒂乌里直夸她们貌美如花,只可惜总是一味的啼哭,让人好生扫兴。不过,他相信,情况总会一点点变得好一些的。
我哥哥对于能受到这样的接待,感到非常高兴,他睡下时心里充满了希望。他大约睡了才不过一个小时,就被一盏灯的亮光弄醒了。他坐起来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因为手里擎着灯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在奥巴桑帐篷里见到过的那个丑陋的小老头,只见他咧开了嘴在狞笑。穆斯塔法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拧了拧自己的鼻子,看看是不是在做梦。可是那魔影依旧存在。穆斯塔法定了定神之后喊道:“你到我床边来想要干什么?”“你不用枉费心机了,先生!”那个小老头说。“你的来意我早就料到了。再说,你那副尊容,我也是忘不了的。要不是我亲自参加吊死了那个帕夏,说不定真会被你骗过去的。不过,我先要问你一件事情。”
穆斯塔法喊道:“你先说清楚干吗来这儿。”他发现自己的真情很可能泄露,非常生气。“告诉你倒也无妨,”小老头说,“我跟头头再也不可能处下去了,所以我逃了出来。可是我们的不和就是因你穆斯塔法而起的,所以你得赔偿我的损失,得把你妹妹给我当老婆,我呢,可以帮你逃出去。你若是不同意呢,那我就去告诉我的新主人这位新到的帕夏究竟是什么人。”
穆斯塔法真是又生气又害怕。他满以为事情快要成功了,却不料半当中杀出这个妖魔来。现在看来要挽救局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这恶鬼给杀了。因此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向那个小老头。可是那家伙早有准备。他把灯一扔,在黑暗之中往外跑去,边跑还边叫救命。
局势变得十分危急了。他暂时只能先救自己,两位姑娘只好以后再说了。他走到窗前,看看能否从这里跑出去。窗口离地面相当高,再说外面还有一堵高墙,要逃出去谈何容易。他还在那里盘算,却听见许多人的声音正逐渐逼近,马上就要进入房间了。他绝望中只得拿起短刀与衣服,朝窗外跳去。他摔得很重,幸好骨头好像还没有摔断。他一骨碌爬起来朝高墙跑去。他居然还爬上了墙,翻了出去,使追赶的人大吃一惊。
他飞快地跑,直到进入一个小树林,这时他实在跑不动了,便瘫倒在地。他迅速盘算该怎么办。他没有了马,也失去了侍从。幸好钱袋系在腰带上,总算是没丢掉。
他头脑灵活,不多一会儿便想出了一个新点子。他往前走,穿出树林来到一个村庄。在这儿他没花多少钱便买到了一匹马,他骑上马要不了多久就来到了一个市镇。他打听此地可有医生,人家向他推荐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他用了几个金币让医生给他配一种药,吃下这药,就能跟死了一样地睡去,但是再服另一种药又能重新活过来。拿到这两种药之后,他又买了一副长长的假须,一袭黑长袍,以及种种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这样他就可以假装是个走江湖的医生了。他让一头驴子背上这些道具,便向蒂乌里科斯的府第进发了。
他这回很有把握,觉得不可能被人认出来。他那部又大又长的胡子就遮去了大半张脸,连他自己遇到自己也不会认出来的。他来到府第门前,自称是恰卡曼嘎布蒂巴巴大夫求见,烦请门子向主人通报。接下去的一切都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他那又长又拗口、莫测高深的大名真把那个愚蠢的老人给镇住了,他马上被请去与主人一起进餐。恰卡曼嘎布蒂巴巴见过了蒂乌里。在交谈了一小时之后,老人对这位大夫的医道佩服得五体投地,决定请这位名医给府中所有的奴隶不管有病没病都瞧上一瞧。我哥哥听了真是喜出望外,因为这一来就有望重见亲爱的妹妹了。他随蒂乌里走向他的后院,一边心里怦怦直跳。他们进入一个精致的房间,却见不到有一个奴隶的影子。
“恰姆巴巴先生,大名倘若叫得不对还得请先生多多原谅,”蒂乌里说。“请看,这儿的墙上有一个窟窿。待会儿每一个女奴都会把胳膊伸出来,你就可以给她们切脉,知道她们是不是健康。”尽管穆斯塔法竭力反对这样做,但还是无济于事,医生就是不方便见到内眷嘛。不过蒂乌里最后还是作了一个让步,同意每诊视一个,就把她以往的健康状况告诉医生。蒂乌里接着从腰间抽出长长的一张纸,开始大声地宣读他的奴隶的名字。果然每叫到一个,就会有一只手从洞里伸出来让医生切脉。已经叫了六个名字,全都是健康无恙的。蒂乌里叫响的第七个名字是“法蒂玛”,叫完后,只见有只雪白的小手从洞里伸了出来。
穆斯塔法兴奋得简直是浑身发抖。他握住那只手,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宣布说这一个病得可不轻呢。蒂乌里一听十分焦急,求神医恰卡曼嘎布蒂巴巴赶紧为她开一副方子。大夫走到外面,在一张小纸条上写道:“法蒂玛!我来救你了,但你得同意服下一种药,它会使你假死两天!我有解药,可让你复生。如果同意,你就推说这回开的药一点儿都不灵。这就表示你同意这样做。”
他写完就回进蒂乌里在等着他的那个房间。他取来一种服了不会有什么害处的药,又说还要再细切法蒂玛的脉。切脉时,他偷偷将小纸条塞在她手镯内侧,同时把那种无害的药通过墙上的洞递给她。蒂乌里像是很为法蒂玛的病担心,决定把其他女奴的检查先推迟一步。他陪穆斯塔法离开房间时,很忧虑地问道:“恰地巴巴,请你老实告诉我,法蒂玛的病情究竟如何?”神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唉,老爷啊!但愿先知能带给你安慰。她得的是一种致命的热病,真是凶多吉少啊。”蒂乌里登时大怒,竟然大骂起来:“胡说什么呢,你这乌鸦嘴!我足足花二千金币买下了她,莫非会像头病牛那样死掉不成?你给我听好,你要是治不好她,小心自己的脑袋!”我哥哥一看,没准真的会弄巧成拙了,于是便把希望寄托在蒂乌里犯糊涂的上面。
在他们这样说着的时候,一个黑奴从后院里匆匆跑来,禀告说,要向医生报告,方才的那种药吃下去一点儿也不见效。“有本事快快全拿出来呀,你这个叫什么恰卡姆达巴贝尔巴的老东西。治好了,你要多少诊费一个也不少给。”蒂乌里科斯都快哭出声来了,他直心疼那么些金币会连一声叮当响都没听见就全都丢失了。“那让我来给她换一种别的药试试看,这肯定会消除她所有痛苦的。”大夫回答说。“好!好!那就马上开给她。”蒂乌里哭丧着脸说。穆斯塔法正中下怀,赶紧去拿那种麻醉剂。他把药交给黑奴,吩咐他该怎么服用,每次要服多大分量。然后他又对蒂乌里说,要去湖边采集一种镇痛安神的草药,说完便离开了府第。来到离府第不远的湖边,他脱下伪装用的长袍等物,把它们扔进湖里,只见东西都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接着他躲进树丛,等到天黑,这才悄悄地潜往蒂乌里家的墓地。
穆斯塔法走出府第还不到一个小时,便有人向蒂乌里禀报,女奴法蒂玛眼看要不行了。他派用人快快到湖边去把医生叫来,可是他们不一会儿就回来报告说,那个倒霉的医生掉到水里淹死了,还能见到他那件黑袍子在湖水中央漂着呢,那部漂亮的长胡子也在水底下一动一动的呢。蒂乌里一看没有希望了,气要得骂天骂地连带着诅咒自己,还要揪自己的胡子并且把头往墙上撞。
但是这一切均无济于事,因为在众女子的照看下,法蒂玛还是断了气。蒂乌里听说之后,便赶紧找人打棺材,因为他容不得家中停放死人,让人尽快把她抬到停尸房去。几个奴隶把棺材抬到那儿,一放到地上立刻就往回跑。因为他们听见别的棺材后面有呻吟哀叹的声音。原来躲在那里的就是穆斯塔法,是他有意把那几个人吓跑的。此刻他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点亮了一盏灯,这是他特地带来的。他又从腰间取出解药,再去掀开棺材盖板。可是让他大吃一惊的是,灯光照着的竟是一副陌生的面孔!棺材里躺着的既非我的姐姐,亦非珠莱德,而是另外一个姑娘。过了好久,他才从这致命的打击下清醒过来。同情心终于还是战胜了他的愤怒。他打开小药瓶,给她灌下一些药水。她终于出气儿了,也睁开了眼睛,只是好久还弄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终于她记起了一切,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扑倒在穆斯塔法的脚下。
“好心人啊,我该怎么感谢你呢,”她叫喊道,“是你把我从地狱里解救出来的呀!”穆斯塔法打断了她的话,只问怎么救出来的是她,而不是自己的妹妹法蒂玛。她惊愕地盯着穆斯塔法。“我现在才明白,”她说,“自己怎么会遇到这等奇事,给救了出来。方才我还糊里糊涂的呢。你可知道,在府里,我的名字就叫法蒂玛。小纸条和吃了就入睡的药你都是交到我手里的。”穆斯塔法这时向这个获救的姑娘打听他妹妹和珠莱德的消息,这才知道,她们确是在府第后院,但是按照蒂乌里的家规,已经改用新的名字。她们现在叫做密尔查和努玛哈尔了。
法蒂玛,那个获救的女奴,见到我哥哥一脸愁容、束手无策的样子,便给他打气,说可以告诉他一个救出两个姑娘的办法。穆斯塔法一听便来了精神,赶紧问姑娘她的办法是怎么样的。姑娘说:“虽然我做这个人家的女奴才五个月,但是从第一天起我就想逃跑,只是孤身一人要做到实在是太难了。我想,你必定注意到,后院里有一个能喷十股水的喷水池。我琢磨过这东西。我记得我父亲花园里也有这样的喷水池,水是由一个很粗的暗渠通进来的。为了弄清两处的结构是不是一样,有一天,我故意在蒂乌里面夸奖这水喷得真是太壮观了,还问这是谁设计的。‘设计师就是老爷我呀。’他回答道。‘你看到的还不是全部的工程呢。水是从至少一千步之外的一条山溪里引过来的,还要通过一道至少一人高的安有拱顶的暗沟。这一切全是我独自设计的。’我听了以后,恨不得哪怕片刻工夫有男人那么大力气,这样,我就能把盖住暗沟的一块石头搬开,像只鸟儿似的自由自在地飞出去了。我可以把暗沟指给你看,而你呢,可以在黑夜中潜入府中,把其他人解救出来。不过,你还需要两个人帮忙,这样才能制伏晚上看守后院的家丁。”
经她这么一说,我的哥哥穆斯塔法虽然两次经受挫折,却又在胸中燃起希望的火花,他祈求能在真主庇佑下,实现那位女奴的计划。他答应她,只要帮自己找到通往后院的入口,一定设法送她回家。不过,又有一件事使他发愁,他又上哪里去找两三位忠心耿耿的帮手呢。突然之间,我哥哥想起了奥巴桑的短刀以及他的承诺:一旦有需要,必定会来帮忙。于是他带法蒂玛一起离开坟场,去寻找那伙强盗。
就在他买医生衣饰用具的那个市镇里,他用剩下最后的那点钱买了一匹马,又将法蒂玛安置在城郊一个穷苦老婆子的家里。他自己则直往最初遇见奥巴桑的那个山谷驰去。三天后他抵达那里。他很快重新找到了那些帐篷,奥巴桑见到他不免有点感到突然,但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他向主人叙述了两次失败的经过,连满脸严肃表情的奥巴桑也时不时忍俊不禁,特别是想到他如何假扮恰卡曼嘎布蒂巴巴的时候。听到那小老头如何奸诈狡狯时,他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发誓踏遍天下也要抓到这个老东西,到时候一定亲自动手将他绞死。对于我哥哥希望得到帮助的请求,他也满口答应,说是客人旅途劳顿,先好好歇上一夜再说。于是穆斯塔法又在奥巴桑的帐篷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清早他们就出发了,带上三个最得力的帮手,全都配上好坐骑,带上最凑手的武器与器械。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两天就来到穆斯塔法安置救出的姑娘的那个小城镇。
他们一行人在那个姑娘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小树林,从那里蒂乌里府第遥遥在望,他们在这里安顿下来等待黑夜的降临。天刚黑,他们就跟着法蒂玛,蹑手蹑脚向接通山溪的输水管走去。他们让一个侍从留下,看管马匹与保护姑娘,其余人准备进入输水管。那姑娘临了又向他们仔细叮嘱了一番,说千万要记住:出了喷水池就进入后院了,在那儿可以看到左右角上各有一个高塔,从右面高塔数过来的第六个房间,就是法蒂玛、珠莱德住的地方了,有两个黑奴看守着的。
穆斯塔法、奥巴桑和剩下那两个侍从听罢,便带着橇棍和武器下了输水道。水没到他们的腰带那里,但他们还是急速前进。过了约摸半个小时,他们便到达喷水池边上了,他们立即用铁橇干起活来。墙很厚也很结实,但是毕竟抗不过四条汉子的联合努力。很快,他们就挖开了一个可以轻易通过的入口。奥巴桑第一个钻过去,接着又帮那三个人也钻了进去。他们一起来到后院,察看挡在他们前面的府第的侧翼,以便找到姑娘跟他们比划过的那扇门。可是他们拿不准到底是哪一扇门,因为若要打右面的高塔数起,有一扇门是砌没了的。他们不知道法蒂玛是算上这扇门的呢还是不算的。但奥巴桑没有多费踌躇,他说:“还没有哪扇门能阻挡住我这把好刀呢。”他喊道,便朝第六扇门走去,其他人都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推开门,只见有六个黑奴睡在地上。发现找错房间,他们正准备退出,这时角落里的一个人跳起来大喊救命。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原来这就是原先在奥巴桑帐下当差的小老头儿。还不等那些黑奴醒过神来,奥巴桑就一拳打翻小老头,扯下他的腰带,一半塞进他的嘴,另一半将他双手捆在背后。他再接着去对付其余那些黑奴,其实他们已经差不多让穆斯塔法和别的人给制伏了。他们把刀剑对着黑奴,逼他们说出努玛哈尔和密尔查住在哪个房间,黑奴说就是隔壁那间。穆斯塔法冲进去,只见法蒂玛、珠莱德都在,她们已给吵醒。两个姑娘急急穿好衣服,戴上饰物,跟着穆斯塔法出来。这当儿随从的强盗正向奥巴桑建议何不趁便抢上一通。奥巴桑连说使不得,他说:“趁夜黑入室小偷小摸,这岂非要辱没我奥巴桑的英名。”穆斯塔法和那两个姑娘赶紧从水池边上那个窟窿潜出去,奥巴桑说他一会儿就来与大家会合。他们走了之后,奥巴桑和一个助手把小老头拖到院子里,用一条事先准备好的丝带,把他吊在了喷水池最高的一处地方。在这样惩罚了奸诈的叛徒之后,他们也钻进窟窿,追上了穆斯塔法。两个姑娘满含眼泪感谢救命恩人,奥巴桑却催促她们赶紧逃命,因为蒂乌里八成是会派人马出来追捕她们的。
第二天,穆斯塔法和几位被救出的姑娘依依不舍地与奥巴桑告别。的确,他们是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先前获救的那个法蒂玛在乔装改扮之后动身前往巴士拉,她打算在那里乘船回家。
我的亲人经过短暂而愉快的旅行回到了家乡。骨肉重逢使得老父亲喜不自胜,因此第二天就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全城的人都来参加了。在亲友们的询问关心下,穆斯塔法只好把经过情形讲述了一遍。大家都异口同声夸奖了他,也赞美了那位侠义的强盗。
我哥哥讲完之后,父亲站起身来,把珠莱德唤到跟前。他庄重地说道:“此刻,我宣布取消对你的诅咒。由于你作出了此番不同寻常的努力,我同意你们的婚姻了。但愿本城能出现更多像你这样富于手足之情、既机智又热情的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