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玉

作者:周蓬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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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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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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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6604字

在离城老远的地方,有个名叫南乡的小镇。那里的人原本有着做生意的传统,加上这些年政策好,大多都致了富,男人们把买卖越做越大,便纷纷向外发展了,他们把公司办到了城里,成了真正的老板。有的人发了大财,便开始在城里养了小妾,人们管这现象叫包二奶。这部分人在城里买了别墅楼房,把房子装修得跟个星级宾馆似的,房间里除了二奶外,还养了品种很名贵的宠物,狗啦猫啦什么的,这些可爱的小动物大多也是雌性,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它们唤作三奶四奶。另一种情况却是把原配接到了城里,二奶送去乡下,用钱供养着,总之是不让她和原配凑成一块儿,免得互相之间争风又吃醋的,闹出乱子不好收场。老板则很悠闲地两头跑着,乐此不疲。


话说在南乡附近,有一个不算大的科研单位,是专门研究化工原料的,这个单位每年都分来几个大学生,多是一些没有门路留在大城市的娃娃。他们的家几乎都在农村,心想能有个工作也就不错了,现在社会上有这么多下岗开不出支的呢。所以他们来到科研所还算知足,这里没有风吹日晒,每天的工作是给厂子里送来的样品做做化验,搞出个数据之类的。剩余的时间可以读一点书,或者一伙人聚在一起打打扑克,下下象棋。这样的日子短时期好混,时间久了便要生厌。一伙年轻人,整天呆在山沟沟里,怎么受得了呢?而且,他们的同学写了信来,有的在深圳当了经理,有的在上海办了自己的网站。而他们却连上网都是被禁止的,别说上网,连个长途电话都不让往外打,怕超标,单位要受罚的,受了罚就会影响先进集体的评选,所以不准打私人电话已经成了一个制度了。他们眼看着已经二十三四岁了,却没有一个人谈上恋爱。有的人在大学是有恋人的,由于毕业分配后天各一方,时间一长感情开始冷淡,结果也就没了下文。这不,我要讲的故事中的主人公小斤就属于这种情况。


小斤人瘦瘦的,皮肤白白的,头发长长的,人老实得像只小绵羊。他爱读,满脑子里充满了幻想,他原本有个女朋友叫棉花的,和他是同一个村子的,后来一块儿考上的石油大学,而且两个人已经在大学宿舍里悄悄作了爱,偷尝了男女之间的禁果。按理讲这么个青梅竹马的关系应该是牢不可破的了,但他没想到棉花竟在毕业前和一位大学里很有能耐的人物睡了一觉,结果她被留校当了助教。而她原本是一直没有落实接收单位的,这年头女生比男生更不好找到工作。一度,他们两人简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这件事当然是棉花亲口告诉他的,当他听说棉花留校的消息后是很高兴的,就去问棉花为什么迟迟不告诉他,因为同学之间都传开了,而作为恋人的他却还蒙在鼓里。他就去问棉花是怎么一回事儿,没想到棉花竟毫无保留地将事情合盘托出,十分大方,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的一幕。


棉花说:小斤,希望你不要怪我,如果你愿意留校的话,我再和那家伙去睡一次。我估计问题不大。


棉花说:小斤你别太死心眼了,这点事算得了什么?头一次和他睡是为了我自己,这第二次却是为了你。你心里要有个数。


见小斤抱着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棉花就开导他:小斤我还是爱你的,相信我的心是永远属于你的。那个肥猪污了我的身污不了我的心。再者说了……棉花犹豫了片刻,说:和他作的时候,是戴着套儿的,其实跟没作区别不大的呀!棉花毕竟和小斤有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哭了。这可能是一句与事实相符的话,没想到小斤听了,却很倔犟地走了,不再回头。就这么着,小斤来到了眼下的这个科研所,他变得沉默寡言的,除了工作,平时极不合群,谁也赖得搭腔。


刚才说过了,小斤人生得瘦。这是因为他平日里饭吃不下,心事又多,下了班就独自一人到院子外面的田野里散步,或者望着田野上的一片积雪出神,一愣就是半天。要么自己就独自一人躲在单身宿舍读点,他在上大学时就喜欢上了两位作家,一个是叫王安忆的女作家,觉得她写的很耐读;还喜欢一个叫陈村的男作家,觉得他写的东西怪有趣,能把个骂人的话说得像表扬人一样好听。除此之外,他还爱读一点像《读者》啦,《少男少女》啦那样的消遣杂志。来科研所后,那样的杂志也难见到了,因为附近没有书报亭子。偶尔在谁的床上看到一本,已是被传阅得伤痕累累,沾满了透明胶布,看上去像个可怜的丑娃娃。说心里话,他常常想起棉花,想起他们小时候在一起放羊的事儿。那时候的棉花多纯朴,脸蛋白里透红,眼睛水汪汪的,清澈见底。远不像现在的样子听一位在省城工作特意绕道来找他玩的同学说,棉花现在改名叫棉棉啦,和上海一位很走红的美女作家同名,舔人家的屁股罢了。而且,化了浓浓的妆,还纹了眼线,老远一看像个大熊猫似的,爱穿紧身的衣服,故意把个丰满的臀部线条展示给人看。现在她已经从学校里辞了职,在省城开了一家美容厅,招揽了一些在社会上游荡的流莺,负责拉客挣钱,大张旗鼓地干起了违背道德的生意。不过,据说生意还挺火,她已经买了一辆二手奥迪,还打算来科研所看看小斤,叙叙旧情。听了这位同学的话,小斤气得鼻子都歪了,嘟嘟嚷嚷地说:去去去,你让她来看我做什么?我不想见她。他的同学也不甘示弱,读过几篇王朔的,学会了几句北京方言,诸瞪起眼珠子骂他:你丫事儿逼!那鸡要来则来,你怎么倒怪起我来了?奶奶个熊!一甩袖子起身要走,却被小斤扯住了胳膊不准离开,同学吃惊了:你这厮想做什么?啊?快放开我。小斤却不说话,挥动着拳头朝同学的脸上砸了下去,然后恶狠狠地骂道:你为什么说棉花是鸡?你妈才鸡呢!把个同学的鼻子击出了血,那同学自此与之有了断交迹象,好长时间不再往来。事后他很有些后悔,为了棉花得罪了人,你说这是何苦?骂她是鸡并不为过,只是他作为一个初恋情人的特殊身份,听起来别扭。有些事情你心里想想可以,但却不能诉诸语言,嗯。


闲话少表,且说那科研所一带原本是一片荒坟来着,过去,那个地界曾经是南乡小镇人死后的葬身之处,芳草萋萋,碎瓦遍地,夜晚磷火闪烁,鬼节青烟袅袅。有人深夜路经此地,曾清楚地听到过女人细细的哭声,那人乃好事之徒,加上喝过二两猫尿,便顺着哭声寻去,脚下是湿漉漉的植物葛滕,他深一脚浅一脚,只觉耳边的哭声越来越响,却始终不见人影,正在惊奇不止之时,听哭声住,耳畔却响起一个怪怪的女声:嘻嘻,别找了,俺就在你耳朵上趴着哩!那人大骇,摸一摸自己耳朵,果觉一阵麻木冰冷,像一根冰根儿般僵硬了,是右耳。乃惊叫一声撒腿即跑,跑出大约二里多路,全身自是大汗淋淋了,站下身稳稳神儿,摸摸右耳仍凉,知女鬼还附在身上,只好跪地求饶:姑奶奶,姑奶奶,放了俺吧!俺是好人。女声嬉笑而去,耳朵复热,回家后细细观之,见右耳出现一排明显的齿印。那人又骇:原来鬼是这般轻盈的啊,重量不过一张薄纸了。自此以后再不敢独自夜行,也不再多事,彻底戒了偷窥之念。


这当然是个流传于南乡一带的传说,无法落实真伪的。但在科研所成立之初,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确系属实由于建所地点触及了南乡百姓的利益,企业与当地政府很是作了一番交涉,加之南乡百姓素来商业意识很强,地皮要价颇高,以至于使科研楼房迟迟不能破土动工。据说后来惊动了省府,出面做了大量工作,才使事情得以解决。施工队先是铲平土坟,然后再打地基。就在地基打完了的当天夜里,下了一场秋雨,好好的地基上竟出现一个漏斗大的深洞,施工队长用手电朝里一照,看见了白色棺材的一角,便吩咐人挖开四周的泥土,将棺材用铁具撬开,随着一股潮气扑面,见棺内躺着一位白面慈祥老者,样子若熟睡一般,栩栩如生,似笑非笑。紧接着,一条三尺长的大蛇自老者身下蜿蜒爬出,令在场的数十人毛骨悚然,着实倒吸一口凉气。施工因此受阻,无法正常进行,停工整整一天。当日夜里,施工队长带领一干人马,买了草纸、猪头以及炸货若干,烧香磕头,见那蛇绕坟三圈,转眼而遁。第二天一早,太阳出来,十分的鲜艳,队长看了,心下松了口气,看了看表,说声:开工。施工一路顺利。有人觉得队长神道,想了解一番他的心思,队长却一直严肃不答。直到楼房落成,大家喝竣工酒,队长才说:这是有教训的,俺是最怕在坟地上施工。若不征得死者同意硬要进行,是非出人命不可的!队长一席话,把大家心里说得凄惶,酒兴减了大半。可见灵魂这东西是真存在,人走夜路,稍有不慎便会被鬼咬了耳朵。


就这么着,每年的清明节和农历七月十五的鬼节,科研所内便会青烟滚滚,那是南乡百姓前来上坟。坟形自然是不存在了,他们只是凭了记忆,找个大致的方位,烧纸叩首,寄托哀思。这就有了下面的故事了。


话说冬天过后,春暖花开的一天傍晚,小斤吃过晚饭,独自到科研所外的大路上闲逛。田野里的青草已日益拔节,一缕好闻的草香若游丝般在空气中飘荡,人闻了是要有些醉意的。小斤像往常一样走着,这一天,他心情格外的好,因为他收到了一封信,是那位同学写来的,主动对骂棉花的事道了歉,希望他原谅,以后同学仍是同学,好友仍为好友,大家心里别再存有芥蒂。读了同学的信,让他觉得放下个包袱,心里一下子变得舒畅多了。接着又有点儿难过,自言自语道:棉花棉花,你真是害苦了我了,让我两年多了还忘不掉你。小斤这么想着,一忽儿高兴一忽儿伤感,这时,他看到前边不远的十字路口,有个女人在烧纸钱,袅袅地冒出了一股青烟。他一下子记起来了,原来今儿个是清明节呢!过不了多久,南乡的百姓又要忙碌起来了。小斤不迷信的,却受了感染,想起自己老早死去的爹妈来。是的,小斤的爹妈在他八岁那年就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中死了,是打井塌方砸死的。他们那地方缺水,村子里的人祖祖辈辈都要到老远的外村去挑水吃,乡亲们真是受够了。小斤爹妈不信在自己的村子里打不出水来,就起早贪黑地在自家院里干开了,结果挖了几十米深,都是干燥的沙土,两口子反倒把命搭了进去。小斤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后来爷爷奶奶也去世了,他就被棉花的爹妈收养了。再后来,在他和棉花双双考上大学的当年和第二年,棉花的爹妈也先后去世。眼下,小斤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亲人们,动了要怀念怀念他们的念头,就朝那女人走过去,打算让她接济点草纸给他。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慢慢接近了女人,叫了声:喂,老乡。卖给俺点草纸行吗?一点就成。女人正在躬身烧纸,嘴里好像还念叨着什么,听有人和她说话,就抬起头来,与小斤四目相接,在那一刹,只见小斤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大叫了一声:棉花!你怎么会在这里?样子似个木鸡。女人见状,却嘻嘻地笑了,说大兄弟,认错了人吧?俺可不叫棉花。俺叫玉儿。玉儿?你分明是棉花嘛,还不承认。小斤心想,化成灰俺也认得你。那水汪汪的眼睛,弯弯如黛的眉儿,雪白的牙齿,一双丰满如兔的乳……女人只是笑,把个本该挺严肃的气氛弄得***不类。小斤仔细瞅了,终于也发现了破绽,玉儿尽管和棉花长得惊人相似,却也是有着明显区别,玉儿年龄比棉花大,身子比棉花还要丰满,一看就知是个少妇了;再一点,玉儿身上有些乡土气,尽管可劲儿朝时髦里打扮,仍是掩饰不住。棉花毕竟受了大学教育,身上的村姑气早已消失殆尽了。再者口音也不一样,尽管二人都操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棉花的山东方言味儿重,而玉儿的却柔软动听,加杂着一股吴侬软语味儿,一听就是个南方妹子。总之一句话,玉儿纯朴,像多年前的棉花。也许她是棉花的另一个化身,赶来安慰小斤的委屈来了不成?不然,怎见了小斤就一直抿嘴笑个不停呢,笑得有些暧昧。


那天,小斤也很兴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熟悉得像老朋友了。玉儿分给小斤一些草纸,小斤要给她钱,哪里肯收!不但如此,她还教给小斤怎么烧纸亲人才能收得到,如烧纸时要面朝西方,西方是极乐世界嘛。如面朝东,则说明亲人们是在地狱里受苦了。再者,选择烧纸的地点一定要找十字路口,四通八达,亲人容易接收。如选择丁字路口,则邮路不畅。小斤听了觉得很新鲜,就问玉儿道:玉儿姐姐,你为何也要在这十字路上烧纸,难道你的亲人也不在当地吗?玉儿听了,显出难过,低声说:姐老家是浙江的,初到山东时妈妈还好好的……她老人家是一年前过世的,都是想我想的呀。可怜她死时我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说着,玉儿竟伤心地哭了起来。小斤心想:看来也是个苦命的人儿呐。这时候劝是没有用的,那就哭一哭吧,哭一哭心里好受些。眼看着天色暗了,南乡前来上坟的人渐多,玉儿抹了眼泪,说:大兄弟,人多嘴杂,我该走了。你平时若觉得烦了,就到镇上来看看电影吧,春天一来,这儿就会有电影看,是露天的。看露天电影?小斤小时候是常看的,读了大学后便再没看过。其实他自来到科研所后,已经有两年多没看过一场电影了。小斤当即表示了看露天电影的浓厚兴趣,说:玉儿姐,我是真想看的,只是如何才能知道哪天上演?难道你要跑来告诉我吗?玉儿说:不用的,只要你留意一下镇上的广播,演电影的头两天就会有通知的。玉儿朝南乡方向看了一眼,嗯,如果顺风,在这里会听得清清楚楚。你届时去就是了,我会在放影机旁边等着你的。\好的。什么时候演知道吧?最近有吗?\呵呵,前几天刚刚演了一场的,是巩俐主演的《漂亮妈妈》,真是好看呢!据说最近还有,你注意着点好了。一定呵。小斤点点头:好的,一定。然后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了一下手,小斤却无意中摸到玉儿手腕上有个玉镯,温热而光滑,他从未见过玉器。遂问:姐姐手腕上戴的是什么?好光滑呀。玉儿笑道:这是祖传的玉镯。姐姐的名字便由此得来。说着,把左手纤纤的收拢,摘下玉镯让小斤观赏。小斤小心地拿了玉镯,见那玉镯果然光洁透明,散发着一种古典气息。忍不住赞道:真是个宝贝。玉儿笑道:弟弟若是喜欢,就送给你!说得言辞肯定,斩钉截铁。小斤大惊:使不得,使不得,家传的东西,怎好轻易送人呢?我不敢收!玉儿说:这是一对呢,姐姐还有一只呢!我看着弟弟顺眼,是我可信赖的人,送你值得。这就叫缘份呢。小斤仍是推辞,说:心领了,心领了。以后再说。玉儿便不再勉强,两人乃匆匆分别。小斤回到宿舍,竟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地回忆着玉儿的每一句话,恍若梦中,心里种下一个甜丝丝又莫名其妙的冲动。


自那以后,小斤可是有了盼头了,每天都要格外留意自南乡传来的各种动静,巴不得露天电影的通知尽快播出。然而一个多月过去,眼瞅着就是春末了,却是没有的,只依稀听到镇上的广播播出过几则寻牛启事,还有一则是寻人启事:一个叫三妮的姑娘走丢了,若路人见了速速告诉三妮的娘,云云。听口气,三妮可能是个弱智,因为他分明听到那播音的男人说三妮这次出门没牵着狗,认不得回家的路。听到这儿他忍不住笑起来,想这三妮真是傻到顶了,敢情出门都要牵着一条狗,要狗作向导。就这样,小斤有意无意的参与着南乡小镇的生活,觉得这个一向被自己忽略的小镇民风古朴,生活还挺丰富多彩哩。


转眼又是十余日过去,小斤有些不耐烦了,心想是不是玉儿存心捉弄他呢?现在的人真是不可轻信的,我就是吃了爱当真的亏了。想到这一层上,受辱感觉顿生,忍不住骂开了玉儿:玉儿玉儿,你是个骗子呢。玉儿玉儿,你骗人不得好死呢。遂又来到路边,来到那天烧纸钱的十字路口,巴望着玉儿能够及时出现,他要朝她问个究竟,如被捉弄的情况得到落实,他是不会客气的。然而等了三天,玉儿的影子却没有出现。玉儿好像压根儿就不曾存在。好在南乡离科研所实在不远,至多三华里的路程,一个小时可走个来回,所里的人原本常去那儿赶集买东西的,那儿的烧鸡和驴肉做得好吃是出了名的,有几次伙伴们约了小斤同去,小斤偷懒,声称要读没去。既然路不远,我何不去问个究竟?正是黄昏时分,小斤想了想,到宿舍换了件衣服就出发了。


小斤不一会就来到了南乡小镇,见这儿灯火一片,的确热闹,楼房林立,街头小贩很多,几条黑狗在人堆里摇着尾巴。小贩们见小斤来,纷纷露了笑脸向他推销,亲热地唤他大哥。


大哥,买只烧***,刚刚出锅的。你摸摸还热乎着。


大哥,你瞧瞧俺这驴肉,正宗马家的。先尝后买!


小斤点点头,又摇摇头。心想这里的人真是会做生意,光看这服务态度,没理由不富的,可惜自己吃过了晚饭,否则非买二斤驴肉不可。见小斤无心买东西,小贩也不着急,仍是热情地招呼,说一声大哥再来呵,真是不错。小斤急于了却心事,就找了老太太打听电影的事,那老太太笑咪咪地说:小伙子,你算打听对人了,俺儿就是放电影的呢!那个耐心的老太太一五一十地告诉小斤说很快就演一部叫作《大话西游》的电影,香港电影明星周星驰主演,听说好看的很!小斤心里有数了,点头谢了老人。打听完了电影,小斤又想打听玉儿,哪知一打听玉儿,老太太却拉下脸变得严肃起来,警觉地问:玉儿?你是她什么人呀?小斤支吾着,额头上出了汗,好在天色朦胧,老太太没有看清。她是俺姐……\你姐?亲姐?小斤摇头:半路认的。老太太似松口气:我说看着不像哩!玉儿不是人。玉儿没有弟弟。老太太声音开始低下来,把小斤拉到一边:可知玉儿的身份?\啊?身份?不知道。老太太神情诡秘地眨眨眼:她是俺镇上阎大棒子的二奶哩。现在的闺女可不要脸哩。你们是咋着认识的?一听二奶两个字,小斤的头像似挨了重重的一击,嗡地叫起来。他万万没料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竟是这么个尴尬的角色,这怎么可能呢?看上去她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这时候,老太太又发话了,她一发话,就很不好听了:知道俺南乡的人唤玉儿什么?啧啧啧,活鬼!小斤脸似火烤,拔腿就溜。他跑啊跑啊,跑出好远,还听到身后有一阵暧昧的窃笑。


真是太受污辱了。小斤觉得自己被一个彻头彻尾的***耍弄了,蒙头睡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一早,当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从南乡的广播里传来放电影《大话西游》的消息时,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愣了愣神,半天才从嘴里发出一个呸字,就又把头用被子死死地蒙住。睡至中午,小斤告了三天假,要去青岛海边散散心,去去晦气。


小斤到青岛后,找到一个在青岛工作的同学,两人去看了水族馆,还看了一场通宵电影,恰恰就是周星驰主演的《大话西游》。小斤想,如果不来青岛,我就会和那个***在一起看露天的《大话西游》了,他甚至庆幸自己巧妙地躲过了一场情感的劫难。小斤在青岛愉快地度过了整整三天,有些恋恋不舍地回来了。那一天,同学送他上了豪华的双层客车,还给他买了一堆礼物,多是吃食,同学知道他地处偏僻,吃不上什么好东西的。小斤觉得有同学真好,这个同学待他真是不错。


下了火车,已是下午两点,小斤舍不得打车回科研所,决定步行。他至少要走二十多里路。这对他已经算不了什么,每次外出归来,他都是步行回科研所,回到所里大都接近黄昏了,那正好赶上吃食堂的晚饭,吃过晚饭再好好洗个澡,然后睡一个好觉。但是这一次小斤是不能睡个好觉的了。


现在,小斤走在了田野上。当他快要到达科研所的时候,迎面走来一支送葬的队伍,呜呜哇哇地吹奏着唢呐。队伍里有个中年男人哭得很是悲痛的样子,两个乡下模样的孩子在最前面,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竹筐,手一扬一扬,将面值一角钱的人民币像花瓣一样撒落在地。穿过纷乱的人流,小斤终于看清了玉儿美丽的面容被牢牢地镶在了一个木盒子上。小斤的眼瞪大了。这时候,他看到那个老太太也在送葬的人群中,黑色的衣服上扎着一朵精致的白色小花。惊愕的小斤也不知怎么回事就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她,老太太一眼认出了他,竟笑了起来,小声地说:小伙子,给你姐送行来了?小斤问:怎么回事?老太太显出一丝嘲笑,仍是声音很小,近似窃窃私语:自杀了。你不知道?


小斤喃喃着:我出差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


老太太说:三天前。头天晚上还看了一场电影呢!在场子里转来转去的,人人都觉得她反常。可能是一时想不开……啧,好死不如赖活着哩。这闺女,也怪可怜……


小斤就不再说话了,他跟着送葬的队伍懵懵忡忡地走着,两腿渐渐瘫软。眼里渐渐有了泪花,紧接着就泣不成声。送葬的人群没有谁注意到他,没有谁格外留意这个瘦弱的小斤,他心里叫着玉儿玉儿,然后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头,他觉得自己的腿像似被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沉重得灌了铅一般。突然,他被一块神秘的石头绊倒了,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他就蹲下身一边哭一边捡拾,捡到最后,惊讶地发现手里多了一只完整的玉镯。


(原载《当代》200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