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龙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19
|本章字节:4380字
天还没亮,梁尚博随工友们进了工地。
隧道内灯光暗淡,灰蒙蒙的一片。地下尽是泥水,坑坑洼洼的不大好走。
夜班的工人还在搞二次衬砌混凝土施工,注浆泵“突突突突”地哼个不停。
梁尚博小心翼翼地前行,悄声问:“这隧道多长?”
鲁志高说:“四千六百米,就咱们省内来说,目前算最长的一条。”
“快通了吗?”
“早呢,”一旁的工友插话道,“还有两千多米。”
再往里,空间越来越小,地面高一块低一块乱石横生。他们在掌子面停下,今天的任务是打孔放炮。
梁尚博接过钻机,说:“我来试试。”钻机比榔头钢钎还难使,像挺机枪,很沉,有一二十斤重。他对准石壁摁下开关,钻头在坚硬的岩石上忽左忽右乱跳,溅起丛丛火星。
“对准,顶死,往里推。”
还是不行。两分钟不到,他已经气喘吁吁,手臂发软。
鲁志高摇摇头:“你不是吃这碗饭的,我来吧。”
小憩时,鲁志高冲工友们招招手。
一会儿功夫,他跟梁尚博身边就挤了十几个人。
“这是我表兄,姓梁。”鲁志高蹲在一块岩石上,介绍说,“他是个作家,来工地体验生活,打算把上个月咱们这儿发生的特大突水事故改编成或电视剧。所以,请诸位帮个忙,提供事发时的第一手资料,越具体越好。”
有人应道:“没问题。”
“谢谢,谢谢。”梁尚博连忙站起。他身上满是泥灰,安全帽下露出两只乌黑的眼睛。他掏出烟,每人发了一根。
“表兄,”鲁志高冲他呶呶嘴,“这个是邱祥林,这个是张存明,还有这个,老孙。”他用手背揩了揩额头,“祥林,你先说。”
刚从医院出来的邱祥林咳了一声,说:“当时我正在斜井的调度室问事,忽然听见门外有声音,打开房门,先是一股冷风,接着一股强大的水流冲了进来。我被大水打个趔趄,随后又被卷了出去。接着电就停了,隧道内漆黑一片。我在水流中撞到一辆台车,在台车跟隧道壁面之间有道夹缝,我被卡在夹缝中间,腰以下全是泥沙。”他脸色憔悴,至今精神仍有些恍惚。
梁尚博问:“住院花了多少钱?费用谁支付?”
鲁志高抢着回答:“当然由老板出,他的责任嘛。”
梁尚博问:“老板给了多少赔偿费?”
邱祥林支支吾吾地:“哪有什么赔偿费,只给了点误工补贴。”
鲁志高岔开话题:“老孙,说说你的经历。”
“其实跟大家差不多,”老孙瞧着梁尚博,“我那天在二线作业,隧道里突然停电,接着就听见有人大喊‘洪水来了!’不到十分钟,水涨到两米多高。我一边扑腾一边就着水势抓住壁上的电缆线。第二天早上五点多,消防官兵用救生圈把我拉了出来。那天,大部分逃生的工友都是在大水中及时抓住了电缆线。”
接下来,张存明回忆说,22日夜晚十点左右,他将装载车停在隧道下段离斜井三百米处,工友们正往车上装碎石。突然,他听见“哗哗……”的声音由远而近,瞬间就看见一米多高的水柱从隧道顶头喷泻而来。他赶紧将车厢升到最高,然后爬上车顶,大水卷着泥石扑了过来,一直淹过驾驶室,车子也熄了火。第二天中午一点多,他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亮光,后来被救出隧道。他说,好恐怖啊,又饿得慌,最难熬时就在心里默默念着妻子和儿女的名字。
“表兄,”鲁志高手一指,“要说最传奇的,就是他。”
“哦?”梁尚博转过脸,盯着一脸稚气的小伙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小华。”
“多大了?”
“十八,属马。”
“属马,”梁尚博仄脸算了算,笑道,“你这是虚岁,还不算真正的成年人呢。当时你也在隧道里?”
小伙子点点头:“我正撒尿,大水就来了,我赶紧抱住一根木桩。后来木桩也被冲倒了,也弄不清在水里漂了多久,醒来时躺在河边的沙滩上。”
“害怕吗?”
小伙子调皮地歪着脑袋:“不怕,挺好玩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梁尚博半开玩笑道,“保不准日后你们一个个都会大富大贵。”
邱祥林苦笑道:“我们这种人,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哪谈得上什么富呀贵呀。”
梁尚博默然。是啊,一个人连生与死都无法把握,又岂能把握贵与贱,贫与富?
他转了话题,询问遇难者的情况。
众人沉默不语。好一会,鲁志高开口了:“死得冤呐,吃晚饭时还有说有笑,转眼间就天各一方了。”
老孙叹道:“命,都是命。”
梁尚博问:“死了多少人?”
众人面面相觑。
鲁志高说:“光我们村一块来的,就死了五个。老曹那个村死了三个。”
邱祥林淡淡地说:“我们村死了六个。”
梁尚博问:“后事怎么处理的?”
鲁志高突然从岩石上跳下,压低嗓音:“快干活,老板来了。”
众人纷纷散开。
梁尚博把安全帽压低,溜到鲁志高身后。
隧道深处,又传来钻机“哒哒哒”的破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