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腾被校长在每周例会上骂得狗血喷头之时，贾小乔正捧着一把瓜子，站在台下嗑得忘乎所以。

杜子腾几乎是每月必批的专门对象。起初，贾小乔还觉得有些新鲜，可时间一长，才发现校长每次讲的都是那些陈腔滥调。

哎，你说这校长是怎么了？人家肚子疼都那么有创新意识，每月换着花样来违规，为何他老人家就不能编点新词呢？

贾小乔嘟嘟囔囔地说了一个下午。肚子疼昂首挺胸，故作从容地站在台上，一副英勇就义，宁死不屈的模样。

每次例会都感觉像是在听评书。似乎是完了，该结束了，但到了下周同一时间，又还是同样的人物，同样的地点。

那时候，杜子腾简直成了全校坏学生的偶像。他胆大包天，无所不为，俏皮无厘头的言语，足以把所有老师都弄到肚子疼。

没办法，学校里的一半设施都是他爸爸捐赠赞助的。学校操场中央的功德碑上，第一个，就是他爸爸的大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中部教学楼下的违纪通知栏，上面的第一个，就是杜子腾。

2

杜子腾的爸爸把厂里的二手车转给了他的宝贝儿子。

虽说是辆旧车，但杜子腾依旧爱若珍宝。那段时间，他安分极了，成天坐在教室里画图纸，算框架，他绞尽脑汁，到底要怎样，才能把这辆二手小轿车变成敞篷跑车？

如果抛开美观不谈的话，杜子腾的创新意识，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花五十块钱，雇了班里的两个体育壮汉，专门负责切割轿车的顶棚。

咝咝咝咝，火花四溅。不到一小时，轿车的顶棚就像罐头的盖子一样被彻底掀开了。杜子腾拍手大叫，好！好！不愧是我精挑细选的工程师！

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杜子腾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后来，他终于想通了，小轿车是四开门，而跑车大多是两开门，当然会有些别扭。

为了把四开门变成两开门，杜子腾又多花了五十块钱，折腾了一晚上。两扇门中间的钢铁横档，直接被杜子腾切掉了。两扇门焊成一扇门，威风八面。

结果，杜子腾这辆车，还没开出十米，就招来了一大帮好事者。估计，他们谁都想看看，杜子腾如何在狭窄街道上打开这扇长约两米的巨型门。

悲剧的事情往往是发生在明媚的午后。杜子腾怎么也没料到，靠边停车之后，自己这扇门，竟然能从行车道延伸至人行道。

结果，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刚巧路过的贾小乔，糊里糊涂成了空中飞人。

3

杜子腾莫名其妙地成了肇事司机，被交警请回局里做口供。

贾小乔跟着去了。当交警说杜子腾私自改造行驶工具，要没收其驾照时，沉默的贾小乔终于开口了，叔叔，不好意思，完全是个误会，他是我弟弟呢。

剧情忽然峰回路转。

杜子腾意气风发地拍着贾小乔的肩膀说，哥们儿，以后有什么需要，言语一声就行。你看，我就在那个中学里念书。

知道，知道，久仰大名，杜子腾先生，你这字号果然是名不虚传，谁见了你，都得肚子疼。贾小乔没好气地说。

哇！兄弟，原来咱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啊！杜子腾感激涕零，不分青红皂白，无视大庭广众，上前紧紧抱住了贾小乔。

啪！杜子腾的小脸上彻底绽开了花儿。他这时才有点明白，原来这小子，是个姑娘！

杜子腾捂着他的小脸，不知如何是好。

4

第二节课刚下，贾小乔就在食堂碰见了杜子腾。杜子腾站在人群中，唾沫横飞地炫耀着他的辉煌改车史。

才瞥见贾小乔的侧影，杜子腾就顷刻安静得像口枯井。贾小乔丝毫不给面子，上前指着鼻子就骂，小流氓，接着吹啊，怕啥？怎么不和他们吹吹你今早在局里的猥琐表现？

杜子腾彻底无语，表情像刚吃了二斤绿头苍蝇。

假小子，你太不给面子了吧？你也不问问，这是谁的地盘！杜子腾不愿示弱，依旧做着困兽之斗。

贾小乔不慌不忙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而后，朝着一愣一愣的杜子腾狠狠吐去。

杜子腾一面咳嗽，一面含糊不清地喊，老师啊，老师，有人在食堂里抽烟，快来抓住她呀！

这次，杜子腾彻底败了。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假小子，竟然敢在公开场合抽烟。

颜面尽失的杜子腾最终决定要让这个假小子拜倒在自己的牛仔裤下，挽回失去的尊严。

5

周末清早，杜子腾把他的敞篷车开到了贾小乔的楼下。嘀嘀嘀，按了足足十分钟的喇叭。

这招果然奏效，原本避而不见的贾小乔，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地冲上了阳台。杜子腾得意洋洋地熄了火，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到了哗的一声。

整桶凉水，一滴不漏，全都进了杜子腾的车里。

贾小乔以为杜子腾会知难而退，岂料，周一刚出小区，就被杜子腾拦下了。

嘿，贾姑娘，昨天还真是得谢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我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原来，我的改装跑车，还存在一个比较严重的排水问题。不过没关系，我连夜雇人装了个塞子。你那桶水，不但没有伤害到它，还让它光鲜亮丽，增色不少。你看，咱俩是不是特别心有灵犀？

贾小乔鼓着眼睛，差点没往杜子腾脸上啐一口唾沫。经过几次失败的战役，杜子腾还是有了一定的斗争经验。见势头不对，赶忙撒腿飞跑。

谁能想到，一个破书包都有人抢。贾小乔外表虽然刚烈，但到底是个姑娘，才看到三个彪悍的歹徒，就有些腿软了。

杜子腾开着他的敞篷车刚好路过。原本打算悄悄跟踪贾小乔，岂料，竟碰上这档子事儿。杜子腾二话没说，把喇叭摁得脆响，站住！站住！不然我开枪了！

贾小乔彻底傻眼了，她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看杜子腾踩着油门横街过市狂追仨歹徒。

杜子腾回来了，神情沮丧，鼻青脸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改装的敞篷车没了不说，还没别人痛扁了一顿。

贾小乔于心不忍，刚准备说点安慰的话，杜子腾就开口了，丢了些什么东西？别怕，我买来送给你。

看着杜子腾真诚的眼睛和微微浮肿的脸，贾小乔忽然有点感动。

6

杜子腾还没来得及继续纠缠贾小乔，高三就像洪水猛兽一般来了。

杜子腾的爸爸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有几斤几两，因此，早早托人在北方找好了一所职业大学。杜子腾只需在里面混上几年，就可以出来继承父业。杜子腾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以为，只要自己放纵捣蛋，职业大学就会把他开除，他就可以重返南方的城市。因此，在登记表上，他胡乱填了一通。曾获哪些奖项这一栏里，他用大红的笔墨写着，该生在校曾多次获得康师傅绿茶再来一瓶的特等奖励。

杜子腾不知道，这类职业大学，平日连学生都招不够，怎么可能开除富家子弟？尽管他在档案上胡言乱语，可终究还是被录取了。

贾小乔最后一次和他通电话，是在高三的夏天。五月，草长莺飞。

杜子腾一直没把最后的话说出来。其实，他是真的喜欢贾小乔。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怎么能用个人情感去影响贾小乔的最后冲刺呢？

听班里的同学说，贾小乔最后报了海南大学，以她的分数来看，绰绰有余。杜子腾买了地图，他不知道海南具体在什么位置。他的手指，顺着自己所在的城市，顺着黑色的铁路线，顺着汪洋的海水，慢慢朝着贾小乔所在的城市而去。原来，他和贾小乔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贾小乔换了号码。断了联系没多久，杜子腾就回家继承父业去了。他开始像个生意人，每天见不同的客户，握不同的手，说不同的言不由衷的话。

几年后，公司去广州招聘应届毕业生，杜子腾跟着去了。两千多份简历，杜子腾一眼就看出了她。惨白的纸页上，只有一张五寸彩色照片和一段没有署名的文字。

有的时候，你真的不明白，等待有多么苦涩。就算你能找到失去的敞篷车，能抓到那几个嚣张跋扈的毛贼，可你能追回当年放在书包里那封迟迟不敢送给你的信件吗？我可以放下少女的矜持和故作的高傲，为什么你却不能接受我在最后的勇敢？

时光像无情的火车，咔嚓咔嚓，脆生生地压过杜子腾的脑海。事情终于真相大白。贾小乔当年去的，不是海南，而是广州。

大一的冬天，她曾在回家时，把一封信投进杜子腾家门口的邮筒。上面，有贾小乔的眼泪和新的联系方式。只可惜，当时杜子腾正在北方的职业学校大闹天宫，折腾着要退学。因此，爱子情深的父亲，只好私自把这封信给扣下了。

站在流光明媚的落地窗前，杜子腾轻轻打开了抽屉。那是整整一箱从海南大学陆续退回的信件。棕色的信封上，均是邮局查无此人的红色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