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2008年的秋天，林子萱刚上高一没多久，成天拉着死党蓝小雨去隔壁班的走廊上晒太阳。

每次车玉达从教室里出来，蓝小雨都会坏笑着说，来啦来啦，你的水壶王子来啦！

水壶王子这个绰号是蓝小雨给车玉达私下取的，因为身材有点偏胖的车玉达不管走到哪儿都总是背一个军绿色的大水壶，摇头晃脑，招摇过市，那模样，跟电影《硬汉2》上面的老三差不多。

林子萱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车玉达这个胖小子，长得不帅也就算了，还没什么运动天分。最要命的是，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什么坏学生，还偏要装成一身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上去揍他两拳。

蓝小雨起初以为林子萱是偶像剧看多了，对帅哥产生了短暂性的审美疲劳，过些日子就会好。可没想到，一个多月过去了，林子萱还是对车玉达神魂颠倒，成天拉着她去走廊晒太阳，偷看车玉达——蓝小雨知道这次惨了，死丫头林子萱是动真情了。

林子萱虽然不是猛女，但也忍受不了这种暗无天日的暗恋。经过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林子萱决定在第二天中午放学之后实施跟踪a计划。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车玉达跟往常一样背着他的招牌大水壶出了校门。接着，林子萱和蓝小雨迅速跟上，像傻子一样在大街上东躲西藏。

这一次，不但把车玉达跟丢了，还惹得一群学生好奇围观，以为她俩在耍猴。

林子萱差点没气死，一把拉起正在地上匍匐前进的蓝小雨问，你在干什么？外星人攻打地球了？

你不是叫我跟踪重犯车玉达么？你不是说我绝对有发挥的空间么？这种正面角色，我可是梦寐很久了！别打扰好不好？那么刺激的场面，当然要把戏演足啦！

蓝小雨的回答，彻底让林子萱精神崩溃。

没办法，林子萱只能改变策略，在傍晚放学之后实施跟踪b计划。

蓝小雨是个天生的大脑袋，侦探片看多了，成天就想着当特警出风头。要是再继续a计划，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事情来。

什么b计划？你之前似乎没说过有b计划啊。蓝小雨一脸疑惑。

b计划，就是没有计划。我们按照平常的样子，装作是和车玉达走同一条路回家，明白了不？

明白了，不过这样太不刺激太没有挑战性了？你确定不搞点创新？蓝小雨把眼睛斜成一个三角形。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再创新，我估计我就要被送进疯人院去了！

二

b计划果然凑效。只是跟到北京路的转弯处，车玉达就忽然进了一家超市。

蓝小雨贼头贼脑地问林子萱，喂，什么情况？怎么那么半天了还不出来？不会是碰上恐怖分子了吧？哈哈，太刺激了。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希望有个超级无敌帅的男售货员被绑架，这样，我就可以美女救英雄啦！

说完这段话，蓝小雨几乎想都没想就直接冲进了那家超市。

情况果真万分危急，超市里真的一个人也没有，连收银台都空空如也。看来得抓紧时间，不然一定会出人命。

蓝小雨顺着货架一直走到头，忽然看见有一扇防盗门是虚掩的。

蓝小雨抓起一盒方便面，飞身一脚把门踹开。她本身是想在落地的时候来一个鲤鱼打挺的，可惜，平日缺乏锻炼，没有站稳，一下摔了了个狗啃泥。不过，这绝对不会影响蓝小雨的霸气形象。虽然睡在了地板上，但蓝小雨还是扔出方便面，并冲着屋子里大喊了一声，有炸弹！

蓝小雨想，不管怎么说，屋子里的罪犯肯定是心虚的，见到这种阵势，肯定要急急忙忙跑出来大战三百回合。所谓惊慌错乱，马有失蹄，只要他们跑出来，蓝小雨就指定能用一箱矿泉水从背后把他们放翻。

不过，蓝小雨估计错误了，第一个跑出来的竟然不是罪犯，而是惶惑不安的车玉达。

车玉达满身怒气地打量因抬着一箱矿泉水而憋得面红耳赤的蓝小雨。

你疯啦？什么炸弹？你想干什么？我们一家人正好好吃着饭，碍你什么事儿了？不用回答我的问题了，一看就知道你脑子有病，我还是报警算了。

车玉达刚提起电话，蓝小雨就冲上去按住了号码盘，嘻嘻，大哥，你误会啦，我见你们超市没人，以为是被劫持了，正想美女救英雄呢。其实，我是过路打酱油，顺道买点东西的。

车玉达斜着眼睛瞅了瞅面前这个蓬头散发的疯丫头，才注意到她胸前那块明晃晃的校牌。

真没想到，我们学校还有你这等梁山好汉？真是失敬。说吧，要买点什么？车玉达满脸无奈。

哦，你这里最贵的是什么？蓝小雨趾高气昂地问。

便宜，就中间货架那个，看到没？西湖龙井礼盒装，两千八一份，小姐，您要几份？是现金还是刷卡？

急什么？我说要买了么？就算我要买，也得先总体了解了解你们超市的情况吧？来，接着给我说说，最便宜的是什么？

哦，最便宜的，喏，那头角落里的麻辣肚丝，五毛钱一包。平时卖不出去，快过期了，现在正做活动呢，买一送一。小姐，您是要买这个？

切，你什么眼光？本小姐是那种没有身份证的人么？

蓝小雨思前想后，觉得实在硬撑不下去了，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小二，本小姐平日山珍海味吃太多了，今天想尝尝老百姓的味道，就来两袋那个什么麻辣肚丝吧！嗯，不是买一送一么？那我给你一块，另外五毛不必找了，当是赏你的小费！

三

蓝小雨觉得，林子萱这b计划，真是让她丢人丢到家了。因此，成天有事没事就管林子萱要什么精神赔偿。

林子萱赖不过她，只好时不时地给她点小恩小惠。毕竟蓝小雨也是个黄花大姑娘，脸面还是挺重要的。况且，她的确为民牺牲，探出了车玉达的家庭住址。

不过，就算林子萱能给蓝小雨一盏神灯，也弥补不了她的伤心。

高一第一次期中测验，蓝小雨数学15分。全年级倒数第一名。

刻薄的数学老师不仅不安慰人，还当众讽刺蓝小雨是头脑简单之辈。

蓝小雨真是气坏了。不过，她虽然有点神经，可偶尔还是比较理智。她知道，数学这门学科在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有较大成效的，因此，她决定选一个速成的渠道来证明自身的价值，并给数学老头还以颜色。

当天下午，蓝小雨就去年级办公室报了秋季运动会的女子八千米环城长跑。

体育组的老师目瞪口呆地看着蓝小雨的枯瘦身材，像复读机一样不停地求证，你确定吗？你想好了吗？你吃得消吗？你真的要报吗？

蓝小雨最后火了，老师，您是要我写个生死状呢，还是搞个责任承诺书？

要知道，三年来，这所学校都没人报过这个项目。一群只知道死读书读死书的人，哪里有时间去搞什么体能集训。

蓝小雨报环城长跑的消息，马上轰动了整个学校。

林子萱苦大仇深两眼汪汪地看着蓝小雨，丫头，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走这么一条不归路呢？你还有我啊，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

去死！装什么装？我这是要扬名立万扬眉吐气懂不？不是去自杀！你不买点小红花来表扬表扬也就算了，还在这个给我装金箍棒。再怎么装，还不就是一根破棍子！

林子萱知道，事到如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学校的大红榜单都贴在宣传栏里了，还有撤下来的可能？

蓝小雨可不是盖的。自从大红榜单贴出来，她就彻底成了学校的绯闻人物。

蓝小雨自觉已经出了大名。不但时时想着做好表率，天天练习长跑，还把口头禅都给改成了nophoo。

走到哪儿，都朝林子萱来那一句，哎哎，小秘，怎么办事的？让他们不要拍照啦！我是牛仔，我很忙，知道不？

林子萱几度被逼到想要自杀。蓝小雨，你是真疯了还是真的疯了？哪里有人拍什么照？你不会都出现幻觉了吧？

对于林子萱这类丝毫没有幽默细胞的人，蓝小雨从不搭理，甩过头，换个方向，继续自娱自乐。

不过，蓝小雨心里还真有点担心。这次下了血本也流了汗，要是什么名次都没拿到，那就糗大了。不但要遭来天天倒数，头脑简单的恶名，还要被别人数落成小脑下垂，四肢萎缩的低能儿。

四

秋季运动会如期而至。

环城跑道上站满了各个学校的啦啦队。选手们一个个身强体壮，摩拳擦掌，那蓄势待发的样子吓得蓝小雨直咽口水。

给蓝小雨开道的摩托车手是高一年级的篮球队长，沈素白。人长得一般般，不丑也不帅，因此，蓝小雨也就懒得再多看一眼。

倒是沈素白很不识趣，一直在唠唠叨叨地跟蓝小雨说什么长跑注意事项，譬如怎么呼吸啦，怎么放松心情啦，等等诸类。

蓝小雨没理他。

枪一响，蓝小雨就跟着摩托车呼哧呼哧地狂奔而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蓝小雨一鼓作气冲在了最前头。跑到四千米的时候，蓝小雨就感觉双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脑袋在摇摆中变得越来越沉重，而深秋的冷空气则像刀子一样划着嗓子，硬生生地疼。

蓝小雨想，我必须坚持下去，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一定要到达终点！

就这样，蓝小雨又极度艰难地坚持了一千米。就在蓝小雨放缓速度，准备慢慢恢复体力去冲刺最后的那一千米时，沈素白忽然冒出一句，大姐，实在对不起，我好像……我好像开错路了，这……这一段似乎不是赛道……

一瞬间，蓝小雨别说自杀，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蓝小雨没有理会，还是继续向前跑。沈素白只能怯怯地跟在后面一路道歉，大姐，别这样，我们真跑错了，不能再跑了，你看前面车水马龙的，出了事怎么办？要不，我就摩托车载你回去好不？

蓝小雨终于停了下来，扶着路旁的梧桐树，一言不发。四五分钟后，蓝小雨休息得差不多了，二话没说，冲上去就朝沈素白的老脸送了一拳。

沈素白捂着鼻子，鲜红的血汩汩地从指缝里流出来。蓝小雨把脖子上的毛巾甩给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子，拿着使吧，大爷气消了。还有，那毛巾大爷不要了，你自己留着放博物馆吧！

临走时，蓝小雨把沈素白按在地上，抢走了裤兜里的手机。蓝小雨恶狠狠地说，小子，我暂时没想到让你补偿我精神损失的办法，等我想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你要记得，每天放学都要第一时间打下这个号码，如果有哪天你的手机不响了，那就代表你不想要了，本小姐自然会帮你处理掉！

大姐，那欠费了怎么办？沈素白无辜至极。

欠费？怎么可能？我想，一个聪明的脑袋应该算得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吧？是几百块的话费值钱呢，还是这个最新款的智能机值钱？

五

沈素白的脑袋差点没让他妈给拧下来。因为每次给沈素白打电话，那头传来的都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沈素白他老妈严重怀疑自己的儿子已经陷入了早恋的困境，于是，天天坐在沙发上给他上思想政治课。

沈素白觉得自己冤得都快和窦娥都成亲兄妹了。

为了结束这场噩梦，沈素白决定郑重向蓝小雨道歉。

那天，沈素白把一周的零花钱全取了出来，直奔城南的文具用品店。当天下午，沈素白不仅花血本买了一个超大号的奖杯，还用激光镭射在奖杯上刻了一大串的防伪标识。上面有蓝小雨的名字，还有女子八千米环城长跑的冠军获奖感言。

这感言，那叫一个感天动地，热血沸腾，比奥运会冠军说的都要激奋人心。当然，不是沈素白写的。沈素白连语文试卷上的八百字作文都凑不够，哪有本事搞这么一串糊弄人的东西？

接到奖杯，蓝小雨就笑了，拍拍沈素白的肩膀说，兄弟，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对吧？咱俩现在也算认识了，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你说，如果兄弟有难，你应不应该施以援手？

应该！沈素白几乎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回答。一个女生都这么慷概仗义了，我一个纯爷们怎么也得有点霸气吧？

说的好，好兄弟！既然这样，那手机我先玩两个月。反正我也没钱买手机。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吧？

沈素白彻底傻了。在网上找了一夜的感言，绕了一天，下了血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头，这手机还是没要回来。

没晃几天，就到了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班的紧要关头。

蓝小雨和林子萱说什么也不能再接受数理化的煎熬了，她们决定逃离魔掌，直奔文科班。

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时光穿越，理科成绩好的不得了的车玉达，竟然也选了文科班！更要命的是，那么多空位，车玉达哪儿也不去，偏偏选在林子萱后面。

林子萱的脑袋顷刻就成高压锅了，又闷又涨，脸红得像喝醉了酒。她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车玉达为什么跑来文科班？为什么会坐在我后面？为什么天天故意跟我搭讪？

那么多的问题，一直都没有答案。林子萱快疯了。

六

尽管林子萱烦得要命，可蓝小雨还是不顾她的死活，直犯花痴。没办法，这就是偶像剧侦探剧看太多的后遗症。

这届文科班的语文老师，是刚从复旦大学毕业的才子。人长得帅不说，歌唱的又好。最离谱的是，他还能扣篮，而且单身。

要命要命，蓝小雨这次彻底沦陷了。

文科班第一次模拟测验，车玉达在交卷之后用钢笔戳了戳林子萱的后背，悄悄递给她一封淡蓝色的信。

林子萱又发高烧了，头昏，颤抖，脑袋充血。

握着那封温热的信，林子萱的心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她想告诉蓝小雨，可又怕蓝小雨到处乱说。她想保守秘密，可惜，这秘密又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没办法，林子萱只好一路跑着回家关上房门，独自欣赏这封令人不知所措的告白。

林子萱一直把手紧紧放在口袋里，像是攥着一个极其珍贵的宝贝。她一路跑啊跑，跑啊跑，细密的汗汇成一颗颗晶亮的珠子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从手心里冒出来，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信很单薄，就一张纸，而且已经被汗濡湿。不过没关系，对于林子萱来说，别说一张纸，就是车玉达只写一句话，那也足够了。

可惜，看着看着，林子萱的眼泪就哗哗地落了下来。

车玉达在信中写道，林子萱，你好，其实我来文科班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那个坐在你前排的女生，暗恋了很久，一直没敢和她说话。本来想坐在她后排，可惜，被你抢先了。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我们注定要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林子萱，明天你能主动把你前排的那个女生介绍给我认识么？就说我是你的好朋友。

就这样，十六岁的林子萱扑在书桌上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卑微，那么可怜，表面和车玉达隔得那么近，实质，却是那么遥远。

第二天，林子萱早早去了学校。她在学校的操场上跑了很久才进教室。她似乎想要把心里的怒气，委屈，连同对车玉达的爱慕都一起在急促的呼吸中吐出来。

林子萱真的把前排女生介绍了车玉达。

车玉达在上语文课的时候跟林子萱说了声谢谢。蓝小雨看见，林子萱的眼睛里，一直汪着两苞不争气的眼泪。

七

蓝小雨为了让林子萱开心，周末特意召集了一帮朋友去市区吃烧烤。

林子萱的确开朗了很多。出来的时候，蓝小雨一直在捣鼓自己的牙齿，又是吃肉卡住了。

幸好门口有张私家车。蓝小雨凑近看看，驾驶座没人。于是，便肆无忌惮地对着后排的黑色车窗玻璃一阵乱抠。

那形象，真是要多丑就有多丑。

就在蓝小雨抠出碎肉的一瞬间，车窗玻璃忽然摇了下来，探出一颗黑乎乎的大脑袋。

巧了，不是别人，正是不知死活的沈素白。他老爸开车带他们一家人出来吃烧烤，结果，他在车上睡着了。

蓝小雨瞬间恼羞成怒，把一脸惺忪的沈素白骂了个满头包。

最后，蓝小雨提出了两点赔偿要求：第一，沈素白先生必须把刚才看到的画面全部从大脑硬盘里删除。第二，沈素白先生必须在三个工作日内朝蓝小雨小姐的建行账户上打三百块人民币，以作安慰。

沈素白拿着那张写有蓝小雨帐号的纸条彻底懵了，喂喂喂，什么跟什么啊？电视里可不是这么演的啊！是我看见你的糗事，不是你看见我的好不好？按照剧本，你应该给我封口费，求我保密才对啊！

几秒钟后，蓝小雨叼着牙签又回来了，小子，本姑娘千年难得一见的芳容都被你一览无遗了，你说你应不应该给点出场费？记得，三天啊，多一秒我都会弄死你！

好男不和女斗。沈素白只能认栽。

不过，话说回来，沈素白还真搞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碰上蓝小雨，心情都特别好？

其实沈素白也不是省油的灯，家境宽裕，背景强硬，自小就是少爷命，没少让人惯出坏毛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到蓝小雨面前他就彻底衰了。

坏脾气没了，少爷腔调没了，就连生气怎么生他都不清楚了。

事实证明，沈素白的确喜欢上了有点神经质的蓝小雨。因为经过这件事情没多久，学校就进行了作息时间大整顿。

文科班学生，从原来每天8：00进教室变成了7：10开始早自习。

只是，这个改变和沈素白喜欢蓝小雨有什么关系呢？

八

自从作息时间调整之后，沈素白就成了所有老师最头疼的学生。因为他没有哪天早上不迟早。

其实天知道，沈素白每天都是六点起床。他之所以迟到，是因为他想见到蓝小雨。

按照规定，迟到的学生都要被登记下来接受处罚。刚开始很多人不适应这样的调整，经常迟到。于是，总是可以在早自习之后看到一大批学生垂头丧气地进教师办公室做俯卧撑。

执行这项指标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让蓝小雨泥足深陷的苏千山。蓝小雨假公济私，自告奋勇地向苏千山自我推荐，甘愿免费担当赏善罚恶使。

天公作美，那段时间苏千山恰好在杂志上新开了几个专栏，忙得不可开交，正好需要帮忙。就这样，蓝小雨顺理成章地和苏千山站到了一起。

蓝小雨总是以这样那样的借口和苏千山拉近关系。可惜，苏千山总是一副冷若冰霜为人师表的样子。

随着时间推移，迟到的人数越来越少。不过，沈素白仍旧是每天光顾，恶习难改。

几次教育之后，苏千山彻底对沈素白绝望。于是，早自习之后，苏千山连办公室都懒得进了。

就这样，沈素白和蓝小雨每天早上都有了一个独处的时段。

蓝小雨为了做好工作讨好苏千山，铁面无私执法如山，恨不得让沈素白多做几个俯卧撑。而沈素白，总是偷奸耍滑，嬉皮笑脸，惹得蓝小雨哇哇大骂。

偶尔，蓝小雨会站在苏千山的办公桌前自言自语，哎，你说苏千山的千山这两个字，是来自千山鸟飞绝这句诗呢还是来自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这首词？

每每这个时候，沈素白都会觉得特别难受。

有一次，终于被蓝小雨看见了，咦，你眼眶怎么红啦？好啦好啦，不就是做几个俯卧撑？你至于么？不做就不做，好兄弟嘛，讲义气！要不是你每天迟到，照顾我生意，估计苏千山早就把我炒了！

蓝小雨说完这句话之后，沈素白再没迟到过。因为没人迟到，蓝小雨很快便失去了用武之地，重新回到学生行列。

九

沈素白问蓝小雨，什么地方约会最浪漫。蓝小雨回答，当然是火葬场啦！用行动证明，死了都要爱。

说这些话的时候，蓝小雨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千山在楼下打篮球。

沈素白实在受不了这等刺激。决定先声夺人，给蓝小雨写情书。不过，有所顾忌，怕事情一旦不成，连朋友都没得做。

好吧，想来想去，沈素白最后决定用佚名的方式给蓝小雨写信。

这封信又让沈素白偷偷摸摸地在网吧里百度了一晚上。东拉西扯地搞了一大堆，最后遴选精华，誊抄在几张花花绿绿的信纸上。

当天下午，蓝小雨就在学校门口把沈素白给堵住了。

蓝小雨直接把那封信在沈素白面前抖开，小子，这是你写的吧？什么乱七八糟？又是徐志摩又是沈从文的，大爷我不是考古学家，别跟我玩这一套！

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沈素白的声音低若蚊蝇。

你动动脑子行不？你天天迟到，天天迟到，天天在被罚人员名单上签字，我能不认识？再说了，堂堂高中生，有几个人能写出这么丑的字？

沈素白再一次精神崩溃。

不过这头的林子萱也好不到哪里去。前排女生现在成了音乐委员，抛头露面的机会多了，暗恋她的男生自然也就增加不少。水壶王子车玉达更是蹭破了头皮，天天让林子萱帮他递纸条，传课本。

林子萱虽然不是什么杨门女将，但也不是胆小淑女。她想来想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突围，以求生机。

计划确定，蓝小雨再一次成了林子萱的左手右臂。

那天，蓝小雨悄悄把车玉达的水壶丢进了学校的池塘里。车玉达从厕所回来，看见水壶没了，那反应，完全超出了林子萱的意料。

车玉达丝毫不顾形象，直接冲到讲台上怒气冲冲地问，谁拿走了我的水壶！？谁拿走了！？如果再不还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是林子萱第一次看到车玉达面目狰狞的样子。她忽然觉得陌生，觉得害怕。

最后是蓝小雨站起来说，水壶哥，你的水壶在池塘里，快去吧！

十

蓝小雨和林子萱跟着车玉达冲下了楼。

车玉达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池塘里，双手死死地抱着那个军绿色的大水壶。

林子萱呆了，幸好蓝小雨在旁提醒，快快快，按照计划行动！

就这样，林子萱以极其优美的跳水姿势投进了池塘里。为这一刻，她上一周就开始了魔鬼式的游泳训练。

可惜，美女救英雄的喜剧，往往都会在不知不觉中上演成一出孟姜女哭长城的惨剧。

林子萱才信心满满地投进去，就哭天抹泪地站了起来。原来，池塘里的水不过刚及腰身，这一越，力道太猛，直接让脑袋和水池底来了一个完整的亲密接触。

鲜血哗哗地往外涌，林子萱捂着脑袋哭得像个孩子。最后，幸好校卫队的人赶来把林子萱送进了医务室。

蓝小雨刚要跟着校卫队去医务室就被车玉达拦下了，蓝小雨，你还是不是人？你凭什么把我的水壶丢进池塘里？我怎么招你惹你了？

你那只猪眼睛看到是我扔的了？你有证据？人证物证在哪里？大庭广众，蓝小雨绝不能示弱丢了面子。

你还好意思狡辩？如果不是你，你怎么知道在池塘里？池塘隔教室那么远，你有千里眼还是会透视？我原本以为，你就是有点神经病，现在看来，你不止有点神经病，还有点脑残！

车玉达的这番话，惹得众人一片发笑。蓝小雨实在气不过，只好上去推了车玉达一把。

车玉达此刻正在气头上，全然不顾爷们形象，一出手，直接把蓝小雨甩在了地上。

好了，这一幕不偏不倚，正巧被刚打完篮球路过的沈素白碰到。

沈素白见状不妙，先朝车玉达抛了一个重球，而后，还没等车玉达反应过来，冲上去就是几飞脚。

结果可想而知。长时间不锻炼的车玉达哪里是篮球队长沈素白的对手？

俩人一举成名。全校学生都亲眼目睹了这场校园暴力事件。

直到三方家长碰面，蓝小雨才知道车玉达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那个水壶，是他妈妈生前送给他的唯一礼物。

十一

为了表示歉意，沈素白的爸爸给了沈素白一笔资金，让沈素白带这几个朋友一起出去旅行。

原本以为车玉达会拒绝，可没想到，他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嘻嘻，能不去么？说实话，我长那么大还没看过海是什么样子呢，现在有免费的机会，当然要把握啦！

林子萱和蓝小雨都想不明白。只有沈素白知道原因。

家长碰面之后，沈素白曾私下主动找过车玉达道歉。原来，他们有着极其相似的经历。车玉达的母亲是病逝，而沈素白的母亲是再婚，嫁了一个洋鬼子去了美国，几年都没有回来过。

那天晚上沈素白和车玉达喝了很多酒，聊了很多关于人生和梦想的问题。

十七岁的少年，没有任何踏入社会之后的利益的纠葛，没有生存与生存的冲抵，真的可以在大打出手之后迅速冰释前嫌。这是多么美好的心境与时光啊。

在南宁北海，车玉达说，鱼儿多好啊，可以自由自在地游。

蓝小雨苦笑，鱼儿有什么好？时时要警惕天敌的袭击，过得胆战心惊。而且，海本身也不过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城。再大的海，也有边际。

林子萱看不下去，光着脚丫走过来，好啦好啦，别装啦，十几岁的姑娘大好年华，装什么深沉？

那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三天。没有家长的束缚，没有老师的责骂，也没有众人异样的眼光。他们可以放下一切心中的顾虑，放下倒数生和优等生的距离，放下被拳头挥过的仇恨与疼痛，在大海的怀抱里尽情泼洒青春的欢笑。

回校之后，蓝小雨天天想着毕业。毕业之后，他和苏千山就不再是师生关系，那么，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始一些攻击行动了。可结果，还没等毕业，苏千山就和重点班的外语老师谈上了。

有人说，苏千山和那个假洋鬼子订婚了，明年春天就结婚。

蓝小雨彻底呆了。在她眼里，那外语老师哪儿都不顺眼。小眼，短发，电杆一样的身子骨，最可恶的是，好好的一个中国人，她偏要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冒充假洋鬼子。那名字念起来要多拗口就有多拗口，以至蓝小雨每次念叨这个名字，就觉得自己的嘴巴里爬了两只苍蝇。

蓝小雨觉得她应该为自己的暗恋做一个勇敢的决定。这样，即便是失败了，她也无怨无悔。

周三上午，蓝小雨直接跑到教师办公室问苏千山，你是不是订婚了，然后明年就结婚？

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呆住了。

是啊。苏千山回答。

林子萱站在门口偷听，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出乎意料，蓝小雨不但没哭，还欢天喜地送了祝福，哈哈，苏老师，班上很多人说是谣传呢，让我来证实下，现在好啦，我们敬爱的苏千山老师真的要结婚了，一定幸福哦！我代表全班同学预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蓝小雨一直没哭。下午整整三节课，她一句话也没说。

夕阳沉沉落去，在广袤的天际洒下一片金色的余晖。刚出学校大门，蓝小雨的眼泪就彻底崩塌了。流云依旧在天边漂浮，将一颗颗眼泪染成炽烈的火焰。

林子萱认识蓝小雨这么久，还从来见她哭过。就连那一次车玉达把她摔在地上，她也不哼一声。然而这次，她却哭了，且是那么伤心，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在今天一并哭掉。

林子萱忽然觉得害怕。她怕莽撞的勇敢会让她和车玉达连最后的朋友都做不成。

这个世界那么多人，林子萱没有在别的城市，偏偏在昆明。而那么多的文科生，林子萱没有喜欢别人偏偏喜欢车玉达。这一切，都是缘分。然而，缘分本身也好有坏。譬如，车玉达喜欢的是音乐委员，不是林子萱，就是一种互相错过的缘分。

林子萱忽然决定要把这份脆弱的感情默默放在心里。有一天，这份感情兴许会被酿成酒，会被一个真正懂她的男孩子开窖取出，慢慢品味。即便这些可能都没有，她也可以肯定，很多年后，自己还是可以面露喜色地跟车玉达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就好像在北海边上一样愉悦。

2009年春天，苏千山真的结婚了。

蓝小雨怔怔地看着新郎亲吻新娘。蓝小雨没哭，反而鼓了掌。她说，对于不成熟的青春来说，这也许最好的结局。十六七的少女，谁没有过这样的冲动？

蓝小雨告诉沈素白，她要努力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沈素白虽然觉得机会渺茫得像买彩票中五百万一样，可还是很坚定的地回答，记得帮我买车票，我肯定会和你一起去！

沈素白还记得蓝小雨说过的话，海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城。可如果说，海真的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城，那青春呢？不也一样？因为再漫长的青春，也总有一个明天在等着帮忙收场。但沈素白相信，总要经过很多个明天，才有可能使今天成为过去。

然而，明天，肯定又是一个崭新的样子。

想给你有力的翅膀

追逐梦想

想带你越过荆棘和苦难

去望望云的无常

前途漫漫

相信我，只要你肯伸出手

就一定能捧得到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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