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悦然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6
|本章字节:8986字
imeandide
文 郭敖
chaper:千荨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除了你,一切都是背景和陪衬。
千荨,你在哪?
qian,whereareyou?
雨檐走廊上的竹凳上放着一只青色的木偶,经过长时间被雨水的洗刷,裂痕处棉布上的青色已经褪去,呈现出晕白色,向四周散去,仿佛草原上盛开的莲花。月光下斑驳的雨点冲洗着木偶,遇到梅雨天气,木偶长期浸泡在水中,第二天,在阳光下可以嗅出一股发霉且清馨的味道。残旧的破布和被雨水打湿的棉絮散发出来的混合味。夹杂着泥土味弥散在四周的草丛之中。
我叫佑。那天让我的一生发生了改变,千荨坐在门口的木质阶梯上,穿一身白色的棉布衣衫,抱着一只青色的木偶,眼睛很认真的看着远方,空濛的瞳孔中闪烁着蓝色的希冀,就像天空一样湛蓝。
那时的千荨很乖巧,那时我第一次见到千荨,那时的千荨五岁,那时的我七岁,那时的我们都还小,那时的天真的很蓝。
每次见到千荨的时候,她手里始终都抱着那只青色的木偶。我七岁那年父亲把千荨带回家,父亲和千荨的父亲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一场车祸夺去了千荨所有的东西,只留下一只青色的木偶和满目的碎片,千荨和她的母亲在后座,当她醒来的时候身体被妈妈死死的抱住。她挣扎着,看见父亲的血液染红了后视镜。她从车窗里爬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僵硬在了车座上。她没有哭,在我的记忆里,那场车祸以后,千荨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她一直都以为,有些事情只要不说出口,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千荨的父母下葬那天,整个小镇都在下雨,我们去了公墓,来的人不多,千荨没有去看她父母,一个人坐在墓碑的背后,静静地看着手里的木偶。她用小手轻轻的抚摸着木偶,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温存,似乎在问:你冷吗?他们有没有吵到你?
我看到黑色雨伞下的父亲看着墓碑突然的哭了出来。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哭,我一直以为父亲是永远都不会哭的人。
那天晚上父亲和母亲一直在争吵,母亲坚持不让千荨留下,而我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的执着过,那天家里摔碎了很多东西,屋子里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摔碎的玻璃碎片。母亲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她。她现在死了,和另外一个男人死在了一起,你告诉我,我应不应该开心?”
父亲最后打了母亲一巴掌,母亲捂着脸,赤裸着脚摔门而出,她手里拎着鞋子,脚腕被玻璃割伤。消失在夜幕之中。
在角落里的千荨无辜的看着这一切,她坐在角落之中,不解的看着我。
母亲第二天回来收拾了行李,简单的装了一些换洗的衣服,衣服并不多,那天母亲收拾衣服收拾了很久,她以为父亲会挽留她,父亲一直躲在沙发上抽烟,直到母亲再次摔门而出,他才起身去看母亲离去的背影。父亲的脸上充满了内疚,他喃喃的说了一声对不起,虽然声音很低。我还是蝇蝇的听到了,只是母亲没有听见。父亲说:“妈妈只是太累了,回姥姥家去住几天,过完这个夏天就会回来。”
过完了第三个夏天,母亲依然没有回来。父亲会经常接到母亲的电话,每次在通话一分钟后便开始争吵。有一次父亲摔碎了手中的电话。那天母亲在电话里提到了离婚。
往后的日子里,母亲仓促的回来过几次,但是再也没有住到这个家庭里来。
十七岁那年,千荨和我进入了淮阳的公立中学,这么多年里她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在入学的时候一直抱着那只青色的木偶。很多人品头论足的指着她看,她低着头走过,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只木偶。
班级里的同学问我说:“佑,你妹妹是不是哑巴?”
我说:“不一定是哑巴才不会说话,并不是每个人都配跟她说话。至少你不配。”
那同学讥笑的说:“原来她不是哑巴,她有嘴巴,她嘴巴长在你脸上了。哥哥和妹妹一个鼻孔眼儿出气,真不愧是一个娘生的。”
我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入学第一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架。我的拳头打在他脸上,突然感觉到释然了。我指着他流血的鼻子说:“她不是我妹妹。”
在他的背后我看见了千荨空濛的如蓝天一般的眼睛,困惑中夹杂着绝望。她转身离开,我想追出去,但被教导主任拉到了办公室。
那同学捂着鼻孔说:“他揍我。”
教导主任:“你为什么揍他?”
我理直气壮的说:“他喜欢被我揍。”
教导主任转身质问:“你喜欢被……废话,没有人喜欢被人揍。你为什么要打人。”
我说:“我从来都不打人。”
教导主任:“你从来不打人,你打他。”
那同学委屈的说:“老师你骂人。”
教导主任:“被你们气糊涂了,你叫什么名字,叫你家长来见我。没有教养的东西。”
我说:“喂,淌鼻血的那哥们,他又在骂你。”
教导主任:“狗东西,你……你明天不用来学校了。”
我转身走出门去,教导主任还是在我迈出门口最后一步喊住了我,他问:“你干嘛去?”
我说:“帮他收拾行李,他明天都不用来学校了。”
父亲来了一趟学校,那天教导主任循循善诱的教诲父亲,喋喋不休。父亲只是呆滞的望着窗外,偶尔点头。我以为父亲一定会大动干戈,走出学校的时候父亲依然在微笑,他说以前他和我一样。在同样的学校里,面对不同的老师。在不同的年代里,走在同一条街上。
那一条街很清静,我和父亲走过那一条街道,走进同一扇门,回到不同的世界。千荨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依然不说话,步伐很慢,她不自觉的摆弄着手里的木偶。
从母亲离家出走以后,这个家庭变得格外的安静和冷清。千荨在写完学校里的作业时,可以长达一两个小时的坐在斑斓的灯光下,面对着木偶发呆。父亲也长达两个小时的看着千荨,因为千荨可以让他想起另外一个女人,很多人都说千荨和她的母亲很像。
父亲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女人,结了婚,有了儿女,他以为一切都已经平淡了下来,当他看到千荨,闭上眼睛,依然感觉到寂寞。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过了这么多年,却没有骗到自己。
这么多年里,因为我和父亲都不太喜欢讲话,所以我们父子的关系一直很好。看着千荨一天天的长大,她的面孔像极了父亲一生中最爱的那个女人。他越来越不愿意去正视千荨的眼睛,大大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不说话,却闪烁着黑夜一般的寂寞。在一个雨夜里,父亲从雨幕中回来,没有带伞。他跟我说了很多的话,也谈到了母亲,关于母亲,他从来没有责怪过谁,也一直没有承认过母亲已经离开了这个家庭。他感觉到自责,这么多年一直都对不起母亲。母亲偶尔会回来看我,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嫉恨,她仇恨的看着千荨,在家里跟我聊天,谈到了学习,也谈到了感情。千荨坐在旁边,她视若无睹。仿佛千荨一直都没有存在过。母亲看着千荨说:“这个世界不够大,在一个男人心中,容不下两个女人。”
在我十八岁那年,父亲跟我说,一个女人的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空白的等待中度过,也许这些对于她们来说并不容易。对于那些爱你的人,伤害,却轻而易举。
父亲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千荨,他说作为一个男人千万不要随便的许下诺言,经常说谎的人特别喜欢承诺,因为他们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说的话。
千荨无辜而倔强的站在那里,她攥着木偶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对于生活中无法接受的事情,我们尝试放弃,对于生活中无法放弃的事情,我们尝试接受。往往我们要放弃和接受的是同一件事情。
他说了很多关于一个男人的责任,自己的一生从失败中而来,在失败中消匿。他不希望我像他一样。
他说:“从今天起,你有一个妹妹叫千荨。”
我突然想起了母亲,母亲曾经说,一个女人,一生都在向男人卑躬屈膝,因为她们并不自由。终究被男人、情感、家庭、健康、经济、孩子、道德、束缚等诸多因素缠绕,永远都无法在自己的轨道上开始一段旅途。女人的身体只是男人爱恋的工具,然后等待成为生育的载体,为了另外一个生命而等待,等待余生。因为有太多东西放不下,不会为自己的幻觉,欲望而改变。我一直都不相信定理,又痛恨她的懦弱。母亲的离开我说不上难过,只是不开心。
她无法拒绝的是开始,但是她努力地抗拒了结束。
那天我第一次对着父亲大声的讲话,摇着头决绝的拒绝了他,我说:“她不是我妹妹,我以前没有妹妹,现在也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千荨永远都不会成为我的妹妹。”
千荨抱着木偶夺门而出,她迈的步子很小,节奏却很快。在雨幕中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第二天早上在隔壁巷子里找到了千荨,水迹斑斑的衣服贴在她瘦小的身子上,全身都在发抖。她用倔强的眼神看着我,我拉过她冰凉的手,放在怀里帮她捂热,背着她穿过整条樱花巷。
冰冷的雨水浇灌在我的脸上,千荨昏昏沉沉的在我背上似乎已经睡去,也许是雨下得太大,或者我出现了幻听,我隐约的听到了千荨开口说话,那个声音细若蚊鸣,听到那句话我突然哭了,我感谢那天的雨,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些是泪水还是雨水。那天她说:“哥,不要太勉强自己。”
千荨连续一个礼拜都在发烧,学校里的同学都在准备期末的考试,我在学校里帮她请假,考试那天她还是准时的出现在了校园门口,她的面色有一点苍白,犹如我们初次见面带给我的惊喜一般。她依然不说话,很长一段时间,我给自己找了最合适的一个理由:那天我也许真的出现了幻听。
我们一起上学,放课后一起回家。我亦从来没有叫过她妹妹,从那天以后我们就像最好的朋友一样,虽然不说话,但是在一起,哪怕只是走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也不会感到尴尬。
期末的成绩,千荨依旧是学校里的第一名。经过我的努力学习,终于位居全校倒数第二,摆脱了倒数第一的骂名。每天晚上回去,千荨都会给我补习英语。
一天晚自习后回家,千荨走的很慢,手里的木偶被她抠弄出绒球。她慢吞吞的说:“哥哥,会不会有一天不要千荨了?”
我说:“什么?”
她低着头继续说:“千荨不想离开哥哥。”
我说:“我不是你哥哥。”
千荨懵懂的问:“真的?你不是我哥哥,那我是你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千荨。”
chaper:zurich30°天蓝
光从木质的百叶窗里折射在破旧的钢琴上,屋子里弥漫着细微的尘埃,空旷的屋子里亮着橘黄的灯光,她瞳孔里映出蓝蓝的天空银河,闪烁着星光。她似乎坐在白色的帆船之上,没有桨,无法停留,只能飘向远方。她手里攥着青色的木偶,木偶是千荨的母亲在五岁的时候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拿到礼物的那天欢天喜地,从此无论睡觉、读书、上课、吃饭,她都会抱着那只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