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亨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7
|本章字节:7644字
一天下午,在第二大街房东的家里,埃迪·多瓦诺先生和思柯特太太一起吃晚饭。思柯特太太把康韦小姐介绍给他。康韦小姐是个年轻的姑娘,个子不高胆子也不大。她一直低着头在吃饭,身上那件不怎么起眼的暗褐色衣服让她看起来更加羞涩。其实,她没有感到饭菜有多可口。这时,她抬起眼,羞答答地看了多瓦诺先生一眼,嘟哝了一遍他的名字,就又低头吃起羊肉饭来。多瓦诺先生鞠了一躬,然后对她笑一笑,算是还礼了,接着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时间飞快,一晃就是两星期。这天,埃迪坐在前门的台阶上,手里叼着一根香烟。突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声音,本能使他掉过头看了看。
一位浑身黑色衣服的女士朝他走过来。他仔细一看,是康韦小姐。她浑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一点其他颜色。身上是一件深黑色薄布纱衣,手上带着一副黑色手套,一块黑面纱搭在黑色的帽檐上遮住了她的脸,因为这块面纱太薄了,让人不自觉想起蜘蛛网来,也很容易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她。她站在最高的那块台阶上,一头金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平整漂亮的发髻。她的脸不是很漂亮的那种,但此时那双灰色的大眼睛凝视着远方的天空,脸上掩饰不住一抹哀伤,让她倒显得有几分姿色。
各位见过一身黑的年轻姑娘吧?对,她一身黑色绸纱,脸上带着一抹哀伤,眼睛凝视远方,一头蒙在黑纱下的金色头发。即使你不再年轻,没有这份心情欣赏这样的姑娘,但是你完全可以假设自己生活在与现实有一段的距离处,欣赏一番吧!如果你在合适的时间,到合适的公园散步,你就有机会遇上这种姑娘。你看,我是不是太损了点?人家穿着丧服正伤心呢,我还说出这种话,太可恶了。
多瓦诺先生的心中突然掠过几分怜悯。他扔掉还没抽完的香烟,还有四分之一英寸长呢,在平时的话,还可以让他足足享受八分钟的时间。他站起身来,跺了跺脚上那双低檐专利皮鞋,给黑衣小姐打招呼道:
“康韦小姐,今晚天气不错。”他的语气极其肯定,如果让气象局的听到了,准会高高挂起白色方形信号旗,向市民预报:今晚晴天。
“啊,多瓦诺先生。天气是因人的心情而异的。”康韦小姐叹了口气回应道。
多瓦诺开始从内心深处讨厌好天气了。这没心肝的鬼天气!现在康韦小姐心情不好,为什么不刮大风,下冰雹,或者飘雪花呢?
“难道你的哪位亲人……或者是你遇到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多瓦诺先生壮起胆来问道。
康韦小姐迟疑了一下,说:“是我的——并非亲戚,而是——算了,不说了,别让我的事情惹你伤心,多瓦诺先生。”
“令我伤心?”多瓦诺先生接着说,“看你说的,康韦小姐,我很乐意听——不是的,我是说我对你发生的不管什么事情都会表示同情。”
康韦小姐勉强笑一笑。不笑还好,这一丝苦笑更表明了她无比哀伤,真是可怜人。
“‘你笑了,全世界都会因你而笑;你哭了,全世界都会为你而哭。’”她用名言表明她不想让多万诺先生伤心,“多瓦诺先生,我懂得的。在这地方,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熟人。一直以来,你都对我很好,在此谨致谢意。”
她说多瓦诺先生“好”,是因为那天吃饭时,他两次给她递胡椒粉。
“你单身一人在纽约,当然会遇到很多困难。”多瓦诺先生说,“不过,这地方有时也是很慷慨的,对一个人好起来的话,是其他地方无法比的。康韦小姐,你可以到公园里去散散步呀?在那里,你的忧愁也许会减少一些。如果你让我陪……”
“当然好了,多瓦诺先生。现在,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去散步当然最好了。”
两人一起来到闹市区的一座围了铁栏杆的老公园。他们就这样一起慢慢地、漫无目的地散步,后来走到一个僻静处,在一条长凳旁,一起坐了下来。以前,很多大人物也到过这里散步,呼吸过这里的新鲜空气。
同是伤心,年轻人和老年人不一样:当有人倾听时,年轻人的伤心就会减轻很多,而老年人不管有多少人为他排忧解难,仍然止不住他的伤心。
彼此沉默了一小时,康韦小姐说:“我的未婚夫去世了。我们预订明年春天结婚的。多瓦诺先生,不管你怎么看待我说的话,可他确实是位伯爵,在意大利有地产和城堡,人称福尔南多·马基尼伯爵。他风度翩翩,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有风度的男人。当然,我的爸爸坚决反对我和他来往。我爸爸在离纽约不远的波基普希开了个马行。他不同意,我们就私奔了,后来被爸爸追了回来。当时,我还以为爸爸会与福尔南多决斗。
“后来,我爸爸回心转意了,接纳了福尔南多,并同意我们明年春天结婚。福尔南多拿出他的爵号和财产证明给我爸爸看,然后回到意大利,准备在城堡与我结婚。爸爸当然很高兴。当福尔南多拿出几千元,说给我买嫁妆时,爸爸生气了,狠狠骂了他一顿。还不许我接受福尔南多的戒指和别的其他东西。福尔南多走了,他是坐船走的。他走后,我就来到纽约一家糖果店当出纳员。
“三天前,从波基普希转过来一封信,说福尔南多坐船时,发生意外事故,他死了。
“所以,我这才穿成这样。多瓦诺先生,我的心也死了,跟他一起永远埋进了坟墓。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没趣,多瓦诺先生?可我的前面全是他的影子。你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和朋友,我不想你牵扯到我的悲伤中来。我想,我们该回去了,可以吗?”
请记住,姑娘们,如果你看到哪个年轻人背着镐和铁锹之类的工具,你就告诉他你的心已经埋进了某某人的坟墓。年轻的男人生来就是优秀的盗墓人。那些失去了丈夫穿黑纱的天使如果哭泣,一定是因为心被埋葬了。如果谁想把失去的心找回来,就必须采取一些巧妙的办法。总之,不管怎么说,从各方面来看死者终归会是个倒霉蛋。
“真是太不幸了。”多瓦诺先生轻声说,“别着急,时间还早,我们还可以再聊一会儿。康韦小姐,不要说你这里没有朋友。请你相信,我是你永远的朋友。如果你这样说,我会为你感到非常惋惜的。”
康韦小姐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拿出一个小相夹,继续哀伤地说:“这里面放着他的生前照片,我从没给其他人看过,多瓦诺先生,现在我给你看,是因为我相信你是我的好朋友。”
那个小相夹挂在康韦小姐的项链下面,她把它打开给多瓦诺先生看。
多瓦诺先生仔细端详了很久。相片上的人很年轻,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看起来像个聪明人,性格开朗而且精明能干,那张俊俏的脸庞显示他生前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美男子。
康韦小姐又说:“我房间里还有一张大的相框。回去后,我拿给你看。这两张相片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品。不过,他永远活在我心里。”
这时,多瓦诺先生心中起了微妙变化,他寻思如何让自己赢得康韦小姐的芳心呢?他已经看上了她,一定得把她变成他的爱人。对很多人来说,做成这件事的几率很小,而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那么难。他让自己扮演成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倾听者,一个能排解忧伤的朋友。他演得很出色,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两人一起吃冰淇淋,互相畅谈心事,康韦小姐的灰色大眼睛没有一点儿哀伤的神情了。
这天晚上,多瓦诺先生送康韦小姐回家。分手的时候,康韦小姐跑到楼上,取来了一个用白色丝绸头巾包着的相框给他看。
“这是他在回意大利的前一天晚上送给我的。”康韦小姐说,“和小相夹同一个底版。”
“确实很英俊。”多瓦诺先生称赞相框中的男人说,“我请你星期天下午一起去科尼岛游玩,可以吗,康韦小姐?”
一个月后,思柯特太太和别的房客都听说他们已经订婚了。
又过了一星期,两人又来到公园的那条长凳旁。月光下,树影斑驳,周围很幽静。今天轮到多瓦诺闷闷不乐了。晚上的时候,他还是一声不吭,好像非常难过。这时,康韦小姐怎么也忍不住了,发问道:
“埃迪,你今天是怎么搞的?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很好,玛姬。”
“别再装了。我看得很清楚?你从来都是高高兴的。有什么心事吗?”
“真的没什么,玛姬。”
“一定有事瞒着我,说吧!是不是在想别的姑娘?如果你想和她好,就去找她好了,别碰我,没人勉强你。”
“那好,我实话对你说吧。不过,我想你是不能理解的。麦可·沙李文,你听说过吗?都说他是大人物。”
“没听说过,这是什么人,竟然把你弄成这样?”
“他是纽约最最伟大的人。”埃迪充满敬意地说,“他在道上和政界都是说一不二、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如果有人说他半句坏话,我估计,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将会遭到一百万人的反对。要是他故地重游的话,不管是什么大王都要为他让道。
“我和麦可是好朋友。在这个地方,我是一个十足的小人物,而麦可却黑白两道通吃,不但结交上层大人物,而且和一般的小市民或穷人都能成好朋友。今天,我在伯厄里街1正好遇见他。你猜怎么着?他还和我握了手,亲切地说:‘埃迪,我一直在关注你哟。听说你混得很不错。想喝点什么,我请客。’我们抽着烟,喝了些烈性酒。我告诉他,两星期后我要结婚。他听了,说道:‘埃迪,你得请我去喝杯喜酒。到时,我会来参加你的婚礼。’你知道吗?他是这样对我说的,他可是说一不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