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帝转过身，由群臣簇拥着走下观海台。

扶苏：“丞相！”

李斯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扶苏。

扶苏：“请问丞相，难道你也相信鬼神之事吗？”

李斯垂下眼睑，默默不语。

扶苏：“荀子曰：‘从天而颂之，不如制天命而用之！’丞相是荀子的弟子，定然不会相信鬼神！所以，这耗费巨资、徒劳无益的求仙寻药之事，还请丞相劝谏陛下！”

李斯沉吟道：“长公子！圣意已坚，不必多言了！”扶苏失望地看了看他，喟然长叹。

夜幕中的海边沙滩。

赵高和卢敖沿着漫长的海岸线向前漫步，边走边谈。

卢敖：“多谢赵公的相救之恩！”

赵髙厉声：“我若不救你，你今天就死在观海台上了！”

卢敖却坦然地：“我料定他不会杀我，因为长生不死之药还没有到手！他怕死，一位盖世英雄却有求于我这个小小的方士！”

赵高愠怒：“太狂妄了！你那天书上的‘亡秦者胡’是什么意思？”

卢敖神秘地：“天机不可泄露！”

赵高冷笑道：“哼，什么天机？分明是一派杀机！我看，你这位燕国的遗老……还想步荆轲刺秦王的后尘！”

卢敖望着滚滚的海潮，苍凉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并没有救了燕国，燕还是亡了！我不会像荆轲那样去做持剑行刺的亡命之徒，而是让这位怕死的皇帝消形劳神，耗尽巨资……”

赵高故作震惊地：“你……你这十恶不赦的逆贼！”

卢敖微微一笑：“‘逆贼’恐怕不止我一个！如今，天下的土地虽然都归了大秦，但怀有亡秦之心者却大有人在！”他收敛笑容，看着赵高，“赵公，你是赵国王室的后裔，一定还记得当年蔺相如在渑池之会上挫败秦昭襄王，完璧归赵的往事吧？可如今，赵国的国宝和氏之璧却又归于大秦，制成了秦始皇帝的传国御玺，而掌管御玺的中车府令——你，恰恰是赵国的亡国之臣，你的父母都惨死在秦国的屠刀之下……”

赵高被击中要害，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卢敖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你把国恨家仇藏在心底，自请人宫做他的奴仆，图的是什么？”他一个冷笑，继续说，“你在十八公子胡亥身上可没少下工夫啊，这一一也是一条复仇的路！”

赵高一惊，被说破隐秘，却又极力掩饰：“住口！你太放肆了！”

卢敖：“赵公，我对你赤诚相见，你何必这样提防我呢？应该提防的，倒是那位长公子扶苏！此人文武兼备，精明无比，他的先生公孙述而倾注了一腔心血，显然是要把他造就为帝王之材啊！”

赵高默默不语。

卢敖：“还有扶苏的至交蒙氏兄弟，都是不大好对付的！你是个聪明人，可大秦的聪明人却不止你一个！”

赵高仍然默然不语。

大海，惊涛拍岸。

碣石行宫，扶苏卧室，夜。

窗外，海潮呼啸。

扶苏在灯下忧心忡忡地踱步。

蒙恬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急切地：“长公子！我实在不明白，圣明的皇帝陛下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装神弄鬼的方士？大秦的天下来之不易，可是陛下却迷恋于海外仙山、长生不老，这……这是亡国之兆啊！”

扶苏紧锁眉头，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却说：“蒙将军，作为臣子，我们不该议论君王的是非，而忠君爱国是我们的本分……”

蒙恬：“我是一介武夫，本分是保卫大秦江山，不是陪皇帝来寻求什么不死之药！现在六国虽已扫灭，可是仍然南有南蛮，北有匈奴，还没有臣服，天下并不安定啊！”

扶苏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北——有一一匈一一奴……”

碣石行宫，秦始皇帝寝宫，夜。

窗外廊下，两名侍卫持戟肃然挺立。

秦始皇帝的侍妾胡姬手托盘、盏，款款走来。

侍卫：“胡美人晚安！”

胡姬：“陛下睡了吗？”

侍卫：“不知道。没有陛下的召唤，小人不敢人内！”

室内，御榻上的秦始皇帝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

恍惚迷离的音乐……

叠印：风暴骤起，巨浪滔天，电闪雷鸣。电光闪处，传出一个阴森可怖的声音：“亡秦者胡！亡秦者胡！……”

秦始皇帝突然大叫一声：“啊！”

轻轻走进来的胡姬大惊，一手托着盘、盏，一手拍着他的肩背：“陛下！陛下！”

秦始皇帝睁开惺忪睡眼，突然问：“你是何人？”

胡姬：“陛下怎么连臣妾也不认识了？我是胡姬……”

秦始皇帝惊呼：“胡……胡……”他一跃而起，抓起床头悬挂的太阿之剑。

胡姬大惊失色：“陛下，我……是胡姬呀！”手中的盘、盏“咣啷”落地。

秦始皇帝拔剑出鞘，寒光闪闪，霜刃逼人：“胡姬？胡姬！亡秦者胡也！”他挺剑朝胡姬当胸刺去！

鲜血溅满了整个画面……

秦始皇帝怒气未消地走到外室，愤愤地命令侍卫：“来人！把她拖出去喂狗！”

侍卫惊慌失措地向内室跑去。

扶苏、蒙恬匆匆赶来，扶住秦始皇帝。

蒙恬：“陛下，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两名侍卫拖着胡姬的尸体跑出去。

扶苏看了一眼：“怎么？胡姬竟然是刺客？”

秦始皇帝朗声说：“刺客？哈哈，刺客！昔日荆轲之匕首、博浪之铁椎，都未能伤我一根毫毛，又有什么刺客能奈我何？”说到这里，他的脸色突然又阴沉起来，“倒是那天书上的‘亡秦者胡’一语，是朕心腹之患！这……这个‘胡’字到底是指什么人？”

扶苏：“陛下，当年楚国曾经流传一句民谣：‘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卢敖所说的‘亡秦者胡’，与此字句极为相似，依我看，莫非是匈奴的民谣？被卢敖道听途说，信手拈来……”

秦始皇帝：“不，天书所载，要笃信不疑。”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愣：“嗯？匈奴不就是胡人吗？”

扶苏与蒙恬交换了一下眼色，说：“是啊！胡人南下牧马，占我疆土，掠我黔首，使我北方边境不得安宁，要大加防范才是……”

秦始皇帝恍然大悟：“扶苏，好孩儿，为我道破天机！这是上天护佑我大秦，昭示我大秦：胡人有亡我之心！哼哼，朕必欲先亡胡而后快！蒙将军！”

蒙恬：“臣在。”

秦始皇帝果断地：“朕命你速返咸阳，率三十万精兵，北上击胡！”

蒙恬激昂地：“我军将士，早已枕戈待旦！”

旭日高照，海面波光粼粼，《碣石刻辞》已镌刻在高大的碣石门上。

秦始皇帝与扶苏、蒙恬登上碣石绝顶，极目北望。

秦始皇帝：“蒙将军此去，要把过去燕、赵诸国沦于胡人手中的疆土一律收复，然后屯垦戌边，勿使胡人南犯！”

扶苏以手指点远方：“过去北方各国，为了防避胡人，都曾在边界筑城。陛下请看，那便是故城遗迹！”

燕山山脉之中，隐隐可见战国时代古长城的断壁残垒。

秦始皇帝远望长城，沉吟道：“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筑城御敌，倒是很有远见。可惜如今故城虽在，却断断续续，残缺不全，使胡人有隙可乘。北方的边界延绵万余里，朕要重修一条长城，从临洮直达辽东！”

扶苏：“陛下，这才是百年大计、万年大计，远远胜于泰山勒石、琅邪筑台那些只壮观瞻的豪华之举！”

秦始皇帝哦哦笑道：“但也艰巨得多了，恐怕只有朕才敢于建此伟业！待长城竣工之日，朕要登长城以观天下！”

蒙恬豪情激荡：“陛下，臣决不负重托！”

扶苏深情地：“蒙将军，若需我助战，望早日相呼！”

天空中，一行北飞的大雁。

画外，鼓角声，马蹄声。

镜头从空中摇向地面，在“秦”字大纛下，大将蒙恬威武雄壮，率众北征。

整齐的军士排成望不到头的雁行。

第三章

宫阙连翩的秦都阳。

宫中，秦始皇帝书房。

一幅峰峦起伏的地图，黄河像一把拉满了弦的硬弓，指向北方。一只手在河套地区指点。

画外，扶苏的声音：“两年来，蒙将军英勇奋战，将黄河以南地区全部收复，又渡河北上，连战皆捷，到达过去赵武灵王所筑的长城地带，已开始将故城重加修筑……”

镜头渐渐拉开，这幅地图摆在书案上，扶苏正在指点地图，对秦始皇帝和李斯说话。书案上和他们的身后，一卷一卷的竹简堆积如山。

秦始皇帝兴奋地：“嗯！”他伸手在地图上沿着山脉曲曲折折地移动：“……我大秦长城，将从西到东，越山跨谷，延绵万余里！如此巨大的工程，所需人力、物力，恐怕不能只靠蒙将军的三十万士兵，命令全国各地征召黔首，以及罪犯、赘婿、商贾……”

李斯：“还有那些知法犯法、失职渎职的官吏……”

秦始皇帝：“嗯！朕最恨的是食我俸禄而又不肯为我卖力的官吏，统统罚他们去筑城！”

李斯：“陛下圣明！有了这条长城，大秦的江山必然固若金汤！”

扶苏打开案上的锦盒，取出几支毛笔，递给秦始皇帝：“陛下请看，这是蒙将军刚刚派人送来的。他用北方的鹿毛、羊毛制成的笔，倒是十分好用。”

秦始皇帝接过笔，赞赏地：“这个蒙胡子，文韬武略集于一身，戎马倥偬，仍有此雅兴！”他饶有兴致地执笔，凌空做书写状，“将来，我们大秦的史册该怎样为他立传呢？”

李斯皱了皱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不悦之色，并没有说话。

咸阳宫大殿，夜。

秦始皇帝大宴群臣，文武官员和公子扶苏、公子胡亥等兄弟二十余人以及博士七十人在座。

秦始皇帝兴致勃勃地举觞：“我大秦南攻百越、北击匈奴，捷报频传，大振国威！众卿，尽觞！”

群臣髙高举觞，正要一饮而尽一一座中一位博士满面笑容地起身奏道：“臣博士仆射周青臣启奏陛下！”

秦始皇帝把酒觞放下：“噢，周仆射！所奏何事？”

周青臣：“当年，秦国疆土不过千里之地，全靠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南取五岭，北收匈奴，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臣以为，自上古以来，无人能比陛下之威德！此酒，应为陛下而饮，祝陛下万寿无疆！”

群臣齐声高呼：“祝陛下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秦始皇帝朗声大笑。

座中，淳于越神色不以为然，和旁边的公孙述而窃窃私语。

群臣再次举觞欲饮——

淳于越起身奏道：“臣博士淳于越启奏陛下！”

秦始皇帝笑盈盈地：“淳于博士，请讲！”

淳于越：“陛下！我大秦扩充疆土，威加海内，固然可喜可贺，但不可志骄意满，应居安思危！仆射周青臣身为博士七十人之长官，不为陛下谋划治国之策，只是一味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并非忠臣啊！”

周青臣斜睨了淳于越一眼，面红耳赤地坐下了，宴会上的气氛为之一变。

秦始皇帝收敛了笑容，沉吟道：“歌功颂德、阿谀奉承？那么，依淳于博士之意……”

淳于越：“臣闻：昔时殷、周两朝之所以传代久远，并非大权独揽，而是分封子弟为诸侯，若一方有难，可八方救援。如今陛下虽然拥有海内，而二十多位公子仍为匹夫，无寸土之封，万一出了像田常那样的乱臣贼子，将何以为救？”

座中，李斯冷笑道：“这个孤陋寡闻的齐国人，只知道齐国有个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