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暮雪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03
|本章字节:13784字
这日,他还是出门去了。对三哥萧岿的惦念,让他暂时抛开心中的抑郁。他觉得那天转身就走的行为有点鲁莽,兄弟俩只说上寥寥几句话。无论如何,萧岿是他最亲的亲人,如今沦落至此,他理应再去看望他。
当日是有风天,萧灏到达小村落的时候,风更紧了,还略带凉意,仿佛预示了秋天就在眼前。他上去敲门,敲了半晌,才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蒋琛,一见是萧灏,似乎舒了口气:“原来是四殿下。”
“你以为我是谁?门关得那么紧,捉贼吗?”萧灏半开玩笑道。
“住在这里虽隐蔽,贼人还是嗅到了气息,不得不防。”
蒋琛语意深沉,引着萧灏往里院去。走到月洞门前,正看见几名侍卫簇拥着萧岿走来,个个手持刀剑,神色严肃中透着紧张。
“四弟,你先去厅里坐坐。”萧岿招呼道。
萧灏情知萧岿有事,便答应一声。萧岿近到萧灏面前,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正想再说什么,这时又起一阵大风,将沿墙枝繁叶茂的树木吹得剧烈摆动,树叶沙沙作响。
萧岿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把推开萧灏。
“小心!”
几乎同时,冷不丁一支暗箭射来,不偏不倚射中萧岿的左臂。
“有刺客!”
有道黑影从斜横的枝叶间穿过,翻越墙檐,很快消失了。蒋琛率几名侍卫沿墙而上,追踪而去。
在另几名侍卫的保护下,萧岿进了寝屋。有人飞速拿来金疮药,一阵忙碌过后,那箭头还插在萧岿的左臂。萧灏看在眼里,心中竟惊怕又瑟缩。
萧岿右手小心抓住箭杆,慢慢地手指加大力道,一把将其拔出。顿时鲜血如注,眨眼间染红了衣衫。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箭头有毒。”萧岿满不在意地一笑。
侍卫撕开衣袖,开始验伤敷药。萧岿咬紧牙忍受着,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萧灏难过得心肺都痛了,抓紧萧岿的右手,深深地内疚道:“都怪我,不该这个时候来,冒冒失失的,差点害三哥性命。”
萧岿轻笑,反倒安慰道:“凶手是冲着我来的。你不出现,他们照样要害我,不过是借你进了院子,我们一时疏忽让他方便潜入罢了。”
“是谁这么想害你?”萧灏还是不明白。
“朝中很复杂,有人怕我回来。你不谙政事自然不知道,也不必猜。”
“没想到会是这样……”
萧灏低喃一句,坐在萧岿身边默默不语。
不久,蒋琛等人进来禀告,他们搜遍小村落无果,凶手已逃之夭夭。
萧岿冷哼:“凶手是谁指派的,早晚会水落石出。如若有一天我东山再起,我会让他们无法遁形!”
兄弟俩正在聊谈间,又有守门的侍卫禀告,说休休过来了。
萧岿望了一眼萧灏,轻轻地笑了起来:“真巧,我受伤,你们都来看我。你把被子给我盖上,省得吓住了她。女人,哭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的。”
不料休休已经从蒋琛嘴里得知,一路小跑着进来。她甚至不去注意萧灏的存在,望定萧岿的一双明眸隐约有泪意浮动。萧岿暗叫不妙,但见休休径直走到他面前,慢慢揭开了薄被。
萧岿裸露着上身,左臂被纱布绑着,殷红的血洇湿了纱布。休休不知伤得深浅,血触痛了她的眼,颤声道:“怎么回事?究竟谁想害你?”
她弯身想触摸,又怕触痛了他,眼泪禁不住直掉。
萧岿只觉有点大惊小怪,不自在地微微蹙眉,语气却是温柔的:“没事,过些天就好了。破了点皮你就这样,以后我若是伤筋断骨,或者伤坏了脑子,你该如何?”
这本是玩笑话,休休却惊得失了色,想去捂他的嘴。萧岿下意识地抓紧她的手,两人默默凝视,眸中深情浮动。
见此情景,一旁干坐的萧灏不复忍耐,起身告辞。
萧岿脸上有了倦意,也没留他,只是叮嘱道:“四弟,我受伤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母妃。”
萧灏点点头,望了休休一眼,转身离去。
刚出寝房不久,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四殿下”,萧灏止住了脚步,并不回头。
休休追了上来,走至萧灏身前。微风吹送,送来一缕清香,让萧灏屏息静气不敢逼视休休。
“四殿下。”休休迟疑地停顿一下,慢慢说道,“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说,四殿下是很好很好的人。”
萧灏蓦然微仰起脸,眼里含着泪,道:“我说过,我从不强求你。是我太不主动,就此错过了,对吗?”
“不是。其实,我对三殿下很早已经……”休休困难地解释。
“所以我根本没机会,是不是?”
“四殿下……”
“别这么叫我,我没那么惨。”萧灏终于垂下头,只见休休浓密的长睫安静无波,一片坦然。他望定她道,“真没想到,三哥落魄的时候,你会跟他。以后,无论他处境如何,你都会这样的,对不对?”
休休不禁微笑,眸子深处有了火光闪烁:“四殿下说得极是,我跟定他了。”
烈日下,萧灏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激烈跳动。这一刻,他的胸臆里是空荡荡的。他很替自己悲哀,可在休休面前,他竭力裹住那份哀伤,只想把心里的话说给她听。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讲情话了。
“我说过,希望将来能与你走遍天涯海角。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收回去,因为这是发自我内心的。每次见到你,浮现在我眼前的是淡淡的白云,绿草青青,还有一缕花香。我会把这些最美好的想象放在心里,不会改变,你也休想把它抹去。”
说完,他不再垂首,挺直腰板向前走。
休休默默地站着,目送萧灏的身影在视线中模糊,渐行渐远。
“你说萧岿没死?”
皇后宫里,听完嵇明佑的禀述,本来端坐的皇后霍然而起,眉头紧皱。
嵇明佑继续说道:“派去的人潜入院中,没想到萧岿早有防范,差点暴露了自己。皇后,臣以为此招凶险,难免打草惊蛇,使我们陷入危困之境。”
“暴露又如何?本宫就是要趁机杀他!萧岿不除,后患无穷。”皇后铁青着脸,指甲几乎都攥得折断。
接着,她狰狞一笑:“皇上几次三番偷偷去看望萧岿,他以为本宫不知道。沈不遇等老贼暗地前去北周周旋,以图为萧岿减轻罪责。如此做法简直荒诞得异想天开!除非北周宣帝特赦,想逃脱如此窝藏重罪无异于痴人说梦!”
嵇明佑上前一步,提醒道:“不过,据传北周宣帝为人荒诞不经,国事更是紧张莫名。北周朝中也有狼狈为奸蒙蔽帝听的奸佞小人,难保北周宣帝不会在疏忽之间听取沈不遇等人的险恶奸计,重新恢复萧岿的皇子身份。如若得逞,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皇后一时呆愣在那里,脸色大变,差点不能言语:“不会是……”
“郑渭长年居于浣邑,过得安逸享乐,几时见他回来得这般紧促?势必是他得了什么密诏。这帮人天天秘密计议筹谋,皇后,您可要防备他们生出非分野心哪!”
皇后浑身颤抖,一拍凤椅,咬牙道:“你派人秘密前往北周,恳请周宣帝训示定夺,立萧韶为嫡。穆氏恒念北周宣帝洞察深远,不胜感喟欣慰。此事不宜再拖!”
嵇明佑喜出望外,匍匐跪地,连声称诺。
而在萧詧寝宫的密室里,几名重臣也在秘密计议。
“有人企图行刺岿儿,果不其然。好在有所防范,不然飞来劫难,岿儿能躲过吗?”萧詧沙哑着声音道。
沈不遇趋前,不紧不慢道:“对方是一计未成,反露了马脚。以微臣看来,若是抓住凶手,当堂对质,指使者岂能逃脱罪责?”
有大臣质疑道:“可是,若凶手一口咬定此事非旁人指使,又该如何?”
萧詧一拍榻栏,眼角掺杂了焦怒、凌厉:“朕知道,此事定是穆氏所为!当务之急先抓到凶手。以诸位爱卿执法如山的铁石心肠,但有犯人供词,穆氏如何辩解?违法便要论罪,穆氏眼看立嫡有望,难保不会做出丧心病狂的蠢事。朕身为万乘之尊,心爱的儿子被废黜,安得如此惶惶乱象?”
“皇上圣明!”众臣跪地齐声道。
萧詧这才靠住大枕,倦怠似的闭目,挥了挥衣袖,道:“会事完毕,诸位爱卿回去吧。”
众臣告退,鱼贯出了殿门。
沈不遇缓步行走在甬道,看两边的秋色,自觉神气清爽了许多。他望了一眼蓉妃寝宫的方向,稍作沉吟,继续赶路。
后面有咣咣的靴声传来,一阵风儿席卷而来,郑渭大步来到他身边,扯开喉咙便是一声喝问:“不遇兄,我都来了有些日子了,你怎么不请我吃饭喝茶,见了我避瘟神似的!”
沈不遇瞪着双眼,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笑道:“郑渭老弟休怪,我哪有你清闲,没见我忙得焦头烂额吗?皇上气色渐渐见好,又突然出了刺杀事件,这不抓凶手的谕旨又来了。怎么样,今日就请你吃饭,顺便商议些实用良策如何?”
“罢了罢了。”郑渭直言道,“我是为灏儿之事。我问你,灏儿喜欢你家那个休休,你是点头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沈不遇恍然状:“若果真有此事,身为父亲能不高兴?你我可是儿女亲家了,哈哈。不过,不知休休意下如何?对了对了,我只是她义父,这终身大事不能全部做主,得回家问问她,你说是不是?”
郑渭闻言,板起脸不满道:“儿女亲事还不是你一人说了算,哪来的啰唆?难道你还没死心,依然看中三皇子?我告诉你,咱的灏儿也是堂堂皇子身份,你家闺女还是个干的,灏儿看上她可是你家的福气。我已经给过你面子了,回去想想,尽早给我答复!”
沈不遇惊了一下,话到嘴边终是忍住,很快地笑了起来。
说话间已经出了宫门,郑渭大力拍拍沈不遇的肩膀,接过护卫递来的马鞭,跃马而上,绝尘而去。
沈不遇浮在嘴角的淡笑迅疾敛去,似不堪重负地叹了口气。
“郑渭啊郑渭,倘若早几个月跟我说这事,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如今不同了,长远看来,休休认定得准,还是萧岿吧。”
叁
桂花开又落,日子匆匆,转眼到了晚秋时节。
休休的马车驶过护城河,顺着人流车流进了城门。守城的北周兵比往昔少了,懒洋洋地歪在女墙下,既不盘查,也不去注意来往的行人。周宣帝宇文赟在位不到两年,过度骄奢淫逸,乾纲独揽且烂施刑罚,搞得北周一片混乱。驻守在江陵的北周兵也人心涣散,沿路酒肆随处可见他们烂醉如泥的丑态。
这段日子,萧岿虽是隐居养伤,但更有韬光养晦的味道。休休不止一次听他说过:“北周自有拥戴杨坚的内臣,如此一来,杨兄重新出山的机会又有了。”
马车过了闹街,转向通往宰相府的林荫小道。马蹄声轻落,原是前面有人挡路。
车夫勒马驻车,吆喝道:“前方何人?”
休休闻声探出头,惊喜地叫了一声:“天际哥!”
天际站在那里,望着休休款步走向他。阳光斜斜地映在她身上,几个月不见,她出落得越加漂亮了。
休休也在打量天际,看他轩昂的眉宇,健秀的体格,她心里暗暗替他欢喜。眼前的天际哥衣着比以前考究,他的一腔抱负与学问,开始有用武之地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路过此地?”她率先拉住他的胳膊,孩子气地摇晃。
在天际面前,她总会自然而然地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与别人交谈时,她往往带了些许矜持,即便是面对萧岿时也是如此。可面对天际却不同,她可以言语自如,无拘无束。
天际话语也是清朗:“欣杨告诉我,你若不在府中,便是出城去了,申时不到必定回家。你出城干什么?”
休休不能解释,脸上笑吟吟的,搪塞道:“自然是去拜佛求神了。”接着,一把搀住天际的胳膊,“走,咱们边走边聊。”
曲柳桥畔,风淡如水,落英纷纷飘满地。两人并肩走着,仿佛又回到了孟俣县桃李芳菲的道上。
天际道:“我娘来信说,自从你走后,你娘面色和精神都不太好,春天还生了场大病,差点丧了命。”
休休脸色一变,忙问:“请了郎中没有?我娘后来怎样了?”
“沈不遇买下你,自然给了你娘不少钱。只是你娘天天喝药喝腻了,见谁就发脾气,有时吵着要来江陵。她是不是后悔了,想见你?”
“不,我娘不会后悔,她只是感到寂寞。”休休神色凝重,叹了口气,“我娘生病的事,相爷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好回去看我娘,还有我爹的新坟……”
“沈不遇黑心,他把你当笼子里的鸟儿,才不管你们母女之情呢。”天际想起以前的事就生气。
“这段日子他倒是变得宽厚了。”
休休嘴里这么说,心里明白,沈不遇待她宽厚的原因,是因为萧岿。
“过几天我因公事要去孟俣县,你要不要跟我回一趟老家?”
这是天际找休休的目的。
休休沉吟,随即轻轻颔首:“我和二夫人说去。二夫人同意,相爷就没话说了。”
她自信满满,并约好下次见面,两人这才开心告别。
休休回去后,将回孟俣县看母亲的想法告诉柳茹兰。柳茹兰听罢笑道:“那是你的孝心,我哪有阻拦之理?当年沈家将你爹娘送走,不许他们再踏入江陵半步。可事情过去这么久,你爹去世,你也大了,你娘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
“在家里,我怕我娘。可真离开她,又感觉怪怪的……”休休一脸茫然。
“那是亲情使然,你娘怀胎十月不易。你和那个天际亲如兄妹,和他一起去我自是放心。你且去收拾,回头我告诉老爷。”
休休听得心花怒放,谢过柳茹兰后,忙着收拾去了。
晚间沈不遇回府,照例在柳茹兰院里用膳。膳后,翠红上茶,柳茹兰方缓缓道:“自打休休走后,曹桂枝身体每况愈下,她做女儿的于心不忍,想回去看看。”
沈不遇面色一肃,将茶盏一放,道:“曹桂枝吃穿不用愁,随时有郎中探病,这些都是我关照下去的,她还嫌不够?”
“老爷曲解了妾身的意思。休休虽过继给沈家,可曹桂枝毕竟是她的亲娘,如今过去一年多了,亲娘身体有恙,做女儿的回去尽点孝道也是人之常情。”
“休休在这里待得好好的,与萧岿的感情也是与日俱增。眼看好事临近,万一被曹桂枝胡乱搅和,好事成了坏事,谁负责得起?”
柳茹兰似乎有所悟:“老爷的意思是说,曹桂枝若是知道沈家拿休休攀皇亲,她会觉得吃亏,胡搅蛮缠无休无止?”
沈不遇沉声道:“曹桂枝卖女儿,不是因为怕女儿跟她受苦,而是她自己想荣华富贵!休休离开孟俣县,沈家就跟陶家两清了,休休的母亲现在是你,这个道理怎么还不懂?”
眼见老爷发怒,柳茹兰垂下头,敛衽屈膝一礼:“妾身糊涂,差点误了大事。”
“绝对不能让休休回孟俣县!还有那个储天际,年轻气盛,事事与我作对,仗着在嵇明佑门下做事就不知天高地厚,他这是想拐跑休休!你提防着点儿,不许此人进沈府大门!”
沈不遇满脸怒意,连茶都未喝完,转身去书房了。
柳茹兰彷徨了一夜,辰时梳洗干净便唤翠红出门。她一路搜肠刮肚,慢慢走向萏辛院。
燕喜出来迎接,柳茹兰进了房门,见休休的包袱已经收拾好,立时又为难了。
休休初始还笑吟吟的,一见柳茹兰的神色,隐隐明白了什么,不禁问道:“难道相爷不答应?”
“老爷说,眼下局势很乱,三殿下养伤时期正需要你的照料,你这次回老家不是时候。国事依然揪心,你若再横生枝节,老爷怎能伸展手脚办事?休休,老爷说得很对,你这次听他的,等朝局稳定了再走。”柳茹兰勉强劝说道。
休休怔了怔,脸上布满了失望:“朝局稳定……何时算是朝局稳定?”
“至少等三殿下免于废黜。”
提起萧岿,休休似不堪重负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冷笑道:“不错,正因为我喜欢三殿下,相爷就可以将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孟俣县去不成了,他是要我忘记贫女身份,永远将它忘记!”
“休休,老爷这也是为你好。”
仿佛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休休歉意地朝柳茹兰一笑。她默不作声片刻,眼再度抬起,却带着说不清的无奈。
“烦劳二夫人告诉相爷一声,是我想回去的,跟天际哥无关,不要伤他!”
见面那日,天际等候在听松院外面的亭下。
菊花遍地,满眼灿灿的黄,耳听松涛起伏如海浪低语,天际脸上不禁荡起笑意。
几名壮汉簇拥着一乘软轿徐缓而来,待看清为首的福叔,天际心口不由得一窒。
他明白,休休去不成孟俣县了。沈不遇此番前来,难道又想重演年初那一幕?此时的天际已经不是那个青涩的赶考书生,除了鄙视沈不遇的伎俩,他不再惧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