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法布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28
|本章字节:11092字
夜间的捕食过后,蛛网一般都会破损,得在次日晚上重织。清完蛛网的残骸后,只有这条绳索还可以派上用场,于是蜘蛛又在同一个位置开始织网。由于不易放好,光靠辛勤劳动还不一定能成功,因此它得耐心等待,直到微风把悬索的游离端吹上灌木丛的枝梢。有时无风,有时游离端的落点不佳,因此这个过程颇费时间,期间还并无十足的成功把握。这样一来,一旦索织成并固定了位置,蜘蛛就不会再动重织的念头,除非出什么意外。每天晚上,它一次又一次地在悬索上爬来爬去,并用新丝不断为其加韧。有时有角蜘蛛下坠吐出的双线圈不够长,不能挂上某个地方,它就另辟蹊径。正如我们先前所看到的那样,它先下坠,然后再爬上去。可这一次,线头不上两个,也没有合在一起,而是散开的一束,像是直接从吐丝器里吐出的一样。蜘蛛咬断线头,这把茂密的“狐尾”顿时像被剪刀剪过似的齐齐断了。整条线展开后长度增加了一倍,蜘蛛的目的终于达到了。线的一端连在蜘蛛上,另一端飘散在空中,很容易缠上灌木。有时条纹蜘蛛甚至敢用这种方法把悬索搭在小溪两边。
用各种方式搭好绳索之后,蜘蛛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于繁枝茂叶了。它爬到这根丝索的上部,小滑一段距离,不断改变自己的落脚点,然后沿着在下坠过程中吐出的丝往上爬。之后就形成了两条没有缠在一起的丝,蜘蛛沿着这架桥走到另一端,把新丝的游离端粘在一个稍低的地方,这样一来,前后左右便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斜线,正好把树枝和悬索连接起来。这些交叉线互相支撑,并且方向自始至终不变。交叉线够用了时,蜘蛛就不需要再借下坠来抽取丝线了。它从这根丝爬到那根丝,其间不住地用后足把丝拉出来沿途摆好。这时形成的直线除了基本上是处于一个垂直面以外,并无规律性可言。这些直线构成一个极不规则的多边形,然而网的内部却是精心编织的杰作。这里不必描绘蜘蛛是如何建造这一奇迹的了,因为前面的幼蛛已经向我们展示了这一点。不论是在成蛛还是在幼蛛的网中,我们都可以看到拥有中心参照物的等长的辐,看到相同的辅助螺旋丝和临时横梯,以及相同的螺旋迷宫。我们就跳过这一部分,去注意另一些细节吧。
螺旋迷宫的建造是一个非常细致的操作,因为它非常规则。我一心想知道,在嘈杂的喧嚣声中,蜘蛛会不会心有顾虑而失手呢?外界的干扰会不会影响它工作呢?或者,它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而据我的观察,蜘蛛对于我的存在和我手中的灯都视而不见,灯盏的忽闪没有让它受到半分干扰,它一如在黑暗中那样,依然专注它的工作,依然不紧不慢地织着网。这对我的实验来说可是一个好兆头。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是村里的守护神节,为的是纪念众议院的成立。星期二,也就是庆典日的第三天,晚上九点施放焰火,以正式宣告该次盛会的结束。焰火的燃放现场设在我门外的公路上,离那只蜘蛛的工作地点只有几步之遥。在一片锣鼓声中,村里的显赫人物由一些手举火把的小男孩簇拥着出场了。当时这位蜘蛛女士正在忙着建造它的大迷宫呢。相对于观看焰火而言,我倒是更热衷于去了解动物的习性,所以我提着灯,观察蜘蛛的反应。人声鼎沸,礼炮轰鸣,爆竹噼啪作响,火箭呼啸,白光、红光、蓝光交相辉映,但我们这位织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充耳不闻,还是在按部就班地忙它的活儿,和平常安静的夜晚没有两样。以前,我在悬铃木下鸣枪,没有打乱蝉的音乐会;今天,炫目的轮转焰火和爆响的爆竹同样不能打扰蜘蛛织网。我甚至怀疑,如果天塌下来,我们这位邻居或许会停下工作!我想,即使村子闹翻了天,它也不会为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劳半分神,分半点心,它只知道继续织它的网。
我们还是回头来看看,蜘蛛在平常的安静环境中是怎样织网的吧。织到休息处的边缘时,庞大的迷宫就仓促收工了。迷宫中央有一个由多余的线头做成的垫子,蜘蛛把它拖出来,一口吃掉。在大饱口福之前,有两种园蛛,即条纹园蛛和纺丝园蛛,还是不会闲着。它们会做一条弯弯曲曲的又宽又粗的白丝带,放在网的中心和下方之间。偶尔它们也会在网的上方放一条形状相同、但要短一些的丝带,和下面的丝带相呼应。我猜这些丝带是用来加固蛛网的。刚开始时,幼蛛不会使用它们,因为那时幼蛛不顾及将来,而是毫不吝啬地挥霍蛛丝,每天晚上都重新织网,即使网子没有破到非得重织的地步,还是每晚都织新网。日落时织网已经成了习惯。反正网子会在次日重织,因而也没有了加固的必要。但晚秋一来,成蛛就知道产卵的时间快到了,所以不得不节约蛛丝,以满足卵巢的需要。网大了,重新织起来花费可不小,所以蜘蛛会尽可能长时间地使用它。它们转而担心起剩下的丝是否够用,因为筑巢需要消耗大量的蛛丝。我想正是这一原因,或者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条纹园蛛和纺丝园蛛认为,用这样的丝带来加固蛛网,使其经久耐用是明智之举。另几种园蛛的卵巢不过是一个小球罢了,其制造成本要小得多,所以它们也不会织这么一根曲曲折折的带子,而是和幼蛛一样,几乎每天夜间都重新织网。借助灯光,我可以看到我这位大腹便便的邻居——有角园蛛是如何重新织网的。当落日余晖渐渐褪去的时候,它小心翼翼地从白天的住所下来,离开柏树叶子,爬到悬索那儿,作了一会儿壁上观,然后跳入网中,开始大肆收集网的残骸。它把网的每个部件——螺旋丝,辐和架子——全都抱在脚上,只留下那根结实的悬索——这时旧网的底架,经过一番修补后,它依然可以派上用场。它把收集到的残骸卷成一团,像吞食猎物一样急不可耐地吞进肚里,不留一点残渣。这是蜘蛛惜丝如金的又一个例子。我们已经见识过了,蜘蛛会在织完网后一口吃掉中心的导向线。现在我们又看到它们把整张网当做一顿盛宴。旧网的材料在蜘蛛肚子里经过加工后,又会变成流体重新使用。旧址清除完毕后,框架和网会在悬索的支撑下陆续开工。也许有人会问,蜘蛛直接将旧网再利用岂不是更省事?毕竟网的破洞经修补后还能对付着用啊。但是,蜘蛛会像家庭主妇缝补衣服那样,知道修补网子吗?问题就出在这里。修补漏洞、更换断线,以新易旧,总之一句话,通过重组来恢复蛛网最初的秩序,这是一项卓越的技能,甚至可以说是智慧的闪光。人能胜任这类工作,他们有理智地完成修补工作,测量漏洞的大小,剪下合适的新布,恰如其分地补上破洞。蜘蛛有这样清晰的思维能力吗?有人断言,根据蜘蛛的行为来看,它们没有思维。这些人在大发空论的同时,忘却了一个严肃的观察者所应持有的审慎态度。我是不大敢这么轻率下结论的,我们只有做完了实验,才能弄清楚蜘蛛是否真的知道如何修补破网。
那位给我提供了不少素材的近邻有角园蛛,大约在晚上九点钟就把网织好了。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静谧、暖和,很容易招来成群的飞蛾。一切都预示着,今晚是个绝佳的捕猎机会。等蜘蛛建成大迷宫,正待要吃掉中央垫子的时候,我用一把利剪沿对角把蛛网剪成两半。一半垂直下来,中间形成一个三指宽的裂缝。蜘蛛退回到粗索那儿,看起来并不惊慌失措。我剪罢网子后,它悄无声息地回到半边网里,坐在曾是网中心的地方。可当它发现自己无从搁脚的时候,它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网坏了。于是,它在裂缝上搭起了两根不多不少的丝线。这两条丝线正好能让它放下其余的脚,然后它就再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全神贯注地等候猎物的上钩。看着蜘蛛把两根丝线搭在裂缝两边的时候,我非常希望能看到它补网。我想:“这只蜘蛛应该会不停地抽出丝线来缝合这道口子。尽管加上去的部分可能会和其他部分不太相称,但至少能填上缝隙,而且也不见得会比正规网差到哪儿去吧。”可惜事与愿违,这位蜘蛛女士整晚没有再做进一步的修补动作。它仍用半边网粘捕猎物,似乎那已经足够了。第二天早晨我看到这张蛛网和我离去时毫无分别,没有任何修补过的痕迹。甚至那两根穿过裂缝的丝线也不是做补网用的,仅仅是它发现没有立足之地,想看个究竟,于是穿过裂缝,这一去一返就留下了两根丝线。所有的蜘蛛在爬行时都有这种习惯。所以,丝线是它出于不安而挪动地方的产物,而不是用于修补的材料。可能我的这位实验对象认为,没必要费时费力去补网,因为网子被剪开后,照样可以捕食,两部分合起来便又成了原先的网子。蜘蛛坐在网中央,要做的事就是找个地方搁脚,而抽出的两根线正好能够,或者说,勉强能够做此用途。对于蜘蛛会补网这一点,我还没有死心,于是又设计了一个更好的实验。
第二天,蜘蛛吞掉旧网织好新网以后,便纹丝不动地坐在“军中帐”中,我用一根稻草灵巧地剔除了蛛网的螺旋丝,只剩下框架和辐。由于黏丝受到了破坏,这张网子实际上就没有用了,它再也粘不住飞蛾了。面对这场飞来横祸,我们的蜘蛛女士会怎么办?它安之若素,继续纹丝不动地坐在它的没被我破坏的休息处上,怡然自得地等着猎物来自投罗网呢!它就这样白白地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我看到,那座被破坏的迷宫留在那里,原封未动。创造神可能真的没有赐给蜘蛛哪怕是一点修补能力吧。是不是这次大修补太费材料,它的丝腺在这张大网织成后便弹尽粮绝,不能立刻提供新的资源了呢?我希望能碰到这种情况,即蜘蛛在消耗不多的情况下会补网。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逮着了机会。
就在我观察蜘蛛盘螺旋丝的时候,一个嘻嘻哈哈飞来飞去的家伙一头栽进了这座尚未完工的迷宫。蜘蛛立刻停下工作,一个箭步冲到粗心大意的倒霉蛋那儿,连包带裹困住了入侵者,使它无路可退。在猎物的挣扎中,网的一部分就在织网者的眼皮下被撕破了,产生一道很宽的裂缝,这条缝无疑会影响蛛网的预期效果。蜘蛛女士会怎么处置这块损坏严重的地方呢?机不可失,此时不补断线,更待何时?事故发生的那一刻,蜘蛛恰好就在破裂处,整个网子还在不停地摇动。这一次不存在丝线耗尽的问题,真是补网的好机会。可它舔了几口猎物后,就将它甩在一旁不管了。它回到先前中断工作的地方,继续绕它的螺旋丝,撕裂部分维持原状。蜘蛛就像我们织布机上的梭子一样,只会织不会补,这倒不是因为注意力不够集中,或是刻意的疏忽,因为所有的大织手都有不擅补缀这个通病,而条纹园蛛和纺丝园蛛的这种能力尤其差。有角园蛛几乎每晚都会重新织网,条纹园蛛和纺丝园蛛则很少补网,即使网破败不堪,它们也依旧敝帚自珍地照用不误。等它们另结新网时,旧网已经破得面目全非了。我时常关注当中的一张破网,第二天早晨我总是发现,它原封未动甚至更为破败,反正从来没有修补过。蜘蛛如此懒惰,人们都说它们是勤奋的化身,真是可笑。它们貌似聪明细致,其实弱智得连补网都不会。其他蜘蛛在修复较大的破洞时,也是纵横牵线,毫无章法可言,家蛛即为其中的一种。
家蛛常在墙角下结几张大网。它将住处隐蔽在网侧一个锥形开口的丝管中,偏处一隅,以确保自己的安全。它经常躲在这里窥探外部的动静。蛛网其他部分比我们最好的织物还要精美。准确地说,这个部分不是用来捕食的,而只是个平台。蜘蛛常在这上面来回走动,看管自己的财产。真正的陷阱是蛛网上方纵横交错的蛛丝。家蛛的陷阱不仅在结构上有别于有角园蛛,就连工作性能也与后者不太一样。它的网不是由黏性的蛛丝,而是由无数根细丝构成,不经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如果一只小虫投入罗网,立即就会被缠住。越挣扎缠得越紧。蜘蛛会风风火火地冲上前去,对着它的脖子就是一口。说到这里,我们不妨做个小小的试验。
我在家蛛的网上捅了个两指宽的圆洞,白天这个洞原封不动,但第二天早上就紧紧地合上了。这根丝非常细,肉眼几乎难以看见,我用稻草去碰破损处,结果整张网都抖了起来,我这才肯定:口子确实合上了。显然家蛛夜间就补好了网,它在破损处打了个补丁。园蛛没这个本事,这证明它比园蛛高明了许多。如前所述,家蛛的网不只是一个用于监视和巡逻的平台,它也可以接住从上面陷阱掉下来的昆虫。这张网经常受到冲击,总是有欠牢固。此外,墙上掉下的灰尘也会使它不堪重负,因此家蛛夜间总要将网修葺一番。每次外出或归来,它都不忘把所过之处织补几下。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我亲眼所见。因为蛛丝的走向与家蛛的路线完全一致,或直或曲,而且丝头汇集在丝管的开口处。毫无疑问,家蛛每走一步都是在为蛛网添砖加瓦。
这里我们有必要提一提结队而行的松毛虫,我曾在其他作品中详细介绍过它们的习性。松毛虫经常在夜间离开做窝的丝囊,外出放风。回巢时,它们从不忘将丝囊表面重新缝织一遍,因此每出行一次,囊壁的厚度就增加一分。我用剪刀将丝囊从头到尾剪了一道口子。毛虫对破损处和其他地方不加区别,全盘织补,并不因为有破损而多补几“针”。它们不是刻意去补破处,而只是例行公事式地织网,口子因此也就合上了。
家蛛也是这样的。每天晚上,它都在平台上四处转悠,并一视同仁地在破损处和完好处布上新丝,而不是只在口子上打一块补丁草草了事。修复破损并不是它有意所为,而仅仅是由于习惯使然。显然,如果它有意修补破损,就不应该这样不分轻重主次,四处布丝,它只要重点照顾口子就行了。而且它一口气补好的地方应和其他部分相差无几。但事实上我们看到了什么呢?就是破损处多了一层难以察觉的薄纱。这就更加证明了家蛛并没有区别对待裂口和其他地方,缝补时是“平分兵力”的。对于蛛丝,它绝不会任意挥霍,而是精打细算,以防将来织网时不够用。缝隙随着一次次的修补逐渐牢固,整个网也更加厚实。这个过程用了很长时间。两个月后,我给蛛网开的那扇窗口依然没有合上,洁白的厚网上留下了一道深色的痕迹。不论是松毛虫还是家蛛,都不懂得修补自己的产品。这些优秀的制丝者,缺乏一种最起码的智慧之源——理性思维能力。即使最拙笨的妇人在补袜子时表现出来的智慧也要胜过蜘蛛吧。我想,观察蛛网还是有意义的,即便它只起到了去除我们的误解和臆想的作用。
园蛛的网